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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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志坚的父母是比知识青年早下乡十几年的支边青年。他出生在倭肯河。倭肯河从小兴安岭流出来,流入三江低地,消失在海查干大沼泽。一是倭肯河上号的水质比海查干好,二是他毕竟是两个哈尔滨人结合的产物,所以他身材高挑、骨骼匀称,牙齿也不发蓝。
十七岁那年,他的外祖父在哈尔滨电机厂退休,他顶替接班,进入电机厂学徒。他和肖庆芸在同一个班组里学徒,师傅是肖庆芸的爸爸。老肖当时带了三个徒弟。除黎志坚和肖庆芸之外,还有一个徒弟叫杜平凡。而今杜平凡出息了,不平凡了,在临江区工商局任市场科科长。
老肖大大死于一次工伤,被机床里飞出的一块铁击碎了肝。死前老肖横躺在害死他的那台机床下,肖庆芸、黎志坚、杜平凡跪在他身边哭,老肖拉住肖庆芸的手,指指黎志坚,又指指杜平凡。
此后不久,老肖的老伴也死于肺癌。做了三年孤儿之后。肖庆芸到独身宿舍找黎志坚哭哭啼啼,说咱俩搞对象吧。黎志坚说,怎么不选杜平凡?肖庆芸说,讨厌他的破车嘴。
杜平凡话多,绰号杜破车。
杜平凡落选后仅仅难过了一阵子,有破车嘴的人不会难过很久,他们很容易就会把难过给说出去。在料理了老肖的丧事、老肖老伴的丧事之后的第四年,杜平凡又料理了肖庆芸和黎志坚的婚事。
黎志坚在婚姻选择上虽然处于被动,但娶肖庆芸的当时他并不后悔。肖庆芸失之妩媚但富于刚健,五官端正脸色微红,两条浓且长的眉毛贯通起来,醒目而张扬。那时候她身材细高笔直,春秋时常穿一件红风衣,因此工厂里的男青年称她为流动红旗。
流动红旗,人人争取。
结婚后黎志坚自学成才,考取哈埠一座大学读专科,此后又到北京广播学院进修新闻,通过招聘考试进入媒体工作。而肖庆芸下岗了。黎家当时有两套房子,一套是黎志坚在午报买断的楼房,在黑列巴巷,另一套是肖庆芸家的老宅。肖庆芸卖掉老宅,用卖房子的钱做启动资金,把老肖在笨狗街留下的一处房产翻修改造,以下岗工人的名义办起了一家汽车旅馆。旅馆的客户定向很明确,笨狗街上的小商小贩、江北进城的菜农、长途运输的卡车司机,还有一部分房子出租给农民工临时家庭。
旅馆就叫做肖庆芸旅馆。
肖庆芸有钱后不像女暴发户那样穿名牌和煲电话粥,而是像男暴发户那样喝酒和酒后吹牛。老公在媒体,是她吹牛的一个亮点。她爱交际、花钱不抠门、常为小商小贩们打抱不平,所以很快就在形形色色的人中间有了威望,被尊称为笨狗街肖老板。
遗憾的是家中没有孩子,原因在肖庆芸,她的子宫位置不正当,排卵方面也有问题。近几年,肖庆芸不再天南地北地寻找受孕的偏方,她准备领养一个孩子。黎志坚同意,但提出要领养个女孩,一个家庭不应该只有男性。
黎志坚在讽刺肖庆芸,讽刺她越来越明显的男性化倾向,近来他对她的称呼也简化了,简单地称她为肖庆。这一点肖庆芸认可。本来应该用于孕育胎儿的营养,似乎被截流了。她强健有力,器官上也有问题,本来就很硬的乳房越来越硬,功能上等同于胸肌。每天早晨照镜子她都很担心,担心胡须在夜里冒出来。
最近,肖庆芸在旅馆的院落里办了一向洗车场、一间汽配店、一间足疗馆。在正在开展着的工商行政大检查中,市工商局接举报得知了这一情况。派员到旅馆给肖庆芸送来了限令整改通知单,要她关闭这三家店中店,并缴纳一大笔罚款。
肖庆芸在电话中向黎志坚表示:店中店可以暂时关一关。但罚款不能交。交罚款很没面子,她宁可用比罚款多几倍的钱去行贿。她说,给杜破车拿些钱,让他三天之内把事情给我搞掂!
