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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忧郁-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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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总是不敢想起或谈起它的细节。它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否认的事实,无论谁问起,我都得勇敢说出来。但这事实,就像埋在内心里的刺,时时折磨着我。 
  行动者妄想能够在“理智的自杀”和其他自杀之间划清界线。说穿了,自杀就是自杀——从某些角度来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是鲁莽、凄凉、致命的行为。“最好”和“最糟”之间的主要差别不在于本质,而在于程度。理性的自杀一直是流行又恐怖的想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群魔》中的叙事者问道,是否有人是头脑清楚地自杀。“很多,”基里洛夫回答:“但以一种偏见来看,会有更多,全都算。”当我们谈到理性的自杀和非理性自杀之间的差别时,我们其实是详细描述自己或社会的偏见。有人自杀是因为他痛恨自己的关节炎,这看起来是他有自毁性格;有人自杀是因为她预料自己无法忍受癌症的痛苦和难看的死相,这看来却可能十分理性。 
  最近英国法院有项裁决,医院有权违抗一位糖尿病厌食症者的意愿,对她进行强迫灌食和注射胰岛素。病人非常狡猾,曾用计把要注射的胰岛素换成奶水,后来她立刻就陷入昏迷状态。“嗯,这算厌食症?”治疗她的人问:“还是自毁行为?拟自杀?我想这显然是极为忧郁和愤怒的行为。”对那些罹患严重但却不会立即致死的疾病的患者又是如何呢?因阿兹海默氏症或肌肉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而自杀的人算是理性吗?是否有一种极端的精神状态,使这个人陷入无药可救的忧郁,在没有其他病痛的情形下理性地自杀?某些人认为是理性的自杀,对其他人而言却是非理性的,但所有的自杀都是不幸的事。 
  我在宾州一家医院认识一位想自杀的青年,我特别想要向他致敬。他生于韩国,一出生就遭到遗弃,被发现时已饿得奄奄一息,后来被送到汉城的孤儿院,六岁时被一对酗酒的美国夫妇收养,他们常对他施暴。十二岁时,他受到州政府的保护,被送至精神病院,我就是在那里与他碰面的。他受大脑麻痹之苦,下半身完全瘫痪,连说话都十分痛苦而且费力。五年来他一直住在医院里,用尽了所有用在人身上的药物和治疗方式,包括服用各种抗郁剂和电疗,身心的痛苦依旧萦绕不去。他自少年以来就试图自杀无数次,但因为身处医院,总是会获救;而且终日困于封闭病房的轮椅上,很少有适合自杀的独处时机。他万念俱灰,试图饿死自己,可是陷入昏迷时,又被人以点滴喂食。 
  虽然身体残障使他说话十分费力,但他还是能够有条理地交谈。“活着令我很难过,”他对我说:“我不愿像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活在这个世界。我没有生活可言,没有东西让我欢喜或给我带来快乐。这就是我的生活:到医院九号大楼的楼上,再回到没比九号大楼好多少的一号大楼。我的腿很痛,身体也在折磨我。我试着不和这里的人说话,他们差不多都只会谈自己的事。我吃了一大堆药治忧郁,但觉得没什么用。我用手撑着上楼,使用电脑,这让我有事可想,转移对自己状况的注意。可是这还不够,事情不会改变。