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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尘外的茶香 作者:张菁-第3章

小说: 红尘外的茶香 作者:张菁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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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座上坐着一位身材矮小、枯瘦面黑的老和尚,也不着褊衫,短褂又破又旧,有几处已烂得丝丝缕缕——这便是赵州从谂禅师了。旁座却已坐着一位高瘦的僧人,椅旁立着香袋等物,想必也是来参拜方丈的。
  院主指示知尘坐下,轻唤一声:“和尚。”座上的老和尚缓缓抬了抬眼皮,扫了二人一眼,指着先头来的僧人问:“曾来过我们观音院么?”
  那僧人站起身来,恭敬地答道:“不曾来过。”老和尚道:“噢……吃茶去。”
  僧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站起来出门去了。
  老和尚又转向知尘。知尘心里一阵激动,虽则看到赵州老和尚这副模样有些失望,但他毕竟是开悟的禅师啊。在家中、路上酝酿已久的那些禅宗公案已经快脱口而出了,他暗自惴惴,打了这些机锋,说不定也如老和尚当年一般,被当作法器,收在方丈寮里当侍者也未可知呢。那时天天亲近老和尚,说不定很快就能开悟了,而且天下人来参拜老和尚,全由我通报参见,好不风光啊。哎,等等,这赵州观音院如此穷酸,刚才听说连饭都吃不上了,我要是留在这儿……
  他那里正自天马行空,只听老和尚问道:“曾来过我们观音院么?”知尘一愣,这不是刚才问那个和尚的问题吗,这个禅宗公案里可没有。便站起来恭敬地答道:“小僧幼时曾随家师来此拜谒,此是再拜,还请老法师警示……”
  老和尚道:“噢……吃茶去。”知尘当下愣住了。
  院主不解道:“和尚,刚才那个没来过的让他去吃茶也罢了,怎么这个来过的也教吃茶?”
  老和尚唤道:“院主!”院长忙应:“喏。”老和尚道:“你也吃茶去!”院主怔了怔,随即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遂领着知尘出了方丈室,去往茶寮。
  走时,知尘又忍不住看了老和尚一眼,那老和尚仍是同先前一般,枯瘦邋遢,可是在这瘦、这邋遢中仿佛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老和尚猛然抬眼看了知尘一眼,知尘竟然吓得低下了头,不敢与老和尚的视线接触。
  知尘随院主来到茶寮,看见先头来的高瘦和尚已入坐待茶。茶头将三碗茶汤奉与三人。知尘奇道:“咦,我与院主是后来的,师兄怎知是三碗茶。”茶头和尚一笑道:“我刚路过丈寮,见三人进门,便回来烧水点茶哩。”
  知尘还是不懂,只是不好再问,加之长途劳顿,既渴且饿,顾不得那么多,急忙捧起面前的茶喝起来。茶是加了笋干、豆子、姜片、青盐等物合煮而成,味道甘美,只是茶碗多是破了口的,有几只还是打破后锔在一起的。
  二人因肚饥,三口两口将茶吃完,还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待院主也慢吞吞地吃完一碗茶,茶釜里的水又滚了。茶头将先前舀出的一碗茶汤倾入釜中“救沸”,又将茶饽均分入两个茶碗中“育华”,再将两碗新煮成的热气腾腾的茶汤再奉与二人。
  知尘捧着碗道:“方丈和尚让咱们三个人同来吃茶,院主怎么没有?”茶头一笑,道:“茶禅是缘,各有各的缘法。”
  院主从座上起身,抹着嘴道:“我不与你啰嗦,吃了茶你带他二人住下。”却出门去了。
  二人又吃了一盏茶,方觉腹中温饱。茶头将几人用过的碗同茶具等一一清洗洁净,方起身道:“我带你们住下。”
  出得门来,一阵寒风扫过,知尘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茶头笑道:“咱们赵州这地方到了秋天,白天是极热的,到了晚间却又极寒。”
  知尘暗想,幸好腹中有那三碗茶,不然岂不要冷死。正思想间,已至客房,知客师早已睡下。茶头唤醒知客师,对他交代几句便离去了。
  这当儿,知尘请教得先来的高瘦僧人法名一德,两人被安排同住一间寮室。寮房内,只有一张土炕,屋里四处漏风,胡乱用茅草塞着,床上也无褥垫,只铺着一张旧苇席,借着烛光一看,粘答答的,不知浸了多少人的油汗。
  两人相视苦笑,也只得胡乱睡下,将被头拉至齐胸处。过了半晌,一德道:“知尘师兄,你睡着了吗?”知尘道:“我睡不着。”
  一德道:“这被席上不知有股子什么怪味儿,我可是熏得受不了了。”
  知尘叹了口气道:“且凑合着睡一宿,明天再做打算吧。”
  一德道:“明天?明天你还要在这儿啊,我可是要走的。”
  知尘道:“我从小跟着我师父,他最尊敬的人就是赵州从谂禅师,他说从谂禅师是最能接引人开悟的禅师了。我出来之前跟师父说了,不开悟我绝不回去!”
