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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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格言。”
陆渐审视阵势半晌,迟疑道:“大哥,这竹子……”戚继光道:“这根毛竹正是从二弟那根竹子化来,近守远攻,十分好用,是这阴阳阵的门户,缺他不可。我给这大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狼筅’,狼是凶狠之物,筅则是扫帚之意。”
“好名字。”谷缜拍手道,“就用这把如狼似虎的大扫帚,将那些倭寇盗贼一扫而光。”
戚继光含笑点头,王如龙却是不耐,高叫道:“公子爷,快挑一件兵器,大伙儿开打。”陆渐摇头道:“我先不用兵器试试,看这阵法有多大威力。”
换作旁人,王如龙必然当他托大,陆渐这么说,他却打心底觉得应该,寻思:“没错,用兵器的,那还是金刚传人么?”当下问道:“戚大人,这一阵怎么算赢?”戚继光笑道:“你打中陆兄弟便赢。”王如龙哈哈大笑,蓦地大喝一声,摇动狼筅,直扑陆渐。
陆渐见两根狼筅扫来,伸手欲拨,身下风声忽起,去是那两名刀牌手滚地而来,挥刀横斩自己双腿。陆渐才知道狼筅凶猛,却是虚招,为的竟是掩护刀牌手的偷袭,当即纵身跃起,双脚齐出,踢向两面盾牌,双手一分,呼呼两拳,将那狼筅拨开。
蓦地锐风扑面,两杆长枪红缨如血,翻起斗大枪花,分刺陆渐上下两路。陆渐避开长枪,眼见狼筅用老,收回不及,当即纵身抢入两根狼筅之间,不料刀牌手趁他闪避枪势,早已缩回,盾牌前顶,挡住陆渐前进之势,刀作剑用,从盾下探出,刺向陆渐胸口。陆渐受阻遇袭,屈指两弹,夺夺两声,正中刀脊,刀牌手虎口疼痛如裂,若非陆渐手下留情,木刀必然脱手。
陆渐情急间用上大金刚神力,心中暗叫惭愧,蓦地眼前光闪,脚底风生,两支镋钯上下攻来,陆渐向后一仰,双脚蜷起,一个筋斗翻在半空,好胜之心陡起,沉喝一声,双拳左右送出,两道凌厉拳风如山如城,向众军头顶压来。
他本以为拳劲一出,众人势必难当,故而出手之际,还留了一半功力,只想打倒众人作罢,不料他方才跳起,王如龙喝一声:“分。”阵势忽变,以两支狼筅为首分为两队,左右掠开,陆渐拳劲走空,击中沙土,满天扬尘。众军士闪赚之际,却已绕到陆渐两侧,狼筅、盾牌齐出,封住陆渐躲闪方位,四肢尖枪则从竹枝间穿出,左右袭来。
这一阵变化凌厉,陆渐躲闪不及,情急中使出“天劫驭兵法”,双臂一圈,缠住四条长枪,方要夺下,忽见刀牌手进如疾风,翻滚上前。陆渐寻思:“我若夺枪取胜,不能看出阵法优劣。”于是放开长枪,翻身闪开双刀,不料狼筅、镋钯已然绕至身后,两前两后,犄角杀来。狼筅舞开,竹枝满天,有如长云下垂,坚城突起,陆渐竟被闹了个手忙脚乱,几被趁虚而至的镋钯扫着。
一时间,旁人只见陆渐身法飘忽,如鬼如魅,动转之际,令人不及转念。“阴阳阵”几次将被击破,不料那阵分合变化,一忽而分为两队,一忽而分为三队,一忽而正面横冲,一忽而分进合围,筅以用牌,枪以救筅,短刀救长枪,镋钯则如刺客杀手,每每突出伤人,五种兵器攻守循环,奇正相生,每每于不可能处生出奇妙变化,避开陆渐的杀着,更生凌厉反击。
众将士瞧得眼花缭乱,心中更是忐忑,既不愿阵法被破,又敬服陆渐神功,惟恐他被扫着汤着,损了一世英风。故而眼望双方攻守,心也随之起伏不定,患得患失。
戚继光知道陆渐武功了得,起初还怕苦心创出的阵势被他轻易击破,见此情形,真有不胜之喜,便在点将台上挥洒指点,与谷缜谈论起阵法,说道:“此阵的兵器有五般,长短有如阴阳,数目比拟五行,枪金,筅水,盾土,刀木、镋火,用之得法,如五行之相生,决不可破;用不得法,则如五行之相克,不攻自败。这其中的生克变化,一言难尽。这五般兵器均为双数,为的是骤遇强敌,可以中分为阴阳两仪,一刚一柔,左右犄之,继而应变三才,合而围之,敌人阵脚耸动,则觑其虚弱,三才归一,并而攻之。”
谷缜点头道:“阴阳三才五行之变,人人知道,但自古以来,活学活用的人却没有几个。”说到这儿,他笑了笑,说道,“戚将军,恕小子多嘴,这阵法虽好,名字却不佳。”
戚继光笑道:“怎么不佳?”谷缜道:“阴阳二字太过笼统,不知道的人听起来,还当戚兄是算命先生、画符道士,岂不是天大的误会?”戚继光不由大笑,说道:“那么你说取什么名字?”
