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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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火车头驶向列车,挂好了钩,那时,天已快亮了。
就那样将列车驶出站去,稍有知识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没有
了正常的调度,根本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有另一列车,迎面驶来。
我的三个助手的一个,拉下了汽笛杆,汽笛长鸣,我拉下杠杆,加强压力,车头喷
出白烟,列车已在铁轨上,向前移动了!
列车一开始移动,更多年轻人挤进车厢之中。
车子驶出去了!
我渐渐加快速度,不断有人爬到列车头来,又爬回去,他们对我都很好,不但送水
给我喝,而且还送来不少粗糙之极的乾粮。
我的心中仍然十分紧张,因为这样子下去,会有甚么结果,是全然不能预料的,我
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火车驶过了一排排的房屋,渐渐地驶出了市区,两旁全是田野
,在田野的小路上,竖著一块一块的木牌,写著各种各样的标语。
我的三个助手,倒十分勤恳,他们一有空,就向我演说理论,他们道:“我们要破
旧立新,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新的规律!”
我对他们的话,并不感兴趣,我问他们:“你们的目的地是甚么地方?”
一个青年道:“每一个城市都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随时可以停下来。”
我笑了一笑:“不但是大城市,就是小县城,我想也应该停留。”
在小县城停留,那是我的私心,因为我的目的地,正是一个小县城,我要先到达那
个县城,才能到达那富鲸吞地,才能完成我的任务。
火车一直在行驶著,似乎整条路线上,只有我们这一列火车,一小时后,车厢中忽
然鼓噪了起来,许多人同时叫道:“停车!停车!”
我连忙拉下杠杆,火车头喷出大量的白汽,慢慢停了下来。
车子还未完全停定,许多人从门中,窗中,跳了下来,我探头向外看去,看到我们
刚经过一个镇市,在车站不远处,是一座庙宇。
所有下车的人,全部向那座庙宇奔去,我问道:“你们想去干甚么?”
一个青年一面跳下来,一面指著那庙:“这些旧东西,我们要砸烂它!”
我忙道:“所有的旧东西全要砸烂?”
那青年人已跳下去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另一个青年人道:“全要砸烂!”
我想告诉他,在他们没有出世之前很久,火车就已经存在了,照他们的说法,火车
也应该是旧东西,可是还没有说完,那青年也跳下去了。
也就在这时,我的心中,陡地一动!
他们要砸烂旧东西,这一千多个青年人,是一股不可抗御的力量,自然,他们不会
敌得过正式的军队,但是我还记得,我才上岸的时候,曾拦住一辆军车,一个军官告诉
我,军队奉命,不得干涉人民的革命运动。
而如今,这一千多个青年人,只要略受鼓动,他们就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来!
我一想到这里,心头又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本来,我虽然进来了,但就算到达了
目的地,如何去对付守著墓地的民兵,和那一连军队,我还是一点办法都拿不出来的,
但是现在,我有办法了!
我可以利用这一群只有冲动,毫无头脑的年轻人!
有他们替我做事,别说一连军队,就算有一师军队,也是敌不过他们的,何况军队
根本已奉命不得干涉他们的一切行动!
我又将自己的计划,想了好几遍,这时,刚才奔下火车去的青年人,已陆续唱著歌
,叫著口号回来了,我看到在那幢庙中,冒出了几股浓烟来,等到所有的青年人,全都
齐集在火车周围的时候,有一个领袖模样的人,正在大声发表演说。
我听得他在不断地重覆著:“要砸烂一切旧东西,破四旧,立四新!”
我静静地听著,直到他演说完毕,所有的人又涌进车厢,我才又吩咐我的助手升火
,火车又开始向前,缓缓移动,就在火车开始前驶之际,那首领来到了火车头中。
他是一个精力异常充沛,身形高大的年轻人,除了他时时皱起双眉,作深刻的思索
状之外,他的样子,是很讨人喜欢的。
他来到火车头,便对我大声道:“工人同志,我代表全体革命小将,向你致敬。”
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还很短,但是他们口中,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口头禅,我
却已经可以上口了,我忙道:“革命不分先后,大家都有责任。”
那年轻人高兴地和我握著手:“我叫万世穷。”
我呆了一呆:“你的名字很古怪。”
那年轻人却教训了我一顿:“只有万世穷,才能世世代代革命,这表示我革命的决
心!”
如果不是我看出在如今的场合下,我不适宜大笑的话,我一定会大笑起来了。这一
批人,似乎只是为了革命而革命,而绝不提革命的目的是甚么,他们只是无目的地革命
,或许革命就是他们的目的!
我忍住了没有笑出来,万世穷又向我长篇大论地说起教来,我并没有不耐烦的表示
,只是用心听著,因为我需要了解他们的精神状态。
万世穷咬牙切齿地痛骂当权派,当他提到了李恩业那个三儿子的名字之际,我心中
陡地一动,他道:“我们这次北上的主要原因,是要支持首都的小将,斗垮、斗倒他的
烂摊子!”
