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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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浪头已到万归藏头顶,就在这时,奇变突生,那排巨浪似被无形巨刃生生劈开,一分为二,玉碎琼飞般拍在万归藏左右身侧,万归藏挺立如山,一袭青衫在风中飒飒抖动,凛然如旗。
德雷克远远瞧得呆了,竟尔忘了转舵,霍金斯见他不动,发起怒来,厉声道:“德雷克,你是聋子吗?”刚要痛骂,便听万归藏笑道:“霍金斯,什么是克拉岗?”霍金斯闻声回头,突地两眼睁圆,浑身僵硬,敢情那条巨大触手并未去远,只在万归藏身前载沉载浮,盘曲弄影,万归藏面对那样巨物,不但殊无惧色,抑且饶有兴致,含笑打量。
这一众水手多是恶棍罪犯,亡命已极,此时却被万归藏的神气镇住了,个个盯着这青衣老者,身僵舌硬,霍金斯结结巴巴的道:“那,那是挪威的水怪,千臂千手的吃人怪物……”
“千臂千手?吃人怪物?”万归藏笑笑,“所以你就想逃了?”霍金斯见他如此模样,恐惧稍减,定一定神,说道:“若不逃走,就不能活。”
万归藏微微一笑,将手一挥,霍金斯只觉劲风袭来,割面生痛,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霍金斯回头望去,前桅不知怎地,拦腰折断,带起一般狂飙,向他头顶猛然压来,霍金斯措手不及,忘了躲闪,谷缜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向后拖出,霍金斯只听轰隆巨响,木屑溅在肌肤之上,阵阵刺痛,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抬眼望去,万归藏冲他一笑,说道:“霍金斯,你问问自己的脖子,有没有这桅杆硬啊?”霍金斯茫然摇头,万归藏道:“那你还逃不逃?”霍金斯将手连摆:“不逃了,不逃了,被克拉岗吃了,我也不逃啦。”
“很好。”万归藏点了点头。此时海中怪叫声越来越急,浓雾淡去,晨光渐涌,前方景象分明起来。众人一眼望去,茫茫大海寒波汹涌,巨浪腾空,海面上密密麻麻浮满大鲸,大者巍如岛屿,小者也可比海船。苍灰色的鲸背在浪涛中时隐时现,卷起滔天白浪。鲸群中围着一个庞然怪物,那东西绵绵软软,闪动牛乳光泽,海水沸腾,无法见其首脑,唯见许多巨手蜿蜒伸出,在水中搅动蜷曲,有如一窝大的出奇的蟒蛇,遇见任何物事,立时牢牢缠住,死也不放。
几只大鲸亦被那怪物巨手所缠,张嘴摆尾,极尽痛苦,背上喷出丈余水柱,水色由白而红,渐成血色,剩余大鲸纷纷露出森森白牙,大口噬咬,怪物肉烂血涌,血色靛蓝,融入海水之中,难分难辨。
怪物体格虽雄,仍抵不住大鲸群起而攻,蓝血喷涌,渐难支持,蓦然间,那物发出一阵响亮的吮吸声,有如长长的叹息,一会儿工夫,便拖着被缠鲸鱼,徐徐下沉,它体格庞大,下沉时搅起偌大漩涡。鲸群也纷纷喷出雪白水柱,一簇簇有如玉树琼花,一阵工夫,俱已消失水中,大团大团的蓝血从水下涌将起来,将一片海水染的越发深沉。
“开船吧。”万归藏语声冰冷,惊醒众人。霍金斯喃喃道:“开哪儿去?”万归藏一指前方,陆渐顺其所指,极目望去,云烟缥缈中,绰约可见岬角轮廓,顿时心头一跳,低声道:“谷缜,你瞧!”
谷缜定眼望去,眉头深锁,虞照却啐了一口,说道:“我瞧是万老鬼故弄玄虚,他怎么知道就是那儿?”谷缜道:“一路上我们跟踪鲸群,并未见到任何岛屿,此时见到,必有蹊跷。”虞照道:“跟踪大鲸这件事,我一向怀疑的很,试想一想,这些鲸鱼在水里都是胡游乱窜,天知道窜到哪儿去?又怎么带我们去找潜龙呢?”
谷缜摇头道:“虞兄不曾生活海边,不知这鲸鱼性情。鲸鱼航游,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大有依循,走的都是熟门熟路呢。”虞照叫道:“谷老弟,你又来哄我了!”
