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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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余建设命案的前一天。梁洪畴把钱柜找到拆迁公司分指挥部,向钱柜提出交换条件,然后开着车拉着钱柜到地条钢街,让钱柜在那块地皮上站一站。那块地皮不是一块空地皮,有围墙有厂房,水电设备齐全,钱柜搬进来就可以发财。钱柜说,明天早上听我个回话。梁洪畴说,今晚上和余建设商量商量?钱柜说和老婆。当夜,余建设老宅发生爆炸案。第二天一早,梁洪畴给钱柜打电话,说昨晚和余建设商量的怎么样啊?你们两个有没有一致的结果?钱柜说搬,梁二哥我搬。梁洪畴说好,我给你安排搬家的车。
钱柜说,我是拆迁户里的狗叛徒。
黎志坚说,就这些?
钱柜说,就这些。
小查说,喝!
钱柜无奈,终于提供了余建设命案的一条重要线索:余建设扛回家里的那袋子炸药,出自察哈尔街上的一家建材店。建材店叫做察哈尔生资公司,老板姓居。他说,居老板卖过毒鼠强、绝户网,难道就不能卖炸药?
他当时在建材店里选购钢丝绳扣件,而居老板和余建设在后院里进行炸药买卖,交易之后余建设领着萌萌走了后门。他问居老板,余老板买走了啥东西?居老板说不告诉你。他好奇,跟着余建设屁股后头走回老白党胡同,他问余建设,扛一袋子啥回家,炸药?余建设笑了,说让你说对了。
黎志坚说,就这些了?钱柜说,就这些。然后他自己扯着自己的耳朵,耳朵眼冲着小查:查司,灌酒吧。小查说吃点饭你走吧。钱柜说我喝酒从不吃饭。小查说你现在就走吧。
赶走了钱柜,两个人吃了几口饭也走。小查要把两盘没有动筷的菜打包,让黎志坚带回去给嫂子吃。黎志坚说,你嫂子很胖,不能再给她吃高营养,还是你给弟妹带回去吧。小查说那就不打包了,你弟妹也很胖。下楼时黎志坚说,这个钱柜似有隐衷,肚子里的线索还没有倒净。小查说,找钱柜容易,黎哥一个电话小查就到,小查一个电话钱柜必须到。
和小查分手时,恰好遇见肖庆芸,她正同人吵架拉扯。小查很感慨,说我嫂子嫁错了人,凭她的身板和战斗力,应该给警察当配偶。
第二章 以牙还牙
十四
通过察哈尔街派出所和居委会,黎志坚了解到居老板的一些情况。居老板退伍军人出身,当兵前系绥芬河地区农民。居老板不喝酒不赌博,但嗜嫖,因嗜嫖而未婚,察哈尔街人称其为西门居。西门老板日前不在哈尔滨,在绥芬河,据说他又在绥芬河开了一家建材店。
他不打算去绥芬河调查这位西门居,理由有二,一是千里迢迢,即使耗费得起费用,也耗费不起时间;二是这位西门居既在商界打拼又在情场鬼混,找到他也未必能让他讲真话。正当他不知下一步该怎样走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焦尔健妻子回话了。
焦尔健的妻子也姓焦,叫焦妍。
黎志坚把自己的身份、焦尔健目前的处境、焦尔健要求孩子到哈尔滨做手术的意愿如实相告,并且放了一段他采访焦尔健的录音给焦妍听。
焦妍有文化有教养,说话也周密。她表示,仅凭一个电话、一段录音,就千里迢迢地到哈尔滨,把自己和一个病弱的孩子交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她要考虑考虑。黎志坚建议焦妍上东北新闻网,在记者人才库中查一查,那里有他的个人资料。他还建议焦妍上网吧,他们可以在网络视频里见面。焦妍表示办不到,海查干不过是一个大沼泽中的小镇,网络不发达,没有可以用视频上网的网吧。
