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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痛快日記-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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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手一查美国各研究所概况,立刻发现老牌名校几乎全部不设研究所阶段的电话课 
程,原因无他,一研蔽之… 
 
  他们觉得拍电影算不得是殿堂上的学问。 
 
  就拿常春藤诸大盟校来说,当中就只有哥伦比亚大学一样,心不甘情不愿的设了一 
门〞导演学与编剧学〞的专业硕士学位,算是过滤掉拍电影过程中那些太缺乏人文色彩 
的技术部分,当然,也同时节省了惊人的硬件器材费用。 
 
  我还记得那时坐镇该研究所的,正是以和威镇影坛的大导演米洛斯福曼。 
 
  其实不要说是雄罢美国东北角的这些老名校,就算是其它上品上级的大校如普林斯 
敦,柏克莱,西北,威斯康辛麦迪逊分校等等,也都最多只肯设立电影理论的相关研究 
所,没兴趣把拍电影的学问,开成专门的研究所。 
 
  除了器材经费是一大顾虑之外,摆在第一位的,当然还是各校自我要求的学术标准 
。我是深爱电影之人,也确知电影已累积不少值得保存的文明精粹,对于这些名校的老 
大心态,沙文态度,当然不能完全同意。 
 
  可是,这种拥有学术传统以自重的精神,依然是我所尊崇的大学之风,只要政治理 
念明晰,照样为我所支持。 
 
  不过这些名校近年颇受财务重压,为了多赚学费,也常常广开善门,大大放宽招生 
标准。 
 
  只希望他们晚节能保,找到能兼顾募款理念的治校高手吧。 
 
  5。于是我申请研究所的方向当然也就转向一批较年轻的大学,这些大学中,也颇有 
几所名气大,而且电影研究所也够顶尖的学校。 
 
  一般公认美国在电影摄制研究所方面排名最前的几名,无非就是下列这几家比来比 
去… 
 
  位于好莱坞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南加州大学,纽约大学,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 
。我在向这几所学校索取申请书与学校简介的时候,就开始发现各校不同的理念,而且 
各有根据,相映成趣。 
 
  拿我后来进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来说,我就发现他们虽然每年申请进入电影摄制 
研究所的人超过六百,而名额只得三十人,但他们在筛选时,却不重视拍电影方面的经 
验,而是以你的创作潜力,做最优先的考虑。 
 
  这种标准,使得我入学后,发现同班的研究生,分别具备了各式各样的有趣背景, 
有念经济系的,有念法律的,也有念历史,念人类学的。 
 
  加州大学这样做的企图很明显… 
 
  拍电影这件事,应该登得上学术殿堂,但你从创设期开始,就必须构思:如何扩大 
电影人的视野,如何使电影的人文基础更深厚,如何使一家电影摄制的研究所,不至沦 
落为〞职业训练班〞? 
 
  加州大学的第一步,就是免除了技术导向的包袱,仔细吸取各领域能为电影再加分 
的族群。 
 
  6。在加州大学的求学过程,当然还让见识了各式各样的大校风范。 
 
  像该校对我这样一个外国学生所知不多,就给了我学费全免的优惠; 
 
  或者天方夜谭般请到影史上第一大师奥森韦尔斯驻系指导; 
 
  或者是全力协助学生实现自己不知多古怪想法的教学态度; 
 
  或者是以制度逼迫学生必须担任电影业中类职位,并与所里各色人等共世的强硬原 
则。 
 
  所以有些经历,都使我相信了大学理念,并非日趋缥缈的空谈,而是可以一步一步 
靠课程设计,靠号召人力,靠资金运用来逐步假设完成的。 
 
  我的性格,受困于体制的可能,远超过受惠于体制的可能。 
 
  可是是加州大学的体制下,我很扎实的受了惠,原因很简单… 
 
  那个体制,是一个敦促人良性竞争,成全人自我实现的体制。 
 
  大学之所以能〞大〞,大学之所以能〞学〞,都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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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日记 7】

什么叫? 
 
