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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沧海-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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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义气深重的乖孙子。说不定阎王老儿听了一高兴,将我遣送到那好人家,下辈子还能当富翁,考状元呢。”
  堂上本来愁云惨雾,经陆大海一说,竟然开朗许多。陆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叹道:“爷爷,我……”陆大海在他肩上一拍,正色道:“你什么?你从来都是我的乖孙子,爷爷没教你什么好的,却教了你一样,那就是人生在世,不能不讲义气。既然姓万的神通广大,躲也十九无用,也好,我就等他来杀。放心,爷爷我皮糙肉硬的,他这一刀砍下来,嘿嘿,怕是脖子没断,刀却咯嘣一声,断成两截。”
  陆渐微微苦笑,心道:“万归藏杀人,何须用刀。”但见二老主意已定,多说无益,只好默然。商清影见他衣衫褴褛,处处见肉,知他这些日子必然吃尽苦头,既已问明情由,便催他入内沐浴更衣。
  陆渐应了,转入后院,在廊间迎面遇上五大劫奴,当下问道:“有事么?”莫乙笑道:“我没事,鹰钩鼻子和猪耳朵有事。”
  薛耳忽地涨红了脸,鼓起两腮,粗声粗气地道:“我有什么事,我的事就是大伙儿的事,你们,你们不能不管。”秦知味道:“我,我们怎么管?人家认定了你和鹰钩鼻子,我,我们,哈哈,想管也管不了。”薛耳大急,连说三人不讲义气,一边说,一边泪花直转,俨然受了莫大委屈。莫乙、秦知味均笑,燕未归斗笠乱颤,似乎也在发笑,唯独苏闻香搓着双手,连连跌脚,说道:“唉,你们,唉,讲不讲义气?”
  陆渐莫名其妙,问道:“究竟发生何事?”他这么一问,莫、秦、燕三人笑得更欢,薛耳与苏闻香却涨红了脸,头也抬不起来。
  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还是我来说吧。”随着声音,月门内转出两个绝色夷女,陆渐认出是兰幽与青娥,吃了一惊,问道:“二位如何在此?”
  二女走到近前,忽地亭亭拜倒。陆渐大惊,慌忙闪开,锐声道:“二位姑娘,为何行此大礼?”兰幽道:“还请陆大侠为我姊妹二人作主。”陆渐皱眉道:“莫非我这几位朋友冒犯了二位?”
  兰幽摇头道:“不是,小女子是想陆大侠答应两桩婚事。”
  “婚事?”陆渐更奇,“谁的婚事?”兰幽脸一红,和青娥对视一眼,幽幽道:“一桩是我与闻香,一桩是青娥与薛先生。”
  陆渐闻言,又惊又喜,更觉难以置信,沉吟片刻,目视薛耳、苏闻香笑道:“此话当真?”苏闻香头垂到胸口,一脸无可奈何,薛耳面皮紫涨,几乎渗出血来,结结巴巴道:“小奴,小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突然找来,说要成亲,无论我们怎么说,她们都是不听。”
  这等美人逼婚之事,陆渐闻所未闻,顿时哑然失笑,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二人为何定要嫁给薛、苏二君?”兰幽道:“小女和青娥自幼情意最笃,小女醉心香道,青娥痴迷音乐,各自都有心得。当年我二人自视甚高,曾经对月发誓,将来所嫁男子,必要在香道与音乐上胜我二人,然而放眼世间,始终没有找到足以匹配的男子,原本已经绝望,不料天可怜见,此来中土,竟然遇上闻香和薛先生。我对闻香固然一见倾心,青娥对薛先生也倾慕不已,是以不惜背叛主人,寻来此处。但不知为何,料是二位先生嫌我们貌丑微贱,始终不肯收纳,后来又说,不得陆大侠准允,决不成婚。”
  陆渐沉吟道:“如此说来,此事确然有些难处,苏、薛二友与我干系颇为特殊,不知二位知道‘黑天劫’么?”兰幽未答,青娥忽道:“此事我们已然尽知,陆大侠是劫主,薛先生、苏先生是劫奴,无主无奴,劫奴生死系于劫主。”陆渐奇道:“二位既然知道,仍是愿意下嫁么?”二女齐声道:“愿意。”
  陆渐大为感动,扶起二女,转向苏、薛二人:“你们说了,不得我准允,决不成婚,那么我答应,你们就肯成婚吗?”苏、薛二人目瞪口呆,薛耳苦着脸道:“部主有令,薛某断无不从,只是,只是……”陆渐打断他话道:“二位姑娘情深意重,冒险前来,算是瞧得起你们。既然你们断无不从,那么就由我作主,选择吉日成婚。”
  兰幽、青娥大喜,面露笑意,苏闻香、薛耳闻言,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忽地齐齐拜倒。苏闻香叹道:“部主,这事还是不妥。”陆渐道:“怎么不妥?”苏闻香道:“部主都未婚配,我们做属下的哪能婚配。”薛耳道:“就是啊。”
  陆渐怒道:“这是什么歪理。若我一生不娶,你们也做一辈子光棍?”