黎志坚说,看来,我和焦尔健的交易无果而终了。那么焦妍女士,一方面,如果日后焦尔健追究起这件事情,你要向焦尔健做出解释,证明作为一名记者我没有放弃诚信;另一方面,因此耽搁了孩子的救治,作为母亲,你要为后果负责。
焦妍在电话那边沉吟了一阵,然后说,我接受你的安排,病情不等人,一切从孩子出发。
之后两人商定了三件事,第一件,在哈埠治病期间,焦妍和焦明明以黎志坚一位业内朋友家属的身份出现,这位业内朋友,假定在海查干日报工作。这样做的目的是保密。这件事情,在海查干不要让忍者帮知道,在哈尔滨也不要让警方知道。第二件,尽快把孩子在当地医院的病情档案寄过来。第三件,焦妍马上着手做出发的准备,母子俩两天后乘火车从海查干出发,三天后的下午三点到哈尔滨。届时黎志坚将到火车站迎候,见面地点定在收费母子候车室。
焦妍说,我三十三岁,穿蓝色风衣;儿子叫焦明明,八岁,穿红白两色的运动装。
黎志坚说,我四十一岁,高一米七七。穿乳白色T恤,斜挎数码相机,或许提笔记本电脑。我的汽车停在收费母子候车室门前,车牌照为栋勾勾捌捏捌,风挡上印有新闻采访。车外箱印有瘦身广告,广告语是:睡觉巧减肥,每夜瘦一斤。
说完这一段话,他心中一哂,这些特征是焦尔健替他总结的。
他为焦妍母子作了这样的安排:母子下车后就去医大做手术前检查,这样可以把手术时间提前,大人孩子少受些折磨。孩子做心脏手术,除母亲外可能还有几个陪同人员,那么就让陪同人员住进肖庆芸旅馆。肖庆芸旅馆条件差但费用低,陪同人员花费少,可以在哈尔滨多住一些时间。
他同时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原则:不把给焦明明治病当作与焦尔健做交易的筹码,把这件事情暂时从午报与新建集团的角逐中剥离出来,看成是一件纯粹的善事。也就是说,即便焦尔健日后反悔,不再提供余建设命案的线索,他现在也要全心全意地为焦明明治病。在这个前提下,他这方面也要保密,不让肖庆芸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他和焦尔健的交易,也不作为工作成果向午报高层汇报。
接下来,联系医院。哈医大附院儿童循环病诊疗中心有三位挂牌专家,其中一位专家姓洪,是治疗儿童先天性心脏病的业界王者。黎志坚在洪专家的巨幅照片下站了一刻。觉得这位洪专家面熟,想来想去想起来了,他给洪专家收红包,被他曝过光。
他到附属医院政宣部找一位姓丁的年轻女干事。在文卫部的时候,他曾给丁干事发过几条关系稿,两个人的关系因此不错。丁干事说,由于洪专家的品牌效应,循环病中心门庭若市,他的手术预约单已经排满。有人为此提前一两个月住进医院。
焦明明做手术的事情,丁干事感到为难,黎志坚一筹莫展。
一筹莫展就找杜平凡。电话打过去,杜平凡不接听。这时候,感觉档间的伤口恶化了,前面的生殖器和后面的排泄器也跟着疼,小腹也火辣辣地鼓涨起来。他放弃回报社整理采访笔记的打算,决定回家泡浴缸,在伤口上涂药,然后睡。
推开家门,他见到了贺小贺。
第二章 以牙还牙
十五
把贺小贺营救出来的,是杜平凡。
网络上关于贺小贺和艳姣堵截检察官的报道,有两处失实,第一、贺小贺和艳姣没有交代她们酒楼小姐的身份。贺小贺和艳姣在色情场所打拼多年,虽然经历多次抓嫖,但她们机灵,没有给警方留下案底。在没有抓到现形也没有案底的情况下,她们不可能承认曾经混迹色情场所。高档化妆品和避孕用品也不能成为她们性犯罪的证据,那两样玩艺谁都可以有,在女大学生提包里都可以找得到。她们曾经涉足淫秽场所的说法,不过是警察的怀疑和记者的杜撰。第二、警方并没有把贺小贺和艳姣滞留,只不过是把她们带到三号码头派出所接受训诫,训诫之外的处罚是交纳一定数量的罚款。
