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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水-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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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我看到船员也陆续上了岸。
    我又等了一会,慢慢地顶起一块舱板来,看看甲板上没有人,我撑著身子,到了甲
板上。
    一到了甲板上,我迅速地上了另一艘船,然后,又经过了几艘船,到了岸上。
    岸上一样全是同样的少年人,有两个少年人,提著石灰水,在地上写著标语,码头
附近,全是成众结队的人,全是年轻人,他们将一张一张的纸,贴在所有可以贴上去的
地方,同时,振臂高呼著。他们将许多招牌拆下来,用力踏著。
    他们的精力看来是无穷的,好像有一股魔法在牵制著他们,将他们的精力,完全发
泄在叫嚷和破坏上。
    我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全世界都知道。
    但是,从报纸的报导上知道这回事,和自己亲眼看到,亲身置身其间,却是完全不
同的。
    我在岸上略站了一会,就向前走去,我才走出了不远,就听到了阵呐喊声,自远而
近,伴随著卡车声,传了过来。
    原来在码头呐喊,涂写的那些年青人,都呆了一呆,接著,就有人叫道:“地总的
反动分子来了!”
    随著有人叫嚷,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聚集在一地,卡车声越来越近,我看到三辆
卡车,疾驶而来。
    驾驶卡车的人,若不是疯子,也是一个嗜杀狂者,因为他明明可以看到前面有那么
多人,可是,三辆卡车,还有以极高的速度,向前冲了过来,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年轻
人,也全当那三辆卡车是纸扎一样,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我退到墙脚下,我实在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事实,无法相信在人间竟会有那样的事

    卡车撞了过来,至少有十七八个年轻人,有男有女,被车撞倒,有几个根本已卷进
了卡车底下,受伤的人在地上打滚,血肉模糊。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受伤的人,卡车上的人跳了下来,原来在地上的人,攀了上去
,在他们的手中,握著各种各样的武器,从尖刀到木棍,而更多的是赤手空拳,我看到
最早攀上卡车去的,是两个女青年,她们一上了车,立时被车上的人,揪住了头发,将
她们的头,扯得向后直仰,于是,七八条粗大的木棍,如雨打下,击在她们的胸前和脸
上。
    鲜血自她们脸上每一个部分迸出来。我估计这两个女青年,是立时死去的。
    但是,还是有不知多少人,爬上卡车去,卡车已经停了下来,三个驾驶卡车的人,
也都被人扯了下来,混战开始,呼喝声惊天动地。
    我始终靠墙站著,离他们只不过十来步,我真有点不明白,这两帮人在混战,是根
据甚么来判别敌人和自己人的,因为他们看来是完全一样的,全是那么年轻,那样不顾
一切,而且,他们叫嚷的,也是同一的口号。
    但是他们相互之间,显然能分别出谁是同类,谁是异己,这样疯狂的大搏斗,那样
的血肉横飞,那不但是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而且,不论我的想像又多么丰
富,我都没法在事前想像得出来。
    我并不是想观看下去,而是我实在惊得呆住了,我变得无法离开。
    我呆立著,突然之间,一个血流满面的年轻人,向我奔了过来,他已经伤得相当重
,他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本小册子,他向我直冲了过来,在他的身后,有三个人跟著,每
一个人的手中,都握著粗大的木棒子,在奔逃的青年人虽然已受了伤,但是粗大的木棒
子,仍然向他毫不留情地扫了过来。
    “砰”的一声响,三根木棒子中的一根,击中了那年青人的背部,那年青人仆地倒
了下来,正倒在我的脚下,他在倒下来之际,仍然在叫道:“万岁!”
    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了,我踏前了一步,就在我想将那个年轻人扶起来之际,三条
木棒子,又呼啸著,向我砸了下来。
    我连忙一伸手,托住了最先落下来的一根,使其它两根,砸在那根之上,然后,我
用力向前一送,将那三个人,推得一起向后跌出了一步。
    不必我再去对付那三个人,因为另外有五六个人涌了上来,那三个人才一退,便被
那五六个人,袭击得倒在地上打滚了!
    我用力拉起了倒在地上的那年轻人,拉著他向前奔,那年轻人声嘶力竭地叫道:“
我不要做逃兵!我要参加战斗!”
    我厉声道:“再打下去,你要死了!”
    那年轻人振臂高叫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那时,我已将那年轻人拖进了一条巷子之中,听得他那样叫嚷著,我真是又好气又
好笑,我用力推了他一下:“好,那你去死吧!”
    这年轻人倒不是叫叫就算的,他被我推得跌出了一步,立时又向前奔了出去,照他
的伤势来看,他只要一冲出去,实是是非死不可的了!
    我想去拉他回来,可是我还未曾打定主意,就看到那年轻人的身子,陡地向前一仆
,跌倒在地,接著,滚了两滚,就不动了!
