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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首席记者-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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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座,真正成为墓,还需要放骨灰和竖墓碑两个程序。

贺小贺只带来了一点点纸钱,叨叨咕咕地烧了之后,耐心细致地摆弄那些供品,水果削皮,酒倒进盅里,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替余建设吸。

不是祭扫的日子,又是下午,墓地里除开看守墓地的人就是他们两个。黎志坚原本准备坐在车里等贺小贺,但担心她一个人害怕,另外他一个人坐在车里也害怕,于是远远地跟了上来。当他走上山坡的时候,贺小贺的祭扫已经进入第二个阶段:跪坐在墓碑前与余建设对话。

贺小贺与余建设的对话很温馨,有些像夫妻逗嘴。比方她问,在这里交了女朋友了吗?然后她模拟余建设回答,才两个月交什么女朋友?你四周看看,不但没朋友,连个邻居也没有。比方她问,想我和萌萌了吗?然后她模拟余建设回答,你说呢?

问候性对话之后,进入实质性对话。

她说,拆迁补偿发下来了,三十万,二十万做破案悬赏。模拟回答,三一三十一,三口人每人十万,咱俩的二十万可以动,萌萌的十万不能动。

她说,萌萌认了个干妈,叫肖庆芸,肖姐五大三粗的,但不能生孩子。模拟回答,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也许更会做妈妈。孩子只要妈妈疼,不管妈妈苗苗条条还是五大三粗。

她说,我心里很矛盾,我希望肖姐对萌萌好,又怕她把萌萌夺走。模拟回答,放心吧,你挺着肚子带了萌萌十个月,吱哇喊叫地把她生出来,谁也不能把你的血从她身上抽出去。另外,被肖姐夺去和被忍者帮夺去,哪个对萌萌好?傻呀你!

她说,肖姐总骂我,骂得很下流。模拟回答,听她骂,听她骂是一种感恩。

她说,芽芽找回来了,从祝阿姨那里找回来的。找回来的芽芽改名叫丫丫。模拟回答,这事情办得有点损,夺人所爱,但没办法。

她说,铁肩姐夫对萌萌也好,他人也好,长得像你但比你强,你只是个正直,他不但正直而且才华横溢。模拟回答,横溢竖溢的,不要用他的长处比我的短处好不好,为什么不让他和我比打铁?她吃吃地笑:吃醋了吧,你都死了还吃什么醋?模拟回答,完蛋啰,没有吃醋的资格啰,下辈子和他比试。她说,那是你们两个男人的事情啰,下辈子我不出生,这辈子这么苦,还活下辈子?

对话由此转入伤感的话题。

她说,我又做鸡了,上一次为了我哥,这一次为了你。我被骂过,打过,强暴过……等祸害我的人到了你那里,打他们。模拟回答,打,你记住他们的名字。

她说,刚才还轰轰烈烈,突然间孤孤单单啦,你看你、你看你,把我和朋友分开的原因就是你!模拟回答,是我也是你!你交朋友的观念上有问题,朋友陪你担风险,也要分享快乐。你给他们快乐了吗?不给他们快乐还不许他们离开你寻找快乐,自私死了呀你!

她说,建设啊建设,给我留下些什么东西不好,偏偏留下些深仇大恨,复仇的担子我扛不动不想扛了,我想去你那里找你。以前萌萌撇不下,现在撇得下了,萌萌有肖姐和铁肩姐夫。萌萌在他们身边虽然不比在咱俩身边亲,但比在咱俩身边好:至少长大了不会去做鸡。建设啊建设,不要像在家里那样的傻吃、傻睡、傻干活,要多几心眼,不去算计别人也别再让人算计了,起码要替我看守好我的墓地,不许别人乱吐乱尿,不许用臭脚丫子踩,阴间阳间两方面的人都不许!