贺小贺和艳姣身上没带钱,带了钱她们也不缴纳罚款,她们和警方较上了劲,到检察官家楼道里下跪算多大个罪?看看你们能关我们到什么时候。
在三号码头派出所里蹲了一夜,今天早上警察交接班,新上班的警察给贺小贺和艳姣做动员,动员她们找一个保人,写一份再不堵截检察官的保证书,象征性地缴纳一些罚款,然后该工作去工作,该休息去休息。贺小贺说我没工作,我就在派出所里休息。艳姣根本不听警察的动员,张罗着要洗澡和吃早饭。
警察后退了一步,说在找到保人和写了保证书的情况下,罚款可以打欠条。艳姣也后退了一步,说保人可以找,但你们要尊重我的保人,保人是我舅舅。然后她给杜平凡打电话。
杜平凡和三号码头派出所指导员熟悉,只写了份保证书,没有打欠条就把贺小贺和艳姣带走了。指导员送出门外,指着艳姣对杜平凡说,你和你外甥女相貌上不是很像。杜平凡嬉皮笑脸,说我和我姐长得就不像。
把贺小贺带到家里来的,是肖庆芸。
申诉材料上萌萌的照片,被肖庆芸珍藏起来,此后一再欣赏,欣赏的中间喝酒。萌萌像她、萌萌丢了,这两个元素被酒精综合,她的精神上就出现了错乱。她恍惚觉得萌萌是她的女儿,此刻丢了。这种丢孩子的情绪一直折磨了她一夜,直到今早酒醒。酒醒后仍然惦记着萌萌找到了没有,于是她给贺小贺打电话,但是没打通。
那时候贺小贺和艳姣还在三号码头派出所。
下午,肖庆芸又到红军巷,没看到贺小贺和艳姣作秀。向看守报摊的老太太打听,老太太说你来晚了,秀作过了,两个女孩子中间只来了一个跪着的,跪着读了遍材料就走了。
肖庆芸拿出贺小贺的申冤材料,指着材料上的照片打听萌萌。她说,照片上这孩子,和实际上的孩子差别大么?
老太太说,大体上相像,不过实际上的更俊。大妹子你啥意思,向那小丫头的妈妈出卖假寻人线索?肖庆芸说,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不干!我有一个刚上中学的女儿,和这孩子相像得一个人似的。
老太太长叹了一声,之后对萌萌做了一番评价:那丫头听话。她妈妈让跪着,她跪着,小身板大针一样地拔得溜直。她妈妈让她唱歌谣,她就唱没爸的孩子像根草。那丫头文明。娘俩作秀的时候,她妈妈总把一块湿手巾和一瓶水放在报摊,那丫头晒迷乎了,就过来用湿手巾擦一把脸、渴了就过来喝一口水。无论是擦脸还是喝水,之后那丫头总要说一声谢谢奶奶。内急的时候,那丫头到草坪小解,小解前总要到报摊上拿一张旧报纸,挡严了前面才蹲下。那丫头有情有义。她妈妈哄她,说她爸爸没有死,爸爸像小青蛙冬眠一样,躲到河边的地底下睡大觉去啦。她妈妈说在这里下跪是为了感动大地,让日子快快过。明年春天的时候,爸爸就和小青蛙一起醒过来啦。盼望着日子快快过,那丫头每天都到摊上来看报,她还不识字,但认识报头日期的洋字码。
肖庆芸说啧啧,才三岁半呐!
老太太从报摊下面抽出一块泡沫板,泡沫板上压着一只硕大的、很旧的蒲扇。这两样东西是她专门给萌萌预备的,每当母女俩作秀结束,她都让萌萌在泡沫板上坐坐,打扇子给萌萌降温,太热了萌萌哮喘。萌萌走失了半个月,这两样东西她没有扔,她盼望着萌萌回来。这之后,她对萌萌的景况做了好坏两个方面的预测:被人贩子拐走倒是好事,可以卖到缺孩子的人家去顶坑;被乞丐们拐走就惨啦,掰断胳膊打断腿,趴在街头做要饭的机器人。
嘴损!肖庆芸说,大婶嘴损。
才是六月,天竟然热得受不了。直照下来的阳光,把人的影子都晒化掉了。离开红军巷,肖庆芸一路走一路骂,骂全球变暖。挤上公交车又骂,骂自己,为什么不打的,没孩子的女人省钱做什么,给谁留遗产?回到旅馆后余怒未消,站在门厅里四下看,想找一个员工骂一骂。这时候,她听到悦耳的一声叫:铁肩嫂!