谷缜笑道:“虞兄别急,且听我说一件趣事。那还是元代仁宗年间,东岛群雄义不朝元,远离中土,牛马不至。为取肉食果腹,多有弟子出海捕鲸。有位前辈,姓名记不得了,极擅捕鲸,有一次,他在猎杀大鲸之时,用鱼叉刺中了一只鲸鱼的背峰,不料那头大鲸十分顽强,负伤带着鱼叉潜入深海,逃之夭夭。当时这位前辈怅惘之余,也未十分上心。数年之后,他再度出海捕鲸,在相同地方,又杀死了一头大鲸。割肉取油之时,发现鲸背上嵌着一柄鱼叉,木柄已经烂掉,铁叉则与大鲸血肉相连,长成一处。那位前辈拔出铁叉一瞧,大吃一惊:敢情叉身之上竟然镌有自家名字。原来啊,这柄鱼叉正是他当年遗失之物,这头大鲸也正是当年叉底逃生之鲸,只因为时乖运蹇,多年后仍在同一处所,死在那位前辈手里。那前辈见状十分惊慌,潜心钻研,发现鲸群行游之时,确然依循某条惯道,依此惯道,他阻击鲸群,杀死不少鲸鱼,可叹杀戮太过,惹动天怒,晚年时不慎失手,葬身鲸腹。好在他人是死了,这道理却流传下来。”
虞照将信将疑,说道:“这‘鲸踪’是思禽祖师所定,他也知道这个道理?”谷缜笑道:“虞兄真糊涂了,你忘了‘鲸息功’么?”虞照一愣,点头道:“不错,西昆仑的‘鲸息功’得自大鲸,这位祖师与鲸鱼的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
“何止说不清,道不明!”谷缜叹了口气,“只怕从古至今,再无一人比他更懂得这些吞舟之鱼,是以此地鲸群聚会,或许和他有关……”说话声中,天已大亮,雾气散尽,前方景象越发清晰,鲸群沉浮不定,怪鸣起伏万端,巨鲸阵中,不时冒出那等软体怪物,大小不一,色泽各异,触手乱舞,气势惊人,众人瞧得久了,渐渐发觉,那怪物不只触手众多长大,还有一个如山大头,头上巨眼,在风波中明灭闪烁,皎然如镜。
女王号摇摇晃晃,穿行在这洪荒杀场,四周腥血横流,惨烈出奇,面对这些庞然海怪,船头众人真如蝼蚁一般。海平线上岛礁轮廓越发清晰,在滔天浊浪中时隐时现,陆渐瞧在眼里,心中无端激动起来。
灰影忽闪,船舷边一只大鲸如山移过,光溜溜的巨背上挂着紫黑海藻。
船鲸交错,红波涌起,船只散架似的摇慌起来。众人纷纷拽住身边缆绳,站立未稳,一只巨大触手从大鲸身下破水而出,砰的一声挂住甲板。惊呼声霎时响成一片,水手们抱头躲闪,会武者纷纷蓄势,不料那触手仅是搭在船头,一动不动,众人惊魂未定,好事者探头望去,敢情那只触手已被大鲸齐根咬断,变成一截死物,断口处汁液淋漓,好不凄凉。
谷缜吐了一口气,忽道:“陆渐,你可瞧出这怪物来历?”陆渐心中余悸未消,脸色苍白,连连摇头。
谷缜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可想见过如此巨大的乌贼么?”众人一惊,陆渐失声道:“这是乌贼?”
谷缜点了点头。陆渐定眼望去,那怪物体型虽巨,却是大头巨眼,长须数十,活脱脱一副乌贼模样。
谷缜又道:“陆渐,你可知道这些鲸鱼为何会来此地?”陆渐仍是摇头,谷缜叹道:“你没瞧出来么?此地是他们的狩猎场,这大乌贼就是他们口中的美食。”未落,怪声骤响,远处一头大乌贼被十余头大鲸活活肢解,腥血四溅,残肢败体兀自扭曲不绝,船上女子瞧得面无人色,纷纷呕吐起来。
“奇怪,”谷缜眉头大皱,“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乌贼?”话音未落,万归藏的声音冷冷传来:“因为此去不远便是大海丹田。”
“大海丹田?”谷缜失笑道:“大海又不是人,哪会来丹田?”万归藏冷冷一笑,“问得好,那我问你,潜龙是什么东西?”谷缜一愣,说道:“故老想传,潜龙是一件灭世神器,威力极大。”
万归藏道:“何以如此威力?”谷缜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却知道。”万归藏淡然道,“当年我大破东岛,在你祖父谷元阳的房里找到一本书,那本书中,专道潜龙。”谷缜微微动容,“愿闻其祥。”万归藏微微一笑,说道:“书中开宗明义:潜龙者,大海之丹田,阴阳之关联,集阴阳二流,驭微茫七海。”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谷缜道:“丹田我能明白,这阴阳二流又是如何解释?”
