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梁凤仪]-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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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植,你不打算改变主意,你是认真的?”
“对,在投反对票一事上,我是绝对肯定的。”韩植说。
“你的一房,有两个继承人,你反对,韩湘赞成,也是枉然。你们兄妹俩商量过没有?”
韩统这么一说,韩植就很尴尬地看了韩湘一眼。在此事的决策上,他的确没有跟妹妹关照过什么。
韩植有他难言的苦衷,他是在这最后关头才决定投反对一票。
一直以来,他都备受困惑,不甘心为了荣坤对荣必聪的维护而放弃进行对荣氏的收购。差不多每天他都坐立不安,心绪不宁,每晚他又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就是思考究竟是否值得为了深爱荣坤而成全帮助荣必聪。男人在异性感情处理上的量度,真能放得很宽很阔吗?韩植无法在这些问题上释然坦然。
他甚至在午夜梦回时,有过一阵阵的冲动,尽快打倒荣必聪以泄愤。
对这个原来占据荣坤的心的男人,韩植无可否认是有妒意的。
他发现要克服对荣必聪的怨恨,原来是对他的一个绝大考验。
及至听到荣宇与荣宙复述荣必聪在知悉股权变易后的反应时,韩植对荣必聪敬佩得五体投地。
如此一个不为自己江山的断送而流半滴眼泪,不扬嘴谩骂一句,不怨天,不尤人,从容接受不可改变的沉痛事实,那份气概,那份风度的确是大丈夫所为。
荣坤如果选择暗地里敬爱荣必聪,也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只显出荣坤的慧眼而已。
他之于荣必聪,相去太远了。
对自己做不来的一总大体得体事,偏偏有人做了,是应该对之臣服的。
对应该臣服的人反而倒过来妒恨的话,自己也太不是个有教养的大家族中人了。
再回头看,整个收购战,本来是商场上的惯技,价高者得,大可以旁若无人,但把手段建筑在鼓励骨肉相残之上,韩植不忍。
尤其知道荣必聪的慷慨与从容之后,更显得他一对儿女的寡情与无义。
他韩植不能为虎作伥。
为爱惜荣坤也好,为敬重荣必聪也好,甚至为鄙视荣宇与荣宙也好,总之,韩植最后决定放弃这个收购的个人权益。
他知道自己绝对决策正确,因为当他在步进会议室前的几分钟,作了决定之后,一如为国捐躯,视死如归的将士,虽面对绝大困境,心上却空前地舒坦畅快。
惟一可惜的是,未及把这个心路历程与妹妹分享,难怪韩湘答韩统,说:
“我们兄妹并未就此事商量过半句。”
韩统一听,沾沾自喜,道:
“对呀,这就是说,韩植,你得先弄好你这一房的内部问题,一对一成不了气候,徒然花大家的时间。”
韩植无疑是尴尬的。
他甚至不敢直望韩湘,因为他不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心而连累了他妹妹的利益。
一时间,他左右为难,不晓得如何处理局面。
他讷讷地说:
“韩湘,请原谅这是我最后决定下来的主意。这样吧,如果你赞成收购荣氏股权,我们这一房就再没有资格说投反对票,但,属我个人的百分之五十的投资与利益,都别算在我的户口内,归你所有好了。”
韩湘凛然道:
“谢谢你,大哥。”
韩统开怀地说:
“韩植,你这方法行得通,反正你不能以私害公。”
韩湘扬起了左边的眉毛,很有把握地说:
“如果我们这一房是两家对立的,大哥提出这番让步,我是会接纳的,他的好意与公允,我永远领情。但,如果我和大哥的意见是不谋而合的话,那就省事了,我们这一房是全票反对,就易办了。”
韩统和在座各人都吓呆了。
韩植忙道:
“韩湘,你的意思是什么?”
