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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沧海-第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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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龟铭
 
  姚晴只觉得身子轻得出奇,像是一片枯叶,被风儿吹拂,优游飘荡,总是无法落地。四野雾茫茫的,听不到,也看不清。
  “我做了什么?又在哪里?”这念头在她的心头反复迸闪,却又没有力气回答。有生以来,姚晴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彻骨冷意蚕食身心,只有心口若断若续,还有一丝暖气。
  然而,那股暖意似浓了些,慢慢扩大,耳边传来细微人声,嗡嗡嗡的,有如蜂鸣。姚晴欲要聆听,却又打不起精神,困意如潮而来,一转眼就充满全身,陡然她神志一迷,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无知无觉,猛然间,她心头动了一下,悚然惊觉,神识慢慢灌注,身子也充实了些,多了几分气力,慢慢张开眼睛。
  暖气如熏,身处的是一座暖阁,雪白纱帐层层低垂,透过轻纱,隐约可见一点孤灯,散发着柔和光芒。
  记忆一点一滴从心间掠过,停留在一片深浓翠华,弥天繁花里。“那真的是我么?”姚晴沉浸在那一刹那的芳华中,不觉痴了。
  帐边玉钩叮叮作响,韵律轻柔,将她从记忆中惊醒,眼前倏尔一亮,姚晴慌忙闭眼,眼前光影闪动,姚晴几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深深投来,凝注在自己脸上。
  浓稠的汤液灌入口中,苦涩中微微泛甜,姚晴品出是参汤,参汤入腹,丹田处涌出一股暖气,绕身一周,复又湮灭。
  忽觉左颊暖湿,泪水顺着脸颊淌下,一缕缕沁入鬓角枕上,姚晴忍不住想:“我怎会为他使出‘三生果’?我傻了么?竟为一个傻子……”不知怎地,她心底泛起莫名羞涩,尽管朦胧中光影凌乱,却怎么也不敢睁开眼睛。
  眼前暗了暗,纱帐放下,只听有人道:“还没醒吗?”说话的却是谷缜。
  沉默半晌,陆渐叹道:“还没动静,昏迷三天了,地母娘娘说她也该醒了……”说到这儿,嗓子嘶哑,哽咽难言。姚晴心中奇怪:“我打了个盹儿,就过去三天了么?”
  谷缜叹道:“地母说了,眼下只有上好的人参能够吊命,岛上虽有人参,却少上品,我已托人去中土找千年参,快些的明日便到。”
  又是一阵静寂,陆渐忽道:“千年参能有用么?”
  谷缜道:“试一试总是好的。”
  说罢两人再不作声,空气中弥漫一种微妙的意味,柔纱微动,炷影摇红,嘎吱一声,窗扇敞开些,涌入潮湿水气。
  忽听谷缜缓缓说道:“陆渐,你真的不去?”
  陆渐道:“我不去了,阿晴这个样子,我哪儿也不去。”
  谷缜道:“这次我和万归藏打赌,关系东岛西城的运数。名为斗智,紧要关头,仍要倚仗武力,当今世上,除了你谁能抵挡万归藏?你不去,这一场论道灭神,我是必输无疑了。”姚晴听得心头微动,忍不住侧耳聆听。
  陆渐长长叹了口气,涩然道:“我抵挡得了万归藏,阿晴怎会变成这样……我,我真是天下最无用的人……”
  谷缜道:“大哥,你对姚姑娘的情意,天地可鉴。但这次赌斗不同一般,若是被万归藏找到潜龙,作改朝换代之用,以那东西的威力,不知要死多少老百姓。”
  陆渐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与他赌。”
  谷缜道:“万归藏眼界太高,若不是八图之迷这等豪赌,又哪能让他改变主意?”