我趁机道:“据我所知,你们要斗倒的对象,他的家乡,离此不远。”
万世穷道:“是的,我们要到他的家乡去,向当地人民进行教育。”
我心中大是高兴,忙又道:“听说,这个人的封建思想很浓厚,他甚至于还派人守
著他的祖坟,而他的祖坟,又和海外的一个大资本家陶启泉是在附近的!”
万世穷一听到“陶启泉”的名字,像是被黄蜂螯了一下地跳了起来,叫道:“他的
罪名又多一条了,和海外的大资本家勾结!”
我知道,我已不必再多说甚么了,我只是道:“我看,我们沿途不必再停了,直驶
到他的家乡去,那才是最主要的任务!”
他匆匆忙忙离开了火车头,这时,车已越驶越快了,不多久,我就听得车厢中,响
起了一阵阵的呼叫声。
车子一直向前驶著,天渐渐亮了,我看到沿著铁路两旁,有不少年轻人,奔著,想
要追上火车,跳上火车来,而在车上的人,则纷纷向他们伸出手来。
看到了那种情形,我不得不减慢了速度,而火车的速度一慢,跳上火车来的人更多
了,真有点叫人难以相信,那么多人,何以能挤在那十几节车厢之中!
我听到各地的口音,这些青年人看来并不团结,他们之间,不住地骂著,而且,还
不时有人,被推下火车去,有的跌成了重伤。
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只好强迫自己,使自己变成一个木头人,因为所有的人,都
几乎变得和蚂蚁一样的盲目,我又有甚么办法?
我只是希望,当我们的火车在飞驶之际,迎面不要有火车撞了过来。
谢天谢地,我的希望,总算没有落空,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那个小县城。
火车才一到站,停了下来,车厢中的青年,就一涌而下,原来的人,再加上沿途跳
上火车来的人,我估计他们的人数,在至少在两千人之上,万世穷依然是领袖,我看到
他和车站的几个人员,在展开激烈的争辩。
但是那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辩,因为立时有许多青年人涌了过来,对那几个车站人
员,高声嚷叫著,将那几个车站人员,拉了开去。
接著,就有人在车站中张开了一幅巨大红布,上面写著“东方红革命司令部”几个
大字。
他们的行动虽然乱,但是在混乱中,倒也有一种自然的秩序,在一小时之后,他们
已列成了队,有几十个一下了车就离开车站的人,这时也弄了许多食物来,食物的种类
,可以说是包罗万有,只是可以吃的东西,全都弄来了,我分配到的,是一大块锅饼。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车站中,闹哄哄地吃著东西的时候,一辆卡车驶到,七八个看
来像是很有地位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仍然在火车头上,我一眼就看到,曾经约我在夜总会中见面的孟先生,也在那七
八个人之中,他已经换了装束,和我以前见到他的时候,那种西装革履的情形,完全不
同了。
一个穿著军服的中年军官,一下车就大声问道:“你们由谁负责?”
万世穷在人丛中挤著,走向前去:“我们的行动,依照最高指示,我负责指挥。”
那中年军官道:“快上车,离开这里!”
万世穷大声叫道:“我们要在这里展开革命行动,你敢阻挠革命?”
中年军官大声道:“我是本地驻军的负责人,我有权维持秩序!”
万世穷举起了拳头来,叫道:“我们要打烂一切旧秩序!”
所有的人,都跟著他高声叫了起来,青年人开始向前涌来,将自卡车上跳下来的七
八个人,围在中间,那七八个人,有四个是卫兵,立时举起了枪,可是在他们身边的年
轻人实在太多,那四个卫兵立时被缴了械。
孟先生可谓不识时务之极,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指著万世穷,呼喝道:“你
们想造反吗?”
这一句话,立时引起了四方八面的呼叫声来,青年人叫道:“就是要造反!造反有
理!造当权派的反!”
孟先生的手还向前指著,可是从他一脸的茫然之色看来,显然连他也不知是发生了
甚么事。他脸上那种茫然的神情,使我联想到了那个车站的站长。一群统治者,一群一
直负责社会安定、秩序的人,忽然发现根本没有人听他们的话,一大群造反者在他们的
面前,心头的震惊,形成了那种茫然的神情。
那七八个人开始向后退去,可是他们根本无法退到他们的卡车上,因为卡车上已站
满了青年人,他们被迫向铁路处退来,一路上推拥著,跌倒了好几次,每次跌倒,总有
人将他们按住,逼他们叫口号。
他们一直退到列车之旁,七八个人,已被挤散了好几次,孟先生一个人,被挤到了
火车头旁边,我惟恐被他发现,连忙转过头来。
可是,孟先生却跳上了火车头,在那时,我看到那中年军官已被几个人捉住了,有
人用纸卷成了尖顶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有人叫道:“拉他去游行,作为反面教育的
典型!”
