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伯拉图-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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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因此,我们的那个不冷静的部分给模仿提供了大量各式各样的材料。而那个理
智的平静的精神状态,因为它几乎是永远不变的,所以是不容易模仿的,模仿起来也是
不容易看懂的,尤其不是涌到剧场里来的那一大群杂七杂八的人所容易了解的。因为被
模仿的是一种他们所不熟悉的感情。
格:一定的。
苏:很显然,从事模仿的诗人本质上不是模仿心灵的这个善的部分的,他的技巧也
不是为了让这个部分高兴的,如果他要赢得广大观众好评的话。他本质上是和暴躁的多
变的性格联系的,因为这容易模仿。
格:这是很明显的。
苏:到此,我们已经可以把诗人捉住,把他和画家放在并排了。这是很公正的。因
为像画家一样,诗人的创作是真实性很低的;因为像画家一样,他的创作是和心灵的低
贱部分打交道的。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拒绝让诗人进入治理良好的城邦。因为他的作用
在于激励、培育和加强心灵的低贱部分毁坏理性部分,就像在一个城邦里把政治权力交
给坏人,让他们去危害好人一样。我们同样要说,模仿的诗人还在每个人的心灵里建立
起一个恶的政治制度,通过制造一个远离真实的影像,通过讨好那个不能辨别大和小,
把同一事物一会儿说大一会儿又说小的无理性部分。
格:确实是的。
苏:但是,我们还没有控告诗歌的最大罪状呢。它甚至有一种能腐蚀最优秀人物
(很少例外)的力量呢。这是很可怕的。
格:如果它真有这样的力量,确是很可怕的。
苏:请听我说。当我们听荷马或某一悲剧诗人模仿某一英雄受苦,长时间地悲叹或
吟唱,捶打自己的胸膛,你知道,这时即使是我们中的最优秀人物也会喜欢它,同情地
热切地听着,听入了迷的。我们会称赞一个能用这种手段最有力地打动我们情感的诗人
是一个优秀的诗人的。
格:我知道,是这样的。
苏:然而,当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遇到了不幸时,你也知道,我们就会反过来,以
能忍耐能保持平静而自豪,相信这才是一个男子汉的品行,相信过去在剧场上所称道的
那种行为乃是一种妇道人家的行为。
格:是的,我也知道这个。
苏:那么,当我们看着舞台上的那种性格——我们羞于看到自己像那样的,——而
称赞时,你认为这种称赞真的正确吗?我们喜欢并称赞这种性格而不厌恶它,这样做是
有道理的吗?
格:说真的,看来没有道理。
苏:特别是假如你这样来思考这个问题的话。
格:怎样思考?
苏:你请作如下的思考。舞台演出时诗人是在满足和迎合我们心灵的那个(在我们
自己遭到不幸时被强行压抑的,)本性渴望痛哭流涕以求发泄的部分。而我们天性最优
秀的那个部分,因未能受到理性甚或习惯应有的教育,放松了对哭诉的监督。理由是:
它是在看别人的苦难,而赞美和怜悯别人——一个宣扬自己的美德而又表演出极端苦痛
的人——是没什么可耻的。此外,它①认为自己得到的这个快乐全然是好事,它是一定
不会同意因反对全部的诗歌而让这种快乐一起失去的。因为没有多少人能想到,替别人
设身处地的感受将不可避免地影响我们为自己的感受,在那种场合养肥了的怜悯之情,
到了我们自己受苦时就不容易被制服了。 ①心灵的理性部分。
格:极为正确。
苏:关于怜悯的这个论证法不也适用于喜剧的笑吗?虽然你自己本来是羞于插科打
诨的,但是在观看喜剧表演甚或在日常谈话中听到滑稽笑话时,你不会嫌它粗俗反而觉
得非常快乐。这和怜悯别人的苦难不是一回事吗?因为这里同样地,你的理性由于担心
你被人家看作小丑,因而在你跃跃欲试时克制了的你的那个说笑本能,在剧场上你任其
自便了,它的面皮愈磨愈厚了。于是你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在私人生活中成了一个爱插科
打诨的人了。
格:确实是的。
苏:爱情和愤怒,以及心灵的其它各种欲望和苦乐——
我们说它们是和我们的一切行动同在的——诗歌在模仿这些情感时对我们所起的作
用也是这样的。在我们应当让这些情感干枯而死时诗歌却给它们浇水施肥。在我们应当
统治它们,以便我们可以生活得更美好更幸福而不是更坏更可悲时,诗歌却让它们确立
起了对我们的统治。
格:我没有异议。
苏:因此,格劳孔啊,当你遇见赞颂荷马的人,听到他们说荷马是希腊的教育者,
在管理人们生活和教育方面,我们应当学习他,我们应当按照他的教导来安排我们的全
部生活,这时,你必须爱护和尊重说这种话的人。因为他们的认识水平就这么高。你还
得对他们承认,荷马确是最高明的诗人和第一个悲剧家。但是你自己应当知道,实际上
我们是只许可歌颂神明的赞美好人的颂诗进入我们城邦的。如果你越过了这个界限,放
进了甜蜜的抒情诗和史诗,那时快乐和痛苦就要代替公认为至善之道的法律和理性原则
成为你们的统治者了。
格:极其正确。
苏:到此,让我们结束重新讨论诗歌以及进一步申述理由的工作吧。我们的申述是:
既然诗的特点是这样,我们当初把诗逐出我们国家的确是有充分理由的。是论证的结果
要求我们这样做的。为了防止它①怪我们简单粗暴,让我们再告诉它,哲学和诗歌的争
吵是古已有之的。例如,什么“对着主人狂吠的爱叫的狗”;什么“痴人瞎扯中的大人
物”;什么“统治饱学之士的群盲”;什么“缜密地思考自己贫穷的人”②,以及无数
其它的说法都是这方面的证据。然而我们仍然申明:如果为娱乐而写作的诗歌和戏剧能
有理由证明,任一个管理良好的城邦里是需要它们的,我们会很高兴接纳它。因为我们
自己也能感觉到它对我们的诱惑力。但是背弃看来是真理的东西是有罪的。我的朋友,
你说是这样吗?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它的诱惑力吗,尤其是当荷马本人在进行盅惑你的时
候? ①拟人。“它”指诗。
②这些话出处不明。第一句和第三句话看来是骂诗人的,第四句话是讽刺哲学家的。
格:的确是的。
苏:那么,当诗已经申辩了自己的理由,或用抒情诗格或用别的什么格律——它可
以公正地从流放中回来吗?