我没办法不想自杀。割腕的感觉真好,我喜欢看自己的血。后来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心想,‘可恶,我居然醒来了。’许多大脑麻痹的人过着多姿多彩的生活,但这位年轻人,心理和肉体的伤是如此严重,他未来可能得不到更多的爱,就算有,他也不愿接受。我和照顾他的人都被他的处境所触动,但不可能突然出现一个放弃一生来照顾他的伟大人物:地球上,无私的人太少了,没有多少人愿意将一生的时间,倾注在像他这样时时刻刻都在为活着而搏斗的人身上。他的人生只有身体和心理的痛苦、身体的残缺和心理的阴影。在我看来,他的忧郁症和自杀意志不可能治愈,我庆幸自己不必在他割腕时负责救治,也不必在他绝食时负责强灌食物。 
  我在另一家医院认识一位八十五岁的老先生,身体依然硬朗,他因为妻子得了肺癌而双双服了份量足以致命的安眠药。他们结婚六十一年,两人早有共赴黄泉的约定。她死了,他却幸存。“我负责治疗他的忧郁症,”年轻的精神科医师告诉我:“给他开药和治疗,好让他不会陷入忧郁,因为他又老又有病,痛苦不断,妻子过世了,自杀不成功。事情过了半年,他的状况没有变,他还可以活十年。我负责治忧郁症,但他得的不是忧郁症。”   
  自杀需要理由吗?(4)   
  丁尼生(十九世纪英国诗人)在他的诗《提托诺斯》中说了一个类似的老年悲剧。提托诺斯是黎明女神爱欧丝的情人;她请求宙斯赐予提托诺斯永恒的生命,宙斯答应了,但她忘了要求永远年轻。结果提托诺斯愈来愈老,永无止境地老下去,死不了又无法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渴求死亡,对他分手的情人说: 
  我笼罩在你冰冷的蔷薇色阴影中, 
  你散发的光芒如此冰冷,冻僵了我衰朽的双腿 
  你喜悦的光升起,雾气 
  飘在人们院子里、朦胧的草原上 
  那屋里男人有死的权力,他们多么快乐 
  也飘在死者青葱的墓丘上,他们多么快乐 
  彼脱罗尼亚(古罗马的讽刺作家)写了一则关于女巫席贝儿的故事,这个人也有老朽却不能死的命运,艾略特引用这典故,《荒原》中悲绝的序文写着:“诸童问:‘席贝儿,你想要什么?’她回答,‘我想要死。’”连住在宁静的纽西兰的艾米丽·狄金生,也对老朽有着类似的看法: 
  心灵最渴求的——是欢娱 
  若无——则是解脱 
  若无——则是那让人忘却痛苦的止痛药 
  若无——则是沉睡 
  若无——如果心灵的审判者 
  决定如此 
  ——是死的权力     
  第八章 历史   
  古代的忧郁症研究(1)   
  虽然忧郁的模样和细节已经过上千次的变化,人们对它的看法也在荒谬与崇高之间摇摆。 
  二十世纪的科学家比公元前五世纪的人更懂得调配医药,但主要的概念,基本上还是回到了原点。 
  要了解忧郁症的历史,就要了解人类的历史,而现在我们在逐渐了解人类,了解如何控制情绪与人格。 
  这个依靠百忧解、人际关系趋于疏离的后现代世纪,只是历史演进中的一个阶段。 
  西方的忧郁症历史和西方思想史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主要可分为五个阶段。古代对于忧郁症的看法与现代有些类似。希波克拉底(古希腊名医,被尊为医学之父)认为忧郁症属于脑部的疾病,应以服药的方法治疗,其追随者关心的是脑中体液的特性和口服药方的调整。在中世纪黑暗时期,得忧郁症被视为遭天谴,表示患者没有资格接受圣宠的福音。忧郁症在这段时期受到诬蔑,最极端的时候,患者会被当成异教徒。文艺复艺时期将忧郁浪漫化,诞生了几位忧郁的天才,气质阴郁被视为是有深度的人,脆弱的性格被看成是为艺术天赋和深邃心灵付出的代价。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是科学时代,以实验探索大脑的构造与功能,尝试从生物学和社会学中寻求方法控制精神障碍。现代时期起始于二十世纪初,弗洛伊德和亚伯拉罕的心智与自我的精神分析理论,为我们提供的描述忧郁症与病源的语汇,至今仍在使用,而克拉培林的著作提出现代生物学意义上的心理疾病,认为不如意的环境条件下,正常心智所感受到的苦难,与忧郁症并不相同。 