原来是贺小贺。
离开三号码头派出所,杜平凡邀请艳姣和贺小贺去吃早餐,然后洗个澡。艳姣去了,贺小贺没去,她在一处排档吃了一碗拉面,然后去做每日历行的三个规定动作。
一是去贴牛皮癣。烟草公司门前的那条街原名叫做烟草街。而今烟草街成了乱贴乱画者的集散地,所以人们又称烟草街为牛皮癣胡同。贺小贺躲在垃圾屋后面换衣服,换上一件长及脚面的蓝大褂,头上裹了纱巾,然后在牛皮癣老板那里接了一单四十五元钱的生意。与其他贴小广告者不同,贺小贺拿到小广告后不着急去贴,她先把不干胶撕开,把小广告密而不乱地贴在蓝大褂内襟里,由上至下贴成左右两排。贴广告的时候打开衣襟左右开弓,遇到城管的时候,衣襟一合安然逃逸。
二是去站橱窗。裘皮服装返季销售,东北虎皮草总汇里人气旺。虽然用了空调,但穿着裘皮站在橱窗里仍不好受,皮肤粘,沾上细毛抖不掉。站了一个月的橱窗,贺小贺总结了一个打假经验:细毛沾到皮肤上不痒的,是真裘皮;沾到皮肤上痒的,是化学纤维。
三是去红军巷。没有艳姣做搭档,那幅目击证人站出来的横幅挂不起来,她在树上撅下来几根树枝,插在地上做支撑,把横幅在她前面围了一圈,然后跪下来读材料。每天来小广场看作秀的有一个固定的人群,人群中有贫嘴的,说贺小贺有创意,今天的布置像是卖十三香。看作秀的都是城里人,但今天来了三五个农村人。城里人站着看,农村坐着看,一边看一边吸旱烟。虽然没有看到农村人手腕上是否文着忍,但贺小贺怀疑他们是海查干人。她暗中决定,日后作秀不再带着艳姣。
之后是自选动作,她去了检察院。检察院信访办的干部认识贺小贺,不待她请求约见,就给那名昨天被贺小贺追堵的检察官通了个电话。检察官没有接见贺小贺,但让她在信访办听了个电话。
检察官向贺小贺道歉,说他只知道贺小贺和艳姣被110民警带走了,并不知道她们双双被留滞。他说,你们两个过分,警方也有些过分。贺小贺也道歉,说余建设的案子对她而言是塌天大祸,而对检察官而言是一般性工作,她说,追到家里谈工作,有些公私不分。
之后又提起约见的事情,检察官说,话谈过了、材料正在看,目前没有约见的必要。贺小贺说有必要,上次谈话不全面,材料也要更新。检察官说,下周吧。贺小贺说下周几?检察官说下周再定。贺小贺说好,下周一起,每天的这个时间我都在信访办等你。
中午,再次去吃拉面。刚刚在排挡坐下,贺小贺就接到了汪革新的电话,汪革新要马上和她见个面。拉面等不及了,她在路边面食摊上买了一张饼,卷起来,像歌星啃麦克风那样,一边啃着一边去了十二指肠。
汪革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埋怨,埋怨贺小贺不顾拆迁户的集体利益,完全陷入了个人恩怨的小圈子。他说,黎记者开调查会,上天入地找不到你。你尽早和黎记者联系,站在拆迁被害人亲属的角度对调查会做出补充。然后他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老白党胡同二期拆迁开始,二期的拆迁户们成立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叫做爱我家园互助会,二期的要求一期的派代表参加这个组织。他参加,问贺小贺参不参加;第二件事情,拆迁办发下通知,要求拆迁户们去领取补偿金。他不领,全体钉子户都不领,问贺小贺领不领?
加入爱我家园互助会的事情,贺小贺说考虑考虑。领补偿金的事情,贺小贺回答得很肯定:领。汪革新说,余建设白死啦?贺小贺说白死了,给多给少他都不能消费了。
两人不欢而散,临分手时,汪革新提到了萌萌,问萌萌有消息没有。贺小贺说还没。
然后,贺小贺直奔肖庆芸旅馆。
提起肖老板和铁肩嫂,笨狗街人人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