格:当然可以。
苏:我们大概也要许可诗的拥护者——他们自己不是诗人只是诗的爱好者——用无
韵的散文申述理由,说明诗歌不仅是令人愉快的,而且是对有秩序的管理和人们的全部
生活有益的。我们也要善意地倾听他们的辩护,因为,如果他们能说明诗歌不仅能令人
愉快而且也有益,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知道诗于我们是有利的了。
格:我们怎样才能有利呢?
苏:不过,我的好朋友,如果他们说不出理由来,我们也只好像那种发觉爱情对自
己不利时即冲破情网——不论这样做有多么不容易——的恋人一样了。虽然我们受了我
们美好制度①的教育已养成了对这种诗歌的热爱,因而我们很乐意能听到他们提出尽可
能有力的理由来证明诗的善与真。但是,如果他们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就要在心里对自
己默念一遍自己的理由,作为抵制诗之魅力的咒语真言,以防止自己堕入众人的那种幼
稚的爱中去了。我们已经得以知道,我们一定不能太认真地把诗歌当成一种有真理作依
据的正经事物看待。我们还要警告诗的听众,当心它对心灵制度的不良影响,要他们听
从我们提出的对诗的看法才好。 ①反话。
格:我完全同意。
苏:亲爱的格劳孔,这场斗争是重大的。其重要性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像。它
是决定一个人善恶的关键。因此,不能让荣誉、财富、权力,也不能让诗歌诱使我们漫
不经心地对待正义和一切美德。
格:根据我们所作的论证,我赞同你的这个结论。并且我想别的人也会赞同你的话
的。
苏:但是,你知道,我们还没有论述至善所能赢得的最大报酬和奖励呢。
格:你指的一定是一个无法想像的大东西,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比我们讲过的东西大
的话。
苏:在一段短短的时间里哪能产生什么真正大的东西呀!
因为一个人从小到老一生的时间和时间总体相比肯定还是很小的。
格:是的,不能产生任何大东西的。
苏:那么怎么样?你认为一个不朽的事物应当和这么短的一段时间相关,而不和总
的时间相关吗?
格:我认为它应和总的时间相关。但是这个不朽的事物你指的是什么呢?
苏:你不知道我们的灵魂是不朽不灭的吗?
格:〔惊讶地看着苏格拉底〕:天哪,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你打算这么主张么?
苏:是的,我应当这样主张。我想你也应该这样主张。这没什么难的。
格:这在我是很难的。但是我还是乐意听你说说这个不难的主张。
苏:请听我说。
格:尽管说吧。
苏:你用“善”和“恶”这两个术语吗?
格:我用。
苏:你对它们的理解和我相同吗?
格:什么理解?
苏:一切能毁灭能破坏的是恶,一切能保存有助益的是善。
格:我赞同。
苏:你认为怎么样?是不是每一种事物都有其特有的善与恶,例如眼睛的发炎,整
个身体的疾病,粮食的霉烂,树木的枯朽,铜铁的生锈?照我看,实际上一切事物都有
其与生俱来的恶或病,你说是不是?
格:是的。
苏:那么,当一种恶生到一个事物上去时,它不就使这事物整个儿地也变恶而终至
崩溃毁灭吗?
格:当然。
苏:那么,是每一事物特有的恶或病毁灭该事物。如果它不能毁灭该事物,也就不
再有别的什么能毁坏它了。因为善是显然永不毁灭什么事物的,而既不善也不恶的“中”
也是不会毁灭任何事物的。
格:当然不能。
苏:那么,如果我们发现什么东西,虽有专损害它的恶,但不能使它崩解灭亡,我
们就可以知道,具有这种天赋素质的事物必定是不可毁灭的。对吗?
