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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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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明明是纪念沈万三,”若菡掩口笑道:“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那不一定,”沈默笑道:“没听方才那人说,沈万三祖籍是咱们浙江的,说不定二百年前跟你相公是一家呢。”

  “这话说说玩笑可以。” 若菡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但让旁人听见了,会笑话相公的。”跟一个商人攀祖,总是会被人笑话的。

  “就像他们觉着秦淮名妓很雅很高贵一样。”沈默撇撇嘴道:“我觉着沈万三一样很厅害!”

  “好!这位公子说得好!”这话引起了店家的共鸣,那胖胖的掌柜走出柜台,亲自招呼道:“客官里面请,就冲您这一番话,小老儿也得敬您一碗“阿婆茶”。”

  便将沈默延请到临窗最轩敞的雅座,用洁白的抹布将桌子擦了又擦,这才请他坐下。

  沈默笑道:“方才就听老钱说“未吃阿婆茶,不算到周庄”,我早好奇的很,这老阿婆泡的茶,有什么独特地方,让他总挂在嘴上呢?”

  小二端上几碟腌菜、酱瓜、酥豆之类的小吃,掌柜的取来一套精美的茶具,有青花瓷盖茶碗,细巧玲珑的茶盅、高雅古朴的茶壶和釉色光亮的茶盘。一边搁在桌上,一边笑道:“不是阿婆泡的茶,是阿婆吃的茶。”说着看看这对壁人,笑道:“当然,年青人也是吃得的。”

  “这茶有什名讲究?”沈默问道。

  “那讲究可不少。”掌柜的从天井里那只大龙水缸中,舀一陶瓦罐水,搁在风炉上,用树枝点燃,道:“比如这水吧,是天落水,要比地上的水多几分灵性的。”

  沈默登时想起孙猴子的无根水,不由笑道:“可要多烧一会儿。”

  掌柜的笑道:“干菜箕柴炖茶,火烧得烈烈的,转眼就咕嘟咕嘟开。”果然,不一会儿,陶瓦罐里嗵嗵地热气直冒,他又道:“一边吃、一边炖,这样茶才叫一个酽,叫一个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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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味那清香浓郁,甘冽爽口的阿婆茶的功夫,丰盛的酒席上来了。店家极尽诚意,著名的蚬江三珍,鲈鱼、白蚬子和银鱼一样都没拉。其中最出名的是“莼菜鲈鱼羹”,号称江南三大名菜之一,沈默此次兴起来周庄一游的念头,多半也是被其勾引过来了的。

  其实真正的鲈鱼该有四腮,但周庄出产的却为两腮,比起在杭州吃的,背上没有剌戟,而有花斑。因为对一个美好典故的向往,沈默曾经专门考证过,其实这种鱼,是蚬江中野生的搪鳢鱼,当然也可称为鲈鱼。

  但这“莼菜鲈鱼羹”却是天下公认最正宗的,因为那“莼鲈之思”的张翰,就是周庄人。这位千年前的大才于,“思乡忽从秋风起”,便弃官不做,回到故乡好享用那令他魂牵梦绕的“白蚬莼菜脍鲈羹”,这才让这道鲜嫩无双的名菜流芳千古。为文人骚客所趋之若鹜。

  但真要品尝时,似乎还不如在西湖吃的那道“莼菜鲈鱼羹”美味。毕竟那是名厨所脍,跟这乡野小店一比,至少用料上就考究许多。但等到给予评价时,却还是心甘情愿将其奉为天下第一,赞道:“果然还是周庄的最道地!”仿佛因为有了那位张大才子,他们吃的便不是单纯的鲈鱼羹,而是一种文人的品味一般,这恐怕也是大多数人的感受吧。

  其实这道菜本身还是很精彩的。入口即化的鲈鱼,配上上同样入口即化的莼菜,经过厨师巧妙的脍制,让人着是有销魂的感觉,只是事先期望过高,总是有些失望罢了。

  好在蚬江不只有鲈鱼,其余的菜肴同样精彩,比如那以江为名的白蚬子,是一种漂亮的贝类,加以咸肉煮汤,色白如牛奶,味道醇厚鲜美。还有一道韭菜炒蚬丝,是把蚬肉挑出,切成丝跟韭菜爆炒,让人尝一口便不住筷子。