  小鸡啄破了蛋壳出来以后,会用怎么样的心情,看待地上那些他自己的蛋壳碎片呢 
?应该会觉得很滑稽吧…'我。。。。。竟然是从这样可笑的东西里钻出来的?'也有些小鸡 
会有复仇的快感…'总算被我摆脱了这个讨厌的壳!'还有些小鸡,则充满了眷恋 
…'唉呀,怎么被我弄的破破碎碎。。。。。'不管是怎么想的小鸡,接下来都是踩着这些碎 
蛋壳,开始人生的探险了。 
 
  从来没见过有哪只小鸡,会把这些碎片装在小包袱里,背着去流浪的。 
 
  对待我自己小时候剩下来的蛋壳碎片,我也是这样,觉得可笑,也有嫌恶,还有眷 
恋。 
 
  但真正任我珍藏在记忆之中,再三回味的,是每次啄破蛋壳那一刻,猛烈扑面而来 
的鲜活空气,眩目天光,以及那令我惭愧又狂喜的,跨出蛋壳时无所循形的浑身狼狈, 
蹒跚步伐。 
 
  啄破蛋壳这么细小的动作,在别人眼中是微不足道的。但我却很珍惜自己在这些时 
刻的小小力气和勇气。 
 
  为了追想那些啄破蛋壳的美好瞬间,为了追溯那些小小的力气从何而来,我也就陈 
列出几片偶尔还会在风中摇晃两下的碎蛋壳片,缅怀一下蛋还没破的太平日子。 
 
  有蛋就有破,没破就被人吃。 
 
  有快乐就有痛苦,没有痛苦过的快速就不值钱。 
 
  痛过才有的快乐,叫过〞痛快〃。 
 
  努力捕捉这种快乐的书,叫作〞痛快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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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家的铁达尼号 
 
  1。 
 
  小时候家里有几样东西,是从轮船上拿下来的。 
 
  其中有一对绷皮木骨的扶手椅,皮垫边缘钉满了黄铜园钉,坐起来很舒服。 
 
  〞那是老蒋总统坐我们的轮船时,最喜欢坐的椅子。〞爸爸告诉我说。 
 
  还有一架重的要命的望远镜,可以望很远。我有时候站在我们家的窗边,用这架望 
远镜像三条马路以外的行人,看他们过街时的表情。可惜不能看太久,因为以前轮船上 
用的望远镜很重,拿一阵子就手酸了。 
 
  皮椅和望远镜,从〞我们的轮船〞上拿下来的东西。 
 
  〞我们的轮船〞? 
 
  所谓〞我们的轮船〞,其实是指十几年前,爸爸在上海开的一家轮船公司所拥有的 
船。 
 
  这家公司的所有轮船当中,最有名的一艄,叫做〞太平轮〃。 
 
  〞太平轮〞,中国的〞铁达尼号〃。 
 
  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和共产党内战的揭晓之年。那年除夕前,一群急着要离开上海 
的有钱人,终于了解到状况的紧迫,连过年都顾不得了,抢着要挤上早已客满的太平轮 
。这些人,有的用金条换舱位,硬是从原来的乘客手上,把位子买过来。 
 
  有的靠关系,向爸爸或船公司其它合伙人要到最后几个位子。 
 
  理所当然,这群太平轮的〞最后一批乘客〞里面,有当时上海最有钱有势的一些人 
,也有爸爸最要好的朋友。 
 
  在战乱的时代里,命运之神似乎背负着祂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戾气… 
 
  太平轮开到半路,出事沉没。 
 
  全船只有三十六人获救生还。 
 
  船上漂流散落的珠宝首饰,佛像牌位,让许多附近的渔民大吃一惊,悲喜交杂。 
 
  2。爸爸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太平轮沉没的原因。只提过当时他们公司所拥有的每一艘 
轮船,一律都向英国著名的保险公司投保。唯独太平轮例外,因为当时爸爸一位相识在 
上海开了保险公司,为了捧捧人场,就把手上这艘刚要开始在上海和台湾之间航行的太 
平轮,给这家上海人自营的保险公司承保。 
 