我感到孟先生在向我挤来,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发著抖。
突然,他捉住了我的手臂:“快开车,我要向上级去报告!”
我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他那种全然彷徨无依的心情来,孟先生的地位,可能很高,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却一点也无能为力,他的权力消失了,他的地位越是高,
可能遭遇越是惨!
我本来还怕他发现我,但是我立即察觉到,我现时所处的地位,比他有利得多,我
根本不必怕他!
所以,我转过头来,笑著:“向上级报告?我看你的上级是更大的当权派,他们自
身难保,自己也被人拉出来在戴纸帽子游行!”
当我转过头来时,孟先生自然看到了我,在那刹间,他神情之古怪、惊惶,真是令
人毕生难忘!
他突然尖叫了起来,这时,有七八个青年人,也涌了上来,孟先生立时转过身来,
指著我,叫道:“捉住他!捉住他,他是反革命分子!”
那几个青年却只是冷冷地望著他,我道:“他指控我的罪名,是因为我不肯服从他
的命令将列车驶走,他要破坏革命行动!”
孟先生张大了口,但是他没有机会再说别的,几个青年人已一齐出手,将他拖了下
去,我望著他微笑,看著他被拖下去后,也被戴上了纸帽子。
接著,其余的几个人,也被捉住了,他们被青年人用绳绑在一起,吊成了一串,押
了出去,我听到惊天动地的呼叫声,上千青年人,押著他们,走出了车站,去游街示众
了。
在那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独自一人,在火车头中,大笑了一场,孟先生以为
他一回来,就是权力的掌握者,谁知道他竟成了斗争的对象!
我也想不到,我会处在一个如斯混乱的环境之中,但是这样的混乱,显然是对我有
利的。
我笑了好一会,才下了火车头,我决定到城中去走走,那是一个很小的小县城,在
这样的一个小县城中,忽然来了上千的年轻人,以致大街小巷中,全是外来的人,有一
部分年轻人,很显然是本地的,也和外来的混在一起,在县城中有不少店铺,招牌全被
年轻人拆了下来,而改用红漆,胡乱涂上新的店名。
我穿过了几条小巷,来到了大街上,我看到许多人塞在前面的街口,在大声喧嚷,
接著我又看到了一大群人向后退来,在后面的人,要向前涌去,我看到许多士兵,结成
了一排,手拉著手,在和青年人对抗。
第六部:趁乱完成任务
那几个被带上纸帽子游街的人,连孟先生在内,已到了军队的后面,他们正在将头
上的纸帽子抛下来,面色青白,说不出的愤怒。
青年人和军队对峙著,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不住叫道:“打倒当权派!”
军队渐渐支持不住了,孟先生等几个人,则已上了车,等到他们的车子开动之际,
青年人一起拥了过去,军队也散了开来。
但是拥上去的青年人,终于追不上车子,车子载著那几个人驶走了。
我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暗暗好笑,这时,所有的人,就像是突然之间,被人揭开
了一块大石板之后,在石板下的蚂蚁一样,乱奔乱窜,乱叫著,我就在人丛中挤来挤去
。
我看到许多精细的家私,被青年人自屋中抛出来堆在街上,也看到零零星星,东一
堆、西一堆,有人被围住了在戴纸帽子。
接著,一辆卡车驶来,卡车上有扩音器,扩音器中传来万世穷的声音,他在叫嚷著
:“同志们,革命的群众们,让我们一起行动,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扩音器的声音,震耳欲聋,我退出了大街,来到了一条比较冷僻的巷子中,才算是
听不到叫嚷声了,我松了一口气,我猜想这群年轻人在县城之中,至少要闹上一个晚上
,不到第二天是不能走的。
我一面在想著,一面在低头走著,突然之间,一辆中型卡车,转进巷子,自车上跳
下七八个人来,我抬起头来,等到我看清,在那七八个人中,有一个是孟先生,并且他
已和我打了一个照面之际,我再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
孟先生指著我,我相信这是他一生之中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他怒吼著:“抓住
他!”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来,和他一起向前奔来的,是其余的六七个人。
我转身便跑,但是只逃出两三步,身后已经响起了枪声,我只好停了下来。
两个军官立时来到了我的身后,扭住了我的手臂,我在那时,脑中嗡嗡作响,因为
我落到了他们的手中,可以说从此完结了!
我本能地挣扎著,也许是我的运气好,更可能是枪声的缘故,有几个青年人,奔进
巷子来,我立时大叫道:“快来救我,我是帮你们北上串联的司机,当权派要破坏你们
的革命,他们非法逮捕我!”
我仅仅只能叫出了那几句话,口就被人掩住了,接著,我就被人拖得向后退去。
那几个年轻人听到了我的叫嚷声,一起奔了过来,孟先生一迎了上去:“这是反革
命分子,潜进来的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