  一德道:“开悟开悟,开悟哪有那么容易啊!再说即便开悟又怎么样?从谂禅师还不是穷得丁当响——不过就他这见了谁都让喝茶去,我看他开没开悟还不好说呢。”
  知尘道:“我倒觉得,‘吃茶去’这句话虽是极简单平实,却很厉害呢。虽然像是什么都没说,却‘无一物中无尽藏’,在家时师父常教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我看,这‘一’就在那‘吃茶去’一句中呢。”
  一德道:“管他有一物无一物的,我是从京上来的,哪儿吃过这种苦,我是忍不下去了,明天定要回去。”知尘叹了口气,也不强劝。
  第二日早粥,果是如前日典座所说,清汤稀米,直照得出人影。知尘与一德二人吃过粥,一德便要回寮收拾,知尘又劝道:“ 赵州是被禅林中尊为古佛的尊宿,你既来了,不再向他问些真意就走,将来定是要后悔的。不如向和尚辞了行再去,又不误行期。”
  一德一想也是,便跟知尘出了斋堂。打听得从谂禅师正在后院中出坡种菜,遂到后院,见几个僧人正在收地瓜,中央执锄的却是赵州老和尚从谂禅师。
  一个年轻的僧人显然是新来的,风尘仆仆地背着衣钵站在地头,向从谂禅师行礼道:“学人远来迷昧,乞师指示一二。”
  老和尚手中锄也不停地问道:“刚才早斋吃粥了吗?”僧人答道:“吃过了。”老和尚道:“洗钵去。”
  知尘与一德面面相觑,一德小声问知尘:“你懂么?”知尘摇摇头反问:“你懂么?”
  一德也摇摇头道:“唉,你总说赵州和尚是开悟的大禅师,大名鼎鼎,咱们本是为了听他警示来开悟的,谁知他净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可不是误人么?我这次说什么都要走了,一刻也不留的。”言罢不由分说拉着知尘回到寮室。
  一德收拾好行装,怂恿知尘同出赵州,“不如你跟我回京算了,我们那里光一个正殿都有半个观音院大,净是大斋主。年节下,随便打堂水陆法会都好要一千银子,吃喝自不必说,皇上都亲来我们寺院烧香呢,一般官员也敬畏我们三分。”
  知尘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来观音院呢?”一德一时语噎,想了想道:“是想着开悟来的……”
  知尘也没多追问,他要去随他去,自己远来求法心切,不甘就这么回去,更不会跟他上什么京城的大寺庙去了。只说要多留几日。
  知尘帮一德提着香袋,送他出山门。走到大殿时,却看到赵州老和尚在跟一个书生说话。知尘道:“咱们过去听听吧。”
  一德撇嘴道:“说来说去不外是‘吃茶去’、‘洗钵去’那两句,有什么好听的?”但还是被知尘拖至大殿后。
  只听书生道:“请教法师,佛随顺众生,不夺众生所愿,是这样的吗?”老和尚答道:“是。”
  书生笑道:“老法师手中拄杖颇有法象,结个法缘,给我可好?”赵州老和尚望他一眼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书生道:“我不是君子。”老和尚道:“老僧也不是佛。”
  躲在殿后的知尘忍不住笑出了声,向一德道:“这么着你还走吗?”一德道:“他连佛都不想做,我还向他学甚?不若回家读经算了。”遂出山门远去。
  知尘虽然听不懂老和尚与众人打的机锋,却是个最踏实勤奋的。他在观音院挂单时每日除了诵经、早晚课和出坡,其余时间便都在茶室帮茶头师父洗涤茶具,清扫屋尘。
  茶头师父也不问他为何来此处帮手,他要做什么也尽放心地让他去做。只是每日或来一大趸吃茶的人,或是连着几日一人也无。来吃茶的人多是边吃着茶,边谈论着老和尚的机锋。
  几年下来,知尘竟积攒着听了不少公案了。因每日留意茶头师父煮茶分茶,佛前供茶,也渐渐学会了煎点之法和司茶之礼。
