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人生 作者: 的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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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放假，咱们四个去千山游玩，我很喜欢崖壁上刻的一首诗，却没带纸笔不能记下来。的灰她走过来站了一会儿，硬是把那首诗背下来了，下山后写给我……小灰你还记得那首诗吗？〃我凝神：〃……振衣直上万重巅，夕照晴晖霞满天。东望群山来眼底，西瞻大海到胸前。花开绝顶芳孤赏，松生重峦人亦仙。数罢佛尊欲远眺，缤纷足下起云烟。〃局长大力鼓掌：〃居然还记得啊！都十年了啊！〃
我就是有这个毛病，什么都记得，十年前的，二十年前的，生活中一切值得留恋的细节，都不会忘。说句实话，十年来一直从事的工作，并不是我想要的工作；现在过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理想的生活是像《春光乍泄》里的小张，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没钱了就停下来赚一点，有钱了就继续前进，人生本来一刹那，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真正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呢？我只希望自己能始终心平气和地活在当下，做好眼前手边的一切事情；希望再过十年的时候，我仍然有时间，有心情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跟大伙儿一起八一八过去的日子里那排歪歪扭扭的足印。
帅老师
帅老师来访，请了我和其他几位老朋友一起吃晚饭。很久很久不见了，帅老师依旧是当年模样，依旧穿一件雪白的衬衫，说起话来依旧是紧张腼腆的口气，依旧时常亲切地憨笑……其实他早已不是老师，当行长很多年了，但是我忍不住总是称他为帅老师，尤其是这次一见，那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使我几乎想拥抱他一下：〃帅老师，你怎么十几年如一日不变样的！〃
其实帅老师起先只是我的师兄，大学同学，高我两届，不同系。我读的大学只是一所非常普通的大学，但是这所大学带给我许许多多绚丽多彩的回忆，帅老师是众多回忆中永远让我微笑着想起的一部分。他那一届同学盛产帅哥，帅老师只是姓帅，并不是最帅的一位，但是他高大，纯朴，有一种特别干净的气质，另外，有才华，绝对衬得起他这个特别的姓和那个响亮的名字。我一入校就知道他，当时他是校学生会的文艺部部长，迎新生晚会上，和文艺部副部长以一曲男女声对唱《敖包相会》倾倒了全校新生。我们也很快地知道那位文艺部副部长是他的女朋友，因为那女孩是我的师姐，和帅老师同届，帅老师因此经常光临我们的宿舍楼，有几次被同学们窥见他俩在深夜的月光下在宿舍楼的楼顶静静起舞，成为我们系里最为浪漫的传说。
和帅老师的第一次接触是在大一那年的春天，我刚刚迈进校学生会的大门，随各位同仁坐汽车去游玩，路上晕车晕得面无人色，是坐在我前排的帅老师注意到我的异常，削了一根黄瓜给我吃，使我免于在众多尚不熟识的师兄师姐面前出丑。这件事我至今难忘也永远难忘，但是帅老师他一定不记得，他当时根本不认得我，他是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好，很自然的好，不是为了讨你喜欢。有些学生会的干部们是很骄傲的，老干部尤其，但是帅老师不，他很照顾新人，像我这样并不属于他的部门的，他也耐心地教我一点一滴，出了问题他会主动担责任，跟着他做什么事都可以很安心。后来我们合作过许多许多次，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我最喜欢看他带人排练大合唱，熟练地指挥这指挥那；喜欢看他唱歌，他总是唱一些特别开朗大气的老歌：《敖包相会》、《草原之夜》、《长江之歌》、《长征组歌》……他并没受过什么音乐方面的专业训练，那把好嗓子是天生的，醇厚，嘹亮，熨熨贴贴，当时我喜欢听他的歌，绝对比喜欢所有的流行歌曲更甚。
很快帅老师就毕业了，留校负责学生文艺工作，从此由帅师兄变成了帅老师。他的女友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经常回来看他，他那时候每周末在学生活动中心搞联谊舞会，她一要回来他就特别激动，会主动跑上舞台去给大家唱歌。新生和老生都认识他也都喜欢他，他是大伙儿的帅大哥，变成了老师之后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仍然和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们称兄道弟打成一片，组织活动时仍然亲力亲为，亲自搬布景，扛大包……其实帅老师的性格也很急躁，遇到不顺利时会生很大的气，不过他很少对学生发脾气，总是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他的学生。有一次走在校园里遇上几个外来的流氓辱骂学生，他冲上去一拳打倒一个，两拳打倒一双，造成了一次群殴，结果以流氓跪地求饶，帅老师被领导批评而告终。还记得那次他自己也受了伤，手背上流了血，我问：〃被他们打着了？〃他亲切地憨笑着：〃不是，一拳打到那家伙的门牙上了，硌的。〃
