谢相旧版--半生(修订版) 作者:宋颖-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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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默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抚抚陛下的发,把自己的头靠在陛下的面颊旁。
依然是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得这么无法自拔,可我知道我不想让陛下离开我。
如果他不在,即使我身为太后,我的儿子贵为天子,又有什么意义?
第16章
最早发现我在流泪的人是令儿。
“母亲,为什么你哭了?”
认真的孩子,我的儿子这样问我。
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他我怨恨他的父皇只对一个男子专情,我也不能告诉他满心的酸楚与哀伤。
在宫廷里,每走一步都得小心,怨恨与嫉妒是最容易置妃嫔于万劫不复的罪。
我能做的只有擦干泪水,我只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我的儿子,我必须保护他。
“母亲只是想起外祖父,所以才会哭……”
“母亲骗我。”
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怔怔的看着我的儿子,不懂他为何这样说话。
“母亲……”我欲言,却被他打断。
“舅舅已经告诉都告诉我了,母亲是因为那个男人,所以才会这样伤心。”
清晨朝阳初升,我的儿子本是活泼的青年,他的神情一向爽朗,此时却冷酷地不象是我认识的他。
又是兄长,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一把抱住令儿,我问他,他的舅父究竟告诉了他些什么。
“舅父说只要世上没有那个男人,母后就不会再伤心了。”
令儿立刻回答,他的脸上敌意强烈。
“你现在所想的,马上忘记它,不管阿兄和你说什么话,你都忘记它。什么事都不要做!”
我厉声,我知道这孩子想做什么,但这是足以危害到他自身地位的蠢事。
我绝不允许他做。
令儿激愤的瞧我。
“为什么我不能,他身为大臣以色媚主,如今又通敌叛国,诛了也是为国除害……为什么母后不同意……”
我的儿子正值青年,气盛如火。
可是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去伤害谢默,只有他不可以,因为谢默曾经在一场大火中救过他。
我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该说吗?
如果说了,也许令儿对谢默的敌意会减轻一些。
这时我却看到这孩子的眼神,满满都是怨怼,他不喜欢谢默,陛下也就不喜欢他。
虽然我的儿子身为太子,陛下对他很是器重,但这孩子不满足。
太子的尊贵地位使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样也养成了他骄傲的个性。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
这件事,我很早就明白了。
我的儿子却不懂。
我知道我该告诉他,可是我最后还是没有说。
很久以后,每当回忆起这一天,也曾想过我说了该当如何,也许事情便不一样,但我始终不曾后悔。
不想自己的儿子与他靠近,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于是我只能端出身为母亲的威严告诫令儿。
“你是太子,不能胡乱行事。别人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可是……”
令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我已经累了。
看着他尚显稚嫩的背影远走,兄长的阴影如蛇一样缠绕在我心头。
我不知道兄长教唆我的儿子恨谢默做什么。
而这孩子眼中异样的狂热让我心惊。
他打算做什么?
又想起陛下说要退位的,那张和善而又从容的面容,我又是一阵哀伤。
如果那男人不在,是不是比较好……
光凭兄长的挑唆无法置那个男人于死地,就算兄长再强硬,也无法抵抗得了陛下的权威。
天无绝人之路,陛下许是有办法了。
我并不想谢默死。
可是如果他的存在会让我的儿子做傻事,那他必须死。
颤抖着我打开兄长给我的小纸包。
他说这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的,一日吃一点,日子长了,便能让人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渐渐消逝生命的药,这药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勾魂”。
谢默如今每日都吃药。
自从他回来之后,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御医,陛下也总是自己给他开方子。
久病成良医,以前听闻陛下说自己想学医,以为只是他兴之所至,很快便会放弃了,没想到他却坚持了下来。
原因只是为了他心头上的人身体不好,总是生病。
如今谢默吃药,若是陛下所开的方子,我可以亲手煎好送去。
若是每日按方子煎药过去给他,仗着平素与谢默交好,不会有人会怀疑我。
话说最毒妇人心,我没想到我伪装的本事竟能如此之好。
每次谢默喝我送去的药都对我真诚的说谢谢。
面对这样的他,我竟也能微笑。
不露一点声色。
这样陌生的自己连我都觉得可怕,心里却又一丝愉悦,象是冲脱了过去的枷锁。
但这样的愉悦,我内心也极力的否认。
我知道陛下一定会解决他的事。
但我没想到陛下并未退位,而是找到了新的证人,我也不曾料到竟然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为谢默作证。
原因只是为了,谢默曾经给过漂泊无依的他几碗饭和一份活计。
那人说谢相救了他一家人,虽然也许,谢相并不记得他,也不知道他的感激之情。
只是这样。
同时跟着那人进京来的,是西颢将领樊德的书信,证明了谢默的清白。
我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听说,听说谢默并未通敌叛国。真正通敌叛国的人是厉文道,而厉文道指证于他,只是因为嫉妒。
嫉妒谢默的人生比他来得平顺比他过得好。
“平平是人,为何他就是活得比我好?”