还是说摆平吧!黎志坚说,搞掂我听不懂,我的外语水平低。
肖庆芸之所以没有直接给杜平凡打电话,是因为她和杜平凡的关系近来有些小障碍。出现障碍的原因在她,在于她酒后吹牛,吹嘘她和名记者准青梅竹马不过瘾,又吹嘘她和区工商局平凡科长是光腚娃娃,同时把杜破车的雅号传播到工商户中间去。
而黎志坚和杜平凡年轻时的友谊保存至今,吃吃喝喝之外,事业上也互相帮忙。杜平凡在工商局挑头做的几件形象工程,比方“商家自律宣传周”、“科长商户结对子”等等活动,他都亲自采访,之后都在显著版面上做了报道。杜平凡在事业上对他的帮助也很大,采访中遇到走不通的地方,有杜平凡帮忙就通了。
挂断肖庆芸的电话,他赶往临江区公安局户籍处,调看了七十二蹬小区户籍册,户籍警肯定地对黎志坚说,七十二蹬小区包括老白党胡同,无人姓刁。
途中,他拨通了杜平凡的电话,说今晚请杜平凡吃个饭,地点在北来顺。
第一章 山雨欲来
三
现在是下午三点,去北来顺最早也要五点钟出发,黎志坚利用这两个小时浏览午报的新闻热线网。这是午报编辑记者、各战线通讯员、报料人和热心读者共同经营的网站。网站里的信息很多、很杂,有些甚至很搞笑,其中大多数信息不能见诸报端。正是由于网站里的空气活跃,所以经常有一些不能见报,但十分真实的信息冒出来。他看到了不下十条与老白党胡同拆迁有关的信息。
一条信息中,简单地介绍了海查干拆迁公司。
海查干拆迁公司老总姓梁,叫梁洪烈,海查干人。十几年前,梁洪烈与其堂弟梁洪畴在海查干秘密地组织了一家复仇公司。该公司的打手们手腕上都文着忍字,故当地人称该公司为忍者帮,称打手们为忍者龟,称二梁为龟头。梁家是武术世家,半个世纪以来,海查干地区的武术锦标多为梁姓人夺得。梁氏武术会馆,是忍者帮的公开活动场所。
海查干大沼泽中盛产小叶樟,小叶樟是上等造纸原料和饲草,当地三分之二人口是草农。海查干小镇海内外草商云集,草商中最大的一家是大连四海草业,四海草业驻海查干办事处主任姓金,因财大气粗,海查干人称金主任为金疙瘩。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世界范围内原料草涨价,金疙瘩联络其它草商,对海查干地区原料草实施垄断,仍按近年来的最低价收购。草农中的大户们气愤不过,联合起来雇请忍者帮替他们向金疙瘩讨说法,谈判代表是忍者二梁。
当时的梁洪烈刚刚二十岁,梁洪畴不满二十,两个毛头小子会谈个什么判,说不上三句话就骂人,骂人之后被金疙瘩的保镖给轰了出来。
此后第三天,金疙瘩的两个儿子双双被绑架。金疙瘩不敢报警,携妻子带巨款去赎人,结果。一家四口人竟然在海查干大草甸子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由于没有见到金疙瘩一家人的尸体,当地警方一时间不能以绑架杀人立案,只能以失踪案调查。警方曾对二梁留滞审查,但苦于查无实证,无法将二梁刑拘。二梁被放回后不久,相继离开海查干地区。
一桩骇人听闻的绑架杀人案,因保护了草农的利益,在当地竟被传为美谈,忍者二梁竟然成为当地问题青年的榜样。问题青年们不打算像父辈一样地割草,也不想上大学,而是要做二梁那样的铁血杀手。
梁氏武术会馆是打手的集散地和磨练营。会馆设在海查干镇郊的一个小村,叫做酸草根屯。小村四周都是腐烂的草塘,一年四季发出酸溜溜的气味。打手们的成材之路基本上是这样的,小时候一边随着父母割草,一边到梁氏武术会馆磨练,长到十六岁以后南下,到全国各个城市做保安。
海查干地区的报纸曾把这一现象当作当地政府的政绩报道:
草农们改变了小富即安的陈旧观念,在地区外出务工办的扶持引导下,纷纷走出草甸子向全国发展。据不完全统计,仅在全国各大城市做保安一项,就占该屯人口的二分之一,酸草根屯的称谓也在海查干地区消失,人们称酸草根屯为保安村。新时代的保安革格们,为贫困小屯书写了一页崭新的历史。
海查干人除开在全国各城市做保安外,也有从事其它营生的,比方做房地产拆迁、空车配货、火车站倒票,总之,城市的高危行业中都有海查干人的身影。从事高危行业的海查干人一旦遇到困难,一个电话打回酸草根屯,旋即就有几个或一群酸草根青年满脸杀气地南下,此后不久又满脸伤疤地返回,当然,也有一去不返的。
二梁随新建集团闯回关东,身份发生了变化,拆迁公司老总不过是洪烈的兼职,其实职为新建集团前期部主任:洪畴为拆迁公司保安中心主管。据知情者透露,二梁拥有新建集团的巨额股份。信息中又介绍了二梁的嗜好。洪烈爱名车,拥有一部奔驰、一部悍马、一部沙漠风暴。洪畴爱养狗,拥有一个烈性大型狗群,狗群中以藏獒和日本狼青为主。
信息指出:新集团前期部与海查干拆迁公司是一回事,一个实体之所以打出两块招牌,其目的在于:发生因暴力引起的拆迁纠纷时,新建集团可以把责任推卸给海查干拆迁公司,而该公司的忍者们是一群说走咱就走的江湖客,受害百姓往往投诉无门。
关于忍者帮,热线网上不仅有信息,而且有小说。
午报副刊部有一名姓方的编辑,是省作家协会会员,也是研究哈埠历史上黑社会现象的专家。九十年代大北方出版社曾为他出版了一部描写伪满时期哈埠黑社会的小说,题为《铁桥黑白录》,背景是包工头在松花江铁路桥建设中溺杀民工,然后冒领民工薪水的历史悲剧。日前,方编辑把目光投向哈埠黑恶势力和忍者帮,把两股恶势力的争斗写成传奇。写成一章就在热线网页上发表一章。小说中的情节很悬,很搞怪。
先说未知何年何月何种原由,哈埠百姓称哈埠黑恶分子为炮子。哈埠上号一带多产炮子,其中一位叫八吨的,是炮子中的炮子。八吨,可以理解为该炮子体积大分量足。
老白党胡同拆迁伊始,忍者洪烈宴请八吨,为日后在哈尔滨地界发财讨个顺畅。
席间,八吨说,南来北往的各位老大中,有属鸡的,有属鸭子的。属鸡的刨食吃,爪逢中漏下一些留给地方上的哥们吃;属鸭子的独,鸭蹼一卷全部兜走,地方上的兄弟馋得眼睛冒血。请问洪烈大哥,在这两种家禽中你属哪一种?洪烈含笑说,老白党拆迁这块蛋糕,梁某不敢一刀割两半与八吨兄平分,梁某毕竟是集团中一个小角色,但梁某保证,梁某在哈埠期间少不了诸位酒水喝。
洪烈不咸不淡的话一落地,恼了八吨手下一位叫卡宾的炮子。卡宾虽戴眼镜穿西装,却是一个背了几条人命的杀手。也是几杯酒闹的,卡宾想起了洪烈在忍者帮里的绰号,他说,梁老总不属鸡也不属鸭,属龟头,只顾自己钻到深处取暖,把两个卵蛋扔在外面受凉。
洪烈佯作未听见,依旧和颜悦色地与八吨说话。说话的中间洪烈一让再让,允许八吨手下的一个拆迁队进入老白党胡同。
而洪烈手下的一个忍者受不了这份侮辱。碍着洪烈的面子,这位忍者忍了八吨,但不忍卡宾。卡宾去卫生间的时候,这位忍者跟了进去。两名杀手在卫生间里好一番恶斗,这位忍者占了上风,竟活生生地咬下了卡宾的龟头。从卫生间里出来,这位忍者将血淋淋地一块东西吐在洪烈的食碟上:老大,新鲜人鞭,趁热吃。
这位忍者姓焦名尔健,酸草根人。
方编辑的文章又说,某日,梁氏兄弟请八吨去杜盟草原狩猎。
打一些牧民饲养的獐狍,兄弟俩却安排了好大的阵仗。前面奔驰、悍马坐人,后面一部沙漠风暴坐狗。
八吨对洪畴的狗很是羡慕,提出要领养其中的一条。洪烈替洪畴为难,说八吨哥你开走我的一台车吧,牵走洪畴的狗,摘了他的心。八吨坚持。洪畴无奈,指着狗群中一条叫做忠贞的藏獒说,除开忠贞,其它狗任你牵。洪烈又在一旁替洪畴说话,他说忠贞刚刚从青藏高原来,忠贞要是闹起来,八吨哥制服它除非用枪。八吨坚持要忠贞,说我有枪!