  “对。”二人齐声道,“部主不娶,我们也不娶。”兰幽、青娥听得焦急,与薛、苏二人并肩跪下,泪如滚珠,滑落双颊,颤声道:“还请陆大侠成全。”
  陆渐怔了半晌,摇头苦笑,说道:“婚嫁之事,岂是急得来的,你们不要为难我啦。”扶起四人,再不多说,默默回房去了。
  沐浴完毕,已是晚上,陆渐返回内室,见商清影坐在桌边,书案上热气腾腾,盛满饭菜。陆渐心中一热,叫了声“妈”。商清影含笑起身,见他头发尚湿,便取干爽棉布给他拭干。陆渐自幼流落,乍然受到母亲关爱,颇有一些不惯,涨红了脸,低头耷脑,一言不发。
  擦干头发,商清影唤他用饭,陆渐吃了两口,连道好吃,又问明是商清影亲手所做,更添食欲,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抬头时,见商清影微笑注视,不禁苦笑道:“我吃相难看么?”商清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哪里话,在我眼里,这样子才最真最好,难道说,装模作样才好看么?”陆渐挠头大笑。
  母子二人难分难舍,秉烛闲聊,陆渐说起苏、薛二人的婚事,叹道:“妈,这两个人岂非故意气我。成婚就成婚,为何将我拉扯进来?”商清影含笑听完,说道:“你们谈话,我都听见啦,苏、薛二君说得是,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陆渐一怔,转过目光,注视那一点如豆烛光,流露黯然之色。
  商清影默然半晌,说道:“渐儿,只怪妈与你相认太晚,若不然,我定要教你书画诗文,琴棋经传,便没有王孙公子的风调,也不失为书香弟子。倘若这样,那姚小姐也不会瞧不起你。”
  陆渐心头一痛,强笑道:“妈,你要教我本事,现在也不晚,你现在教,我马上学。”商清影笑道:“那好,你先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陆渐汗颜道:“我的字可不能瞧,你别笑我。”当下写了名字,却是形如涂鸦,叫人几乎不能辨认。商清影一时莞尔,接过笔,亦写下“陆渐”二字,骨秀肉匀,神采飘逸。陆渐笑道:“还是妈写得好看。你教我好么?”
