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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首席记者-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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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建设的手机应该在他的身上或者在他的床头,但找遍了现场也没发现他的手机,手机和那一袋子炸药一样无影无踪。

手机无影无踪,显然也是个疑点。

对于贺小贺没哭,大多数人认为贺小贺胆小,吓得不会哭了。然而素来对贺小贺出身看不起的几位老太太不这样认为,老太太们说,千人压万人骑的货色,毕竟与众不同。

这时候,黎志坚接到肖庆芸的电话。电话中,肖庆芸说的也是贺小贺。

第二章 以牙还牙

十一

肖庆芸进城,去广告制品一条街,为三家店中店订制灯箱,路过红军巷,恰逢艳姣和贺小贺鸣冤作秀。她从鸣冤的材料中看到贺小贺的女儿萌萌的黑白照片,觉得简直就是她自己幼年时期的照片,心里陡然一热:我的天,这个小丫头应该是我生的!

哈洽会召开在即,海内外的客商陆陆续续地到了。海内外客商中以俄罗斯客商为多数。俄罗斯客商中有一位高龄老人,这位高龄老人曾作为占领军进驻过红军巷,老人向哈洽会组委会提出,要到红军巷去怀怀旧。组委会答应了老人的要求,把他去红军巷观光的时间定在下午五时。

下午四时半。有关部门联手对红军巷做一次突击清理整顿,小广场上的两个小美人自然在被清理整顿之列。一群警察及城管拥上来,先把围观的人赶散:看热闹,明儿个吧!然后把那些申冤材料撕烂抛向天空,再然后四个壮汉架住两个弱女往红军巷外面拖。非常白的小美人用吴侬软语骂人;贺小贺掰架着她的手,说放开我我会走!架着她的手放开了,但跪得太久她已经不会走了,两腿一软再度跪倒。

肖庆芸挺身而出,把两个小美人掩在身后,笑嘻嘻地对警察和城管说:谁来观光啊,说出来我听听,兴许我认识。警察说,胖娘们你是谁?肖庆芸说,铁肩嫂、笨狗街肖老板。

这两个头衔都不响亮,警察不买账,警察说酒后撒疯干扰执法,把肖庆芸往警车上拉。

肖庆芸说好好好,坐警车去公安局,出来时也必须用警车送,至少要给我打的费。但贺小贺和艳姣一左一右地把肖庆芸从警察手里夺回来,然后三个人离开红军巷。

离开红军巷,肖庆芸见贺小贺仍然走得不利索,于是买了三瓶碳酸饮料,三个人坐在道牙子上喝。喝饮料的中间,她给黎志坚打电话,要他赶紧过来,一是看看这张照片,二是采访,她知道黎志坚目前正关注着老白党胡同的事情,她希望黎志坚采访贺小贺的冤情。黎志坚听钉子户被野蛮拆迁的故事,不接。肖庆芸自己就把采访贺小贺的事情定下来了,她让贺小贺明天去报社,黎志坚方面的问题,她今晚搞定。

回到旅馆,肖庆芸给黎志坚打过去第二个电话。

电话中,黎志坚对肖庆芸提出一项要求和一个警告:要求她在采访贺小贺之前,不许把他的手机号告诉给她,他不想在公务之外和女性读者有任何联系;警告她不要擅自安排他做采访,更不要对外界自称铁肩嫂。他说。铁肩嫂是个什么东西?行政级别还是业务职称?

被肖庆芸搅乱了心情,黎志坚提前结束了调查会。这时候,黎志坚接到了苏所长的电话,得到一个好消息:经过昼夜奋战,老刁被打案专案组有所斩获,虽然还没有抓到梁洪畴,但抓到了焦尔健。焦尔健目前押在市局刑警队看守所。

黎志坚听出苏所长有见报的意愿,当即对老苏做电话采访。

走出十二指肠时,忽然被叫米金花的老太太拦住了。老太太特地避开其他钉子户,对调查会上钉子户们关于贺小贺的发言做补充。拆迁前她住三十号,与余建设家离得不远,两家有走动。她说,贺小贺婚前做过鸡,婚后却是贤妻良母。

