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90-我们的心多么顽固:布老虎十周年纪念书-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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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我装着有几分委屈的样子。
阿妍说:“你现在动不动就是人来疯,张口就来,开口就是,你知道不知道,有些话太过分。”
“什么话太过分了?”
“什么话过分,你自己应该知道!”
“知道什么,你老是说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好,老四,给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对小鱼有什么糊涂心思,”阿妍突然把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这么问我,“你说一句老实话,我告诉你,你不要成天拿我寻开心,拿我做挡箭牌,我这人可不傻,我都看在眼里了。”
我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我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朝这个方向直奔过来。多少年来,阿妍从来不在我面前提及小鱼的事情,这似乎是个敏感的禁区,她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好像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显然是有疑心的,但是因为从未掌握过什么证据,我也从未对她说过实话,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说老实话,她越回避,我越高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既然没有任何把柄落在她手上,我早就做好了坚决不承认的准备。多少年过去了,一直平安无事,没想到今天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我感到有些意外,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阿妍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四部分《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十一章(5)
我说:“让我说什么?”
“说老实话。”
“这什么意思,反倒是审问起我来了,喂,你凭什么?”我继续做出很委屈的样子,“有没有搞错呀,自己和干儿子有一腿,反倒疑心起人家。”
“你不要太无聊好不好!”
“我无聊?”
“你就是无聊。”
我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攻为守,于是悠悠地对阿妍说:“我明白了,是不是希望我也和小鱼有一腿,大家索性都不要脸算了,这样一来,你和干儿子的事就名正言顺,你就不会过意不去,这多好呀,多如意的算盘,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乱搞,就在自家人中间乱搞,多好,是不是?”
阿妍的脸色顿时发青,说你真是个不要脸的畜生,真是太不要脸了,自己心里一肚子肮脏,就觉得别人都与你一样下流。她说老四,我问心无愧,我现在心里是一点那样的念头都没有。阿妍说,我再也不会做对不住你老四的事情,你完全用不到疑神疑鬼。我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十分坦然地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公开承认对不起我老四。过去我逼着她认错,她死活不承认,现在不逼她,她反而主动承认错误了。她被我这一笑,脸色由青变红,红得发紫。
我于是嬉皮笑脸地说,你要是和别人,说老实话,我不会同意的,我他妈非宰了他不可,要是和干儿子再有点什么,我保证不吃醋。阿妍的脸又一次不好看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是管好自己算了,你想想,你有什么脸来说人家,你有什么资格来说人家。我笑着说,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动小鱼的脑筋,我怎么会打你媳妇的主意呢,我怎么敢,我这人是胆子小,气量大,你呢,想跟干儿子睡觉,只管,不要不好意思,我绝不反对,老四有这个气量。
那天晚上不欢而散,我们都假装睡着了,其实谁都没有真正入睡。阿妍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感到睡意全无,便伸出手去,试图抚摸她。阿妍不停地打我的手,拒绝我的试探。后来,我终于钻进了她的被窝。阿妍从来就不会真正地拒绝我,她不会拒绝做妻子的义务,但是也仅仅是尽了个义务。事情结束以后,我们都感到索然无味,都感到一种更大的失落。接下来,还是睡不着,我便躺在那胡思乱想,让思想的野马一路狂奔。我想象着阿妍和余宇强在一起的情景,阿妍人高马大,余宇强又瘦又小,这两个人在战场上遭遇,那将是一幅很有趣的图画。阿妍就像一辆马力很大的拖拉机,要想将这辆庞大的机器发动起来,让它在一往无际的田野上欢快地耕耘,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男人在这样的机器面前,常常会束手无策,会有一种驾驭不了的尴尬,也许,有人天生就熟悉这种机器的性能,有人天生就是机械师,有人天生是驾驭烈马的高手。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也许,阿妍就喜欢余宇强这样的小男人。
