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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尘外的茶香 作者:张菁-第2章

小说: 红尘外的茶香 作者:张菁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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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僮儿边收拾书桌上的字纸边道:“天就快亮了,师父您赶紧睡一会儿吧。” 
  皎然脱去长袍,换上短衣,自墙上摘下斗笠道:“睡不成了,这几日只是忙着书稿,后山的茶树却没有照看,还得快去才好。” 
  僮儿应了,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册页和纸笔等物,用油纸包好递给皎然,皎然往怀里一揣,踏上木屐便出门去了。 
  “三月十三日,雨,一芽一叶初展,叶方开面……” 
  雨势渐次密起来,雨珠也大了些。皎然记录完这日清晨茶树的生长情况,自茶山慢慢地往下走。回到居处,却见门半开着。 
  “鸿渐,你来了吗?”皎然在门外喊了一声,里面不见有应。进门看时,却发现僮儿正睡得香甜,被角却拖在地上,他笑着摇摇头,为僮儿掖好了被。 
  皎然步入内室,有一个背影正俏生生立在那里。那是当时很出名的才女,女道士李季兰。李季兰穿着水月田格的背心,披着一件湖蓝色披风,头发使羊脂玉簪挽了一个松松的髻,人淡如菊。她背对着皎然,正往紫铜的薰笼里储进一片檀香。 
  皎然笑道:“是你,我当是鸿渐来了。”李季兰回身向他一笑道:“他一会儿也要来的,实是我想先弹一首新学的曲子给你听。”她的声音如同磬石一般清脆动听,而她的面容正如那支羊脂玉的发簪一般润洁。她的五官拆开来看并不完美,眼睛并不是很大,但是睫毛很长,垂下时有一排动人的阴影,眼角向上轻轻扬着,使她的表情中总带着一丝矜雅;鼻子并不很小巧,但是棱角挺直;嘴巴稍嫌薄些,微笑时却弯成一道完美的弧度,尤其那微笑时眼中的光芒,如同春夜里初升的星星一般灿烂——一眼万年,谁能抵得住这一眼。 
  李季兰解下披风挂在衣搭上,轻盈地在琴凳上坐下来,揭开了琴上覆着的绸巾,试了试音调,向皎然笑道:“我就要弹了,这次要考一考你,看我弹的是什么曲子?”她将双手放在琴面上,收敛了笑容,静穆地坐了一歇,一双玉指拨、搓、捻、揉,丝弦发出动人的乐声。皎然趺坐在对面的禅凳上,默然倾听着。 
  一曲终了,琴弦上的音却未绝,仍旧嗡嗡地微响着。李季兰低头不语,半晌方抬起头来莞尔一笑,道:“呀,真是连我自己都到琴曲里面去了呢。” 
  皎然道:“可是董庭兰新制的《胡笳》么?”李季兰道:“原来你也听过。” 
  皎然道:“是,董居士曾与我有一面之缘,只是这琴曲须是配上唱词才好听。”李季兰喜道:“既如此,快抚来我听!” 
  皎然闻言应诺,在铜盆中用茶叶洗了手,擦干,坐在琴前边弹边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歌声时而低婉时而高亢,时而愤懑时而缠绵,直听得李季兰泪眼婆娑。 
  唱罢,李季兰用一方紫色的绢帕拭泪道:“人生倏忽兮如白驹过隙,唉,年华流去,连我也不知明日身在何处,同谁在一起……”皎然笑答:“随它去。” 
  两人正说笑间,陆羽循声而入,身后跟着皎然的僮儿,手里捧着一只竹篓。陆羽向二人笑道:“兰姊早来了,怎么也不等我一等。看,茶农刚摘的鲜杨梅,又大又红!” 
  李季兰笑道:“我才叹年华易逝呢,就来了个现世宝。唉,想当年智积师父刚送你来我家寄住时,你才多大一点,后来他接你回龙盖寺,你还不肯呢,拉着我直哭。” 
  陆羽笑道:“你那时还不是一样哭了?” 
