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诗歌三百首-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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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耀眼而陡增伤感……
风中也有流浪者的味道
有飞过的雨燕身上沦丧的家园
有暴风雨前夕的麦子
有建筑工地的味道:电石灰、水泥
灰浆和沙子——外地来的民工
在升降机前吆喝的味道
有遗忘的味道。独居的味道。自虐的味道
有一个人顿感懊悔时的味道
有罪犯被捕前紧张的味道
有恋人们相互寻觅、眷念的味道
有一名去图书馆查找资料的学者,身上
渐渐衰老的味道
也有走廊尽头的神职人员。身旁的着作
甜蜜的铅字……
风中有阴下来的云层的味道
有旧房子里木格花窗的味道
有书架上的书停止书写后的味道
有室内关闭了的白炽灯泡的味道
离去的客人在楼梯上停下——
一个挥之不去的痛苦念头……
【蔷薇】
请你对我说:我已从苦闷的黑夜睡醒
而房子在一缕微风里成形
窗子垂挂在铁钉上,是一小帧
古代绘画的复制品
我的身子越过零乱的床铺,去取那把
靠墙的吉他,而我握到的是夏天
美丽、耀眼的和弦
请你告诉我,从树上落下暮春的蓝孔雀
在邻居的窗下,晃动,谁的泪花
一只老破的旧船,被弃在河滩上,船舱的
一半已经浸水,漂浮着苔藓、浮萍
往昔的暴风雨中的激流变幻成枯叶
而死去的春天手里
握有一把完整的浆
静静的船浆,象纯洁的冬雪
在自己的腐烂里垂落,它已不能梦见
海水的深度,和遥远水乡的村落
赤脚的妇人担来清晨的菱角,从露水的田埂上
它听见小镇的石驳岸
在骄阳似火中倒塌了。正午的旧祠堂
太阳的生铁门环已被荒草掩映——
我已睡醒
我已是一大片古老乡村的后裔
有那里的草垛,旷野的儿子,用一柄木叉
守着自己的青春。我身上的血是茭白田里青蛙的叫声
我能够发育成人,完全是地上的灰浆、水泥
和大风中废弃的砖窑——是平原上
飘逝的云影,把我喂养……
有时,我是深嵌在泥土中的陶片
在农忙时划伤母亲的脚
我沉默的性情,不慎影响到全氏族人的决断
象桌上的水罐——屋顶上的缸和瓮
我凉凉的眼皮,象春雨一样清醒、充沛
我的身世
是世代秘传的一种乡间烧瓷手艺……
在一朵小小的月季、玫瑰上
亲爱的恋人侧过她徘红的脸颊
她窈窈的腰身来自一个月夜,来自古代桃花灿烂的传说
一个水乡的石板弄和春夜里闹猛的戏班子。
她的笑靥里有胡琴的声音
有绣花的绷架上冒出一小粒血珠子的针线——
她父亲是一名落魄教书先生……
——请你提示我:迷惘的蓝天
在夏日消逝的走廊,我应在什么样一阵
午后的轻风里,翻开李贺的书页
或者《促织经》?
当河上的粼粼波光,被广阔的平原
吹拂到眼前——我如何做人
在树叶的碎影子,弄堂、农田的水里?