这之后她开始哭,因此没有了模拟回答。

黎志坚没有劝她,在这里,哭是主题。

由痛哭转为抽泣之后,贺小贺离开余建设的墓,打理她自己的墓,她拔掉基座四周的杂草,拾起砌基座时留下来的砖头、水泥凝固物,装进一只塑料袋里,看样子要当做垃圾带走。这之后,她从余建设墓前的一堆鲜花中选出两枝,放在她自己的墓前,具体说是插在基座上将要竖墓碑的凹槽里。

这一切凄婉而浪漫,黎志坚心酸得受不了,于是不看贺小贺,在余建设的墓碑前蹲下来,看照片上的余建设。他也模仿贺小贺和余建设对话。不过他不像贺小贺那样叨叨咕咕,他只是用心说话,而且不替余建设做模拟回答。

他说,我就是你女人喜欢的那个男人。其实我不比你强,你能够像丈夫一样对待你女人的现在、像父亲那样地对待你女人的过去。我做不到,我不够大度;我不想破坏已有的东西,去换取我想要的东西,我已有的东西是事业和婚姻,我想要的东西大概是你的女人。不想牺牲一些东西去换取一些东西,所以说我小器。你可以为一件事情去死,比方说为拆迁户争一口气、为妻子和女儿争一些钱,我做不到,我懦弱。

因为我懦弱,所以你放心:我爱你的女儿,不是占有;我爱你的女人,也不是占有。

他说,如果不是摊上两件案子,如果不是早早地身陷红尘和生育,如果考上重点高中后上大学,这个时候,应该是贺小贺大二期末准备上大三的时候。大二女生,挥霍青春和父母钱财的时候。而贺小贺已经为你守寡,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儿。就她的年龄、经验和社会地位而言,面对一群海查干人她没有胜算只有可怜。此前她身后有艳姣、有我,我身后还有一家媒体,而此后,她只有她自己和你。不错,我手中是握着能够给你翻案的证据,但我不会为你舍生忘死,我不是警察,没有破案的直接责任,我不过是一个记者,有正义感但不很强的记者。

他说,如果把为你翻案的工程比喻成一架车,推车的是贺小贺,我手中的证据无疑会使这架车加速。然而,加速的动力不是直接作用在这架车上,而是作用在贺小贺身上再作用在这架车上,我不想让贺小贺的身躯在我的手掌和车之间痛苦,宁可让这架车停下!

停下就停下,对我而言,你老兄不过是一个死去了的陌生人,而贺小贺和萌萌则活生生地挤进了我的生活。

余建设,既然你能操控一只冥冥中的手引领我,那么请你回答我,出于保护你的女人和你的女儿的目的,当然也包括保护我、我身边的那些爱着你女人和你女儿的人们,我可以不可以劝说你的女人放弃复仇?具体说余建设,我可以不可以把手中的证据毁掉或者随便交出去?我不明白余建设。复仇,对于一个死人那么重要吗?是你和你的女人过不去,还是她自己和她自己过不去?

回答我余建设!

已接近黄昏了,阳光从西南方向照在余建设的墓碑上,墓碑上的字和余建设的照片流动着鳞鳞浮光,浮光中余建设在笑。

余建设笑得十分不憨厚。

微型车沿着松花江,沿着防洪公路开向城区。城区似乎不堪高楼大厦的重压,正在向地平线下沉去。高楼大厦似乎拥挤在一个巨大的深坑里。而松花江也不是贴着城区流过,而是由上下江两个方向灌进城区,快要灌满了,万家灯火垃圾一样地飘浮起来。

黎志坚把贺小贺送回拖轮街。贺小贺的房间有十平米左右,房间外有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是一间几个房间共用的厨房。看来,这个房间是贺小贺和艳姣合租的,房间里有艳姣的照片。照片上艳姣和一个瘦得像豆芽一样的男孩子在一起,这个男孩子大概就是和艳姣早恋的那个东西吧。

贺小贺的照片居多。其中一张照片大概是贺小贺刚进城时拍下的,那时的贺小贺很瘦,脸很窄,脖子很长,表情很窘迫,像一匹寻找群体的幼獐。其中最大的一幅是贺小贺全家的合影。看得出,这幅合影是合成的,取材于那本景观画册中三个人的大头贴。三个人的目光朝向不统一,表情也两样,贺小贺和萌萌肃穆而悲哀,余建设则在笑。从十分不憨厚的笑容上可以认定,合影上的余建设,和墓碑上的余建设用的是同一幅照片。