那年春天学校组织了一个学生考察团去北京，安排帅老师带队，帅老师高兴得蹦蹦跳跳，对我们几个团员说：〃到了北京你们自己好好玩，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们鬼头鬼脑地回答：〃老师您也好好玩，我们不会打扰您的。〃但是到了北京之后他并没有跑去跟他的女友在一起，而是拉了女友跟我们在一起，婆婆妈妈地照顾我们的一切。一天夜里在街头撞上酒鬼滋事，我们的一位同伴与对方发生口角，结果惹来一大群人提着酒瓶与我们打成一团，帅老师一边迎战一边推着所有人逃走，自己着实挨了很多下，他的女友冲上去拉架，也被打了一拳……我们大家全都避到安全地带，无一人受伤，而帅老师过了许久才脱身跑来，不顾自己满脸是血，一把揽过他的女友捧着脸细看，然后匆匆一吻，回头带着我们离开。帅老师是个腼腆的人，我认识他俩这许多年，那是唯一一次见到他俩当众亲密，当时的那种情急与关切使年轻的我深受震撼，生命中很少的几次直接、强烈、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爱情。
大四那年又有一次跟帅老师一起出远门，到锦西一个穷乡僻壤去扶贫，那是一次非常艰苦然而愉快的旅程，使我们同去的几个人结成了死党，至今每每相见，仍然有非同一般的亲热。那次的旅程倒是没有什么危险事件发生，最危险的可能是一只老鼠半夜爬上了帅老师的脸，他跳起来一扑腾，惊醒了同伴和隔壁的同伴，大家用拖鞋用台灯用各种乌七八糟的器械捉老鼠，尖叫得整个锦西地区都听见了，最后在小旅店的衣柜里发现了整整一窝老鼠仔……但是我们仍然很喜欢那个小旅店，喜欢头凑着头趴在小破桌子上整理学习材料，用洗脸盆在灯泡底下接蛾子，踏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到河里洗衣服，帅老师则经常在清晨或黄昏时分向着寂静的大山高唱《美丽的西班牙女郎》……那个小旅店只有一个小伙计叫阿四，很喜欢和我们混在一起，到最后我们临走的那几天，听见他也在厨房里高唱《美丽的西班牙女郎》了……
到我毕业的时分，帅老师要离开学校去银行工作了。我们倾尽全力帮他搞了最后的几次大活动，其中全校舞蹈大赛是他在学校文艺舞台上的告别作，也是学校有史以来质素最高、评价最好、上座率最为惊人的文艺比赛，当时别具匠心的节目串连、一段又一段精彩的演出、站满礼堂走廊和门口的观众和连绵不断的欢呼喝彩使许多同学至今记忆犹新。活动结束后帅老师冲到后台把每个男生都抱了一抱，跟每个女生都握了握手，整个人乐得飞飞，满脸亲切的憨笑。临走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他最后一次到活动中心去主持联谊舞会，那天他的女友也要回来了，他按捺不住地兴奋，满场走来走去，唱了〃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又唱〃山伯永恋祝英台〃……连我这样的舞盲也被他拉去连跳了几支舞。舞会结束后收拾器材时我有些依依不舍，说：〃帅老师，以后很难听到你唱歌了。〃他笑道：〃你爱听什么？我唱给你听！〃我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于是他一边关灯闭门一边唱，一直唱出门外，那时已是深夜，外面下着大雨，他骑自行车载我穿过校园回宿舍，雨中扬了一路的歌声。
帅老师与我在毕业之后并不是时常聚会，但是始终保持着联系，偶尔几次见面，总是见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整齐的黑发，干净的面孔，我总是要尖叫几声：〃帅~~呆~~了~~〃他总是亲切地憨笑：〃什么帅呆了，帅呆子还差不多。〃……他自己终于和他深爱的女友结了婚，有了可爱的孩子，他还热心地为我安排过相亲，介绍我和男方见面之后，他一边亲切地憨笑着一边挥手离开一边不住地回头看我们，结果〃砰〃的一声撞在了电线杆上……
一转眼，时光已经走过了这许多年，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亦有许多事情始终不变，今晚的聚会里喝了一点酒，思绪飘到老远老远，想起了好多好多……深深祝福帅老师，多高兴认识你，虽然一生中总会认识许许多多的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带来如此纯粹、简单、快乐而温暖的回忆，有幸拥有这样的朋友和这样的日子，让我无论何时想起，总是感觉阳光灿烂，云淡风轻，人生晴朗澄明，没有一丝阴影和遗憾。
越洋电话
接起电话的时候，以为他打错了，因为是一把完全陌生的男声。
可是他在问我的名字。
〃我就是，请问您是……〃
对方笑起来：〃我是李青云啊！〃
我想啊想，想啊想。搜索了大脑硬盘中存储的所有文件，没有这个名字。不过，工作这么多年，接触的人太多了，认识我的人被我遗忘是很正常的事，因此仍然维持一个礼貌的笑容：〃对不起，真抱歉，请原谅，我记不得了……〃
〃你是在K县第二小学读的小学吧？〃
忽然在杂乱的大口袋里摸到了钥匙，遥远的记忆被打开了：那个小小的县城，爸爸妈妈上山下乡的地方，我的童年和少年，鸽子洞，大凌河……还有这个名字，我模糊地想起一个长脸的小男孩……哎，是方脸的？是爱穿绿军装那个，还是爱流鼻涕那个？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哎呀呀，真抱歉，我仍然想不大起来你是哪一位！可是我想起你来了！〃
对我的语无伦次他好脾气地笑着：〃想不起来不奇怪，我没读完小学就转学了。算起来，也是二十二年没见了，你要是还记得我，倒是奇怪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这么远？！〃