这是旁人转述的,厉文道的原话。
痴子,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埋怨有何用,想着他的理由,可笑得让我摇头。
而后他因为叛国罪,三司会审,判绞。
也是听说,他死之前长笑,言成则王侯败则贼。
倒也是条汉子。
听到他死亡的消息谢默只是沉默,他越来越苍白的面色上面,有一丝奇异的情绪,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而我不知道,兄长给我的药,见效来得如此之快。
其实那时我没再下药。
那日我前往探视谢默,他与我谈笑,突然之间他七窍流血……
血流不止,染红了他的白衣,染红了我的五色裙摆。
太医诊断的结果,谢默中毒。
我以为我的行径即将败露,也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前我也曾想过被陛下发现的那一日,我会有什么反应,而这日真的到了,我却如此镇静自若……
可是陛下和太医,所有的人都不曾怀疑到我。
他们说,谢默也许撑不过去这几天。
他的身体不行了。
靠在床上,在痛苦中保持着清醒的谢默听着太医与陛下的对话,突然开了口。
“我想看蓝色的花。”
这世上哪来蓝色的花朵呢?
陛下十分为难。
谢默摇头,对陛下言道。
“我想看,陛下去摘好吗?”
我不知道陛下是否昏了头,他竟然真的自己跑出去了。
那时我看谢默唇边有丝奇异的微笑。
他安静的靠在床上,即便异常的痛苦,也只是小声的呻吟。一旁的御医为了给他解毒,不停的喂他牛乳,又不停的催着他吐出来。
那样凄惨的场景,被折磨得象是奄奄一息的他连我都要看不下去。
我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铜滴漏滴答,光阴在水声里一点一点的悄然流逝,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还是叫人找陛下回来吧……
我对他这么说,他摇头。
“我就是想看蓝色的花!”
“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蓝色的花啊!”
我喃喃,他颔首。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蓝色的花。”
“你知道?”
“我知道,就是因为没有,才让他去找的……”
“为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微笑,说得却是无关我提问的话题。
“陛下会偷腥,他说他是为了国家。我懂他身为皇帝,必须对有些势力加以安抚,我也知道他老是怀疑自己是否正常,要证明自己还是个正常的男子。我明白,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不舒服你可以说!”
“我是个男人,要怎么说呢?我能告诉他说我不要他去找女人,因为我会嫉妒……我能告诉他我不愿意他看任何一个女子,因为我会嫉妒?娘娘,您说,我可以这么说吗?”
“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说出来啊!”
我说,我这样说,他摇头。
“娘娘,陛下与臣的关系本来就不正常,象是不能曝露在阳光下,只能在阴影里开放的花朵。娘娘要臣怎么说呢?女子可以对她所爱的人吃醋,那是天经地义,我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在意?必须要顾及到大局,世上的人,不是这样要求我吗?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看着他高高兴兴,我也只能摆出笑脸……”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累了,如果今天我真要死,那平时从他那里受的气,总是要讨点回来……现在再不解恨,也许以后就也没有机会了。我是不是很傻……”
他微笑着看我,眼角里有泪光浮动。
你喜欢他吗?
我问。
“比喜欢更喜欢,可是这句话永远也不能说。”
谢默叹息对我道。
“为什么?”
“得来太轻易的东西,损毁得也快。那些永远什么的承诺,都会骗人呐……如果他能够把我放在心上,我也要守护好这份感情……如果他以为他不曾了解完全的我,那他会不会一直都把我放在心上。臣也会嫉妒啊,娘娘认为我不会嫉妒你吗?看来臣伪装的功夫很好呢!”
他的表情略微带着点得意,而他的眼神焦距渐渐模糊了。
“如果当初朝廷没有下旨要求家里送嫡子上京应考,如果当时我不听舅舅的话直接走,如果我能按自己的意志辞官,如果我能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我们未曾相识,会不会更好些呢?”