  商清影笑道:“怎么不好?”她起身走道陆渐身后,把住他手,说道,“练字先要明白如何运笔,卫夫人在《笔阵图》里说道:‘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坠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说罢方要逐句解释,陆渐忽地问道:“这卫夫人是女子么?”商清影道:“她不但是女子,还是‘书圣’王羲之的老师。”
  陆渐油然而生敬意,心想:“谁说女子不如男儿,不止这卫夫人,娘亲、阿晴、宁姑娘、地母娘娘、仙碧姊姊,都很了不起的。”
  思忖间,忽觉商清影素手颤抖,无法停止,母子连心,陆渐猜到母亲心思,胸中一阵剧痛,强笑道:“妈,你怎么了,还不教我写字么?”商清影涩声道:“好,好,我教你,我教你……”口中如此说,手仍是颤抖不已,怎也无法落笔,清泪点点,滴在宣纸上,染出打团墨迹。
  陆渐搁下狼毫,握住商清影的手,将她搂入怀里,商清影再也忍耐不住,攥住陆渐衣衫,失声痛哭。陆渐眼中泪光点点,说道:“妈,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将谷缜带来,和他一体侍奉你。”
  商清影靠在陆渐胸前,听得这话,忽觉两月不见,这儿子越发成熟刚毅,站在面前,就如一座大山,能够遮挡任何风雨,心里一时安稳了些,忖道:“那个姚姑娘真是有眼不识真金,凝儿呢,虽然很好,可那孩子也如我一般,福命太薄,可怜极了。”此时此刻想到儿子终身大事,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于是抹泪坐回原处,叹道:“渐儿,缜儿和你不同,从小时起,他就不爱定性,厌烦教条,喜欢新奇,就如一阵清风,锁不死,拦不住,真要他陪着我这老太婆,还不将他活活闷死?”
  陆渐笑道:“你若是老太婆,天底下的女人也没几个好活了,不信,你去街上走一遭,满街的男人都要回头看呢。”
  商清影瞪他一眼,半嗔道:“你这孩子,近墨者黑,也学你弟弟油嘴滑舌的啦。”陆渐正色道:“这可不是油嘴滑舌,是我的心里话。”商清影哑然失笑,她一向不大在意自身容貌,平生为人夸赞无算,都不曾在她心上,唯独此时儿子的赞美让她心甜如蜜,伸手抚着陆渐鬓发,久久凝注,说不出一句话来。
  光阴苦短,次日午后,陆渐、商清影、陆大海、谷萍儿在后院聚坐,陆渐端茶侍水,陆大海胡吹神侃,商清影明知此老大吹牛皮,也不说破,搂着谷萍儿,微笑倾听。
  忽然燕未归进来,禀道:“部主,仙碧小姐求见。”陆渐心头一喜,问道:“就她一个?”燕未归道:“雷帝子也来了。”
  陆渐大喜迎出,仙碧、虞照正在前厅等候,三人久别重逢,喜不自胜。虞照眼利,一见陆渐,便瞧出异样,点头笑道:“好家伙,该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来来来,废话少说,咱们找一个地方,先较量一下酒量。”
  仙碧瞪他一眼,说道:“你想是认错人了,这话当和姓谷的小子说去,我这次来,可有正事。”虞照被她训斥,老大没趣,摸摸鼻子,长叹一口气道:“喝酒也是正事啊。”
  仙碧也不理他,说道:“渐弟弟,九月九日之会,你要去么?”陆渐道:“自然要去。”仙碧没答,虞照已拍手道:“当去,当去。但有一句话先问明白,你这回去,帮的是谁?”陆渐一怔。虞照道:“别人如何虞某不管,我这回去,却是给谷老弟助拳的。”
  陆渐心中好不感动,仙碧却皱眉道:“虞照,你是雷部之主,谷缜却是东岛之王。情势未明之前,不要感情用事。”虞照哼了一声,道:“娘儿们就是废话太多,老子看人,顺眼就成,管他东岛还是西城。”
  仙碧正色道:“雷部弟子死在东岛手下的不知多少,就算你肯帮谷缜,他们也未必答应。”虞照一时默然,浓眉耸起,露出苦恼之色。
  陆渐道:“姊姊,谷缜何时成了东岛之王?”仙碧道:“我也是方才听说,传言他平定东岛内乱,狄希被囚,明夷伏诛,灵鳌岛和三十六离岛数千岛众,均已奉他为王。”
  陆渐听得神思联翩,想象谷缜风采,感慨不禁,忽地叹道:“谷缜真了不起。”虞照笑道:“那么你也要帮他了。”陆渐点头,虞照大喜,握住他手,睨着仙碧道:“看着,天部之主也说了,如今西城八部,四分之一都是帮谷缜的。”
  仙碧没好气道:“不要胡闹。渐弟弟,你若要去,不妨与我们同船前往,家母让我前来,就为此事。”陆渐道:“那好,容我拜别家母。”于是转至后堂,诉说缘由。商清影心中苦涩,拉着他手,吩咐几句,又同至前厅,和仙碧相见。仙、虞二人久闻其名,俱是恭谨作礼。仙碧打量商清影笑道:“久闻商阿姨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商清影叹道:“仙碧姑娘取笑了,你叫我阿姨,辈分上可是不妥。”仙碧笑道:“西城辈分,各部不一,思禽祖师遗命,同部师徒依照辈分,不同两部弟子相见,一律以平辈相称。遇上沈舟虚师兄,我叫师兄,遇上陆渐弟弟,我叫师弟,但您不是西城之人,家母与您姊妹相称,我遇到您,只好叫您一声阿姨了。”