  长期以来被称为“抑郁症”的精神障碍,如今我们以常用字“忧郁”来表示,“忧郁”这个英文字,在十八世纪八十年代首次出现,指情绪低落,到十九世纪才变为现在使用的意义。我在这里使用“忧郁”这个字来叙述现代所指的心理状态。现在很流行把忧郁看成一种文明病,这是大错特错。就如贝克特(现代荒诞剧作家)说的:“全世界的眼泪都是一样的。”虽然忧郁的模样和细节已经过上千次的变化,人们对它的看法也在荒谬与崇高之间摇摆,睡眠过度、饮食失常、自杀倾向、畏惧人群互动和无止境的绝望,却是古今皆然。从人拥有自我认定能力开始,羞耻感就时起时落,身体疾病的疗法不断改变,影响了精神障碍的疗法,人类向外界的上帝恳求,也对内心的魔鬼恳求。要了解忧郁症的历史,就要了解人类的历史,而现在我们在逐渐了解人类,了解如何控制情绪与人格。这个依靠百忧解、人际关系趋于疏离的后现代世纪,只是历史演进中的一个阶段。 
  希腊人强调有健康的身体才有健康的心灵,与现代认为身体不健康会影响心理的说法不谋而合,从某方面来说,心理的疾病与身体机能失常有关。希腊医术的基础是体液论,认为人格受四种体液影响:黏液、黄胆汁、血液和黑胆汁。恩贝多克利斯(古希腊哲学家)把忧郁视为黑胆汁过多的结果,而希波克拉底这位令人钦佩的医学之父,早在公元前五世纪末就提出了生理疗法,当时“疾病”和“医生”的概念才刚刚出现。希波克拉底为大脑中的情绪、思想和心理疾病定位:“大脑造成我们的疯狂或兴奋,引起我们的恐慌和恐惧,不分昼夜,令我们失眠、犯错、无由地焦虑、恍惚或举止反常。困扰我们的问题来自于大脑的不健康——异常地热、冷、湿或干。”希波克拉底认为忧郁是由内在与外在的原因混合而成,“长期劳乏的灵魂会促成忧郁。”他还指出严重事件造成的疾病和无端而生的疾病的不同。他把二者归类于同一种病的两种类型,因黑胆汁(冷而干)超过理想数量,与另外三种体液失衡而造成。他说,这种失衡可能来自于母体子宫(某些人天生就有此倾向),或是因精神创伤而造成。 
  黑胆汁的希腊文是melainachol(即“抑郁”的字源),它过量(希波克拉底认为这和秋天有关)的症状包括“悲伤、焦虑、沮丧、想自杀”以及“厌食、消沉、失眠、易怒和不安”,再加上“不断感到恐惧”。希波克拉底认为,若要重新平衡体液,应该改变饮食,服食曼陀罗花、菟葵、通便与催吐的草药,以消除过多的黑胆汁和黄胆汁。他还相信,谈话与活动有治疗的作用。他曾以性格分析劝帕迪卡斯王二世与所爱女子结婚,来治疗他的忧郁症。接下来的一千五百年里,关于体温、位置和其他关于黑胆汁的细节变得愈来愈复杂,这很有趣,因为实际上并无黑胆汁这种东西。胆囊分泌的黄胆汁可能会变成深褐色,但绝不是黑的,变色的黄胆汁似乎不是所谓的melainachol。若不是一种想象,黑胆汁应该是指脏东西,除了忧郁之外,还会造成癫痫、痔疮、胃痛、痢疾和疹子。 
  有些学者认为chee(指胆汁,常和cholos这个字连在一起使用)指的是愤怒,这种看法源自一种认为愤怒属于黑暗的观点。还有人认为,黑暗与负面作用或痛苦相关,是人体内部的机能,在不同的文化里,忧郁常以黑色来呈现,荷马更详细阐明黑暗心情的说法,他称之为“苦恼的乌云”,像柏勒洛丰(希腊神话里的悲剧英雄)就为其所苦,“但众神痛恨柏勒洛丰的那天/很快就来了。/他独自越过亚雷恩平原。/心中充满悲痛,他是逃亡者/被驱赶至荒凉之地。”   
  古代的忧郁症研究(2)   