  皎然咐嘱僮儿将陆羽带来的杨梅清洗干净,用杨梅叶垫着底,使一只黑色漆盒端了上来。三人围坐在小桌边,陆羽将一颗杨梅递给李季兰道:“兰姊先尝。” 
  李季兰接过杨梅看了半晌,却道:“三月杨梅辛酸物,还是你先。”说着,将那颗杨梅递给皎然。 
  皎然轻轻一笑,接过杨梅依旧放入盒中道:“你们先吃,我唤僮儿煮些面来,再预备些好茶给鸿渐这茶虫子。” 
  陆羽却拈起杨梅大啖:“吃个杨梅偏生也这么多事,兰姊,咱们自吃,不用理他。” 
  二人用过早饭,在茶室闲话消食,僮儿在地上预备着炊茶的器具。陆羽自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从中抽出几枚叶片递给皎然:“清昼,此叶是我同一位茶农在山顶烂石间的一棵大树上摘的,你瞧瞧。” 
  皎然接过叶片,细细打量了一回,又凑近鼻端闻了半天,方道:“这叶片应是茶种,却同咱们以前发现的那些略有不同。”陆羽点头道:“是,我也觉得有些不一样,但是吃不准,所以才拿来给你再看看。” 
  皎然将叶片放进口中细细嚼着,陆羽道:“这才发现的茶种,也不知有毒没毒,你怎么就吃了。”李季兰也担心地看着他。 
  皎然笑道:“无妨,此茶味清甜芬芳,应是好的茶种。鸿渐,这茶树共有几棵,树旁是否有别的果木间生?”陆羽道:“树倒是只有一棵,却是野生无疑,旁有果树,只不知是什么果子。” 
  皎然在小本上边记录边道:“是了,待天放晴后,上山去采一些鲜叶回来制茶试试,此茶应为茶中珍品。”陆羽眼中顿时现出了光芒:“正好用它来试试咱们前儿想出的隔蒸法!”皎然笑而点头曰:“对,此茶虽然娇嫩,但极有内质,正好用隔蒸法激发茶性。”
  僮儿在一旁提醒道:“师父,茶具已备好。”皎然道:“是了,将我早上汲的泉水提来吧。”
  僮儿提来泉水,倒在茶釜里烧上。皎然从茶架上取下一只凤鸟翼鹿纹的银盒,打开,揭开一层剡藤纸,露出一只剡溪茶饼,对陆羽道:“鸿渐来煮吧。”
  陆羽接过茶盒,用小竹夹夹起茶饼,在松炭上慢慢烤着。李季兰向皎然道:“你们如此痴茶,最恼人了。”皎然道:“茶既能祛病除疾,又能清神启智,对于我们出家人,它最是清侣。”李季兰深深地看他一眼,轻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也无语。
  一时茶煮好,僮儿将茶碗端了上来。皎然啜了一口茶汤,点头道:“嗯,鸿渐煮茶愈发进益了。”陆羽道:“是从坐禅中得益的。当初住在龙盖寺时,智积法师强我习坐禅我不坐,现在却巴巴地要你教我,想想真是不通。”
  皎然道:“智积法师说你有习禅的根器倒也没错,只是你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拘束不得的。”陆羽笑道:“所以我才说你是我的知己。”
  皎然又问道:“上回你说煮茶时可不加咸鹾(即食盐),可曾试过?”陆羽道:“不知不加咸鹾是否会有青气,所以还未曾试,手边皆是好茶,都不舍得。再说前人煮茶一向加鹾,想来是有些道理的。”
  皎然道:“咸鹾因为官贩,贵重难得,这才将其加入茶中,茶味鲜否倒在其次了。我倒觉得,不加咸鹾方可品评茶之本味。”陆羽点头道:“只是今人吃惯了加鹾之茶,不知又有几人能尝无鹾之茶。”
  皎然道:“茶也好,禅也好,原应归在一处的,与人何干。茶便是茶了,为什么依人的喜好呢?原本茶之事,最重为德,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德清自然茶纯,岂又是在鹾中的。茶本难得,加之咸鹾价贵,别说是贫民,就连一般人家也吃不起。何日农家商贾户户饮茶,那才是茶之归处。”
  陆羽道:“只是茶清高珍贵,皇室大夫中还有人不谙其性,百姓家又怎知其味?”