我突然想到了小鱼,自从她和余宇强结婚以后,我老四再也没有动过她的脑筋。说老实话,好像已经把她忘得差不多了。我这心里好像已是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我想象着小鱼和余宇强会怎么样,想象着他们在床上的情景。小夫妻之间一看就知道不和谐,一看就知道有疙瘩,一看就知道存在着不少问题。阿妍有时候向小鱼问起余宇强的近况,小鱼立刻会气不打一处冒出来,立刻怨入骨髓,立刻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怨妇。余宇强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小鱼根本就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要说我们四个人之间的这种关系,确实有些太混乱了,我想象着如果四个人混战成一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壮观场景。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着会有这么一天。男女之间的事,说到底就这么回事,大家都不要脸了,也就无脸可要。大家都豁出去,也就真豁出去了。想着想着,思绪万千,我没有一点激动,反而感到一种更大的失落,既不觉得下流,也不觉得有趣。我无法管住胡思乱想,只好任思想的野马在黑夜中继续驰骋,在一往无际的天地之间,漫无目的地尽情遨游。夜已经很深了,阿妍没有一点动静,我知道她也没有睡着。我猜想她一定和我一样,也在胡思乱想。
我突然想到自己刚遇到小鱼时的样子,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农村女孩,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子,坐在小凳子上摘菜,笑起来十分灿烂。一转眼,连小鱼都三十岁出头了,连小鱼也已经青春不在。一转眼,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小鱼在生活的重担下,已为人妻,已为人母,已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怨妇。我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个早已逝去的荒唐岁月,想起自己亲历过的那些风流韵事。我忘不了那些最风光的年头,一天的活儿忙下来,终于到吃夜宵的时候,坐了一大桌姑娘,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什么。我喜气洋洋地坐在姑娘们中间,就好像坐在冬天的阳光里,那真是一段黄金的岁月,那真是一段销魂的好日子。姑娘们一个个都可爱,不约而同地一个个都成了老四掌中的猎物。我喜欢她们,追逐她们,她们也喜欢我,喜欢被追逐,十分乐意成为老四的战利品。一想到那些美景已经不在,一想到那些旧梦已不能重温,我仍然能感到一种巨大的成就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是没有白活。
五十岁以后,我已经没有任何事业可言,已经没有任何雄心大志。店刚倒闭的时候,还常常想到要东山再起,想再拚搏一下。很快就知道再也不会有这一天,当老板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这个时代不再属于我老四,我已经被淘汰了。我开始在冯瑞的手底下打工,他是大老板,我只是他手底下的一名伙计。
冯瑞现在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老板,他开的那家海鲜城在本市大名鼎鼎,请了一批说广东话的厨师,经营潮州菜,专门接待这个城市中的各路名流。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那是一个航空母舰级的海鲜城。由于菜系的不同,我在那里干活,冯瑞嘴上说是大材小用,实际的情况却是,他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收留了我,是给我老四一个吃饭的机会。在过去,让我低着头去求他,老四是死活也不会肯的,我觉得自己各方面都比他强,比他能打架,比他聪明,比他漂亮,甚至连一手字也比他写得好。说老实话,和他在一起,我总是隐隐地有些不服气,总觉得他混得好,是因为有家庭背景,是因为他出身高干。
阿妍知道我这是嫉妒,她知道我的嫉妒,与冯瑞当年曾追求过她有关。她知道我一直存在着这个疙瘩。男人的成功是最好的春药,成功的男人自然而然地就有了魅力。阿妍提到冯瑞眼睛就发亮,动不动就用冯瑞怎么说来旁敲侧击地教训我,动不动就用冯瑞的观点证明我是如何不对。她是个不太会掩饰自己情感的女人,明知道有些话对我来说很不中听,明知道我会吃醋,可就是忍不住还要一遍遍念叨。我最受不了的,是她还喜欢对冯瑞抱怨,一抱怨起来就没完没了。阿妍现在总是在为未来的生计担心,因为在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有固定收入,只有她一个人有一份退休工资。我们这一代人,受传统思想的束缚,说到底还是只相信什么铁饭碗,我是因为坐牢丢了工作,小鱼和余宇强从来就没有过正式固定的工作,阿妍想到这些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四部分《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十二章(1)
这一转眼,五十岁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即将进入新世纪的时候,阿妍突然得了一场大病。病说来就来了,而且十分严重。她老觉得左边的乳房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发现有个肿块,最后的诊断竟是乳房癌。这结果让大家都感到震惊,阿妍是从来不生病的,平时很少感冒,人活到五十多岁岁,除了那次生孩子住过院,几乎不和医院打交道。虽然发现即时,医生也认为手术情况良好,但是我还是感到很恐惧,感到坐立不安,毕竟这是癌症,毕竟这是一种最凶险的疾病。阿妍也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她开始为今后的日子烦起神来,开始没完没了地操心,开始无数遍念叨:
“以后怎么办呢?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鹏怎么办?小鹏日后怎么办,我是最放心不下这个孙子,依着我的想法,我这个孙子一定要让他好好读书,一定要让他日后找一份好工作,不能像你们这样。”
无论是对冯瑞,还是对我们,阿妍都要反复地说起她对小鹏未来的打算。现在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宝贝孙子,而且永远都是在瞎操心。她老是在想如何为小鹏买保险,如何为他请家教,如何让他读一个好的重点中学。在阿妍心目中,这个家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她的健康,已经不是我们夫妇的未来,而是小鹏遥远不可测的前程。对于一个做过癌症切除手术的人来说,这种过分担心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有效地转移了目标,根据医生的观点,胡思乱想未必就是一件什么坏事。人必须想一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来缓解生活的压力。人活着都会胡思乱想,一旦得了病,就更会胡思乱想。
阿妍就是愿意成天操心这些,谁也说服不了,谁也不用管她,什么叫病态,这就是地地道道的病态。她不仅是跟我们念叨,而且和冯瑞说个没完。现在,有什么困难,她必定首先会想到冯瑞,冯瑞是她的救星,是她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冯瑞成了她心目中最有能耐的人。连我都想不明白阿妍为什么会这样,冯瑞便感到更不理解。有一段时候,他很关心阿妍的病情。冯瑞对我们家的真实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彼此之间的人际关系有些滑稽。他不明白阿妍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小鹏,为什么会成天把这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挂在嘴上。
那时候,我被安排在一个差不多是厨师小组长的位置上,因为我不会烧粤菜,而且不懂广东话,海鲜城那帮从广东招来的小伙计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冯瑞为了让这些人尊重我,时不时会故意给我一个露脸的机会,他要让别人知道我老四的手艺其实很不简单,不管怎么说,我老四也曾是个大名鼎鼎的厨师。偶尔高兴了,冯瑞会直接到后面的厨房里来,点名要吃我做的菜。我呢,也就赶快抓住这机会,拚命露一手来证明自己。
冯瑞吃了我的菜,忍不住要发表感叹:
“现在他妈的动不动就是吃海鲜,只有你的菜还能让我想起当年,我跟你说老四,现在是吃什么都不好吃了。”
冯瑞现在是真正的大老板,没人弄得明白他究竟有多少财产。虽然在我面前,他非常
注意分寸,从来不摆架子,处处都表现出跟我有着不同寻常的交情,但是人只要活到了那个份上,自然而然就有那个威风,自然而然就有一股霸气。冯瑞现在不仅是海鲜城的大老板,而且还有许多别人闻所未闻的投资,因此只要他一出现,别人的眼光顿时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羡慕,那是一种五体投地的佩服。冯瑞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潇洒,才叫是真正的潇洒。有一天,快下班时候,他又来了,让我现炒两个菜,然后叫我过去陪他一起喝啤酒。我知道,他这又是故意要在众人面前给我面子。他是董事长总经理,这儿的人,谁提到他,都跟提到上帝一样,能陪他一起喝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待遇。
两杯酒下肚,冯瑞问我:
“老四,你那干儿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给抓起来?”
他一说,我就知道是阿妍找过他了。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阿妍只能找他。我告诉冯瑞,余宇强这小子不学好,不好好地过日子,竟然与黑社会弄到一起去了。
冯瑞说:“黑社会?那叫什么狗屁黑社会,也就是几个小混混。”
“我知道。”
“知道什么?”
“这小子有出息也不大了。”
我知道余宇强再折腾,也最多是个小混混。我知道余宇强生来就是个要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我知道余宇强要做也只能做那些丢人的事情。
“老四,我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会有这么个干儿子?”
我无话可说。
冯瑞说:“我是不是该帮你这个忙,老四,你给我一个话。”
“如果能帮忙,当然还是帮一下,”我想阿妍既然已经找过冯瑞,肯定向他求过情了,我当然得和她的态度保持一致,模棱两可地说,“怎么说,他也是阿妍的干儿子。”
冯瑞说:“我怎么听着干儿子这几个字,就觉得别扭。”
说老实话,我也觉得别扭。说老实话,我真不愿意冯瑞过问此事。余宇强这小子好逸恶劳,迟早要闯出祸来。他成天在外面鬼混,什么正经活也不干,什么苦也吃不了,就知道巴结有钱的女人,就知道打富婆的主意,就知道动女大款的脑筋。小鱼一开始还跟他吵跟他闹,吵闹到最后,也就随他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种顾家的男人,根本不讲道理,你盯着他吵,他就索性跑到外面不回来。小夫妻俩不止一次闹过离婚,闹着闹着便没下文,因为动不动他人就失踪了。小鱼只能向阿妍告状,阿妍逮着机会也会板起面孔说余宇强几句,可是说了也就说了,他嘴上永远说改,隔一段时候必定是又犯老毛病。这一次的祸闯得更大了,他因为欠别人的赌账还不出,债主追着要钱,便和两个小混混将一个相好的女大款洗劫了一番。
最后,通过冯瑞找熟人,打了招呼,余宇强还是被判了三年徒刑。冯瑞说,这就算是轻的,持刀抢劫,判他十年也不冤枉。
阿妍进手术室前,抓紧了我的手,半天不说话。从手术室出来,我迎了上去,她还是这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说话。我说你不要紧张,医生说你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