〃我找到了你们公司的网页，上面有你的电话，我打过去，你们同事说你出国学习去了，给了我这个电话……原来后来你家也搬了，到D市去了？〃
〃是呀，这个说来话长了，你知道，我们家本来不是K县人，后来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于是我们就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我在四川成都，很早就搬来了，我在啾啾啾啾读了中学，然后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毕业后啾啾啾啾啾啾啾啾……现在在H公司做电脑工程师。〃
〃H公司？耶！大公司啊！跟我们有业务往来啊！你没来过？〃
〃我在你们的网页上看到了。我不负责这一部分，我负责的是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我看到你负责的是啾啾啾啾，这些年来你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啊，你现在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哈！你也结婚啦？是啊，都三十多了。我也结婚了……哎，还有那个啾啾啾啾，你还记得吗？他的老婆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呀！他把我的橡皮切碎了泡在墨水里啊！他老婆知不知道啊！……还有他的同桌，外号叫'猫眼'的那个，你记不记得？他的眼睛是绿的……你记得小方吧？上初中的时候退学了，后来犯了事，进了监狱啦……小蕊我当然记得啊！她和我一起说过相声啊！啊，你居然没印象？我说相声说得那么好……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女孩子不应该说相声……〃
电话那边传来他的笑声：〃你说相声我倒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你翻墙，你那时候放学不从路上走，你是从学校的墙头上走的……〃
〃还……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我对你印象太深了，我去过你家，见过你爸爸妈妈，你还有一个妹妹是吧，你家有好多好多小人书，我和阿炬坐在你家院子里看过书……你可能是不记得了，你只对张国昌和李玉军他们有印象吧，我那时候很安静，不大说话的，但是我真是记得你，那时候你梳两条小辫子，你掉了一颗牙，说起话来嘴巴漏风的……我看见你在网页上的照片了，你一点都没变样，只不过不再是豁牙子了……〃
在这猝不及防的一刻，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是的，猝不及防，我完全没有想到，会与一个二十二年没有说过话，而且在二十二年前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的人，这样亲密地聊起我们的前半生；会让一个远隔时间与空间的重洋的人，碰触到心底至为柔软的，连我自己都忘怀了的那一部分。
那一天，真是充满幸福的感觉，直到晚上睡觉，我都忍不住在脸上挂着一个微笑。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世界上有网络，有电话，有可以联系的人，幸福就是生命中有畅想，有记忆，有意外的惊喜，幸福就是在二十二年的时光中成熟，收获，势不可挡地长大，幸福就是，在久已蒙尘的岁月长河里，居然还有人清楚地记得，你豁牙子时的模样。
只是平时
曾经很羡慕有的人墓碑上可以写上这样的词句：〃活过，爱过，被爱过〃，觉得是一种纵有缺憾也完美的人生。这些年来渐渐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福，都衬得起这几个字，只不过是在平凡的生活中，未必有机会感受得到。其实今天也是个平凡的日子，不同的只是今天是端午节，是灰相公又要离家，我却在这样的日子里，觉得自己有必要记下一点什么。
早上五点半就在闹钟的狂叫中起床，因为灰相公要赶早班飞机回日本。一边看着他检查机票，整理钱包，一边忙着给宝宝手腕上系五彩线。公公婆婆对儿子的离开例必泪眼朦胧，而宝宝习以为常，随便喊了一声〃爸爸再见〃，不停地低下头欣赏小脖子上挂的香包。在机场，灰相公办完手续登机，揽住我最后一吻。我问：〃大致什么时候回来，半年，一年，两年？〃灰相公答道：〃你想害死我啊。两个月内应该结束了吧。〃
八点，回到办公室上班，看到募捐告示，正在北京治疗的杨生病情恶化，工会号召全单位捐款。我悄悄地找到会计，捐了五百元，会计吃惊地看着我，犹豫地说：〃你不要捐这么多，别人都是捐一百的。〃我说：〃他发病那时候我不在，都没去看望过他……〃〃那也不用捐这么多。〃〃我们关系挺好的。〃会计叹气道：〃其实呢，捐多少都没用了，北京那边的人说，早就没了意识，眼看就不行了。〃
真是不能想象，杨生那样的一个人如何会〃不行〃。坐在办公桌前我怔怔地想着杨生那笑口常开的模样，那样一个聪明能干、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只长我两岁，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发作脑溢血的。其实我们不在同一个部门，平时并没有多少交往，但是遇上这样的事情，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变得这样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