  皎然道:“胸怀中有茶,松针落叶莫不是茶了。”陆羽笑道:“至难。”皎然笑而不答。
  三人吃茶清谈,至晚方散。皎然送至柴扉便归。
  李季兰与陆羽提着灯笼一齐往居处走,李季兰忽道:“呀,我将琴谱忘在了清昼那里,你等我一等,我回去取。”陆羽应了,李季兰转身回去。陆羽挑着灯站在原处,望着李季兰隐在黑夜中的背影,喃喃道:“果真是忘记了琴谱吗……”
  李季兰独自走在黑夜的山路上,小径旁斜伸出的枝叶不时扫过她的足踝,不知名的鸟在林木深处鸣啾着。李季兰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在向皎然走去,她觉得,她与他的灵魂那样接近。当她坐在他的身旁,凝望着他的笑容,他的手指,他的眼风,心里是那样满足;当他向她的背影走来,她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他。压抑只会使感情更加强烈,几日来,她日日与他相对,却似隔着山、隔着海一般。现在她只想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让我为你添香,让我为你抚琴,让我为你瀹茗,让我们在一处,让我们到天涯海角……
  心怀这样满满的期待,这样的憧憬,李季兰站在了皎然的身后。皎然正立于画案前挥毫书字。李季兰正要出声唤他的名字,他却已转身,向她笑道:“季兰,来瞧瞧我新写的诗。”
  李季兰怔在那里,半晌方回过神来,走到他的身旁,只红 尘 外 的香诗僧皎然,茶僧皎然见纸上墨痕未干的一首诗:“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字是连绵洒脱,人亦然。
  李季兰再三读去,含着泪苦笑。她拿起搁在砚旁墨犹未干的笔来,另铺了一张纸,写道:“禅心已如沾泥絮,不随东风任意飞。”一滴未忍住的泪滴在“飞”字上,将墨洇化了开来。
  李季兰将笔搁回原处,轻声道:“喏,我已经放下了。”皎然点了点头。
  李季兰道:“夜深了,疾儿还在等我。”皎然道:“正是,别让鸿渐等太久了。”
  皎然送李季兰到门口,挥手向她道别。李季兰黯然地走出一段,终还是回头望了一眼——皎然,已不在那里……
  我完全可以体会到李季兰当时的伤心,正如我也能感同身受皎然的心如止水。翻看皎然的诗,发现他有那么丰富和浪漫的情感,而对着李季兰这样一个才貌俱佳的女子,他竟能一心不乱,一心不起。他有心,也有爱,但他心系茶禅,爱系众生。
  深夜,再读他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仿佛那个丰神如玉、一尘不染的诗僧——不,茶僧——皎然正穿越时光,在离我们不远处独自煮一盏纯粹的清茶……
  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飘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
  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
  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到赵州“吃茶去”

河北赵县有一座柏林禅寺,在唐代时,这里叫做观音院,曾有一位被后人称为赵州从谂古佛的禅师在这里驻锡过。第一次去柏林禅寺,第一次看到那些古老的柏木、残碑、古塔与塔刹,一种亲切与熟悉之感油然而生,仿佛冥冥中有一份与茶相关的缘分等在这里。 
  事实上,赵州老和尚正是以“吃茶去”这一公案而闻名天下。 
  那一年秋天,不知怎么的,白天又闷又热,竟堪比夏天。 
  在通往栾城的小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就连商贩也见不到几个。日光投照在黄土的路上,缥缈着热浪般的光影。 
  一位形容枯瘦的行脚僧人正匆忙赶路,他一面拿下颈子上搭的布巾,擦着面上滴下来的汗,一面向前方张望。只见不远处有一棵大树,知了在树上声声叫着,树下有个瓜摊带茶摊。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摘下肩上背负的笼筐,在小摊的长条凳上坐下。小贩上前搭讪道:“来块瓜来您?沙又甜!”行脚僧望着桌上码放整齐、又红又沙的瓜,吞了口口水,问道:“茶怎么卖?” 