谷缜沉吟道:“我看此阵中分两翼,开合不定,有如飞禽展翅,乘风翱翔,不妨就以禽鸟命名。禽鸟之名,包涵阴阳雌雄的有两个,一是凤凰,一是鸳鸯。将军方才又说了,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凤凰鸟中之王,羽毛华丽,此阵朴实无华,贵在实用,二者可谓毫不相干。依我之见,此阵就名鸳鸯阵,鸟虽平凡,情义却很深长。”
“好名字!”戚继光点头道,“从今往后,这阵法就叫做鸳鸯阵吧。”
说话间,陆渐已看出“鸳鸯阵”的优劣虚实,大举反击,“大金刚神力”施展,一拳一脚,劲力排空,军士略被拂扫,便是足下踉跄,摇晃不稳,忽听咯的一声,一根长枪被陆渐扫中,破空飞出。戚继光浓眉一扬,高叫道:“李同先,你队东边策应。”
一个高大汉子沉声答应,率本队结成鸳鸯阵,逼近陆渐。两支小鸳鸯阵左右穿插,奇正合变,立时化为一个大鸳鸯阵,五行轮回,虚实不定,阵法威力强了一倍。
阵法变强,陆渐亦强,神力奔腾间,隐隐透出金刚法相,拳掌间更带上“天劫驭兵法”,斗不多时,左手一圈一横,将两根狼筅绞在一出,仓卒间无法分开。戚继光见状,再调一队,亲自指挥,一时间,只看三队鸳鸯阵两前一后,成三才之势,一合一分,再变两仪。
陆渐越斗越觉惊,但觉身周兵器影影绰绰,飘忽不定,数十般长短兵器备按五行,相应相生,与自己的“天劫驭兵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天劫驭兵法”因为“补天劫手”,能将几十般兵器融合如一,当成一件兵器运用,眼下这些兵刃却是凭借“鸳鸯阵”的奇妙变化,长短相应,五行相生,也能融合如一,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陆渐不料这军阵妙用至斯,一时间竟被那阵法圈住,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心头一急,发出一声长啸,“大金刚神力”与“天劫驭兵法”同时运转,转身之际,夺下一根狼筅,旋身一扫,逼开阵势,长竹一搭,又夺下两根狼筅,方要横扫,刀牌手早已滚地杀来,陆渐待其将至,忽如长箭离弦,纵起两丈,两队刀牌手收势不及,撞在一起,喀嚓之声不决,木盾中刀,顿时粉碎。
陆渐身在半空,六七根狼筅长枪或扫或刺,冲天而来,陆渐手中狼筅盘旋,下方狼筅、长枪均如铁针向磁,被他吸走,唯有王如龙凭借神力,夺回狼筅,呼呼呼舞得有如一阵旋风,势要迫得陆渐不能落地。
戚继光见状,正想再调人马。陆渐忽将狼筅在王如龙筅端上一点,翻身飘落阵外,举手叫道:“大哥,够啦。”戚继光闻言挥手,遣散诸军,叹道:“这阵法还是困不住你。”
陆渐摇头道:“这阵法已然十分厉害,只有两个破绽,若能补齐,即便如我,也未必全身而退。”戚继光道:“什么破绽?”陆渐道:“一是使狼筅的军士气力不足,如龙兄之外,都是两人一筅,进退变化都不灵活,不能全然发挥狼筅威力。二是少了弓弩、火铳,若能在阵法中加入弓箭鸟铳,我方才身在半空,势必成了靶子。就算侥幸挡开箭石,下方的狼筅长枪也应付不了。”
戚继光沉吟道:“气力是天生的,勉强不得。”陆渐笑道:“大哥,气力的事,就交给我吧。”戚继光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向众军士高叫道:“这位陆兄弟自今日起担任我军教头,大家都服了么?”军士们对陆渐武艺十分佩服,听得这话,不胜惊喜,齐声叫道:“服了,服了。”
