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0-司马迁-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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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说：淮南王太子、王后和谋反的列侯，还有豪杰，百官，共有数千人都被下在狱中。
刘彻瞪眼看着司马迁，这一会儿他甚至不明白司马迁说的究竟是什么话。告诉他这些干什么？难道把谁下狱这种小事儿也要跟皇帝说吗？吴福只说了一句，就被他吼跑了。这会儿刘彻心里只隐隐约约地猜知刘安，刘赐是死了，但又不敢确定，他就不问。他恨，恨那个头一个向他禀报刘安死讯的人，不等吴福说完话，就把剑扔出去。这会儿司马迁站在他身边，不敢向他说明刘安、刘赐是怎么死的。司马迁不说刘安，不说刘赐，只说淮南王后，说太子迁，这也是给刘彻一个暗示，要他心里明白，刘安、刘赐很可能早就死了。
刘彻不动，仍是看着茂陵，他看茂陵看什么呢？看不清，根本就看不清啊。看得久了，会不会就一切都像身旁的长安宫一样，没什么好看的呢？刘彻不出声，司马迁就只能再说下去。他说，淮南王和衡山王自尽死了。刘彻的肩只是一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司马迁站在身后继续说，他们两个人把自己关在阁楼里，命令王后和太子迁带着孩子出来投降，两人……身穿王服，喝下了毒酒。
刘彻盯着茂陵。茂陵啊茂陵，只能在太后的墓旁种些松柏，据说这种树可以活上千年，比人的寿命还长，人怎么就不能长生呢？假若能活八百岁，刘安与刘赐就不必死了，至少也可以活上三百岁，他们是穿着王服死的。死也不服，好像他还要穿着王服面对着刘彻，还要和刘彻说“我比你大一岁”。大一岁就该死吗？刘赐比刘彻小，会来事儿，从小是个胖子，会说话。有一天刘彻说，不知道大树上的蝉能不能吃？刘赐就来了，嘴巴子还是黑的，跪下说，太子，能吃，能吃。刘彻早忘了当时说什么了，问他什么能吃？他说，树上的蝉能吃，可以烧着吃，可以用油烹炸着吃。刘彻大笑，我早知道能吃，有一本野书上说过了，树上的蝉能吃，还是孔夫子的弟子颜回发现的呢。这会儿想起了刘赐，心就一软，几乎落泪。
司马迁说，皇上不必难过，大汉从高祖皇帝封王，就先后反了几个王。九江王、韩王都被处死。只要一封王，天下就不是一统天下了，想要一统天下，这些王的命就可能保不住了。
刘彻突然说话：司马迁，你是说大汉天子总要自残骨肉吗？就非得把兄弟姐妹全都杀了吗？刘彻瞪眼看着司马迁，很气愤。
司马迁向后退了一步，不能再退了，他决心不再后退。他对刘彻说：我要写《淮南•；衡山列传》，就写高祖十一年，封庶子刘长为淮南王，文帝即位以后，刘长以为自己是最亲近的人了，骄横不法，入朝时甚至唱名不拜，回国后出入竟敢用皇帝的礼仪，所做的一切跟皇帝没什么两样，他后来畏罪自杀了。文帝把淮南疆土分给了他三个儿子，刘安，刘赐，刘勃。我要写这一段历史，我最后会说：
《诗》之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藩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叛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
刘彻猛然回头，盯着司马迁，问：你真会这么说？你真的以为他们这么做是谋逆？你真的觉得不是我残暴？不是我不仁不义，不是我不近人情？
司马迁说：大汉到了陛下手里，有了一个新气象，那就是敢对匈奴开战，打败他，让匈奴单于惧怕大汉。再一件就是天下政令归一，皇上说做什么，就能够做。有人说，如今是太平盛世，总要拿出个盛世的样子来给人看，要是连这些诸侯国也削不掉，那还算什么盛世？
刘彻看看司马迁，长叹，说：好，你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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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乙拦在门前，说，别人当你是丞相，怕你，但我不怕你。你这个人专害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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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乙说，我家大人不愿意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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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乙就进去禀报，说，不知道他拿来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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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忽地心生憎恶，像田汀庋男∪耍坏┑檬疲晌耸挚扇鹊娜耍筒豢梢皇懒恕Ａ跚鼩硬『蠛苌偕铣锿‘就成了主持朝政的丞相，百官都巴结他，送礼的送物的络绎不绝。