  太平轮一出事,这家保险公司,立刻宣布倒闭。 
 
  所有赔偿,由轮船公司自己负担。 
 
  在太平轮上遭难的乘客,人数之多,牵连之广,无论再怎么样的赔偿那都不可能让 
家属满意。 
 
  官司始终无法解决,公司旗下太平轮以外的另外两艘轮船,被铁链锁在高雄港,直 
到全部锈烂,成为废铁。 
 
  还有两艘货轮,留在大陆,被共产党接收。 
 
  所谓〞我们的轮船〞,从此全部跟〞我们〞无关了。 
 
  除了一对皮椅,一架望远镜。 
 
  3。太平轮是怎么沉的?我从来没有向爸爸问过。 
 
  一方面我知道这不可能是令人愉快的回忆,没事拿来问自己的爸爸,未免太差劲。 
 
  另一方面,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太遥远了…所谓〞我们的轮船〞,我一艘也没 
见过。 
 
  唯一一次,爸爸跟我说起太平轮的事,是在我念初中的时候,读到报纸上在讲〞船 
王董浩云〞的消息。 
 
  爸爸就提到太平轮航行一段时间后,董浩云的船公司才渐渐拥有他们自己的轮船。 
 
  于是我放下报纸,问了一个很无聊的问题… 
 
  〃爸,如果太平轮没有沈的话,我有的时候就可以坐在轮船上,看着海吃早餐了, 
对不对?〞 
 
  〞对呀。〞爸爸笑嘻嘻的回答我,没有说别的话。 
 
  一直到,我问这个蠢问题的十年后,那时我已经在洛杉矶加大的电影制作研究所念 
了一学年,忽然收到小说家白先勇先生的来信,问我有没有兴趣开车到加州的圣塔芭芭 
拉去,到他家帮他修改一个电影剧本。 
 
  那部电影的故事,是用白先勇的名作〞谪仙记〞,导演是当时在中国举足轻重的谢 
晋。正在学拍电影的我,当然兴高采烈的答应。 
 
  〞谪仙记〞的女主角,是世家女。故事里她的父亲是国民党政府的驻美大使,一切 
本来照人世的轨道进行,直到战乱来临,驻美大使夫妇两人,〞死于太平轮船难〃。 
 
  我到了白先勇先生家后,白先勇把手边的相关资料厚厚一迭拿给我参考,其中有一 
份影印的剪报,是太平轮出事时,上海各大报的报导。 
 
  我看着这份剪报,报导里说:〞农历除夕前一天夜里,中联公司的太平轮,于台湾 
海峡与无锡面粉大王荣氏家族荣鸿元所拥有之〞广元〞 
 
  货轮对撞,太平轮与广元轮均沉没。太平轮上乘客,有三十六名被美国军舰救起, 
其余均罹难。。。。。〃其它剪报,也有约略提到那艘广元货轮,似乎有蛇行现象,在与太平 
轮相撞之前,即已几乎与另一艘外商轮船相撞。。。。。不过当时各报大概没有兴趣做进一 
步的调查。在整版整版的战乱伤灾里,太平轮的沉没,也只是又一种摧折生命的方法罢 
了。 
 
  白先勇先生很好奇我为什么对这篇故事情节不太相关的剪报这么在意? 
 