    我真以为他已死了,但是当我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却发觉他只是昏了过去。
    我连忙又将他拉了起来,将他的手臂拉向前,负在我的肩上。
    我负著他,迅速出了巷子,才一出巷子,就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我忙
问道:“最近的医院在甚么地方,这人受了伤!”
    那几个工人望了我一眼,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我负著一个受伤的人一样,他们继续向
前走去,我呆了一呆,其中的一个才道:“你还是少管闲事吧!”
    我忙道:“这人受了伤,你们看不到么?”
    那工人道:“每天有几百个人受伤,几百个人打死,谁管得了那么多?”
    另一个插嘴道:“你将他送到医院去也没有用,有一家医院,收留了十九个受伤的
人,就被另一帮人打了进去,将那十几个人打死,连医生也被抓走了,说医院收留反动
分子!”
    我大声问道:“没有人管么?”
    那几个人没有回答,匆匆走了开去。
    我喘了口气,我若是一早就不管,那也没有事了,可是现在,我既然已扶著那年轻
人走出了巷子,我实在没有再弃他而去的道理。
    我负著他继续向前走,不一会,我看到一辆中型卡车驶来,车上有二十多个军人,
我连忙伸手,拦停了那辆车,一个军官探出头来,我道:“有人受了伤,前面有一大帮
人在打斗,你们快去阻止!”
    那军官一本正经地道:“上级的命令是军队不能介入人民自发的运动!”
    那军官说了一句话,立时缩回头去,我正想要说甚么,卡车已经驶走了。
    我呆立在路中心,不知怎么才好,我负著一个受重伤的人,可是,所有的人,就像
根本未曾看到我一样,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我。
    在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一定是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傻事了。
    我不该管闲事的,现在,我怎么办呢?我自己也是才来到,而且,我也是冒险前来
的,我连自己置身何处都不知道,但现在,却还带著一个负伤的人!
    我呆了一会,将那人扶到了墙角,那年轻人却已醒了过来,他抹著脸上的血:“我
这是在甚么地方来了?”
    一看到他醒了过来,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离码头还不远。”
第五部:自驾火车浑水摸鱼
    那年轻人怒吼了起来,叫道:“你带我离开了斗争,我是领袖,我要指挥斗争!”
    到了这时候,我也无法可想了,我忙道:“如果你支持得住,你快回去吧!”
    那年轻人举手高叫著,转头就向前奔了出去。
    我一看到他奔了开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立时转身就走,他是死是活,我实在无
法再关心了。
    我一直向前走著,向人问著路,我要到车站去,因为这是不是我的目的地,我还要
继续赶路。
    当我终于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已是午夜了,可是车站中闹哄哄的,还热闹得很,我
看到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轻人,自车站中涌出来。
    这一大群年轻人,显然不是本地人,因为他们大声叫嚷的语言,绝不是本地话。
    我硬挤了进去,到了售票口,所有的售票口,都是空洞洞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转来转去,拉住一个看来像铁路员工的人,问道:“我要北上,在哪里买票?”
    那人瞪著我,当我是甚么怪物一样打量著,他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在开玩笑?
买票?”
    我呆了一呆:“火车甚么时候开出?”
    那人向聚集在车站中的年轻人一指:“那要问他们,他们甚么时候高兴,就甚么时
候开!”
    我道:“站长呢?”
    那人道:“站长被捕了,喂,你是哪里来的,问长问短干甚么?”
    我心中一凛,忙道:“没有甚么!”
    我一面说,一面掉头就走,那人却大声叫了起来:“别走!”
    我知道我一定露出马脚来了,只有外来的人,才会对这种混乱表示惊愕,而在这里
,外来的人,几乎已经等于是罪犯了!
    我非但没有停住,而且奔得更快,我跳过了一个月台,恰好一节车厢中,又有大批
人涌了下来,将我淹没在人群中。
    我趁乱登上了车厢,又从窗中跳了出去,直到肯定那人赶不到我了,才停了下来。
    这时,我才看清楚整个车站的情形,车头和车卡,乱七八糟摆在铁轨上,连最起码
的调度也没有!
    有几节车卡上,已经挤满了年轻人,他们在叫著、唱著,在车卡外,贴满了纸,上
面写著:“坚决反对反动分子阻止北上串联的阴谋”,“执行最高指示,北上串联革命
”等等。
    可是,那十来节车厢中,虽然挤满了人,却根本连车头也没有挂上!
    火车如果没有火车头,是不会自己行驶的,不管叫嚷得多么起劲,执行最高指示多
么坚决,全是没有用的事,可是挤在火车厢中的年轻人,还是照样在叫嚷著。
    不一会,我看到十来个年轻人,将一个中年人,推著,拥著,来到列车之旁,那中
年人显然曾捱过打,他的口角带著血,在他的脸上,有著一种极其茫然的神情,像是他
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甚么事。
    他被那十几个年轻人拥到了列车之旁,车厢中又有许多年轻人跳下来,叫嚷声响彻
云霄,他们逼那中年人,和他们一起高叫。
    闹了足足有半小时,才有人大声问那中年人:“你为甚么不下令开车?”