万归藏指着海面:“这海中水流并非如常人所想般冷暖如一。而是有冷或热。冷者为阴,暖者为阳,有如人体阴阳二气,行经十四经脉,流转奇经八脉,无论如何变化,总有一定规律,阴阳二流也是如此,在这海中流转之际,必会依循某一定律,或是从西而东,或是由南而北。西昆仑按照这一道理,将这汪洋大海假想为一名内家高手。修炼内功的人都知道,修炼内功之要,第一便是意守丹田,汇集体内阴阳之气,聚百为十,合十为一,大能汇聚,故能摧坚破敌,所向无前,这便是一切内功的原理了。可是这茫茫大海不同于人类,混沌无知,任意所之,内中虽有阴阳二流,却不会意守于一点,故而若要驾驭阴阳二流,首要之事,就是为这混沌大海中造出一个丹田。”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徐徐道,“这个丹田,就是潜龙。”说到这里,万归藏抬起头来,目注远方礁型岬影,流露神往之色。
众人听到这话,均感匪夷所思,潜龙之道,竟是人类修炼内功之法,放乎这一片沧海。可是这里想来容易,究竟做来,却不知如何麻烦。当年西昆仑与东岛前辈如何做到的,着实叫人无法想象。
万归藏沉默时许,又道:“书中还道:‘潜龙初成,天有异征,有大怪物现于风波,周围数里,型如算袋,手足千万,覆没舟楫无算,是怪与群鲸战于海中,血流百里,状极残酷……’”
众人听到这话,均是大悟,无怪万归藏拿定潜龙将至,原来东岛典籍早有记载,潜龙造成之后,也曾吸引偌大乌贼,覆没船只,大乌贼又引来鲸群,血战一场。
万归藏又道:“人说‘潜龙’呼风唤雨,崩天裂地,只怕都是讹传,倘若没有江海湖泊,这潜龙就是一具废物。天下江湖,俱与大海相通,天下都市,大多傍水而居,这潜龙一旦发动,能叫海水逆流入陆,致使江湖上涨,人为鱼鳖,亿万良田,化为乌有,那时候天下大乱,便是英雄用武之时。”
众人听得发楞,陆渐忍不住道:“万归藏,你寻找潜龙,就是要让天下大乱?”万归藏淡然道:“若有必要,也无不可,自古乱世多而治世少,大乱而臻大治,千古常理也。”说到这里,他下巴一扬,目中透出灼灼精光。此时间,眼前景色陡然一变,一片海水势如奇峰突起,高过四周海面足有数丈,乍眼望去,茫茫然如悬瀑天落,白浪滚滚而至,余波直抵船头,女王号逆行十丈,便如受到莫大阻拦,团团乱转。
“过不去啦。”德雷克高声大叫,手中舵柄如旋风般忽左忽右,几乎将他手腕扭断。
万归藏长眉陡挑,抓起一只救生舢板掷入水中,飞身一纵,落在舟心,那舢板无桨而动,有如鲤鱼跳浪,逆流向前,并非直冲猛进,而是以“之”字绕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后退一丈,前进两丈,一晃眼的功夫,已到那洪峰高处,连人带船破空一跃,消失无踪。英人水手何曾见过如此神通,有的人心中骇服,不自禁屈下一膝,伸手在胸前连画十字。
陆渐忍不住道:“怎么办?”谷缜微一皱眉,朗声道:“还有几只舢板?”左飞卿检视一遍,说道:“还有两只。”谷缜道:“时机紧迫,我和陆、姚一船。剩下一船,你们瞧着办吧。”也抓起一只舢板,掷入水中,纵身跳上,船上众人面面相对,陆渐咬了咬牙,叫道:“各位保重。”然后背起姚晴,跳上舢板。