贺小贺旺夫。娶了贺小贺的几年中,余建设的作坊发展成为老白党胡同第一企业,家庭也发展成为第一家庭。余家购置了汽车、电气焊设备,同时翻盖了老房,老房中有卫浴设施,余家三口人从此告别街头公厕。余建设也由小老板向企业家方向发展,穿戴得体体面面,打麻将、喝小酒的毛病也改掉了。贺小贺勤快、干净,从头到脚地伺候余建设,从头到脚地打扮萌萌,萌萌往街上一站,哪里是老白党胡同的孩子,分明是学府路上的孩子。

余建设的葬礼,也被贺小贺办成了老白党胡同第一葬礼,送丧的车从老白党胡同排到察哈尔街。两条街上的买卖商铺都知道余建设死得屈,葬礼的那一天统统关掉了音响。贺小贺农村妇女那样地披麻戴孝,此后每个祭日按时给余建设烧纸。给余建设买墓地的同时,贺小贺给自己也买了一块,给自己买墓地有两层意思,一层是生同床、死同穴,另一层是不报仇毋宁死。

贺小贺守信用。爆炸案之后,余建设经营上的欠债,只要有余建设的欠据,贺小贺都一一奉还。而经营上欠余建设债的,都远远地躲起来,所以,余建设死后留下的钱很快就没了。贺小贺的日子艰难,她要养活自己和萌萌,给余建设打官司也需要钱。贺小贺四处打工,给牛皮癣公司贴小广告、站到服装店橱窗里做模特,有时还到火车站做倒票黄牛。萌萌丢了之后。贺小贺再没有在老白党胡同露面,据传说又回红袖添香做了鸡。

米金花说,做鸡也情有可原。

黎志坚苦笑说,情有可原。

第二章 以牙还牙

十二

第二天,黎志坚给刑警队打电话,他请吴队长破个例,允许他采访焦尔健。按规定,未定案的在押人员是不许随意采访的。吴队长同意,说你来吧,我正在给这个姓焦的熬鹰。他问熬鹰什么意思?吴队长笑而不答,只说来吧你来吧。

去刑警队看守所之前,他去了报社,去报社见贺小贺。按照肖庆芸的安排,这工夫贺小贺已经在报社等他了,他想对贺小贺做最后一次确认。他没有从正门进入报社,他走了后门,从后门进入报社大楼的电子监控室,对保安说,他要比对一下,在电子眼里看人和肉眼看人之间有多大的反差。

他在接待大厅的许多人中一眼就发现了贝贝。贝贝没有东张西望,她端庄地站在接地窗前,穿着一身深色的连衣裙,白袜子,平跟鞋,样子像一名师范院校刚刚毕业,正准备到某小学做教员的大学生。一只文件夹抱在胸前,似乎是她的学生档案。他推测,如果贝贝是贺小贺,那么她胸前的文件夹里面装的应该是一册六月雪。

他调整焦距,把贝贝的面部推成一个特写。贺小贺毫无疑问是贝贝。监控保安也凑过来看贺小贺,一边看一边问:反差大吗反差大吗?

他离开报社,仍然走后门。他给接待大厅接待员打电话,他告诉接待员,他将要去外地参加一个新闻研讨班,三五天之内不要安排他的接待采访。下一个电话吩咐铁肩热线接线员,如果接到一名贺姓女士的电话,不要转给他,也不要透露他的行踪和手机号码。他同时决定,从现在开始,手机中出现不熟悉的号码,一律不接。

这之后他又给杜平凡打了个电话,埋怨杜平凡:去哪里喝酒不行,偏偏去红袖添香。杜平凡在电话那边说,贝贝是谁不行,偏偏是贺小贺。

杜平凡为黎志坚出了两个主意,一个是温和的,让黎志坚涉足色情场所的事情软着陆。具体操作方法是:调查一下贺小贺有没有讹诈嫖客的历史。如果在这方面她历史清白,那么他再安排黎志坚和贺小贺会面,把两个人嫖客与卖淫女之间的关系淡化,淡化为异性朋友之间的关系,这之后进一步淡化,淡化为采访者与采访对象之间的关系。

第二个方法是激烈的。利用他和红袖添香老板的个人关系,让红袖添香的老板把贺小贺赶出红袖添香,继而赶出哈尔滨;或者把贺小贺的名字告诉给吴队长和其他警界朋友,日后抓嫖的时候抓到贺小贺,决不能罚钱放人,最好把她送到劳改农场改造几年。

黎志坚说,贝贝她死了丈夫、丢了孩子,再砸她的饭碗送她去劳改,这主意太阴损,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事情我不干。

