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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5990-我们的心多么顽固:布老虎十周年纪念书-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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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个丈母娘过日子,是再有钱也舍不得用。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我这个没用的女婿偶尔也有用得上的时候。有什么事了,比如丈母娘和老丈人过生日,阿妍的小妹结婚,小弟结婚,就让我去掌勺。七十年代不像现在,那时候办喜事不上馆子,都是在自己家里操办,如果地方不够大,还要借邻居家的地盘,屋檐下院子里,只要是个地方就行。不仅是丈母娘家给我这个露脸机会,她家的亲戚朋友家也纷纷邀请我去。毕竟我是出身名门,人家一听我是什么馆子正经八百的厨师,先从心底里开始佩服了。有一次,我还将我师傅李延龄请出山,由他老人家亲自出面为大家做了几样菜,有一道鱼做得真是绝对有水平。可惜好菜也要有人品,遇上不懂吃的人,也是白花力气。我做的这些事,做了也就做了,仍然还不足以提高我在阿妍家的地位,虽然吃的人赞不绝口,她家的人却从来都不肯说我好。    
    阿妍那时候卖猪肉也是个很吃香的工作,因为猪肉价格都是统一的,瘦肉肥肉一个价,给多少瘦肉搭多少肥肉,全看卖肉的高兴。很多人为了少搭一些肥肉,拚命讨好巴结卖肉的。在文化大革命中,卖肉的绝对比知识分子有地位,当时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愿意和阿妍交朋友。我们的日子开始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总的来说,日子过得很不错。为了安全起见,我天天骑自行车送阿妍去上班。那时候社会风气并不比今天差,但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在菜场上班,她天天都是半夜三更地就得赶过去。阿妍并不要我送,她根本就不在乎,我母亲也为这事老跟我犯嘀咕,说你这样,天天要少睡多少觉。我说少睡觉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喜欢去送她,我愿意天天这么送她。    
    虽然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可说,但是她坐在我的车后,用手搂着我,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只有在这时候,只有在这黑咕隆咚的夜晚,穿过静静的小巷,骑在大马路上,我才感觉到她真的是我的老婆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感觉甚至比睡在同一张床上都实在,阿妍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人家明明早就是你的老婆了,你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阿妍又说:“我不是你的老婆,是谁的老婆?”


《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一部分《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三章(6)

    受李延龄师傅的影响,我开始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名流。当时和我来往的人中,有名演员,名中医,名西医,名教授,还有嘴馋的官员。说起来也可笑,我一度还当了票友,正红八百地学唱过几天京剧,唱的是花脸,样板戏中那几段的著名的唱腔,我都能唱,唱得还蛮像回事。当票友之外,我开始养花,玩小鸟,颇有些遗老遗少的味道。那时候,送阿妍上班回来,我便直接去公园打拳。我再也不打陈式太极拳,而是改打杨式太极,有时候是和父亲一起练,他不断地有些新徒弟,我们就在一起练推手。    
    阿妍怀孕的时候,已经三十岁出头了。我没想到会出意外,因为一开始,好像都很正常。我当时有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姓居,是妇幼保健医院的医生,这家伙要比我大个十岁模样,后来成了著名的妇科专家。我们成为朋友,除了他嘴馋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也喜欢唱京剧,他是反串,唱青衣,我们在一起唱《沙家浜》,我演胡传魁,他演阿庆嫂。老居到我们家来玩,看了看阿妍的身材,随口问了她一些情况,便把我拉到一边,说你老婆以后说不定要破腹产的。他说她的什么骨头方面可能会有些问题,我当时也没有往心里去,因为我和    
    阿妍曾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一切都很正常。    
    后来老居又提醒我,说是高龄产妇,多小心为好。于是我们就再次去老居所在的妇幼保健医院做检查。    
    老居要亲自为阿妍做检查,他穿着白大褂,戴着个大口罩,把阿妍带进检查室,让她脱衣服。阿妍突然犹豫了,她不愿意让一个男人看自己的身体,尤其是不愿意让一个认识自己的男人。我也觉得这有些别扭,因为也没想到会是老居亲自出马。我只是让他帮我找一个熟悉的医生。到了这关键时刻,我只好对老居把话挑明,希望他能为阿妍找名女医生。老居怔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他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接下来,我和老居在走廊里说话,一个年纪已经不轻的女医生为阿妍做检查,检查出来,那女医生对老居说了半天,老居聚精会神听着,不住地点头。    
    老居对什么事似乎有些不放心,反复看着病历。    
    女医生说:“我看问题不太大。”    