他微弱的声音渐渐低了。
我突然一阵心酸。
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让我知道,他其实比我还可怜。
为什么他只能苦苦的压抑自己,为什么他一直都要忍耐,为什么他要活的这样辛苦……
我突然,不想他死。
“你不要睡……”
我拼命摇晃着他。
“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睡过去……睡了也许就再也不会醒了,你甘心吗?”
“……那就和臣多说说话吧……以前总是听别人说话,现在换娘娘听臣说话好了。话讲得多了,也许就不会想睡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惨白的脸色让我不忍目睹。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其实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可是我还是努力的笑着。
“臣记得初见娘娘,娘娘年纪还很轻,那个时候娘娘瞪着臣上下打量……”
我惊讶的看着他。
“你,恢复记忆了。”
“是啊,那个时候陛下为了臣的事情在发愁,臣又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就叫首谦敲臣的头,没想到真的恢复了记忆呢……”
他慢慢的说着,象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柔和。
而后他沉默,我正想继续让他说。
这个时候门开了。
陛下气喘嘘嘘的跑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堆的白花,我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的神色会这样的难过。
“朕找不到蓝色的花。”
陛下的声音低低的,象是一个认错的孩子。
“娘娘拿盆水过来好吗……”
谢默看着我,吃力的说,我依言行事。
他示意陛下拿了朵白花丢进水了,在银亮圆月的映照下,水中的花朵象是蓝色的。
“看,这不就成蓝色的花吗?”
他看着浮在水上的花朵,满足的微笑。
“这些年,多劳陛下费心了,谢默感激。娘娘是好人,以后陛下要待娘娘好些,你答应我可好!”
谢默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他的额头热度越来越高。
我不知道一个男人也能笑得这样好看。
陛下没言语,只是紧紧拥着他,无声无息的紧紧拥着,好像怕不这么抱着,下刻他怀中的人便不在了。
我不知道我与谢默,究竟谁比谁可怜……
那时我哭了。
不知为何,我哭了。
第17章
此事结局出人意料。
谢默终究还是得救了。
他流落民间那几年认识的朋友之中,有一位医者。
医者年纪与谢默相仿,他说他能救深度昏迷中的人。
神医解去了毒,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他并没有等谢默从昏迷中醒来,也没有留下他的名字。
陛下问他为什么这么快便急着要走。
“朋友贵在知心,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临行前他如此说道,面上带着一丝微笑与怀念。
我问这位神医谢默身中何毒,却没想到谢默毒发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的“勾魂”,却来自“夺魄”。
“勾魂”、“夺魄”犹如双生之子,成分相近,却因为分量不同而有两样的药性。
“勾魂”药性缓,于无声无息间夺走性命。
“夺魄”药性烈,一夜便可置人于死地。
兄长给我的毒药是“勾魂”,他给令儿的却是“夺魄”。
而我想象不到的是,我的儿子带着下了药的点心在我之前探望,说是希望与他的老师一笑泯恩仇,谢默不疑有他,却因此中毒。
纵然我怎么想阻止,竟还是,躲不了。
令儿,笨儿子做事难道从来不曾考虑过后果吗?
我浑身发凉,他以为他这样大摇大摆,就可以洗脱自己的罪名?还是以为陛下会纵容他这样的行径?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保护我的儿子?
可是我还是得尽一切的努力去救他出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我在他身上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不能让令儿一次的过错便倾于一旦,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孩子。
我要救我的令儿。
于是我对陛下说下毒的人是我。
却没有人相信我。
“皇后性情贤淑,怎会做这样的事?莫说笑了。”
陛下不信我。
“这都是臣一手策划,与皇后无关。”
兄长在陛下面前叩头认罪,我依然是众人眼中无辜的皇后。
没有人知道我也曾下了杀机。
没有人。
而我的儿子被他的父亲软禁在宫中不见天日,我不知道陛下究竟想怎么对付他的儿子……
我去见令儿,他匍匐在我脚下企求我的原谅。
我从来没有这样哀伤,也从未这么的恨铁不成钢,我怨这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冲动的便毁了他的一生。
可是那个时候我更怨我自己,如果我告诉了令儿,他的老师曾经救过他,如果我让令儿亲近那个和善的男子,那令儿是不是不会这样的敌视他……
是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