贺小贺在走廊尽头的厨房里忙乎了一阵子,然后在走廊上穿梭了几次,把饭菜端进屋里。四样菜中,有三样是炖菜,因此小小的房间里顿时热了起来。她拿出一瓶酒,启开,倒进两只杯里。黎志坚不喝,回去还要开车。

贺小贺说喝,今晚你不回去。

地面很小,摆下吃饭的桌子后只能摆一把椅子,贺小贺坐在椅子上,黎志坚坐在床上。怕黎志坚不舒服,贺小贺把沙发靠垫放到他身后去,这中间黎志坚看到她左手腕上有一圈严重的淤伤,显然,淤伤是在她被拘禁期间留下的,继而发现她身上许多地方有伤。贺小贺抻长了袖子掩盖住手腕,然后说,铐得紧了些,警察叔叔当时的心情不好,大概是因为警察婶婶红杏出墙。

这之后她举杯,黎志坚没有举杯,他说换个话题,第一杯酒不能就着痛苦喝。

贺小贺放下酒杯,从行李下面拿出三千元钱,同时拿出一个精致的牛皮盒子。她把两样东西交给黎志坚,三千元钱偿还黎志坚在拖轮街派出所替她和艳姣垫付的罚金,牛皮盒子里装的是她的家庭文件。她请黎志坚代她保管,她说拖轮街的治安状况极差,小区保安笨得像残疾。

黎志坚留下一千五,另一千五让贺小贺买一部手机。贺小贺不同意。黎志坚把三千元钱全部收下,然后退出自己手机的手机卡,把手机递给贺小贺,说这部手机送给你吧,我家里还有一部。

贺小贺说哇噻,明天就办卡号。

黎志坚说,还要你原来的号码。

就着赠送手机的主题,两个人喝了一杯。

黎志坚看着装有贺小贺家庭文件的牛皮盒,似乎感到不祥,于是再一次劝说贺小贺。他说,能不能在生活的某一时刻搞一个定格,这种定格有利于瞻前顾后,从而理智地对待下一步的生活。另外,定格也是一种放松和享受。他说,我目前被报社定格了,你看看我,怡然自得。

贺小贺说怡然自得?我看像心怀鬼胎。

黎志坚心里说,我的天,你可真会看。

接二连三地喝了几杯,酒在身体里热了起来,因此房间里显得更热。贺小贺脱成三点,并且坐到床上来,她开始摸黎志坚的皮肤,继而手伸进衣服里摸。很明显,和黎志坚做爱,贺小贺早有安排。摆在窗台上的那一束鲜花,是和摆在余建设墓前的鲜花一同买的,只不过摆在墓前的是黄白两色,而摆在窗台上的一束是粉红的。包括桌上的菜,也是出发去墓地前预备的。

然而百密一疏,贺小贺把黎志坚坐的位置安排错了,黎志坚正对着余建设的照片。当贺小贺沿着黎志坚胸部向下吻向腹部的时候。黎志坚发现余建设的笑容出现了变化,由十分不憨厚变化为狰狞和狡诈。

因此他的思维和情绪陷于混乱,语言也混乱,他说,等一等好不好?等你离贝贝远一些、离余建设老婆远一些好不好,刚刚还给他扫墓。我想要你小贺,非常想,在绥芬河想过,电教室里也想过,想做你的蓝颜,但我不想乘人之危。在肖庆芸之外,过去我有过女人,将来还会有,将来的女人可能是你也可能不是。他向贺小贺重复他在选择情人方面的两条原则:第一是不嫖娼,包括男女间不互相利用,第二、夫妻间可以没有感情,但情人间必须有。我们之间有没有感情呢?他说,有的,但这种感情让我害怕……另外我懦弱,我不能对你负责。

然而贺小贺非常坚决,非常坚决地将做爱进行到底。她十分郑重地讲歪道理:开饭店的,不会让恩人空肚子走;做小姐的,必须和恩人上床,不上床不合情理。女人的感恩,性交也是一种。她说,建设对我情深似海,你对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好办,把命给他,就算对得起情深似海了,可是恩重如山怎么办?铁肩姐夫成全我,不要让我到哪里都背着一座山。