当日,陆渐、谷缜各领其职。陆渐鉴于“三十二身相”并非人人能练,自己劫力在身,方能履险如夷,寻常军士修炼,易出偏差。沉思良久,从“三十二身相”中变化六式:骑龙式、勾开式、架上式、闸下式、中平式、拗步退式。这六式姿态简易,心法明了,既是锻炼神力的内功,亦是攻守进退的招式。
陆渐想好招式,从军中挑选力大者传授。狼筅是“鸳鸯阵”的门户,一切变化均因这件兵器展开,一旦由两人一筅变为一人一筅,全阵攻守,越发凌厉。陆渐又以“天劫驭兵法”推演刀、盾、镋钯、长枪的招式,精简变化,与狼筅六式相配合,至此,“鸳鸯阵”两仪和合,五行相生,生生不息,再也难寻破绽。
陆渐出身寒苦,与众军士身世相近,性情亦很相投,因此昼夜住宿兵营,与士兵大锅同食,大被同眠。众军士见他身为教头,与自己同甘共苦,心中更生敬意,无不努力习练武艺。
这一日,陆渐偶尔想起谷缜,前去谷缜,谁知帐内无人,询问卫兵,才知谷缜这些日子不在营里。陆渐心中纳闷,却因军务繁忙,转头又将此事放下了。
这日傍晚,陆渐正和戚继光操练阵法,忽听牛叫马嘶,转眼望去,营门前行来大队牛马。正觉奇怪,忽听一声朗笑,一名白衣骑士越众而出,笑嘻嘻的,正是谷缜。他向二人招手致意,随后挥舞马鞭,指点民夫卸下货物。戚继光上前察看,却见货物中盔甲兵器无所不有,均是锻铸精良,寒光射人。戚继光好不惊喜,审视之时,又见运输队伍陆续赶来,有的装载粮草,有的驮运帐篷,更有数百口庞大木箱,拆开一看,尽是簇新鸟铳。
戚继光看得眼花缭乱,只怀疑身在梦中,方要询问谷缜,又听牛马喧嘶,转眼一瞧,只见数十辆大车拖拽佛朗机火炮迤逦而来,炮管乌黑油亮,令人望之胆寒。大车后还有数百匹骏马,膘肥腿长,均是良驹。
卸完货物,谷缜下马走来,笑吟吟地道:“还有五十艘战船,停在海边,不能驶来。”戚继光奇怪已极,问道:“谷老弟,这些都是你买的?”谷缜道:“是啊,够不够?”戚继光道:“够是够了,但这些货物价值不菲,当日我不过给了你二百两银子,就算在生意场上……”谷缜接口笑道:“戚将军,记得你我约法第一章么?”戚继光道:“记得,你让我不问银钱来历。但这么多军械粮草,匪夷所思,倘若不知来历,戚某岂敢……”谷缜道:“约法两章第二章,但凡买来,无不笑纳。戚将军可是答应过的。将军以诚信治军,岂可自食其言。”
戚继光方知谷缜事先料到今日,早早设下圈套。但瞧这些军械粮草,有如雪中送炭,足可武装一支无敌大军,戚继光心头一喜,便将疑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次日,谷缜在营外搭起一座茅屋,长住在内。自茅屋搭建之日起,便不断有人造访,来者均是富商,排场盛大,屋前雕车竟驻,道上宝马争驰,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相望于道,神秘万分。
戚继光以下,营内官兵无不好奇,有人趁着来客没走,前往探看,却见来客站立,神色恭谨,谷缜坐在案边,左手拨打算盘,右手书写帐簿,口中说笑不禁,看到来人,还出声招呼,举酒属客,虽然一心数用,却能面面俱圆,宾主尽欢。
陆渐也觉奇怪,询问起来,谷缜却顾左右而言他,胡乱说笑。陆渐知他行事自有城府,既然不说,也就不再多问,只一心协助戚继光练兵。但自谷缜返回之后,军械物资任由戚继光调度,永无匮乏,从此之后,戚家军兵甲火器、马匹战舰特精,不止冠绝江南,更是甲于天下。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八月,这天士兵放假回家,营中冷清。三人无事,谷缜邀戚、陆二人泛舟江上,喝酒说话。其时明月高悬,涛声在耳,断岸耸峙,层林萧疏,三人喝得耳热,说笑不离本行,论起兵法。谷缜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消说,用兵之要,首在资粮。楚汉交兵,汉高祖百战百败,始终不曾困绝,全都因为关中安定,萧何转运资粮,馈饷不绝,今日败北,资粮若在,明日又成一支大军。项羽粮道却为彭越、英布所断,资粮匮乏,虽然百战百胜,但垓下一败,则永不复起也。”