  陆渐道:“赌又如何?以他的智谋武功,取胜也是迟早的事。”
  谷缜似乎微微动气:“你这话太长他人志气,万归藏没有莫乙襄助,未必能破解八图谜语,找到那五条线索。只要他一日不瞧出线索,胜算就在咱们手里。”
  “谷缜,对不住。”陆渐沉默片刻,道:“阿晴这个摸样,我如何离得开她。她活着一日,我陪她一日。她若死了……我,我……”说到这个,仿佛噎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谷缜沉默半晌,忽地叹道:“陆渐,我不该逼你的。”说罢只听门嘎吱作响,脚步沓沓,渐行渐去。
  暖阁中沉寂了一会儿,便响起低哑的哭声,陆渐边哭边道:“谷缜,对不住,对不住……我,我真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人……”
  姚晴想道:“无怪万归藏不杀他,这小子真是斗志全无了。”想到这儿,心里有气,轻轻呻吟一声。风声忽动,陆渐掀起帐子,十分激动:“阿晴,你醒了。”
  姚晴见他又喜又怕的神气,心中酥暖,微微笑道:“醒啦,就是有一些饿。”
  陆渐听她神志清楚,谈吐无碍,心中狂喜。说道:“好啊,我给你找饭菜去。”
  姚晴道:“我不吃饭,我想喝鸡汤。”
  陆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叫厨房去做。”
  姚晴摇头道:“我不喝别人的,你亲手给我做。”别说做一品鸡汤,就算要陆渐入水捞月,缘木求鱼,傻小子也会奋勇一试,闻言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姚晴叫住他,又道:“我不想见外人,只想一个人清情静静的,你别让人照看我,就是在屋外守着也不许。”
  陆渐面露难色,可一想到她性命不久,此时此刻任她有何请求,也无拒绝之理,于是点了点头,悄然出门去了。
  姚晴待他去远,双手用力,支撑起来,扶着床椅来到床前妆台,明镜皎洁如明月,映射柔和烛光,照出她的脸庞,五官仍是绝美,脸色却有如台上戏子,抹了浓浓的白粉,惨白凄凉,已不是人间颜色。
  姚晴取了胭脂,抹在脸上,又用口红嫣然双唇,再瞧时,镜中人少了几分凄凉,却多了几分狐媚妖态,如何瞧来,也不似生人。
  姚晴拭去口红胭脂,叹了口气,拈起桌上一支金钗,在喉间比了比,钗尖陷入肌肤,冰冰凉凉隐隐作痛,她忽又道:“这一下血溅数步,死相一定难看极了,我宁可他看我死在床上,也不愿他见我如此死法。”当下蘸起胭脂水粉,在桌上写道:“陆渐,我去啦,你好好活着,不要输给万归藏。”
  写到这里,忽觉心中竟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从来不曾想到,自己对陆渐竟有这么多话要说,大到功业是非,小到一餐一眠,还有种种的阴谋诡计,人情冷暖,自己这么一去,将他孤零零留在这人世间,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姚晴双眼模糊起来,猛一咬牙,扶案站起。参汤的热气还在,还能支撑双腿,她定了定神,推门而出,扶着长廊粉壁,慢慢前行。
  陆渐果然听话,门外的侍者一个未见,静的出奇,幽幽的花香携着远方的浪涛声飘了过来。姚晴打了个寒噤,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向着涛声远处慢慢走去。
  暖阁建在灵螯岛高处,出了一道朱漆小门,青石阶梯直通海边,姚晴走了三百多步,来到阶下,前方涛声越来越响,海风也越来越急,将她身子里的热气丝丝吹走,姚晴的身子越来越冷,双腿渐渐无力,又怕有人找来,前功尽弃。当下走到路边,躺在一块礁石后面,石块也是冷冰冰的,一点点吸走她仅有的热气。
  “难道连投海寻死也不能么?”姚晴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想要站起,双腿却没有一点而力气,“就这样死了么,也好,只要死了,他便没了牵挂,哎,真是命里的魔星,我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他呢,见了他时,总是恼他恨他,可一时不见他,做梦也会想着,如今好了,人死了情灭了,再也不用受那魂牵梦萦的煎熬。我姚晴也是女中丈夫,做事不可拖泥带水,虽然帮不了他,也绝不做他的累赘……”
  一念及此,挣身欲起,但试了几次,终又无力坐下,目视远方大海,海水幽黑沉静,有如无垠的巨眼,观照着天穹众星,繁星点点,投映水面,随波荡漾,闪烁明灭。
  “妈妈曾说,星星每眨一次眼睛,便有一个人会死。”姚晴痴痴地想,“不知我的星星又在哪里,什么时候会眨眼睛?”母亲的笑脸浮现眼前,是那么的美丽,温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姚晴心中轻轻一动:“妈妈,你可知我想着你么?再等一会儿,你的晴儿就要来啦。”
  海风悠悠,忽送一阵人语,姚晴听出是谷缜,另一个是女子,说话骄而不媚,正是施妙妙。俩人说着一些闲话,无非东岛之人的婚丧嫁娶,分分合合,说了一阵子,施妙妙忽道:“什么时候走呢?”