  古希腊时期,医学与哲学/宗教两方对忧郁的看法壁垒分明。当时的治疗者以向神祈祷来治病,希波克拉底抨击使用“神疗”的人是“骗子和庸医”,还说:“哲学家所有关于自然科学的文章,与其用于医疗,不如用在绘画上。” 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反驳希波克拉底的人体论,并主张医生只能医治小病痛,严重的精神障碍还是属于哲学家的范围。他们有关自我的阐述,深深影响了现代精神病学。柏拉图提出成长的模型,认为童年生活会决定成人后的性格,他说家庭常常决定一个人的精神状况和性格。他提出的成人精神的三分式模型——理智、本能和精神——竟然与弗洛伊德十分神似。在理论意义上,希波克拉底可说是百忧解的祖师,而柏拉图则是精神动力治疗的祖师。从他们开始到现今的二千五百多年间,所有提出的理论都可归于这两派看法,聪明与愚蠢的看法如活塞运动一样交互出现。 
  历史上医生很快就开始建议以服药来治疗忧郁症。希波克拉底之后的古代时期,像费洛提摩斯发现许多忧郁症者抱怨“头轻轻的、空空的,好像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于是叫病人戴上铅制的头盔,好让他们注意到脑袋的存在。克尼多斯的克律西波相信,忧郁症是吃了太多花椰菜所引起的,他还警告不要食用一种甜食,因为会造成精神错乱。菲利斯宣和普利顿尼可斯反对克来西普斯的说法,认为甜食可以治疗失去活力的病人。费拉古里尔斯相信许多忧郁的症状是因梦遗失精而引起,他的药方是混合食用姜、胡椒、海藻和蜂蜜来治疗。当时反对费拉古里尔斯的人认为忧郁是禁欲对人体造成的结果,要病人多花时间在床上办事。 
  希波克拉底死后的七十年里,亚里士多德学派深深影响了我们对于人类的思考和看法。亚里士多德既不接受希波克拉底忽视灵魂重要性的说法,也反对柏拉图把医生贬为工匠,他提出自成一派的理论,“身体失调会影响灵魂,灵魂的病症来自于身体,除非是天生的。强烈的情感可改变身体。” 他对人类本质的见解,完全不符合解剖学。他说:“大脑是没有感官能力的残渣”,他指出,心脏具有管理的功能,可控制四种体液的平衡,过冷和过热都会破坏平衡。亚里士多德对忧郁的看法与希波克拉底不同,他认为忧郁不完全是坏事。亚里士多德从柏拉图那里借来神圣疯狂的概念,将其与忧郁症结合而医学化。虽然亚里斯多德试图了解和治疗这种小病痛,但他依然觉得天才必然有一定量的冷黑胆汁:“在哲学、诗歌、艺术和政治上出类拔萃的人,即使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都有忧郁的特质,某些甚至有忧郁症。”亚里士多德写道:“我们时常无端感到苦恼,每个人多少都有这种感受,但深陷其中者是天生就有此特性。轻微忧郁气质很平常,严重者实为少数。因此,如果他们的情绪单一,那只能说是普通的忧郁,但若是他们的情绪复杂,那就是有特殊才能者。”受黑胆汁症状影响的古典天才中,海克力士最著名,艾杰克斯也是其中一位,《木马屠城记》中有这样一句话:“艾杰克斯眼中喷出怒火,他的心也向下沉。”忧郁症对才智有启发性的看法由塞尼加继续发展,他说:“只有经过疯狂才能得到伟大的才能,”到了文艺复兴时代又被重新提出,并发扬壮大。 
  从公元前五世纪至公元前一世纪,医药科学与哲学在相互影响中发展,描述精神病学的方法愈来愈相近。忧郁症在这段时期被视为人的宿命,只是形式不同,公元前四世纪的诗人米南德写道:“我身为人,注定要吃苦。”怀疑论者相信研究可见的世界比较重要,因此,观察症状不需空谈病症源头及其深层意义的理论。他们对希波克拉底和亚里士多德着迷的肉体与大脑的自我本质这类庞大复杂的问题不感兴趣,而是尝试为症状分类,以便描述病症。 
  公元前三世纪,朱利的埃拉西斯特拉图区分出大脑和小脑,认为大脑掌管思考,小脑负责肌肉运动。凯席多尼欧斯的席拉菲勒随后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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