“大哥,我们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不赞成收购。当然,这决策不由我定。但我并不认为这收购之战是仁义之举,也不相信会因此而在商界政坛上获厚利,反而忧虑引起名望上的损失,我最低限度不愿负上这番责任,更不能赞成动用韩氏基金去投资。二叔如果有个人的理由与兴趣,你不妨独力推行,甚至各房对此事有足够信心的人,不妨内部集资,作为收购资金。”
韩统吓呆了。
好一会,他才晓得咆哮:
“韩湘,什么人教唆你作这么个决定?”
韩湘笑:
“没有人教唆我,因为我不是轻易被教唆的人。但有人影响我,启发我,引导我,让我在深思熟虑之后方作出这个决定,可是真的。”
然后,韩湘环视了各人一眼,站起来说:
“我看,我和韩植再逗留在会议上是没有意义的了,告辞了。”
说罢,韩湘昂首阔步地就走出会议室去,按动电梯,返回自己的住所。
她才进门三分钟,韩植就冲进来问她:
“天!什么人在影响你,启发你,引导你,作了如此的决定,给予我如此的支持?”
“支持不只是给你的。”韩湘笑眯眯,她望着她大哥说话:“我要支持荣坤,因为荣坤支持荣必聪,更因为荣必聪值得支持。”
韩植说:
“你都知道其中的关系?”
“对,比你知道得更全面更清楚。”
韩植摇摇头,道:
“怎么会?”
“怎么不会?夏童受荣必聪所托,请你好好的爱荣坤,为他照顾荣坤。”
“韩湘,你别也跟我来这一套。我反对收购荣氏,并不因为我爱荣坤,希望借此向荣必聪示恩,以擒回荣坤的心,而是我也有一份良知。”
“韩植,你说什么了?都还未听我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什么前因后果?”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爱情故事吧,没时间去说它了。最重要的一句话,是荣必聪托夏童,夏童转托我告诉你,荣坤是他的挚爱,因为荣坤是他的私生长女,明白吗?”
话像暮鼓晨钟,令韩植愕然。
他茫然地问:
“夏童呢?她在哪里?”
“有什么比跟自己的挚爱在一起更重要,她从没空管别家的闲事,早已急急跑到菲律宾去安慰荣必聪了。”
“天!”
韩植喊,然后一溜烟似的奔出大门去,边喊:
“韩湘,我这就去找荣坤了。”
大门砰然关上了三秒,之后又被打开,韩植冲回来,把韩湘一把抱住,吻在她脸上,说:
“谢谢你,好妹妹。”
然后,像开足马力的火车头,直冲出大门去。
笑得韩湘弯了腰。
心想,这幢韩氏大楼内,今天也真的够热闹了。简单一句话,为了一桩商业大行动,见尽人心,看透人情,结果必是有人快活有人愁。
当然,快活的肯定是韩植,其次是韩湘,她自觉帮助了两对有情人,冲破了人为的困阻,让他们快乐地团结一致。
换句话说,愁的人怕是韩统吧!不过,韩统要化悲愤为力量,重组投资基金,也不会是件绝对难倒他的事。
韩湘明白,只要他肯拿口袋里的钱出来,再结合家族中买他账的人的财力,收购荣氏企业还是有足够融资的。
韩统没有料想到世事如棋局局新,商场起伏变幻无穷。他以为天衣无缝的一个恶性收购,会打得荣必聪落花流水,谁知一个大转变,智珠竟握在已然去世的荣庄钰茹手上,他最后落得一败涂地。
荣宇与荣宙在看到律师楼送递给他们的母亲的补充遗嘱之后,震惊得傻掉了,根本来不及通知韩统,就赶快跑回荣氏大宅去找父亲,听他发落。
实在,找韩统也没有用,根本是不会有任何法子改变这个大局了。
他们两个要逃出生天的惟一办法,就只是请荣必聪对他们网开一面。
荣府这天在阳光照耀之下显得通身的金光灿烂,荣必聪在大酒店过了一个晚上,一早就打道回府。
当他带着夏童,下了车之后,在邸宅的前园驻足,仰望着这幢府邸时,有无限的感触。
荣氏的商业王朝,由微而盛,由盛而衰,再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今日这个回朝的日子,其中的变幻,何其多,何其大!