  若菡最中意的,是那道“鲜莼烩银鱼”,银鱼是一种细小如针的小鱼。无骨无剌,但确实鲜嫩无比。与莼菜两宝相聚,一个浓翠欲滴,一个骨软洁白,如丝如缎,媚而不妖,淡泊素雅,整个便是江南的缩影了。

  吃着白蚬江的鱼虾,就连喝的酒也是用这江水所酿的“十月白”,虽是土酒,却依然有这江南小镇的风格,色清味美,回味悠长,尤其与这同水而生的鱼虾相配,也算是原汤化原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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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鲈鱼也好,白蚬也罢,更别提银鱼了,这些游在水里的精细之物。虽美味无双,却仿佛太过飘渺。若菡吃着正好,却让有些饥饿的沈默太不满足,因为太不充饥了。

  但马上有热气腾腾、酱红诱人的整只猪蹄端上来。那掌柜的道:“相传沈家〃家有宴席,必有酥蹄”,这道万三蹄,便是当年沈万三待客的佳肴,公子不妨尝尝。”

  吃了一肚子精细,看到这肉香四溢的猪蹄,不光沈默,就连若菡也是食指大动,只是两人都是斯文人,不可能学那樊哙,将整只猪蹄膀捧起来咬。

  好在那掌柜只是炫耀一下,并不想为难他俩,见两人露出发愁的表情。便献宝似的上前,将两跟贯穿整只猪蹄的长骨中,取一细骨轻抽而处,那猪蹄煨到火候十足,蹄形竟纹丝不动。掌柜的便以骨为刀,娴熟的刮过蹄膀,便将其整整齐齐地划分称适宜取食的一块块。

  一边将小块的万三蹄盛盘,奉给二人,那掌柜的一边述说掌故道:“话说当年太祖皇帝来沈家做客。沈万三便以此招待,当时太祖便问他这个怎么吃啊,因为当时就是这样,整个没切开的蹄膀。如果沈万三用刀,那太祖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治他的罪了。”朱乃本朝国姓,如果用刀就是杀猪,那是要掉脑袋的。

  “沈万三多聪明的人啊,灵机一动,便用这法子解了皇帝的难题。”掌柜的接着道:“皇帝吃了觉的很好吃,就问他:万三啊,这叫什名名字啊””沈万三一想,不能实话实说是“猪蹄膀”,不然又犯讳了,于是一拍自己的大腿说:“这是万三的蹄啊!”于是这菜便由此得名。”

  往常讲到这里,客人都会哈哈大笑。即使再矜持的,也会赞一声“急智啊”!但奇怪的是,这两位客官,面上却流露出悲哀的神情,让掌柜的自觉说错话了,赶紧打住话头道:“不打扰二位了,二位听个曲吧。”

  沈默夫妻俩才发观,有那父女俩早等在边上,便没有反对。

  见他俩默许了,那年方二八。一身纱衣的女儿,便来到桌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其父就吹响了声色优美的苏笛,待道前奏罢了,那女儿顿开喉音便唱。

  只是听着听着,沈默便皱起眉头。他虽然于音律一道不甚精通,可也能听出,这唱腔悲戚哀怨,似有满腹郁结不得倾诉,竟让人闻之落泪。

  “别唱了!”那掌柜也听出来了。愤怒的过来一把夺过老者的苏笛道:“可怜你们才让在这卖唱,却唱这些丧门曲?扰了公子爷的雅兴。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见那父女两不住磕头请罪。沈默心声怜悯,道“唉,掌柜的,不要苛责了。有道是曲为心声,若是心中郁愤,再欢快的曲子也会不自觉唱凄了。”说着招招手道:“老丈这边坐,咱们说道说道。”这话却是对那老爹说的。

  见公子爷都发话了,掌柜的自然不会再骂人,拍拍那老爹的膀子道:“还不快过去?”