  茶头师父人很白净,知尘经常想不通在赵州这样风沙很大、盥洗又甚为不便的地方,茶头师父是如何保持着一尘不染、一丝不乱的仪态的。
  寺院里经常缺粮,有时常要大家同去百姓家化缘。逢及此时,知尘心里其实很懊丧,但看茶头师父始终平静从容,化来了剩饭拌着莴酱还吃得津津有味——他吃什么都像是吃茶那般香甜。
  一日晨起,知尘早早来到茶室,那日是观音菩萨圣诞,早上却要煮茶供佛。茶头师父袖着双手来到茶室,却不动手煮茶。
  知尘诧异地看着茶头师父,正待发问,茶头师父却先问道:“你远来观音院所为者何?”知尘答道:“向从谂禅师求禅法。”
  茶头师父又问:“求什么?”知尘答道:“求禅法。”
  茶头问:“禅法在哪?”知尘一时迷惑,心中塞了个大大的疑团。茶头师父却已在蒲团上坐下,闭了双目道:“不懂就去问。”
  知尘茫然地来到丈室,正碰上赵州老和尚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知尘,便问道:“来做什么?”知尘道:“问禅。”
  赵州和尚又问:“你自哪来。”知尘道:“茶室。”
  老和尚便道:“吃茶去。”知尘于言下开悟,豁然开朗。
  赵州从谂禅师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是影响力巨大的禅门巨匠,但他在观音院驻锡期间,却过着很清苦的生活。
  直到从谂禅师118岁,临终前两年才得到燕赵二王的供养。燕赵二王与赵州从谂禅师两年的师徒交往中,也为后世留下许多公案,许多佳话。其中赵王为从谂禅师所做的诗偈还被刻在从谂禅师的碑记中,诗曰:碧溪之月,清镜中头。我师我化,天下赵州。
  原先的观音院,两千年来几易其名,今天却是叫做“赵州柏林禅寺”了。一手恢复起这座禅宗古道场的柏林退居净慧老和尚曾这样开示过赵州老和尚的“吃茶去”公案:一千多年来,禅宗无数人对这个公案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和体会。这个故事向我们揭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佛学道理。学习佛法不是一个知性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对禅的体验也同样如此,就像要知道茶的味道,你必须亲自去喝那茶,然后才知道它是花茶、乌龙还是龙井,是冷的还是热的。
  一次,柏林寺现任方丈明海禅师来北京老舍茶馆喝茶时,也做过相似的开示。当时,他指着一个茶几说:“禅有一个很重要的精神——去接触。比如说这个茶几,我们要认识它,我们要去碰它,直接去接触它,去干!去做!赤膊上阵!去做、去触撞,你就认识它了。所以禅很重视经验,从书本上说,禅是什么?你去体验。说到茶,‘吃茶去’,你要直接去喝。生命也是一样,你要直接去碰。你直接去爱一件事,你去为它付出,为它受苦,你就认识它了。”
  家里挂着赵州从谂禅师像的拓片,炊茶煮茗时也会在佛前供一杯清水。瀹茗时或被杯烫,没关系,任它烫;或闻到茶香,没关系,让它香。我只将心守在这小小的一杯茶中,收起来,收在当下。有位友人泡茶时被烫得受不了,问我:你不觉得烫吗?我伸出手来给她看:瞧,烫出茧来就不觉得了。
  禅与茶带给我们的都是直面与安宁,都是问心无愧。我捡寻了很多诗偈,却还是觉得由前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写的一首平朴的小诗最适合放在这篇的篇尾:
  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吃茶去!