淮南王事发，刘彻给他下了一道诏旨，丞相田汀昀咸迦酰旁诩医！ �
田汀恿苏獾乐季涂嘈Γ矗噬匣拐婊嵝奶廴耍饣岫牢姨锿‘年老了，体弱了，要我休息了？我是年老了，可体不弱，要我将养，就将养吧。
一听说皇上冷淡田汀裁蝗烁锿‘送礼了，据说后院养的鸽子都飞跑了上万只，到别处觅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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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心里有一种满足感，好像是善恶有报，又觉得该是大人大量，大胸怀，大风度，绝不能和他田汀谎丁Ｋ退担茫姨婺闳デ笳盘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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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汤早就在监狱前等待，他迎过来，对着田汀退韭砬ㄐ欣瘢缓笏担憾焕纯此俊 �
司马迁说，刘陵。
张汤说，司马大人要看，就看吧。只是廷尉府向来是要钱的，请拿出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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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汤说，留下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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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汤命令来人，把这四万钱送回去，送回田丞相府中。还真就有人来做，把钱全运了去。田汀牧成暇陀行┕也蛔×恕�
《司马迁》第四卷《司马迁》第二十五章（二）
张汤说，请去看人吧？
从牢房门口一直走，能看见捉拿下狱的淮南王造反一案的所有人犯，每一间牢房都满满的。一见他们过来，就有人大喊：田汀阏飧龌斓埃趺床蛔危恳灿腥撕埃赫盘溃阏饧嘤诎担滴尢烊眨 �
张汤面无表情，在前面走。田汀妥磐罚痪浠耙膊凰怠！ �
司马迁站在一边，慢慢向前走，很奇怪地感受到站在牢房中间过道做一个自由人，与监牢里囚犯的不同，心是轻快的，脚步是轻松的。心里明白，无论熬多久，也只是在这牢房里一走，一停，一过，没什么了不得的。同在牢内坐牢，真是有天壤之别。
走到最里面一间，就看到了刘陵。刘陵端坐在牢里，披散着头发。狱卒说，她白天不说话，监狱里有争吵声，吵得越凶，她就睡得越香。一到了夜晚，刘陵就开始唱，唱那些古《诗经》里的情歌。最开始时监狱里的人被她唱醒了，大声吵嚷，可刘陵不听，人们只能凝听，听刘陵唱。有的人流泪，可受不住她天天唱，终于有一天唱出事儿来了，两个淮南王造反一案的人犯是淮南本地豪强，性子刚烈，听得心酸，竟大吼一声，以头撞墙，撞死了。从那一天起，刘陵夜里再一唱歌，牢里的人就觉得鬼影幢幢，吓得要死，大都捂住了耳朵，不敢听她唱。
刘陵看见田汀戳耍投蕴锿‘妩媚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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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陵笑，不用看，我活得好好的。
两个人隔着监栏，对面而立。田汀担茨贤醴戳耍芰恕Ｄ愀盖缀湍愣逅礁鲎吡耍歉龊鹤印！ �
刘陵笑一笑，没出声。
张汤说，这世上也有田丞相佩服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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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对田汀氨苤缭只觯又缥烈摺保擅幌氲教锿‘会这么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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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汀吕矗粤趿晁担趿辏锿‘这一生，好东西见过，好女人有过，好田、好宅不缺，缺的就是真情。今天对你说一句，田汀慌滤溃懔趿暌懒耍锿‘随你一死。
司马迁从来都鄙视张汤、田汀⒘跚鼩又鳎衔腔畹没奚畹们郏畹靡醢担幌氲教锿‘能对刘陵说出这一番肺腑之言。权贵奸邪也有率真情性吗？也不惧一死吗？