狩猎后,八吨将忠贞带回他的高层豪宅。
是夜,忠贞闹起来,咬伤了八吨的保镖和姘头,咬死了八吨的其它狗,把八吨逼进卫生间。八吨在卫生间里给洪畴打电话求救。洪畴没上楼,在楼下打一声呼哨,忠贞就从八吨家阳台上一跃而出,十层楼下来,这畜牲竟毫发无损。
传奇小说后面的一条信息,证明小说虽传奇但不是瞎扯。信息中说,老白党拆迁一期工程中,只有哈埠一家拆迁队与海查干拆迁公司共同施工,而刚刚上马的老白党胡同拆迁二期工程,则被海查干公司独家承揽。
八吨这条地头蛇败了。
下一条信息指出了生猪黑市场与海查干拆迁公司的关系,提供信息者,大约是一位愤怒的老白党胡同的拆迁户。
信息指出:拆迁公司在拆迁期限前一个月把拆迁户赶走,其目的就是为了把开办生猪黑市场的时间表提前。信息中说,海查干拆迁公司向生猪养殖户和哈埠肉贩收取过路费、摊位费、停车费、保护费,收费站设在原老白党胡同41号的一幢小二楼。小二楼是收费站,同时也是该公司一个分指挥部驻地。梁洪畴经常住在该分指挥部,原因是他的那一批狗养在那里。
信息中说,梁洪畴为生猪黑市场的经营主管,但梁洪烈是后台,他曾多次亲临黑市场视察。这位细心的拆迁户记下了梁洪烈的汽车牌号,牌号打头的汉字是皖。
皖是安徽,新建集团总部在合肥。
下一条信息应该出自一位哈埠早市练摊的肉贩。信息指出,黑市场出售的,不是来自海查干或其它农村的生猪,而是来自哈埠郊区垃圾场的垃圾猪。这位肉贩曾以超低价在黑市场购得一只垃圾猪,分解零售时发现,猪肠壁上留有一根注射用针头,他断定这只垃圾猪曾食用过医疗垃圾。
有关余建设命案的信息零零散散,文字量也不多。
第一条,老白党胡同警方公布了余建设命案的侦察结果,排除自杀,当事人死于私蓄爆炸物意外爆炸。市局有关部门已将该案报送检察机关。其妻贺小贺多次要求警方以余建设被他杀立案侦察,警方以证据不足拒绝。
下一条,贺小贺携女儿萌萌连日来在霁虹桥头、果戈里大街、斯大林公园、红军巷等地闹事,母女披麻戴孝,打出写有“苍天有眼”字样的横幅为余建设讨公道。警方及城管以影响社会安定和谐为由,对贺氏母女进行规劝和训诫。但母女不服,多次与警方发生口头与肢体冲突。
这条信息出自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记者的手笔,大学生记者把这条信息作为当天的任务稿提交到采编系统,被部主任枪毙后,他又把稿子塞进新闻热线供大家欣赏。信息中写道:
六月正午的阳光变得厚重,似乎是从高空泻下的物质,贺小贺年轻的脸庞被灼热夺去了水分,眉毛焦枯,双唇龟裂。萌萌身披此她脸色还要白的孝衫,像迷失在白雪中的白雪公主。萌萌抱着她的那匹叫作芽芽的小犬。
芽芽不动,全然一只布绒玩具。
贺小贺向记者呈上证明余建设他杀致死的文字材料。文字材料印制成一册,取名为六月雪。六月雪作为一种罕见的天象,历来被老百姓视为民间有冤案、老天恨不平的象征。交给记者六月雪的同时。贺小贺声泪俱下地向记者讲述六月雪中的文字内容。经记者对照,贺小贺的讲述与六月雪中的文字一字不差。足见该小册子为贺小贺捉刀撰写,其内容已烂熟于心。
其间萌萌一言不发,经记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