他携了夏童的手,说:
“我始终雄霸天下。”
“且是个幸福与幸运的男人。”夏童说。
“对,去国归降的灰暗日子,我总有佳偶良伴在身旁,一而再,再而三。”
“不会有第四位了,你答应?”
荣必聪立而不语。
夏童嗔道:
“怎么,你不答应?你还贪婪。”
“本城正处于商场政局的巅峰期,屡屡剧变,我还是不敢说,我不会再次倾倒。若有此不幸,我总要有另一种幸运来平衡我的哀伤,提高我的士气,是不是?”
荣必聪洋洋自得,他就是故意要看夏童生气的那副样子才这么说。
夏童果真涨红了脸,甩掉荣必聪的手,道:
“你不答应,我不进你荣家的门。”
“天,这可严重了。”
“我是言出必行的。”
“对,我知道。这样吧,我们公平一点,来个交换条件,好不好?”
“什么交换条件?”
“你答应我,要长寿,只要你比我活得更久,才能确保没有第四位荣必聪的女人。”
说罢,荣必聪大笑。
这个,怎么说还是男人的世界。
荣必聪正要拖起夏童的手,走进荣府去,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喊:
“爸爸,爸爸。”
荣必聪回头,看到了一辆摩根开篷汽车里跳下了三个人,荣坤与韩植还有韩湘。
荣必聪迎上去,荣坤紧紧地把父亲抱住。
“爸爸,爸爸,我想念你,我感激你,我爱你。”
荣必聪拍拍她的背,然后重新跟韩植握手,大力地握着,道:
“你都知道荣坤是我的挚爱了。”
随即,他们就明白,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为何会选择夏童的原因。要他爱的女人不简单,要他娶的女人更不平凡,这一点是无可否认了。
这个决策将是最近乎完美的,当然收购价还是一个问题。荣宇与荣宙都想到了,只是由荣宙开声问:
“你所谓的合理价钱,应该如何算定?”
“那实在太简单了。”夏童说。
然后她卖了一下关子,才继续微笑说:
“荣必聪绝对不会对不起小股东,故此他出的价,一定合理。你们手上的股权在群众的监察之下,必然备受保障,不会令你们吃亏的。只是,你们心目中认为给予你们的价钱是否合理,就是由你们来决定,再由你们来提出。”
夏童再深深吸一口气,道:
“我代表荣必聪可以在今日答应你们,你们心目中要求的理想价钱,只要你们开声提出,你们的父亲一定答允。这就等于我代他放了一张空白的、没有填上数字的支票在你们跟前,尽管照你们的意愿填上去就成了。”
荣宇与荣宙听后很呆了一阵子。
他们不是不聪明的,—下子就能体会到夏童的智慧原来跟母亲不遑多让。
这个计划,简直几全其美。
荣氏私有化后,确保荣必聪的王国握在自己手上。目前荣氏前景光明,很多投资放在中国,眼看三年后开始有收成,在这个耕耘阶段,股价还不算太高,有力量收回己有,将来盈利尽入私囊,在生意上划算。
对于小股东,也是公平交易。至于对荣宇与荣宙,开了空白支票给他们去出让股权,表示出荣必聪仍对他们绝对信任,不介意预支身家给他们。夏童肯如此设计,更显见她对荣宇与荣宙并无偏见,除了大方之外,更厉害、更独到、更狠绝的一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份气派。夏童要荣宇与荣宙在绝对自由意志之选择下出让荣氏的股份。换言之,他俩可以填个天文数字,收了实利,就是狐狸尾巴尽露,可能从此与荣家恩断义绝。也可以收个公道价钱,或是干脆以绝低价卖给父亲,以示觉悟前非,力挽亲情。这番豪举,又是不是他们姊弟俩有器量能承担的呢?