宋非,理学博士,曾参加早期后朦胧诗运动,后因离开中国而中断。混迹于许多领域,游荡世界各地。尤其喜欢巴黎春天虚无的阳光。对外在的世界,总是喜欢新的,挑战性的活动。而内在的世界则致力于冥思,以趋及终极的光芒。用中文写诗,作品发表于海内外刊物,诗集。于诗学,宗教有独到见解。认为偶然性即是神性,艺术就是对偶然性的追求,澄明是冲突最极端形式的显现。一直寻求现代汉语诗歌和古代汉语诗歌融合的可能性。诗歌,文章被广泛收入各种选集,收藏于各着名网站。自认为对中国文化的核心有深入的认识;提出了中国文化的“物质…精神现世双重竞争”学说,为比较文化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林中路】
当时间
在你吐出的气泡里
长成寂静的树时
花和果便成了世界的名称
我们 不再是水族
不再是陆生物甚至两栖类
无家可归
是我们所处世界的状态
是谁啊 是谁
把我们随意投放在
无际的空白里 苍凉的目光
盲目地叩击虚空的大门
粼粼的回声 能否告诉我们
我们是出土后
又秘葬于地心的几具小鱼骨
是锋利的叶和甜蜜的花蕊
所分解成的几何图形 或是
在水与陆的狭缝里
流血的镜象
象陶潜先生植五株柳树
于千桃中是必要的 喝酒
读书不求甚解是必要的
人间的悲欢离合
在旱天雷里 流向荒漠
流向荒漠
不要用刀去刺
深浅不一的脚步
拔下一根头发丝
在秋天里卷曲为菊花
敲碎使我们忧郁一生的月光
拾起一片齿状语言
刻空我们的心
一只蝴蝶飞起
一群蝴蝶飞起
林中路啊
一只蝴蝶 一群蝴蝶
【虚构图案】
1,空虚的阳光
在正午的太阳下
我把世界的暗河看成了五彩的虹
潮热的手虚脱无力
大地滑向远方
油绿的大麻叶和紫红的罂粟花
紧紧纠缠着世界的两端
如果仔细倾听
黄蜂和牛角号象湿热的泥浆
在我们的双脚下上升
一种刺痛的感激和热爱
让我在天空里
触摸到了阳光中最深的空虚
2,儿童的阴谋
这个存在于预言中的干旱
一直持续到了寒武纪
三叶虫和比目鱼在午夜前争相死去
预言中的黎明就要来临
所有的希望都注定成为化石
如果冬天过了春天就来
我们必须提前排练儿童的游戏
如果群山后面就是没有边际的湖
我们就要迷失在沙堆里
这是一局策划很久远的阴谋
在春雨里 沙堆的生长速度象风
不久就要掩盖了祭祀的道路
一些证据说神要来了
一些证据说时间就要终止在我们的梦中
3,情人的花园
让我们用青春期的激情
来学习一整套秘密的仪式
在能指与所指之间
春天走进了情人的眼睛
情人的花园是空中的花园
在月光的中心
剑麻的根须口干舌渴
一条诫律就成了一次犯罪的诱因
红珊瑚在水中生长
海葵在玄武岩上缓缓展开
爱情和激情
在瞬间被粘结在手掌里
四月的丁香花
象蛇吐出的风信子
水晶里的世界
有三叶草和细毛蕨
有繁星一样的陷阱
一次亲吻指向一条废弃的道路
相爱象示威和喊口号
永远朝前 不要思考
在伊甸园里
目光相遇就是裸体相遇
在秘密的花园里
目光相遇后
是逃亡的感觉和死亡的激情
【轮回(节选)】
(3)
就让我们祝福和亵渎 痛苦和痴迷
失魂落魄地铭记
杂草 鲜花和泪水混生的土地
生命的复苏和再生
只在星球脱离茫茫宇宙
黑暗和光明 如不可遏止的潮水
向荒漠溃退之时
我们在血田里疯长
却在另一个世界痛哭
泪水轻若飘飞的羽毛
需要播种在天空
才会发芽的树要结什么样的果
需要用水波的荡漾
才打捞得到的
是什么颜色的月光和激情
浪迹所有的城池
穿过一座座空屋
何处才是
我们莫测高深的归宿
多情人于沙漠的枯骨上
插珍奇的紫藤花一株
花萼奇长低垂
在驼铃中摇曳
长达三尺六寸
(4)
在我们进入这个世界之时
一定带来了什么
而放弃了什么
何时 何斯人
植婆娑树
于朝升暮落日之轮回中
于游移在乳白色之沙滩上
不断变幻晕环的月象中
从没睁开过的双睫下
绒绒絮絮 飞飞扬扬
最美的迷梦
总是在离世间的光明
最遥远的黑暗中生长
一切都是梦非梦
谁曾明白过
什么是梦 什么非梦
我们既不是睡着
也不是醒着 只能无奈地
让欢欣和悲伤 美丽和残缺
在尘世越流越弱
只有在冥想的世界里 一切
壮丽若自焚的不死鸟
最为凄凉的心境
却只能表达为
转瞬即逝 不经意的一笑
在浩瀚无际的星空下
存在和不存在
是什么问题所在
在时隐时现的羊鞭下
爱 爱过会有什么样的意义
沿着目光攀沿的人们
都只是沉默之后复为沉默
踏遍青山望断绿水
何流泪为何伤悲