  谷缜道:“说不准,一来我还没想通图中之迷,二来陆渐不肯去,他若不去,我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施妙妙道:“风君侯、雷帝子、仙碧姑娘不是也要去么?”谷缜道:“他们各有所长,但还不是万归藏的匹敌。陆渐在万归藏眼皮下逃亡千里,天底下也只有他一个。”
  施妙妙叹了一声,说道:“谷缜,不知怎地,我身子有点儿冷。”
  谷缜轻轻一笑,说道:“快到我怀里来。”
  施妙妙嗯了一声,继而发出伊唔之声,似乎嘴被什么堵住。
  姚晴心儿一颤,双颊无端滚烫起来,又怕呼吸转促,被其听见,忍得十分辛苦。这时忽听不远处的礁石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姚晴吃了一惊,幽会中的男女也猝然惊变,谷缜叫道:“是谁?”
  施妙妙却道:“啊,是萍儿。”
  一条纤秀的影子从乱石中站起来,向远处走去,谷缜使出周流风劲,身影飘忽。抢到那人前方,双眼雪亮,脱口道:“萍儿,你的心病好了么?”
  施妙妙此时也抢到近前,闻言又惊又喜,抱住谷萍儿双肩,趁着月光看去,谷萍儿满眼泪珠,梨花带雨一般。
  施妙妙见她目光清楚,神气明白,浑不似以往混沌茫然的样子,不由讶道:“萍儿,你真的好了么?什么时候的事?”
  谷萍儿泪水止不住的滚下来,呼地叫道:“妙姐姐……”将头埋入施妙妙的怀里,哭得呜呜咽咽,施妙妙叹了口气,说道:“乖萍儿,好萍儿,别哭,有什么委屈,告诉姐姐就是。”
  姚晴远远听见,不由忖道:“我果然没看错,这小狐狸精真是装疯。施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早知如此,我就该在船上趁乱结果了这小狐狸,为她了却一个劲敌。”
  只听萍儿哭了一会儿,忽地抽噎道:“妙妙姐,我对不住你,更对不起哥哥。”
  施妙妙苦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只要你的心病好了,姐姐就欢喜。”
  谷萍儿眼泪又流下来,说道:“妙妙姐,你,你再对我好些,我就活不成啦……”
  施妙妙嗔怪道:“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谷萍儿道:“其实,其实我早就醒了,在得一山庄的时候,商阿姨对我很好很好,我对着她,比见着妈妈还亲切,日子一久,许多事情就慢慢想起来,可是,可是这么一来,真不如没想起呢。一想到妈妈和我做的那些错事,我的心啊,就跟锥子扎了似的,恨不得走的远远儿的,再也不见你们,可越这么想,我心里就越想哥哥,想爸爸妈妈,夜夜梦里都能梦到灵鳌岛的样子,听着风穴的龙吟,心里真是痛极了。我本想永世这么装疯下去,可那天陆渐大哥说论道灭神,东岛危急,我就想啊,我也是东岛弟子,虽然不肖,东岛有难,也要和哥哥姐姐死在一起的,于是就瞒着商阿姨离开得一山庄,偷上地部海船。我一路装疯,并非存心欺骗你们,只是无脸见你们,又怕你们知道了,将我赶得远远的,这么一来,我再也见不到你们啦,可是方才,方才瞧见你们亲热,我心里还是难过极了,忍不住又哭起来,妙妙姐,我可真傻,是不是?”