完整无缺的一场极大考验放在他们跟前,是人性善恶的大争斗,要度过这重难关,并不是易事。
夏童这设计巧妙绝伦,实不能不佩服她。
荣宙说:
“夏童,我会好好地想。不过,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开出的价钱有个附带条件,成吗?”
“什么附带条件?”
“能让我重新称呼他作爸爸。”
夏童笑说:
“你且提出来,并请信任我,我会得为你极力争取。”
“好,先谢谢你。”
荣宇没有讲话,抿着嘴,不住地点头。
夏童问:
“荣宇,你没有问题了吧?”
荣宇忽尔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睛,望住夏童,问:
“你见过我母亲没有?”’
“没有。”
“你从没跟她谈过?”
“没有。”
“真奇怪,你这么像她。”
“是吗?”
“是的,我有这个感觉。”
“这是我的荣耀,谢谢你,荣宇。”
“是我们要谢谢你。”荣宇道:“父亲在等着你了。”
“是的,我们以后再说。”
夏童叩了荣必聪睡房的门,走进去,房间内空空如也。
“聪。”夏童叫了一声。
“聪。”
没有反应。
荣必聪的套房很大,有偏厅连在一起。夏童走进了小客厅,再穿过了睡房,直走到宽敞的大露台,才见到荣必聪站在那儿。他在俯视着香江日景,鸟瞰香港人的作息。
“聪,你一直站在这儿?”夏童问。
“不,我刚才在小偏厅内坐着,观赏着闭路电视。我的闭路电视可以看到屋子里任何一个角落的动静,听到他们的谈话。”
荣必聪转脸对着夏童,继续说:
“可是,我绝少看,刚才是例外,我忍不住好奇,更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你如何为我善后,对付我那对小孩。”
“你全看到,全听到了。”
“对。”
“还可以吗?”
“太棒了。”
“我是不甘人后的。”夏童说。
荣必聪大笑,自明所指,说:
“竞争自然会有进步。”
“你是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对不对?”
“你生我的气了。”荣必聪一把将夏童抱在怀中,轻吻在她额上:“夏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爱我?”
夏童抬头,然后把额抵在荣必聪的下颚,说:
“不知道。或者,最重要的原因是物以类聚,我们之间的谅解,可以尽在不言之中。”
“譬如说,在没有揭露真相之前,市场蜚短流长,你从没有问过我关于邹小玉和我的关系。”
“正如你也没有问过我,我未加盟荣氏之前,在杜氏集团内跟叶骏豪的。”
“你怎么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敢正视现实?”荣必聪说。
“什么意思?”
“我不要在脑海里有任何你曾爱恋过别个男人的印象,我要你这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
男人就是这副心肠,在爱情上必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你真好运气,荣必聪,”夏童很少叹气,她如今叹气了:
“那是一场雷同邹小玉式的误会。”
“夏童,真的?”
夏童眼中含泪,说:
“聪,告诉你关于叶骏豪,只不过让你更了解,我们为什么会相爱。你一定在市场内听说,我跟叶骏豪有特殊暖昧关系,以至于在公司内跟他闹得不愉快。是的,在杜氏集团内曾有过一些控制不来的场面,很私人化、很情绪化,都与叶骏豪有关。我的表现不如常态,细节不必详叙,只—点,聪,相信我,叶骏豪婚外情的对象不是我,是我惟一的妹妹夏真。我是极之极之爱我妹妹的,我老不忍心她受折磨,所有与叶骏豪的争执,无非是紧张为她争取一点公平罢了。”
荣必聪忍不住惊叹:
“夏真现在哪儿去了?”
“不是曾告诉你,她浪迹天涯去了。夏真想不开,拿得起,放不下。通过我认识叶骏豪,闹起轰轰烈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