    老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关照阿妍,一有异常,立刻来医院。又让阿妍尽量少吃些东西,说如果肚子觉得饿,可以多吃些蔬菜。    
    老居的意思是,现在正处胎儿发育阶段,阿妍吃得太好,胎儿的营养多,就会变大,大了,生产时就可能会出现困难。那时候,阿妍的肚子已经明显地能凸出来了,她站在那里,人高马大,老居与她相比,显得又瘦又小。这两个站在那说话,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有些滑稽。当时阿妍的胃口特别好,我母亲和丈母娘自以为是过来人,都不赞同听老居的话,她们觉得人是铁,饭是钢,那有故意少吃东西的道理。双方的老人都鼓励阿妍多吃,阿妍自己也贪吃。她的肚子像小山一样地逐渐挺起来,走路时一歪一歪的,像个鸭子。    
    在一开始,阿妍一直觉得发生的意外与我有关。她怀孕以后,我还是忍不住要跟缠着她做那件事。她也不忍心拒绝我,但是担心会出问题,我说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呢,孕期开始三个月和临产前两个月应避免性交,其他时间自然就没事。她拗不过我,每次都有些提心吊胆,怕伤着肚子里的胎儿。说老实话,我们真是小心翼翼,像做贼似的,偏偏后来还是出了问题。又偏偏阿妍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坚决认定这中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为了这件事,她和我闹得不可开交,觉得这都是我的过错。我也一度被她弄得十分疑惑,弄得将信将疑。后来,我很认真地与老居谈过这件事,老居说这根本不可能,那些医学书上的话是对的,就算是有些小小的影响,也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难产的原因多种多样,很多人都在怀孕期间继续性交。说老实话,我确实是后悔过一阵,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总得找点原因。我后悔自己那方面的要求强烈了一些,可是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心里一直在嘀咕,既然严格按照书本上的话去做了,为什么还会出事。这一点始终让我百思不解,想到了心里就隐隐作疼。    
    要知道,到我们这个岁数,都太想有个小孩了,我们不应该拿小孩的生命去冒险。我当然没想到阿妍会难产,没想到小孩会死,更没想到阿妍从此就再也不能怀孕。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出现这样的意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当时的情况还真有些危险,医生已经束手无策,不得不把去门诊把老居也请来,老居当时已是全院最好的妇科医生,他来了以后,亲自动手抢救,要不是他果断做手术,阿妍的一条性命都可能搭上。    
    阿妍对我充满了怨恨,她把怨恨都集中到了我的铲刀把上,赌气说一辈子也不干那事了。大家都劝她,医生也开导她,她的神经甚至为此都有些错乱。这实在是一件太让人痛苦的事情,有一段时候,她就知道喋喋不休地怪我,好像我真是什么杀人犯一样。她因为这件事痛不欲生,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变得动不动就要走极端。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只能尽量地让着她,随她说什么都不还嘴。阿妍是个认死理的人,她认定的东西,你说什么也别想改变她的主意,你说什么也没用。到后来,我干脆就不搭理她,随她去唠叨。    
    渐渐地阿妍自己也明白过来了,知道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她也终于知道其实是冤枉我了,用这种事来没完没了地埋怨我是毫无道理。    
    她的一个女友用事实开导她,笑着说:    
    “这有什么呀,阿妍,我怀孕那会,就特别想做那事,肚子大的都像小山一样,还不是照样做,那时候,感觉好得很呢。我就那么躺在那,我老公爬上爬下忙个不停,他才不管什么孩子不孩子呢。”    
    她的女友怕阿妍不相信自己的话,又补充说:    
    “我老公就喜欢我怀孕时的样子,我告诉你,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对男人来说,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阿妍于是又开始为自己再也不能生孩子自责。    
    医生说,像这种意外的情况,只有为数不多的女人才会遇上。很可能一百个人都不会有一例,甚至一千个都不会有一例。    
    可是人要是真倒起霉来,就没什么办法,这种事偏偏就让阿妍遇上了,就像中头彩一样。要知道,我们当时的年龄已经都不小了,很在乎有这么一个小孩。我们已经做好了当爸爸妈妈的准备,怎么会想到难产,怎么会想到因为难产,连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阿妍因此也由自责转而自卑,她知道我是独子,加上自小在家庭里,就受到重男轻女的影响,渐渐开始感到了不能生育的压力。    
    我因为阿妍难产,心情变得很不好。原来那种平静的生活,突然似乎已经不存在了。我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悠哉游哉,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自得其乐。一开始似乎还没有觉得什么,好歹阿妍的性命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青山还在,阿妍却再也不能怀孕。想到我们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母亲动不动为了这件事叹气,说阿妍不能再生孩子,老蔡家这姓到老四这不就结束了。她对父亲没什么感情,可是对蔡家是否断子绝孙非常在乎。


《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二部分《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四章(1)