  〞因为,太平轮是我爸爸的公司的。〃我回答。 
 
  白先勇目瞪口呆三秒钟,然后喜而笑曰:〞怪不得这个剧本会找上你!〞 
 
  4。〃谪仙记〞后来拍成了电影,片名改为〞最后的贵族〞。 
 
  〞贵族〞是怎么变成〞最后〞一批的?很多人都出了力,而白先勇则顺着命运之神 
的手势,让太平轮参与了行型的队伍。 
 
  白先勇,做为〞广西王〞白崇禧的儿子,我是〞最后〞又过了很久以后,才出现的 
。就算我愿意,也早就没我的事了。 
 
  钉皮的椅子,我坐一坐,重得要命的望远镜,我望两眼,如此而已。 
 
  一个时代,大火烧天的烧过去了。我身边的,是烧剩下的,东一处,西一处的,明 
明灭灭的余烬。 
 
  我的童年,常常笼罩在这余烬隐隐约约的红光里。 
 
  有时后,我伸出手去借一点这余烬的温暖。有时候,我用眼睛见证这余烬覆盖的繁 
华。 
 
蔡公馆的麻将间 
 
  1。 
 
  快要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人家里是不打麻将的。 
 
  这话听起来很夸张,但实际上我就有这么无知。 
 
  我念的那所私立学校,有很多学生的家庭背景很相像,在家里有牌局,是很普通的 
事。 
 
  所以就算我跑到同学家里去玩,也经常看到在家里打麻将的〞相关设施〞,比方说 
,一间方方正正的〞麻将间〞, 
 
  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张麻将桌,桌边有四张椅子,两张茶几。 
 
  有趣的是,这〞麻将间〞经常是那个家庭的〞书房〞,四壁多多少少有些书,挂了 
些画。我因为自己家里就是这个布置,当然就不会去怀疑别人家怎么也这样。相反的, 
要是发现?人家不是这样,反倒觉得怪怪的,觉得他们家〞还没完工〃。 
 
  还有一件比〞麻将间〞更普通的事情,就是〞家里大人都出去'应酬'了〃。以致我 
们到了同学家里,常常遇到两种情形。一种就是大人都不在,到晚上都不在;另一种就 
是大人都在,可以都〞关在神秘的麻将间〞里打牌,只有吃晚饭时,才〞轰〞然出现在 
饭厅。 
 
  2。什么叫做〞出去应酬〞? 
 
  当然就是出去打牌去了。但显然直接这样讲很粗鲁(那时候似乎也很〞违法〞,虽 
然很多人在打);于是我从小就听惯了在家里帮忙的管家,或者帮爸爸打理杂物的〞老陈 
〞在接电话时,很制式的回答:〞蔡律师和太太都出去应酬了。〃 
 
  这个〞说法〞,在我脑子里根深柢固,导致我一直到念完研究所,接到我爸爸的电 
话时,还会着:〞他出去〞应酬〞了。 
 
  〞应酬〞两个字,在我的字典里,就是〞去?人家打麻将,加上吃晚饭,吃完晚饭 
再继而打麻将〞。 
 
  如果只是出去吃晚饭,或者吃喜酒,照我们家这种逻辑,就会很明确的在电话里直 
接说:〞他们出去吃饭了。〞 
 
  虽然吃饭,吃喜酒,也都是〞应酬〞,但只要不包括〞打麻将〞在内,我就不动用 
〞应酬〃两个字。这成为我多年来可笑的〞术语〞之一,就像我从小听〞老陈〞接电话起 
来,一定说〞蔡公馆〞,造成我的录音机到现在还沿用这三个字:〃。。。这是〞蔡公馆〞 
的电话录音。。。。。〃常被打电话来的朋友嘲笑。 
 
  3。〃麻将间〞虽然有麻将桌,可以麻将牌和麻将灯,却总是被收藏在储藏室里,只 
有在牌局开始前一小时,才被布置出来。 
 
  这也很奇怪,因为麻将间从来就没有被拿来做过其它用途,照我懒惰的想法,就让 
麻将牌一直摊在桌上,岂不是方便更多? 
 
  但显然我们家还是很〞士大夫〞的,不大愿意把〞玩物〞公开陈列。这可能跟当时 
的法令有些关系,但我更相信是爸爸妈妈的教育,不愿意让我们这些小孩把麻将当成是 
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一点,一直执行得很成功。我跟姊姊从小就不准摸麻将牌,不准看大人打牌,不 
准帮着收牌盒。 
 
  于是麻将很清楚的,成为〞大人的事〃。成为需要一番布置筹备,才能顺利进行的 
〞仪式〃。我跟姊姊都只有放学到家后,被带进雪茄气味弥漫的麻将间里,像众家长辈打 
招呼时,才能短暂的督见桌上的麻将牌。 
 
  这使得我在大学以后,都没有搞清楚过麻将要怎么打。 
 
  讽刺的是,我虽然完全不懂牌理,完全没观摩过一轮牌局,我却〞听〞了无数的牌 
经。 
 
  4。家里那时候打麻将,下午四点半一定会送点心进麻将间去。点心的变化不大,但 
各家所擅长的不同,当然就各显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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