白居易与韬光寺的茶

    生在江南,已是造化,谁知上天更造化出这些茶! 
  小小一个杭州,满眼望去,全是灵气,全是福气,全是茶气,怎不叫人慕煞!妒煞!而钟灵毓秀的杭州却又招来更多才气横溢的诗人,茶人。所以也难怪人家这里人杰地灵。这里要说的是韬光寺这个地方,韬光和尚与白居易这两位茶人。 
  韬光寺是杭州城里的一个隐者。大多人初到杭州都不会去那里,因杭州的景点太热闹,也太多,而韬光寺藏于林隐寺的后山上,太隐蔽。也许正因如此,当年名噪一时的才子骆宾王写出那篇《讨武曌檄》后,才会躲在这里韬光养晦。而本文主角之一的韬光和尚虽然没有他出名,却是一位真正的禅师,从他的诗文中便可见一斑。 
  白居易就更是出名了,小学、中学乃至大学课本里,哪一本没有出现过白乐天呢?他还是一个真正的茶人,琴、棋、书、茶是他一生中不可或缺的良伴。在他历任走过的地方——江西、四川、杭州,他几乎是每到一处,必寻友、饮茶、吟诗、抚琴。一个真性情的诗人与一个心无挂碍的茶僧之间,又怎能没有些趣事逸闻呢。 
  这一年老天作怪,还未到清明,却连日落雨,直把一个西湖翻得好似滚开的茶汤。白乐天时任杭州刺史,西湖汛情怎能不挂心?所以亲督疏浚修堤,日日吃也在西湖边,睡也在堤坝旁,待汛情稍解,人也瘦了整整一圈。 
  白乐天放了一半的心,回到家中饱餐一顿,又狠狠睡了一日。眠起,唤小僮备好雪马轻裘,却是要去寻幽探胜,往山中散一日闷去。因思及山中多幽静雅趣之地,正宜鼓琴品茶,白乐天特为带了家中珍藏的好茶,备齐炊茶用具、煮茗的清泉,还有充做茶点的长安小胡饼,又嘱小僮背了琴囊,这才出门。 
  一时间日光遍洒,马蹄轻快,白乐天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小僮问:“大人,咱们这是要上虎丘吗?”白乐天想了想道:“咱们今天这么着,解开马,让它自个儿跑,看它跑到哪儿,咱们就在哪儿歇。” 
  小僮拍手道:“如此玩法更好!”二人遂解了辔任马前行。乐天一径走,一径为小僮讲西湖的传说逸闻。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山下。只见此山竹木烂漫,静谧幽深,白乐天一时来了兴味,下了马缓步向山上行去。 
  白乐天心里爱这山风景秀美,野趣天成,殊不知这山看起来虽不甚险峻,攀登起来却也颇费气力。行至半山,二人又渴又饿,只得将出小胡饼与煮茗的泉水来,三两下吃喝尽了。 
  小僮道:“大人,天色也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下山回府好生吃饭去吧。” 
  乐天道:“不必,反正已将就用过饭,并且现在已是在半山,不如登至山顶,说不定有隐人逸士在这里闲居也未可知呢。”小僮只得收拾了器物,跟着往山上走。 
  往前行了不知多久,只见一条细小曲折的小径自竹林中蜿蜒伸去。乐天道:“曲径必然通幽,我们顺着这条路走走。” 
  二人顺着小路走了莫约两盏茶的工夫,只见雾树相掩,风烟披薄,几竿翠竹隐着一处极精致的庭院,跃然眼前。一块旧匾额上题写着“韬光庵”三个字。 
  乐天大喜,忙上前叩响山门,一位小沙弥打开门,偏着头向他们道:“法师今日不讲经。” 
  乐天道:“噢,我们不是来听经的,我们是过路的游人,闲步至此,甚为疲惫,想向法师讨杯茶吃,顺便歇歇脚。”
  “贤智,是谁啊?”一位老僧从门后绕了出来。小沙弥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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