    那中年人多半是车站的负责人,他喘著气:“我不是不下令,你们全看到的,我已
下令开车了,可是根本没有工人。”
    年轻人中,有一个像是首脑人物,他高叫道:“可是你昨天开出那列车,为甚么有
工人?”
    中年人道:“那是国家的运输任务,必需完成!”
    这一句话,听来很正常,可是却立即引起了一阵意想不到的鼓噪,所有的人都叫了
起来,有的叫道:“革命才是最高任务!”有的叫道:“打倒阻挠北上串联的大阴谋!
”有的叫道:“当权派的阴谋,必须彻底打倒!”
    在叫嚷之中,那中年人已被推跌在地上,还有好些人举脚向他踢去,那中年人在地
上爬著,叫道:“火车头在那边,你们可以自己去开!”
    那中年人这一叫唤,倒救了他,只听得年轻人中有人叫道:“当权派难不倒我们,
我们自己开车!”
    立时有好几百人,向前奔了过去,弃那中年人于不顾,那中年人慢慢爬了起来,望
著奔向前去的年轻人,然后转过身来。
    当他转过头来时,他看到了我。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决不定我是应该避开去,还是仍然站著不动,可是他却
已向我走了过来。
    我看到他的脸上,仍然是那么茫然,好像对我,并没有甚么敌意,所以我并不离去
,他到了我的面前,抬头望著我,过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我干了三十年,可是现
在我不明白,是不是甚么都不要了呢?”
    我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连他也不明白,我又如何会明白?
    我只好叹了一声,用一种十分含糊的暗示,表示我对他的说法有同感。
    那中年人伸手抹了抹口角的血,又苦笑著,慢慢地走了开去。
    我上了岸,只不过几小时,但是我却已经可以肯定,一种极度的混乱,正在方兴未
艾,这种混乱,对于我来说,自然是有利的。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我要由这个城市,乘搭火车北上,一定会遇到困难,我没有
任何证件,也经不起任何盘问,很可能一下子就露出马脚来。
    但是,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
    现在,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我;当然,我也有我的困难,因为在
混乱中,不会有正常的班次的车驶出车站。
    在那中年人走了开去之后不久,我又听到青年人的呐喊声,我看到一百多个青年人
,推著一个火车头,在铁轨上走过来。
    火车头在缓缓移动著,那些推动火车头的年轻人,好像因为火车头被他们推动了,
他们已得到了极度的满足,而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叫声。
    当我看到了这种情形的时候,实在想笑,但是我却又笑不出来,而且,就在那一刹
间,我的心陡地一动,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这许多年轻人之中,显然没有甚么人懂得驾驶一列火车,但是他们却亟于北上。
    如果我去替他们驾驶这列火车,那又如何呢?
    对于驾驶火车,我不能说是在行,但至少还懂得多少,那么,我也可以离开这里,
到我要去的地方了。
    我想到了这一点,心头不禁怦怦跳了起来,我并不是为我计划的大胆而心跳,我之
所以心跳,是因为我想到,我将和这群完全像是处于催眠状态的青年人,相处在一起一
个颇长的时间!
    然而,我也已经想到,我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余地,所以,我向前走了上去。
    当我来到了铁轨上缓缓移动的火车头旁边时,我向其中一个青年人道:“这样子推
著前进,火车是驶不到目的地的。”那年轻人大声答道:“革命的意志,会战胜一切!

    我道:“为甚么不让我来驾驶?我可以将这列火车,驶到任何地方去!”
    我这句话一出口,所有在推动火车头的青年人,都停了手,向我望来,在一个极短
暂的时间中,没有人出声,也在那个极短暂的时间中,我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因为我
完全无法预测到他们下一步的反应如何!
    但是,那毕竟只是极短暂的时间,紧接著,所有人,都爆出了一阵欢呼的声来,再
接著,人人争先恐后,来向我握手,有人将一块红布,缠在我的手臂上,有人带头叫道
:“欢迎工人同志参加革命行列!”
    我跑向火车头,攀了上去,吩咐:“我需要两个助手,还要大量的煤。”
    围在我身边的青年人轰然答应著,三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先后跳了上来,我教他
们打开炉门,炉旁有一点煤在,我先升了火,然后,检查仪表。
    不一会,许多青年人,推著手推车,把一车车的煤运了来。
    反正车站中,根本没人管,这一群青年人,已形成了一股统治力量,至少,在车站
中,根本没有甚么人,敢去招惹他们。
    他们兴奋地叫喊著,唱著歌,当火车头开始在铁轨上移动时,他们发出欢呼声,我
将火车头驶向列车,挂好了钩,那时,天已快亮了。
    就那样将列车驶出站去,稍有知识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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