田汀担耗盟础！ �
随从之人端来了水，田汀皇址傧悖担趿辏曳鹿湃饲楦瑁饕皇资闾！ �
良田美宅啊不种佳树，
金碧辉煌啊未养牝鹿。
我心伤悲啊不能抚琴，
佳人听歌啊泪浸衣服。
骂日陈情啊徘徊驻足，
比翼双飞啊长歌且舞。
佳人遗珮啊再无踪影，
两鬓斑白啊千梦百呼。
田汀芗ぐ海俪ぬ尽！ �
刘陵流泪，对司马迁说，司马大人，你要写列传，一定会写《窦婴•；灌夫•；田汀写罚慊岚阉堑恼葱闯墒巧乐Ｆ涫滴幢兀锿‘只跟一个人有生死之争，那个人就是皇上。你写史绝不敢这么写，看你满身正气、大义凛然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你知道田汀龌噬系木司耍鸵欢ㄒ缆穑磕阒牢腋盖琢醢采挛依矗谝痪浠八档氖鞘裁绰穑克担上д馀樟酰诘弁跫遥衙庖凰馈Ｄ忝靼渍飧雎穑俊 �
司马迁不说话，住在牢狱中的刘陵比去家中探访他的刘陵更露锋芒，她明知一死，可非要与田汀敲凑耪叛镅铮指栌治瑁谜龀ぐ渤欠蟹醒镅铮私砸运墓适挛妗Ｋ裁匆饷醋觯克韭砬ɑ褂械愣淮竺靼住！ �
刘陵说，司马大人，你要写一个人，千万别忘了，不光写他的短处。我能不能就在这里，替你问田汀妇浠埃俊 �
司马迁全然没有想到，他以为来到狱中，要么就是田汀蛘盘狼笄椋盘婪殴趿辏蚴枪卣樟趿辍Ｒ痪褪峭趿晷鹎椋邓绾蜗敕缴璺ň攘趿暌幻Ｃ幌氲降弁跫胰硕匀松吹谜饷赐赋梗饷辞逍眩布谷唬氩辉谝猓馊盟跃苤Ｖ氐氐愕阃贰！ �
刘陵问：田汀闶橇醭沟木司耍簧蕴笪螅笠凰溃阄裁床患绷饔峦四兀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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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陵又问：你为什么总要跟皇帝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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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陵又问：人活在世，一鼎一觯一觥足矣，你弄那么多良田美宅、珍宝古玩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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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在后来写《窦婴•；灌夫•；田汀写肥保嫦肫鹆颂锿‘的这一段话，言犹在耳，他苦笑了笑，没法儿把田汀饣暗闭妫裁环ǘ阉幕暗钡览砝此怠＜樾白苁怯械览淼模谡司友壑凶苁抢聿恢保蛔场Ｌ锿‘的这话，真就是一生的信条吗？很可惜的是，文人有时被这些信条所迷惑，有时又鄙弃这些信条，一旦以这些信条为自己的人生准则，文人就步入仕途，就为官为宦，就用文人的身份说官宦的道理，用官宦的道理去束缚文人同侪，这是中国文化的完美布局与温柔面纱。
刘陵说：田汀抑滥阍趺聪耄醭拐庖淮我膊换岱殴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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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司马迁、向张汤耳语：是因为我有了刘陵，他恨我。
司马迁不相信这话，以为田汀荡渴峭嫘Γ弁踔牟┐螅没潮搴暮＃趺椿嵛艘桓雒妹枚尢锿‘呢？他一向能容忍田汀芏匀怂担抑挥姓庖桓鼍司肆恕Ｋ敲丛诤跆锿‘，怎么会因为刘陵而憎恶田汀兀空獠豢赡堋！ �
张汤始终一言不发，一定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儿，但他绝不会说一句话。他只是为皇上抓人，杀人，看人，收钱，放人。虽然这其中有许多机巧，但说明白了，也不外乎就做这么几件事。
刘陵说：田汀阍缤硪凰溃皇钦饣馗呕茨贤跆肆艘惶嘶胨盼伊趿曜隽艘换乜袢恕！ �
田汀Γ何叶蓟盍炅耍畹锰狭耍也幌窕噬献芟氤ど焕希拖朐缢馈Ｄ悴恢溃艺獗沧幼畈辉敢馊サ牡胤骄褪敲辏思易苁侵缸盼宜担巧酵飞下竦木褪撬憬恪Ｄ闼担宜懒耍噬匣岵换岚盐衣裨诿晟浇畔拢俊 �
众人都笑，笑得有点尴尬。
司马迁从他的这一句话中，一下子就体会到心酸与沮丧，失望与愤怒，烦恼与失意。他只是在脑子里很快地想了一遍，想田汀岵换嵴娓苍嵩诿辏克卮鹱约核担换帷Ａ醭咕换岚烟锿‘葬在自己母亲身前，他不会给田汀飧鍪馊俚摹！ �
司马迁看着狱中的人，有点儿吃惊，在他后来的文章中说，汉武帝这一次“捉拿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这是司马迁写下的文字，这一段文字不显露他的情感与震惊，但当时在狱内看着那些人，看着那一双双愤怒的、绝望的、迷茫的、空洞的双眼，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只想，真的有必要杀这么多人吗？他一直到现在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