  商清影叹道:“既如此,清影愧领了。渐儿往日多承关照,此去大海微茫,凶险莫测,他向来粗心大意,还请仙碧小姐多多提醒。”仙碧笑道:“哪里话,渐弟神通绝顶,西城命运前途,都要着落在他的身上呢。”商清影一惊,仙碧怕她担心,不愿说透,当下匆匆告辞。
  陆渐由此动身,除了若干天部弟子、五大劫奴,兰幽、青娥也执意相随。陆渐与母亲、祖父挥泪而别。虞照从旁看着,大皱眉头,待到走远,说道:“陆师弟,不是为兄说你,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是离家一次,落泪一次,家门前的眼泪还不流成河?”
  陆渐甚是羞赧,仙碧却啐道:“这是什么话,你当人人都像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虞照道:“是啊,你们都有妈,我是个无爹无妈的,没有爹妈管教,就是痛快。”
  原来虞照师父修炼电劲,不能生育,虞照是他拣来的孤儿,仙碧话一出口,立时后悔,默然半晌,偷眼瞧去,见虞照神色自若,才知他并不放在心上。
  时已秋凉,天气高肃,远近丘山半染黄绿,甚有几分萧索,道边长草瘦劲,在微风中抖擞精神,几朵红白野菊将开未放,淡淡芳气随风飘散,阡陌处处皆有余香。长风转暖,迎面拂来,陆渐一抬头,忽见远岸长沙,碧水渺茫,几张白帆冻僵了似的,贴在碧海青山之上。
  海岸边男女不少,可陆渐眼里,却只容得下一人了。
  姚晴抱膝坐在一块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云,满头青丝也用白网巾包着,面对天长海阔,越发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见天部前来,纷纷指点议论,姚晴却侧身独坐,一动不动。
  陆渐心中不胜黯然:“她还在恨我么?竟连看我一眼也不肯?”想着怅然若失,竟不觉温黛夫妇已到近前,温黛见他神色,循他目光看来,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小陆师弟。”连叫两声,陆渐才还醒过来,涨红了脸,施礼道:“地母娘娘好。”
  温黛道:“沈师弟临殁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只?”陆渐道:“他去得仓卒,不曾说过船只的事。”温黛道:“那么你率天部弟子与我同船。”陆渐谢过,问道:“地母娘娘此去东岛,有何打算?”温黛叹道:“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陆师弟呢?”陆渐默然不答,温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难为你了,只愿到时候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陆渐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还请地母娘娘指点。”温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须道:“小陆师弟,若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听,这世上的事,善恶好坏,都在胸口方寸之间。别人说得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紧。”说着并起二指,点着心口,双目一眨不眨注视陆渐。
  陆渐沉吟片刻,拱手道:“承蒙前辈指点,陆渐明白了。”
  温黛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西城八部,天部居首,你的一举一动,大家可都瞧在眼里。”陆渐道:“晚辈智力有限,无端当此大任,心里真是惶恐。”
  仙太奴笑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小陆兄弟太过谦了。”说罢负袖身后,凝视海天交界之处,幽幽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相隔虽远,一甲子也能交泰一回,这三百年的恩怨,难道就没有一个了结么?”
  陆渐心头一动,低声道:“仙前辈,西城主和的人多么?”仙太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不是让你用心去看,用心去听么?”陆渐微微一怔,默默点头。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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