  〃哦,小人遵命。”那老爹诚惶诚恐的起来,低着头小步上前。若菡也起身,招呼那小姑娘到:“来,小妹妹,咱们别桌坐着说话。”那小姑娘本在瑟瑟发抖。但见到若菡这种仙子一样的人物,登时就忘了害怕,乖乖的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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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让掌柜为老者添副碗筷。又亲自为他斟一盅“十月白”,笑道:“喝了这盅压压惊,然后再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

  老者受宠若惊,双手端着酒杯,在沈默温和的笑容里,仰头一饮而尽,便擦擦眼角,有些动情道:“公子爷好人啊,老汉那点倒灶的屁事儿,就不拿出来扰您雅兴了。”

  沈默呵呵笑道:“你却不知,我外号“没事儿忙”,最喜欢的是管闲事,最不怕的就是找麻烦了。”

  第七卷 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四一七章 做得伪君子,做不得真小人

  “呵呵……”老汉被他逗笑了,却仍然矜持着不开口,倒是边上掌柜的忍不住道:“你这老汉,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你不讲我替你讲!”

  沈默笑道:“这样,你也坐,咱们边喝边谈。”

  那掌柜的不客气坐下,也给自己倒一杯“十月白”,便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老者是昆山县人,名唤魏有田,膝下有子有女,家中积有田产,原属中上和美之家。然天有不测风云,只恨歹人惦记,有同县无赖孙五者,妄称魏家田产为“己业”,奉献给豪门贵官家。魏家自然不服,告到官府。谁知县令亦曲意奉承大户,竟将其田产悉数判给了贵官家。

  投献分两种,一种是自献,另一种就是这妄献,前者尚有自保之意。后者却是奸人攀附权势,邀功取赏的法宝。他们以有主之田,谎称家业或者无主之业,投充贵官家为家人、奴仆、庄头,仗着贵官家的权势,勾结官府,坑害百姓,殊为可恶!

  魏家遭此无妄,其三个儿子自然不服,扬言誓死保卫家业,数度击退前来接收之人,终致泼天大祸,几十官差前来,当场打死一个,其余两个被抓走,投入大牢。老汉的妻子心疼的一命呜呼,只剩下父女两个,也被驱逐出昆山境内,任其自生自灭。

  听掌柜的讲到这,老汉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他哽咽的接过话头道:“前日流落至此,多亏了掌柜的好心收留,还允许我父女在此卖艺。”“叫花昆山”的招牌,并不是全贬义,还说明昆山人人能弹会唱,走到哪里都有一口饭吃:“只是心中难过,无法自抑,扰了公子的雅兴……”

  沈默缓缓摇头,问道:“下面怎么办?”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父女俩想先在这练练技艺,然后一路卖艺北上,去京师告御状。”老者显然是纯朴的,不如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沈默闻言微微皱眉道:“县上面有府,府上面有省,省上还有东南总督,为何舍近求远.去千里之遥的北京告状?”

  “不去北京不行啊。”老者神色黯然道:“那家人势力太大,总督也不敢惹。”

  “什么人家?”沈默心头一动,问道。

  “松江徐家。”掌管的插嘴道:“那孙五已经改名徐五,投身在徐府为奴了,徐府随即给他一大笔银子,命其在原籍开张典当铺面,继续为非作歹,以图利一方!”

  “太放肆了!”沈默一听便沉下脸色,一拍桌子道:“他在松江为非作歹也就罢了,还把手伸到我苏州来了?”

  两人只以为他在发泄义愤,都没有多想,魏有田接着道:“都说徐阁老是官居一品的副相,恐怕总督也得被他管着吧?所以我琢磨着,要想告出个名堂来,就得上北京,找皇上告状去。”

  沈默心说,我的那个乖乖呀,可千万别给我添乱,万一真让有心人知道了,那是要出大乱子的……目前的政治均势,是他愿意着到的,既有利于胡宗宪抗倭,也有利于自己做一番事业出来。

  但他毕竟不是个混账官儿,还干不出派人暗阻群众进京上访的矬事儿。想一想便道:“老魏你其实不必跑那么远,昆山县归苏州府管,你告的又不是徐阁老,而是一个冒名投献的混混而己,相信府尊大人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只管去府城告状吧。”

  “府尊大人?”谁知两人连连摇头道:“谁不知府尊大人是徐阁老的学生,胳膊肘子岂能往外拐。”那魏有田还愤愤道:“要不是多了层关系,那孙五也不会想到投献徐家,县太爷也不一定这么偏袒!”