谷缜双脚不丁不八立在舟心,双手合十,全力施展“驭水法”,模仿万归藏的法子,驭使舢板之字回绕,冲上洪峰。到得浪尖,二人举目一瞧,不觉吃了一惊,感情前方东一簇,西一簇,尽是礁石,或明或暗,隐没无端,和魔鬼群礁略有近似,但又大为不同,此地礁石相隔稀疏,其间水势极乱,章法也无,漩涡大小环套,有如千口万眼,其间不时巨浪排空,奔腾迭起,万归藏那只舢板踪影全无,也不知去了哪里。
谷缜未及思量,舢板已然沉入一个波谷,身后碧城百里,身前雪岭千叠,两峰并起,双城对峙,轰隆声中,浪头已到头顶,一旦拍下,势将舢板打翻,谷缜情急间将水部神通发挥至极,顺着浪势,将舢板一忽而推向浪尖,不料将至未至,波涛涌回,将舢板向后大力推回,那海水潜力无穷,周流水劲入水,顷刻化为乌有。
正觉焦急,陆渐一声骤喝,挺身而起,呼呼两掌拍后身后,大金刚神力凝如实质,海水微陷,舢板借这些微之力,勉强前冲。谷缜趁势驭使舢板越过浪尖,两人定眼一瞧,不禁骇绝,前方不知何时,从波涛中涌出一块礁石,森然笔立,舢板若是向前,毕被撞得粉碎。
情急间,陆渐纵身跃出,双脚牢牢勾住船头,鱼跃出掌,砰的一声击中礁石,石屑飞溅,陆渐双掌也是切骨生痛,但经此一阻,舢板斜刺里冲出,堪堪绕过礁石,滴溜溜陷入一眼漩涡。那大海中似有无穷吸力,将舢板拖向水眼深处,一眨眼功夫,三人四周尽是滚滚流波,绚丽湛蓝,有如巨井围城一般,上方天日渐小,却不知高有几许,下方深渊不测,细细幽幽,也不知伊于胡底。陆谷二人纵有盖世神通,当此沧海之怒,也自觉渺如一粟,微不足道,空自身陷漩涡,却无丝毫解脱之数。
就在此时,水眼忽收,一股大力从下涌起,呼的一下,又将舢板托出水面。这般感觉,好比腾云驾雾,二人未及欣喜,眼前便是一黑,耳边咔嚓大响,舢板直愣愣撞上一块礁石,顷刻之间,化为一堆破烂木片。陆、谷二人反应奇快,舢板一碎,齐齐纵起,攀住眼前礁石,只一纵,便到顶上。喘息未定,谷缜忽指前方,叫道:“陆渐,你看。”
陆渐顺势望去,便看到万归藏那一叶舢板在波峰浪谷间时隐时现,万归藏浑身湿透,全没了潇洒风度,只是纵及所能,连连出手冲开巨浪,他掌力之雄,震烁古今,纵是惊涛巨浪,也是一击而分。陆、谷二人见此神威,均是咋舌不已。
万归藏虽在浪涛中穿梭无碍,无奈水势太乱,变化万端,涌起之时,浪高及天,落下之时,旋涡无底,忽然间,舢板冲入两个旋涡纠缠之处,水势奇乱。万归藏显出应变之才,身子疾探,抢在触礁之前,双手扣住礁石,双脚一绞,硬生生将那舢板提在半空,继而双手攀升,到达礁石顶端,将那舢板反扣在地。
谷缜见状苦笑,叹道:“老天爷当真不公,你我的船一撞即破,老头子却能人船两全。”陆渐叹道:“谁叫他本领大。”说着低头看向姚晴,直觉她身子冰冷冷的,双目紧闭,除却口鼻间尚有微微气息,已无半点生机。陆渐心急如焚,忍不住叫道:“谷缜,姚晴快成什么了,你,你有什么法子……”谷缜神色一黯,叹道:“我有什么法子?这水阵是西昆仑所设,战阵、石阵、竹阵均有破法,可这以海为阵么,谁又能破……”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凝视极远处一块礁石,咦了一声,面露讶色。
陆渐本是心中冷透,这时忽见他神色有异,顿时心中一跳,说道:“谷缜,你想到法子了?”谷缜笑笑,偷偷伸出一指,指着远处那块礁石,低声道:“大哥,你瞧那块石头上是什么?”
陆渐极目望去,那礁石顶端,绰约有个模糊形影,陆渐一惊,哎呀叫道:“那是个人……”谷缜蓦地伸手,将他嘴巴捂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