  施妙妙听得心中酸苦,凝视谷萍儿秀丽媚眼,大生怜意,将她抱入怀里,柔声说道:“萍儿,你若真是离不开我和谷缜,就跟着我们好啦。”
  谷萍儿心头一颤,偷偷瞧了谷缜一眼,见他俊目大张,神情疑惑,谷萍儿心念陡转,忙道:“妙妙姐,真的么?你不恨我啦。”
  施妙妙苦笑道:“知道真相时我怨过夫人,可不知怎的,总是对你恨不起来。萍儿,从今往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不分开啦。”
  谷缜心头陡震,欲言又止,忽见萍儿偷眼瞟来,眸子深处透出一丝狡黠,谷缜不由得眉头大皱。
  姚晴暗中听到,寻思:“施姑娘真是漫无心机,做什么不好,偏招来这只小狐狸精,谷缜啊谷缜,这下你可有苦头吃了。”想象谷缜日后倒霉的样子,心中顿觉一阵快意。
  这时间,忽听暖阁方向传来一阵长叫:“阿晴。”
  叫声未绝,一道人影顺着石径如飞而下,惶急叫道:“阿晴,你在哪儿?”
  谷缜闻声迎了上去,叫道:“陆渐,怎么了?”
  陆渐急切道:“你见过阿晴么?”
  谷缜道:“不曾见得,她没在暖阁中么?”
  陆渐道:“方才她要喝我亲手炖的鸡汤,我去厨房杀鸡炖好,放心不下,又转了回来,哪知暖阁中竟没有人,桌上用胭脂留了字迹,说什么她去了,还让我不要输给万归藏。”
  谷缜哦了一声,说道:“别急,她身子至虚至弱,不会走远,岛屿四面都有东岛弟子警戒,出海已不可能,是以必然在这附近。我和妙妙、萍儿四处找找,你去叫鬼鼻来,闻香识美人,可是他的专长。”
  姚晴听得七窍生烟,暗骂道:“这只臭狐狸,就你心眼儿多,节骨眼上又来捣乱。”但她定下的事,绝不更改,只听见附近脚步声沙沙作响,依法屏住呼吸,四肢着地,向着海中慢慢爬去。
  浪涛声越来越响,姚晴喉间干涩,眼前眩晕,颈上血脉突突乱跳,虽只数丈距离,却几乎耗尽她全身力气,咸湿的海风吹过,姚晴手下的沙土亦变的冰凉潮湿,大海近在咫尺,可对姚晴来说,却如天涯。
  “死也这样难么?”姚晴心头一急,顿时昏了过去。
  忽听耳边有人叫唤,姚睛迷迷糊糊的张眼望去,只见陆渐脸上满是泪水,正抱自己,姚睛心中有气,将他一推,喝道:“滚开。”
  陆渐一楞,起身让开,神色十分茫然。
  姚睛泪水盈眶,涩涩地道:“谁叫你管我的。”
  陆渐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阿睛,你怎么啦,我不明白。”
  姚睛骂道:“你个无胆懦夫,什么都不明白。”
  陆渐越发不解,说道:“我怎么是无胆懦夫?”
  姚睛道:“你若有胆,就当和万归藏一决胜负,你若是英雄豪杰,就该拿得起放得下,不要管我的死活……”
  陆渐闻言一楞,蓦地将身一挺,凛然道:“阿睛,我从来都不是英雄豪杰,我只是想静静地陪着你,至于世间的胜负成败,我都不放在心上。”
  姚睛娇躯一震,抬眼望去,黑夜中,陆渐的双眼闪闪发亮,一海星河,也不及万一。刹时间,姚睛心底深处似乎裂开了,一股激流汹涌而出,搅动翻腾,涌向眼耳口鼻,姚晴只觉眼热鼻酸、口干耳鸣,欲哭不能,欲叫不可,这种奇怪难受的感觉,一生中从未有过。
  “晴儿。”一个声音悠悠传来。声音入耳,姚晴浑身颤抖,抬眼望去,只见温黛、谷缜、仙碧等人走了过来,温黛俯身蹲下,姚晴扑入她怀里,哇的一声,终于哭出来,边哭边道:“师傅,我,我宁可死了,也,也不要做他的累赘……我宁可死了,我死了,就没人拖累他了……”
  陆渐只觉一股酸气直冲眼鼻,蓦地大声道:“你死了,我就剃光头当和尚去。”
  姚晴胸中百味杂陈,忍不住大骂道:“臭陆渐,你就知道气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罢跃身欲起,却被温黛紧紧抱住。
  温黛沉吟一阵,说道:“晴儿,你别任性啦。”
  姚晴道:“师傅你没瞧见,他故意说些混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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