  沈默这个汗啊,合着自己倒成帮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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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那掌柜的突然道:“我们长州县出了位海青天,出了名的不畏强权,不妨找他告状……”

  话还没说完,却被沈默打断道:“海青天确实能为民仲冤,可被府尊停职禁足,自顾尚且不暇呢。”

  心说要是告到海阎王那,小事也得变大,大事就得破天!所以他得想法打消这个念头,道:“况且他是你们长洲县令,也管不着他们昆山县。”

  听了他前半段话,两人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愤怒之情,皆是愤愤道:“这年头,好人没好报,好容易出了个好官,还被糊涂上司拿下了!”

  沈默面上发紧,心说虽然平素脱离群众,但也没干过坏事儿吧?怎么就成了糊涂上司呢?

  看来轻易不能当青天的对头啊,老百姓可不管你冤不冤,直接打成黑天了。便笑道:“你们这可是假消息,想府尊大人何其英明睿智、怎么可能冤枉海青天呢,事情一旦查清,不日便能重新出山了。”说着假装想一想道:“苏州推官归有光,老成持重,颇得民望,你们应该去问问他的意见。”

  “真的吗?”两人惊喜道:“海大人真没有被砍掉吗?”一听海青天还有出头之日,掌柜的和魏有田,便兴高采烈起采,根本听不进别的话去。

  “当然没有。”沈默干笑道:“你们误会府尊大人了,他也是青天大老爷……”这话他自己说着都没劲,因为人家肯定不信。

  “是啊是啊。”两人草草点头敷衍,便兴高采烈的商量着,只等海青天复官,就去府城击鼓鸣冤。想来海青天一定会主持正义云云,让沈默好生没劲。

  好在两人看出他意兴阑珊,赶紧打住话头,掌柜的起身道:“不打扰公子爷了,我给您热热万三糕、做个醒酒鱼汤去。”

  那魏有田也道:“方才搅了公于爷的雅兴,现在老朽收拾心情,给您重唱一曲赔罪吧。”邻座的魏家女儿赶紧过末,跟父亲重新支起乐器。

  若菡也过来坐下,洗默颔首笑道:“洗耳恭听。”父女俩便轻吹苏笛、慢敲堂鼓。

  待一段悠扬的前奏后,女儿轻启朱唇,清唱起来:“唱一声水红花也罗。偶尔闲步。试看世情。奔走侯门。驱驰尘境。我仔细想将起来。贫贱虽同草芥。富贵终是浮云。受祸者未必非福。得福音未必非祸。与时消息。随世变迁。都是一场春梦也。”果然一扫忧思沉重,清丽的不食人间烟火……

  沈默夫妻俩虽然听过许多昆腔,但皆要在大锣大鼓的烘托下.且稍显平直无韵,却从未听过清唱也可以如此舒徐委婉,清丽悠远.且旋律更加优美,让人耳目不自觉便沉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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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夫妻俩便歇在小镇上,一座临着清亮亮的河道的旅社中。

  残灯如豆,沈默披衣坐在窗前。手轻敲着窗台,口中轻哼着唱词道:“笑你驱驰荣贵。还是他们是他。笑我奔波尘土。终是咱们是咱。追思今古都付渔樵话。”似是还沉浸在那流丽悠远的水磨腔中一般。

  游玩了一天,若菡有些累了,倚在床头轻笑道:“相公若是喜欢,不如我们将那个魏良辅从太仓请到苏州,请他每天唱给你听。”经过询问,才知道父女俩唱的是魏良辅新改的水磨唱腔,目前仅在太仓、昆山一代流传。

  “魏良辅可不是个一般唱戏的。”沈默不禁失笑道:“我早听归有光说,他是嘉庆五年进士,官至山东左布政使,致仕以后才流连梨园,立志改革昆山腔的。”说着笑道:“我见他还要叫一声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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