戚继光摆手道:“谷老弟此言差矣。兵以义动,用兵之要,首在道义。圣人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资粮虽重,却为利也。将士眼里若只有利,那么有利则战,利尽则散。项羽用兵如神,但生性暴虐,所过残灭,坑杀秦军二十万,失尽人心,故而一蹶不起,自刎了事。高祖约法三章,民心所向,所以屡败屡起,终有天下。这世上唯有仁义之师,方能由弱变强,先败后胜。自古名将,戚某最服岳武穆,岳家军‘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那是何等的了不起。”
谷缜道:“戚将军这么说,若无资粮,将士们岂不要拿着竹枪木棒、饿着肚子打仗?”
戚继光道:“古人揭竿而起,竹竿尚能打仗,何况木棒竹枪?”
谷缜微微一笑,问陆渐道:“你认为呢?”陆渐道:“我赞同戚大哥,就我而言,只有为天下百姓而战,才能理直气壮,心中无愧。”戚继光笑道:“好一个心中无愧。”
谈笑间,岸上一灯悠悠,飘忽而来,须臾来到近前,一个生硬的男子嗓音道:“谷少爷在么?”
谷缜道:“谁找我?”那灯火陡然明亮,燃起十余支松脂火把,照得河岸形如白昼。三人定眼望去,河岸上左右两队跪着八名胡人,均是金发碧眼,赤裸上身,手足佩戴粗大金环,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八人肩头扛着一乘檀木步辇,辇上斜倚一名胡女,秀发如墨,肌肤胜雪,面上笼着轻纱,露出一双碧蓝眸子,娇媚流荡,勾魂夺魄,四周分立十名随从,也是胡人,手持火把,男女皆有。
戚继光与陆渐从未见过这么多胡人,均感奇怪。谷缜却似料到,从容笑道:“各位找我,有何贵干?”辇上胡女瞧着他,好一阵目不转睛。谷缜笑道:“美人儿,你这样瞧我做什么?挑情人呢,还是相老公?”
那胡女咯咯咯掩口直笑,叹道:“东财神果如传言,少年轻狂,还生得一张俊脸,迷死人不偿命呢。”
谷缜莞尔道:“迷死了你,我可舍不得。”胡女嘻嘻一笑,翻身下辇,双手捧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金匣,冉冉走到岸边,说道:“我奉主人之命,请足下本月十五,前往江西灵翠峡一唔。”
谷缜起身撑船,来到岸边,接过匣子,瞧也不瞧,哗啦一声丢在胡女脚前的江水中。胡女眼神一变,错步后退,忽听水中刺刺有声,似有细小锐物射出,片刻方尽,借着火光瞧去,那方江水已如墨染。
戚继光与陆渐齐齐变色,陆渐厉声道:“好奸贼,这匣子里藏了暗器。”涌身欲上,谷缜却将他拦住,笑道:“雕虫小技罢了,那婆娘也就这点儿出息。”
那胡女强笑道:“主人听说你擅长开锁,本想考一考你,瞧你如何打开匣子,既取到请柬,又不触动机关,却没料到你竟想出这等法子。只可惜,这么一来,匣子里的请柬可就毁啦。”
“不会。”谷缜笑道,“请柬若毁,那就不是你家主人了。”那金匣子经江水一淘,毒水散尽,露出本色。谷缜方要去捞,陆渐抢先捞起,但觉入手极沉,竟是纯金,匣面上雕刻人物鸟兽,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