杜平凡说改口吧,她叫贺小贺。

进看守所之前,黎志坚在超市买了一瓶饮料和一包香烟。采访在押犯,这两样东西是必备的慰问品。

从形象上看,焦尔健是一名典型的海查干人,见棱见角的脸,结结实实的五短身材。审讯室里的铁椅子是为五湖四海的嫌疑人设计的,没有照顾到海查干人的身材五短的特点,所以焦尔健坐在铁椅子上的样子很滑稽,四肢翘向四个方向,像一个长得够大了但还赖在婴儿车的顽童。看来他在铁椅子上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屁股与铁板之间有一摊湿。他的表情麻木而傲横,上牙咬着下唇,目光盯着脚前三尺远的地面。

吴队长说,焦尔健这次进来,不容易出去了。焦尔健是忍者帮黑恶势力团伙骨干,安徽、郑州、内蒙,凡有新建集团拆迁工程的地方,都有他涉嫌伤害的犯罪记录。三年前,黑恶势力争夺安徽建材市场火拼案,伤亡过百震惊中原,焦尔健是主要嫌疑人。焦尔健在海查干也有案底,是省厅挂号的人物。对焦尔健的审讯不顺利,他只承认他殴打了老刁,但不交代这次暴力伤害和生猪黑市场的联系,也不交代梁洪畴的去向。

这时候吴队长的手机响了,他哼哼哈哈地边听电话边走了出去。显然,他在有意地为黎志坚的采访提供方便。

黎志坚向焦尔健做自我介绍:午报,黎志坚。

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焦尔健接着黎志坚的自我介绍说下去:笔名铁肩,四十一岁,高一米七七,缺一颗下牙。家住虹桥区黑列巴巷十三栋三单元四层一门,向小区一侧的窗子安有防盗网,向着黑列巴巷一侧的没安。穿乳白色T恤,斜挎着数码相机,有时提笔记本电脑。汽车牌照为栋勾勾捌捏捌,风挡上印有新闻采访,车外箱印有瘦身广告,广告语是:睡觉巧减肥,每夜瘦一斤。

黎志坚的手心和鼻洼出了汗,他拿出纸巾揩手心和鼻洼。老刁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他安然无恙只能是个侥幸,如果不是苏所长他们工作抓得紧。如果焦尔健不被羁押,他也许和老刁同样下场或者更惨。

他拿出饮料和香烟,但没有向焦尔健递过去,他在桌面上玩弄这两样东西,一会儿把香烟压在饮料上,一会儿把饮料压在香烟上。把焦尔健的目光吸引过来之后,他露齿干笑,接着焦尔健的话题往下说,继续自我介绍:

黎志坚的记者证号是1200069,小号69前面的六十八位,都是《滨江午报》高、中层干部。黎志坚之所以能够排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他不但是午报首屈一指的名牌记者,同时还是省新闻协会会员、市新闻协会理事。杀掉他,至少会引起哈埠新闻界的局部震动,他的讣告将在省市两级报纸上刊登。他体重六十六公斤,偏瘦但健康。做记者前他做过钳工,使锉刀的右手至今仍然有力,暗算他如果不用枪,估计他会反抗。他基本上居无定所,很难确定他的行走路线,如果堵在他的家中暗算他,情况会更糟,他有一个体格壮大且声音宏响的妻子,一旦暗算发生,他妻子纵然不能美救英雄,至少会河东狮吼。

一番幽默化解了焦尔健的咄咄气势,他笑了一下,之后目光就被饮料和香烟锁定。

黎志坚把饮料灌进焦尔健胃里,待到焦尔健返上来一个响嗝之后,又把香烟塞进焦尔健嘴里,同时掏出打火机。焦尔健嫌吸烟不过瘾,咬下来一截在嘴里嚼,边嚼边问黎志坚想听什么?

黎志坚说,我想听的,是你不想说的,与其我所问你非所答,莫不如咱们说一些案件之外的事情,比方,你说一说什么是熬鹰?