在睁开的双睫中
结着长生果的婆娑树不在
日和月之轮回不在
轻若飞花的离梦不在
那么 何物在其中
(7)
只有坟墓才是终极的花园
面对死亡
寂静醇红如酒
如无时间的死海上
浮泛着一杯黄土
一次惨若记忆的白骨
仿佛 春天
穿过江南江北细密的雨丝
一只热带鸟
在黎明和黑夜间飞起
扑落一片油绿的橄榄枝
离开窒息
离开海面愈远
游忽不定的海岛飘来
温馨的海妖之歌
潮起潮落留下的海藻
在阳光中剥落为破碎的云
神秘莫测的眼睛
一群水晶鱼
游过街心
游过破庙的拐角
使蓝天上的裂缝动人地美丽
秦俑干裂的眼眶里
开放如雾如露的百合花
让我们想嚎啕大哭
纷芜的错误之下
是人类不可拒绝的真理
落英缤纷
彩虹四起
永不熄灭的篝火
把夜烧的泪一样潮湿
一切在开始就走向结束
天边响起天真的童音
“排排坐 围着树
天上是鲜艳的蘑菇
地下是七彩的花星”
在鲜花和坟墓之间
我们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杨小滨,诗人,评论家。耶鲁大学文学博士,任教于密西西比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担任客座讲席。诗集《穿越阳光地带》获台湾现代诗社「第一本诗集」奖。另着有《否定的美学:法兰克福学派的文艺理论和文化批评》,《历史与修辞》,《The Chinese Postmodern》。曾任台湾《现代诗》特约主编,《倾向》文学人文季刊特约策划。另有诗作结集为《景色与情节》,及汉英双语诗选《在语言的迷宫里》。
【灯塔】
是灯塔把陆地牵引到大海里
淹没。当我们把卵石投入头脑的旋涡
远远看去,是灯塔,在沙器间
难以分辨,从星空降临的鬼影
眨着眼,掠过衰老的世纪
象站在我葬仪上的教士
用漆黑的袖袍裹走了我的一生
是灯塔,把大地击碎成海面上的船只
放逐了那些盲目的航行者
在众多灯塔的迷宫里晕眩的旅人
背负家园,喝完了
随身携带的月光,就开始寻找
但我们脚上的旅程比锁链更重
更痛,在灯塔与灯塔之间
战栗,徘徊。在岸与岸之间
灯塔用潮水弹奏着大海
无人倾听的小夜曲,弦上挂着残骸
和血污,就象挂在天边的
一盏灯塔,无人照看的
我们内心的终点,灾难,彼岸
孤零零地,在悬崖上含苞欲放
这是抵达不到的,这是
一个即将废弃的词,残留在贝壳里
缄默不语,一个
陌生的暴君或天使,如今
被朝圣者选中为时代的渔夫
捕获烽火,却用灰烬喂养我们
让我们锻炼,成为死鱼堆里的盐
那些白炽的盐也无法照亮
午夜的旅人,疲惫
被远方看不见的灯塔所迷惑
失足,坠入欲望而窒息,而赤裸
羞于启齿,被更多的灯塔击落眼睛
但我们仍然听见鸥群
在塔尖上筑巢,用粪污滋养
我们的墓碑,然后
飞出它们的居所,觅食
对灯塔不置一词
【音乐会】
倾听比睡眠更凄凉。弓和弦
从武器那里来,威胁
浩大的声音杀人如麻
音乐倾倒,象痛得销魂的少女
时时刻流淌在血泊中
它把所有的鸟抛向春日的喋喋不休
它丧尽天良地喂养我们的无聊
在这个缺乏物体的地方,音乐
就是上帝悠扬的屁声
让所有的耳朵飞到天堂边缘
不得入内,因为美
是不可触摸的
一个正襟危坐的晚间,只听到
雷声,看不见雨点
室内花朵在轰隆隆地开放
在哗啦啦地开放
让战争从旋律中爆发
屠杀每一瞬间的附庸风雅
热爱这个交响的社会,意味着
热爱莫扎特,顽皮的孩子
快乐的童年,用一支魔笛
吹出多来米发嗦那样简单的曲调
或者把一些勾引新娘的
荒唐故事,藏在经典的嗓音里
唱出最纯粹的罪恶,败坏和团圆
音乐的纯粹将语言抹去
以催眠代替宵禁。那么,在音乐厅宙,
恸哭者将无地自容
因为没有一个人真正死去
死在高雅中,趣味盎然的摹拟
不值一提。
【四季歌】
春
为了春天,我们不惜迎着东风的媚眼和杨柳的鞭子
为了春天,我们把泪滴解冻在抒情的伤口里
春天啊,我们因为比牡丹丑陋而自杀未遂
为了春天,我们脱掉上衣之前就感染了花蕊
装扮成蝴蝶和蜜蜂,酿出无边的粉刺
为了春天,我们走漏了爱情的风声
刚要虚张声势就已经打草惊蛇
就是为了春天,我们才把嗓子吊到树梢上
唱出的麻雀也不管东方的青红皂白
为了春天的幸福我们拍卖有其它的幸福
降价处理,概不退货
为了春天,我们把夏天斩尽杀绝,禁止它出场
为了春天,我们也开除不合格的春天
让它们和冬天待在一起,永世不得翻身
都是为了春天啊,这个
耸人听闻的、花枝招展的春天!