  小贩等了半天,本以为来了个大主顾,没想到来者却只要喝茶,热情劲儿顿时褪了不少:“茶嘛,两文管饱。”行脚僧吐了口气:“那先来碗茶!” 
  小贩拿起一只破口的大茶碗,用半个葫芦做的水舀子,从一只大大的木桶里向碗中舀了一碗茶水。说是茶,其实只是几片野李子叶在水中煮过的汤水,而僧人却如得甘露,一口气饮尽了,向小贩道:“再来一碗!” 
  小贩复将茶碗添满,只见那僧人从背筐里翻出一只干硬的馍块,就着茶香甜地吃起来。 
  小贩一面使藤条做的拂子赶着瓜上乱飞的苍蝇虫儿,一面与僧人搭话:“来块瓜呗,沙甜,三文钱这么一大块!”僧人看看瓜,又看看手中的馍,摇了摇头。 
  小贩叹了口气,又问:“您老这是上哪去啊?”僧人放下手中的馍,合掌道:“去观音院拜谒从谂院主。施主,请问此去观音院还有多远?” 
  小贩道:“呀,是去拜谒赵州老和尚啊,那您歇个脚可得赶紧走了,要不天黑前必到不了。”僧人道:“唉,想贫僧年少时也曾随家师来过,怎么现在路反而变远了呢?” 
  小贩道:“求道,求道,有求在心,路自然就长了。”僧人点点头道:“施主所言甚是在理,若是参学,说不定能开悟得道呢。” 
  小贩笑了笑道:“得道,得道,我平素在此卖瓜卖茶,只见有人进赵州的大门,可没见出来几个道人。”僧人点头不语。一时饮食完毕,又往自己背的竹水桶里灌满了茶水,便动身赶路了。 
  其时天色已暗透了。行脚僧看到前面隐约有一处屋廓,便加紧了脚步。只见两扇紧闭的山门,门上挂着“观音院”三字的匾额,很多处掉了漆,那字迹却是唐书,中锋运笔,莫不苍劲。 
  行脚僧大喜,忙叩响山门。不多时,一位弓腰驼背、鸡皮鹤发的老僧人出来开了门。 
  行脚僧忙合十行礼道:“小僧知尘,自郊亭县来拜谒从谂禅师,请问可否挂单?” 
  老僧人向他面上望了一眼,转身道:“跟我来吧。” 
  知尘连忙跟上,“我想先去拜谒老和尚。”
  老僧人没有作声,只是向前走着。知尘随老僧人穿过几棵柏树,来到后院的方丈寮。老僧向内一指,竟自离去。
  知尘站在门口发了一回愣,忽听身后有人喊:“院主,院主!”转身一看,一位面色黧黑的僧人正叫住一位中年僧人道:“寺里又没米了,明日可就断炊了,连早斋的粥也不能做了,只好将就做米汤罢。老这么着,我这个典座可当不下去啦。”
  院主摇了摇头道:“唉,别说你这典座,连我这院主也快当不下去了。你看,这一个月来问法的人,不管是谁,和尚都教人家‘吃茶去’,不光买茶费钱,后院的笋都快拔完了。咱们又没有什么大施主,中秋节怎么过还不知道呢……”
  典座也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那您快去说吧,我这里还等米下锅哩。”
  院主转过身正准备往里走,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知尘,奇道:“咦?怎么站在门口?”
  知尘道:“小僧是来拜谒方丈的,一位老法师领了我来,不知这样进去是否冒昧。”院主道:“如此,随我来吧。”
  知尘跟在院主身后进了方丈寮。这方丈寮只是一间破败的小屋,仅点了一盏灯,有些暗,屋内没有什么装饰,只有几把旧椅,一尊木雕佛像,板壁上还挂着一对草鞋。屋角放着一张破床,一只腿坏了,用绳缚着些柏枝勉强撑住了。
  只见座上坐着一位身材矮小、枯瘦面黑的老和尚,也不着褊衫,短褂又破又旧,有几处已烂得丝丝缕缕——这便是赵州从谂禅师了。旁座却已坐着一位高瘦的僧人,椅旁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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