格:看来是的。
苏:因此怎么样?有没有使心灵恶的东西呢?
格:的确有。我们刚才所列述的一切:不正义、无节制、懦弱、无知都是。
苏:其中任何一个都崩解和毁灭心灵吗?请注意不要想错了,不要说,一个不正义
的愚人在做坏事时被捉住了,这是被不正义毁灭了。(不正义是心灵特有的恶。)我们
还是宁可说:正如削弱和毁灭身体使它终至不再成其为身体的是身体特有的恶(它是疾
病),同样,在所有我们列举的例子里,生到一个事物上并留存在那个事物里起毁灭它
的作用,从而使它不再成其为该事物的,是特有的恶。是这样吗?
格:是这样。
苏:那么,来吧,让我们也这样来讨论心灵。不正义和其它内在的恶,能通过内在
和长上去的途径以破坏毁灭心灵,直至使它死亡使它和肉体分离吗?
格:无论如何也不能。
苏:但是,认为一个事物能被别的事物的恶所毁灭,它自身的恶不毁灭它——这种
想法肯定是没有道理的。
格:是没有道理的。
苏:因为,格劳孔啊,请注意,我们不会认为如下的说法是确当的:人的身体被食
物的恶——无论是发霉还是腐烂,还是别的什么——所毁灭。虽然当食物的恶在人体里
造成人体的毛病时,我们会说身体“因为”这些食物而“被”它自己的恶,即疾病所毁
灭,但是我们永远不会认为身体(作为一物)可能被食物(作为另一物)的恶,一个外
来的恶(没有造成身体的疾病)所毁灭。
格:你的话十分正确。
苏:同样道理,如果说肉体的恶不能在灵魂里造成灵魂的恶,我们就永远不能相信,
灵魂能被一个外来的恶(离开灵魂本身的恶)所灭亡,即一事物被它事物的恶所灭亡。
格:这是很合理的。
苏:因此,我们必须批驳下述论点,指出它的错误。或者,如果不去驳斥它,我们
也必须永远坚持:热病或别的什么病,刀杀或碎尸万段能使灵魂灭亡——这说法看来也
不象有更多的理由,除非有人能证明,灵魂能因肉体的这些遭受而变得更不正义或更恶。
我们不能承认,无论灵魂还是别的什么可以因有别的事物的恶和它同在(没有它自己的
恶)而被灭亡的。
格:无论如何,不会有人能证明,一个临死的人的灵魂能因死亡而变得更不正义的。
苏:但是,如果有人胆敢固执这个论点,为了避免被迫走上承认·灵·魂不朽,他
说:一个临死的·人是变得更恶更不正义的。这时我们将仍然主张:如果他的话是真的,
那么不正义对于不正义者是致命的,就像疾病致死一样。如果不正义天然能杀死不正义
的人,那么染上不正义的人就会死于不正义,最不正义者就会死得最快,不正义较少的
人就会死得较慢了。但是当前事实上,不正义者不是死于不正义,而是因干坏事死于别
人所施加的惩罚。
格:的确是的。不正义如果对于不正义者是致命的,结果它就不会显得是一个可怕
的东西了,因为它(如果这样就)会是一个能除恶的东西了。我倒宁可认为,它将表明
正好相反,表明它是一个(只要可能就)会杀死别人的东西,是一个的确能使不正义者
活着的东西。——不仅使他活着,而且,我认为,还能给他以充沛的精力,随着它和致
命分离。
苏:你说得很对。如果特有的病和特有的恶不能杀死和毁灭灵魂,那么,本来就是
用以毁灭别的东西的恶就更不能毁灭灵魂或任何其它事物了,除了毁灭它专毁灭的那个
东西而外。
格:看来是更不能了。
苏:既然任何恶——无论特有的还是外来的——都不能毁灭它,可见,它必定是永
恒存在的。既然是永恒存在的,就必定是不朽的。
格:必定是不朽的。
苏:这一点到此让我们就这样定下来吧。又,如果这一点定下来了,那么你就会看
到,灵魂永远就是这些。灵魂既不会减少,因为其中没有一个能灭亡。同样,也不会有
增加。因为,如果不朽事物能增加,你知道,必定就要有事物从可朽者变为不可朽者了,
结果就一切事物都能不朽了。
格:你说得对。
苏:我们一定不能有这个想法,因为它是理性所不能许可的。我们也一定不能相信,
灵魂实实在在本质上是这样一种事物:它内部有许多的不同、不像和矛盾。
格:我该如何理解你这话呢?
苏:一个事物如果是由多种部分合成而又不是最好地组织在一起的,像我们如今看
到灵魂的情况那样的话,它要不朽是不容易的。
格:看来的确是不容易的。
苏:因此,刚才的论证以及其它的论证①大概已使我们不得不承认灵魂不死了。但
是,为了认识灵魂的真相,我们一定不能像现在这样,在有肉体或其它的恶和它混在一
起的情况下观察它。我们必须靠理性的帮助,充分地细看它在纯净状况下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