贺小贺的手和她唇与舌,还有她满头的秀发都作用在黎志坚身上,而黎志坚渐渐粗重起来的喘息也作用在她的身上,她开始吟哦。她脱下黎志坚的鞋子和裤子,说剩下的你自己脱。

她又犯下一个错误,导致功亏一篑。

上床前她发现窗帘没有拉严,她去拉窗帘的时候,看到一只硕大的撞晕在玻璃上的飞蛾。北方初夏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飞蛾,于是她吟叫了一声:哎呀妈呀。

韦洋阳转嫁给黎志坚的听觉危机发作了。贺小贺的哎呀妈呀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变化了余建设的哎呀妈呀。那种从破碎的腹腔里发出的哎呀妈呀十分粗糙,似乎一块硕大的石头沿着铺满小石头的山坡滑落,大小石头同时轰响。

他萎顿了,做爱的情绪和能力同时丧失掉了,他像刚刚遭受到阉割一样,弓着腰捂着两腿之间,他说不行了我不行了。不好意思,对不起小贺我不行了。

嫌我脏吗铁肩姐夫?贺小贺勾住黎志坚的脖子发问。可是我努力了呀,她说,为了走出贝贝我努力了呀!从绥芬河回来我不但用硫酸亚铁洗,还喝了碱水让自己吐。如果说在绥芬河倒霉由于我骚,可在红军巷倒霉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和那两个醉汉拼命打了,打不过他们我也打了。我嘴里喊建设啊帮帮我,心里喊的是铁肩姐夫原谅我,你的节我守不住了呀。

黎志坚由捂裆间转为抱脑袋。

贺小贺趴在黎志坚背上,且泣且诉:铁肩姐夫啊铁肩姐夫,我不想破坏你什么。占有你什么,我只想为你怀一次孕,让你尝一尝让女人怀孕的滋味……你聪明死了,仁义死了,酷死了,这世界应该有一大群姓黎的孩子……如果老天开恩,如果能让我生下个姓黎的孩子,我的萌萌就多了个伴儿……我认为这很高尚,这不下流,这没有什么不对!吝啬死了呀铁肩姐夫,连一个受精卵也不给我。

她的泪水那样凉那样丰沛,把她的前胸和黎志坚的后背淹了个透彻。黎志坚觉得,他背了一条剥去鳞片的鱼。

第四章 绝地反击

三十八

第二天上午十点,黎志坚从噩睡中醒来。所谓噩睡,就是一边做噩梦一边睡。醒来后,他连续接到了四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杜平凡的。杜平凡怒气冲天,他说,没有控制住艳姣的手机,艳姣和贝贝通了个电话,之后就被勾引走了。惹祸根苗、害群之马、社会不和谐因素,可恨的贝贝!他说,她会不会勾引姣姣一起去裸奔?黎志坚说嗯,有这可能。杜平凡说,这倒不要紧。

第二个电话是肖庆芸的。贺小贺早早地就把萌萌和丫丫从旅馆里接走了,去看望祝老师。理由充分,肖庆芸不好阻拦,但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萌萌,她让黎志坚中午去老刁家,接萌萌和丫丫回旅馆吃午饭。

第三个电话是季双双的。季双双说,据可靠线报,老白党胡同拆迁户今天要闹事,她催黎志坚到老白党胡同采访,她不能去,小公主总发烧。黎志坚说不去,理由仍然是休干部假。季双双不信,说新闻线索对你来说是海洛因,不信你能熬过你的新闻瘾。

黎志坚正要给苏所长打电话核实一下季双双提供的情况,苏所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季双双说的事情真实,老白党胡同拆迁户的大动作已经展开。为防止可能发生的冲突,苏所长已经把派出所的所有警力都带到追悼现场。苏所长说,新建集团把钱弄到南方去了,把不安定因素留给我老苏了。然后他问,这个采访你去不去?

他说可采可不采,但我去。

出发前,他为自己制定了行为规范:不在活动中心露面,不暴露记者身份,只有在贺小贺和萌萌发生危险的时候,才可以在现场露面并公开记者身份,届时将与警方连手,对她们实施保护或带离现场。

开车去老白党胡同的途中,他又一次接到了肖庆芸的电话。肖庆芸发现,丫丫没有被贺小贺和萌萌带走,丫丫被倒扣在灶间仓库里的一只筐里。店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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