    为了这事,我很猛烈地发过一次火,拍桌子摔板凳,不许家里的任何人再提起。于是我母亲不敢当我面再唠叨,我真发火了,她通常都是让我的,知道我会走极端。那时候,我们家里通过朋友刚弄了一个液化气瓶回来,我一怒之下,扬言要点火把家全烧了。我母亲和我妹妹知道我脾气坏,当了我的面从此再也不敢说这些事,可是当面不说,不等于背后不说,不等于就不在阿妍的面前说。    
    我那时候最忌讳别人说断子绝孙这话,谁要是用这事来惹我,那便是找不自在。有一天,几个年轻人在我们店里喝酒,多喝了一些,闹起事来,在大堂里与陆大明要动手。陆大明是我们店的伙计,平时也算是个有些邪气的人,很少有人敢招惹他。这一次,对方仗着人多,真打起来,陆大明明显吃亏,眼睛也肿了,鼻子也出血了,我看看情形不对,便冲出去帮忙,三拳两脚,就把那些猖狂的年轻人打跑了。    
    店里的女孩子看到我如此神勇,都很吃惊,说:    
    “想不到老四你这么厉害,拳脚这么快。”    
    我倒是无意出风头,陆大明却死要起面子来,说就算是没有我的帮助,也没什么,他照样可以应付,他才不怕那几个鸟人。这小子是地道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帮了他,他不说一声谢谢,反而觉得是我多管闲事。我说你为什么不早说,要不要我去把那几个小狗日的再给你找回来,你们重新打一场。    
    说老实话,我已经多少年不打架了。在店里,我是一个埋头业务的上进男人,从来不惹事生非。大家都忘了老四打架的名声,我自己也差不多都忘了。陆大明大约还知道一点,因为他是那种在社会上混的人,他应该知道我老四不是个善种。可是他大约叫人给打糊涂了,竟然胡搅蛮缠地追着我吵架,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别人越是在旁边劝,他越来劲。我越不理他,他越觉得我怕他。    
    我就说:“好吧,陆大明,是我不好,下回你让人打死了,也不管我的事。”    
    他的气焰更嚣张,说:“他娘的哪个断子绝孙的要人帮忙,你是什么东西呀,我一点都不稀罕。”    
    我问他:“你说说清楚,谁断子绝孙?”    
    陆大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刚刚止住。那天他是天生地找打,天生地欠揍。在一旁劝的人看我真来火了,连忙都上来拦我。看到有人拉架,陆大明更加肆无忌惮,竟然扬言准备和我对打,说是要单挑,说你要有胆子,就动手,别动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怒火上升,便悄悄地接近他,他根本没想到我会那么快就出手,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我一拳已经朝他鼻子上捶过去。这一拳结结实实,啪的一声,就好像打在一个什么脆的东西上面,声音立刻在大堂里回响。陆大明双手捂脸,低着头不吭声,我一个健步上前,连续一套组合拳,打得他全无招架之力。我这一辈子,打过无数次架,没想到这次会失手,会将陆大明打成重伤。这家伙根本不禁打,几拳下来,他一下子跌到在地上,顿时口吐血沫,再也爬不起来。我依然暴怒,认定他是装死,对他继续拳打脚踢。    
    我当时也有些疯狂,在过去,我老四虽然凶狠,该住手也就住手了,偏偏这一次,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旁有人在喊“别打了,别打了”,可是我就是停不下来,下手越来越重。我说你赶快给我起来,不是要单挑吗,爬起来打呀,你装什么孙子。大家赶快打电话喊警察,喊救护车,不一会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我被警察带走,陆大明被七手八脚送到医院去抢救。    
    我因为这件事,判了两年徒刑。陆大明因此也落下了终身的残疾,我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后悔已经来不及。说老实话,我后悔是因为自己从此丢了工作。那时候,只要一被判刑,工作和工龄就全没了。刑满释放,我从牢里放出来,回到家里,我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    
    “老四,你以后怎么养活自己?”    
    阿妍安慰在一旁说:“妈,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有屁的办法!你倒是说的轻松。”    
    我想回到原来的店里去,店领导说,我们当时将你开除了,既然是开除,就不能再让你回来。店领导又说,你没有工作,这怨不了我们,你年龄也不轻了,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控制情绪。    
    于是我走上自己开店的这条路,开了一家小餐馆。当时已经是八十年代初期,刚开始有做生意当个体户这一说法。那时候,最初敢出来做生意当个体户的,都是社会上混不下去的人,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刚从牢里放出来,找不到工作,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有正式工作的人根本不屑干这些事,大家把铁饭碗看得很重,一个人没正式工作,在当时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说老实话,想想我老四这几拳打得真不值得,好端端的一个工作,自己刚刚混出人样,就轻而易举地全丢掉了。我仿佛从天堂被打到了地狱,从一名国营单位的正式职工,一下子又落到了比当知青更惨的境地。    
    一开始,对于如何开餐馆,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正好阿妍的一个姨妈有个街面房可以出租,我们就将它租了下来,租下来以后,为了慎重起见,我和阿妍骑着自行车在街上到处乱转,看到有小餐馆,便冒冒失失地上前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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