焦尔健说这问题简单,我正在熬鹰。

海查干地区是鹰的故乡。草滩和河套里有数不清的兔子,森林和天空中就有数不清的鹰,村屯里因此就有玩鹰的猎手。猎手们骑着马。肩膀上架着鹰,进入草滩深处一抖肩膀,猎鹰腾空而起,不一刻就把獾、貉、甚至天鹅擒回来。由于有鹰,海查干一带的猎人不养猎狗。每到十月落雪,海查干方圆百里的猎人们会聚到雪甸子上赛鹰,扔进赛场里一只活羊,谁家的鹰把羊擒住,谁就可以把羊带回家,谁家的鹰就成为这一年的鹰王。

鹰只能驯化而不能驯养。有人曾把鹰蛋拾回家让老母鸡孵化,偶尔也能孵出几只小鹰。但鸡孵出的鹰不但体弱多病,而且性格上也随了鸡,和鸡崽们抢米吃、野兽来袭时躲在狗屁股后面避难,所不同的是,鸡夜里栖在鸡窝里,而它们栖在树桠上。

飞翔格斗、俯冲擒拿的本领只有在先辈那里才能学到;横空出世、君临天下的气概只有在林海雪原中才能获得,因此,能成为猎鹰的鹰,必须是在林海雪原中长成青年的鹰。格斗方面,雄鹰优于雌鹰;擒拿方面,雌鹰优于雄鹰。

驯化青年鹰的过程,是一个残酷的过程。

鹰被猎人抓到的时候,其本性表现得比在草原上和森林里还霸道,见人咬人见物咬物,不吃不喝只求一死。在这种情况下,猎人全家总动员,轮流看守着鹰,对鹰实施全天候骚扰,往鹰脸上喷水,用木棍敲鹰爪,总之不让它睡觉。三周下来,再霸道的鹰也熬蔫了。鹰类可怜,天生没有主动自杀的功能,不会服毒和割腕,只好认命了,给猎人当猎鹰,成为自然生灵中仅次于狗的败类。

八十年代初,一位国际动物走私商随着草商们来到海查干,一次从猎人手里买走十只猎鹰。猎人卖一只鹰的价格,相当于草农们卖一火车皮草。从此,海查干就有了指望着卖鹰发财的猎人,天空中森林里的鹰一天比一天少。

焦尔健说,怕熬瞎眼睛,猎人给鹰戴上眼罩,可是你看吴队他们,让我他妈的瞪着眼睛熬。

猎鹰的掌故十分悲壮,眼前的焦尔健十分可怜。黎志坚用空饮料罐在饮水机里为焦尔健接了一罐水,向他嘴里灌进去半罐。他问,能不能把鹰熬疯?

焦尔健说不能,鹰没有疯的功能。

这之后黎志坚仍然没有介入采访主题,他把采访本合起来,和焦尔健闲聊。由熬鹰聊到焦尔健咬掉卡宾生殖器的事情。

与被采访者说一些边缘话题,是一种采访手段,这种手段的特点叫做欲擒故纵,绕来绕去的结果,是被采访者主动来填补采访者有意造成的主题空洞。

提起咬掉卡宾生殖器的事情,焦尔健的情绪好转,兴致勃勃地讲述起那一次忍者帮与八吨炮子的对弈。他说他没有咬掉卡宾的生殖器,咬掉的是卡宾的手指,是中指,三节指骨连同血管和筋一起咬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在卫生间撒尿,尿到一半的时候卡宾也来尿。他对卡宾在酒桌上糟踏梁洪烈的事情怀恨在心,于是挑衅,把剩下的一半尿撒到卡宾的脚面上。卡宾不知是大度还是酒喝多了麻木,对脚面上的臊热浑然不觉,仍旧哗哗哗地尿啤酒,一边尿一边吹口哨。他说,卡宾老弟和我儿子一样,听不到我老婆的口哨声尿不出尿。卡宾说,那就让你老婆来吹,也好省一省我的嘴。

他照准卡宾的嘴打了一拳,之后胡乱打,直到把卡宾打哭。因为没有提起裤子,卡宾的反抗很微弱也很女人化,卡宾挠他的脸抠他的嘴,他顺势把卡宾的手指咬掉。咬掉卡宾的手指后,他没有把手指吐到梁洪烈的食盘上,他把手指吐到卡宾的手里,并且给了卡宾一些钱,让卡宾赶紧到医院去做再植手术。

副刊的方编辑真能扯淡,黎志坚说。小姐咬掉嫖客龟头的事情时有发生,那是因为嫖客给了小姐下口的机会,而一个男人咬掉另一个男人的龟头,在一厢情愿的情况下,应该是一件根本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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