哦,春天,我们还没等到你就已经苍老
夏
看见夏天,才知道春天的虚伪
赤裸裸的夏天迎面走来
没有教养的腿,一步就跨在我们肩上
夏天,颠来倒去还是夏天
而我们累得汗津津,一夜间熟透
秋
接着,秋天收割了我们的头颤
以丰年的速度掠过
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们的爱情都凉了半截
和出走的器官一起萧条起来
只有内心的老气愈加横秋
用枯萎的伤口装点枫叶
一片叶子还没落下,秋天就认出了我们
来自夏天的逃犯,衣裳还来不及打扮
即使伪装成蟋蟀,也要露出知了的马脚
爱出风头,受不了黑夜的孤独
而一旦被秋天吟诵,我们又清高起来
在菊花下把腰肢扯得一瘦再瘦
想到落木正等着萧萧的时刻即将来临
我们走在山水画里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是最寂静的时刻,我们被夕阳窒息
而一顿深秋的夕阳却镇不饱夏天喂过的肚子
夕阳啊,你万寿无疆的阴魂追随着我们
一边秋后算帐,一边暗送秋波。
冬
我们脱掉落叶就冻成雪人,穿上羽绒
就飞在思想的荒原之上
眺望地平线,却不见未来的春水
暖洋洋的鸭子从来游不出宋诗的韵脚
在冬天的童话里,明天的天鹅将被无限地延迟
丑小鸭翻过这一页湖泊就进入了梦乡
梦见蜂拥而来的圣诞老人都比去年老了一岁
减去我们还不够春天那么年轻
加上,又过了死亡线
那儿有虚拟的天鹅吹着英国管
而一个真实的冬天会咳嗽不止
于是我们把它裹在被子里,挂在壁炉上
用松枝勒住冬天的脖子,不让它北风吹
这样的冬天就可以安心地滋补我们
用冰柱痛击我们的冬眠
直到僵硬的言辞诉诸熊胆
听另一个冬天在窗外无产阶级地咆啸
听另一个冬天流浪在灵魂的月色中
在卖掉最后一根火柴之前
先卖掉一首无家可归的诗歌
章平,原浙江青田人,1979年移居荷兰,现在比利时。作有长篇小说《孑影游魂》'香港学林92年版',《冬之雪》'中国青年出版社97版'诗集〈心的墙/树和孩子〉'文联出版公司93年版'〈飘雪的世界〉'人民文学出版社99年1月版',另有中短篇小说二十多个。
【远不可及的事物】
远不可及的不一定不是眼前事物
椅凳桌子,手握的笔,笔下白纸,
我认识三千五千或更多汉字
但捕获不到脑子想象词句
一匹匹麋鹿,一只只白兔,被枪声惊吓
在危岩滑落,奔跳,蒙受危机
直闯世纪之外某个沉静深夜
远的是窗口,厚厚窗帘布
窗外道路,道路连接不知的道路
一些车辆飞速前进,其中一对情侣
要说话,嘴巴活动,象鱼
眼神和忧愁,十分遥远
为要不要生养孩子争吵?
或只诉说工作里小小不愉快?
不是窗外道路或道路上车辆
不是飞速远去车辆里男女
远不可及的,或是身边琐事
朋友间一次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