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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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归藏笑道:“你这小子,又使激将法?你瞧我占住地势,害怕吃亏,就说这些话来激我,呵呵,你说老夫会不会上你的当?”谷缜笑道:“我这小伎俩,委实瞒不过尊目,佩服佩服。”万归藏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私下气流忽地一颤,万归藏骤然消失,再现身时已在虚空,襟收袖敛,缩小大半,来势却比鹰隼还快。
万归藏笑中出手,诡谲出奇,但谷缜也不傻,早已默运心神,观其气机,万归藏杀机一动,谷缜便已知觉,万归藏身形一动,谷缜亦动,上身不变,左脚却大大向后跨出一步,掠过一丈六尺五寸三分,到了海滩边上。
旁人看来,谷缜这一退平淡无奇,殊不料,对于阵中二人,这段距离却是微妙无比。倘若少退一分,二人之间气势盈张,有如扯满了弦的弓,万归藏则是弦上的那支利箭,势力蓄满,无坚不破;若是多退一分,谷缜自身气势宣泄,破绽顿生,势必引来万归藏更凌厉的后招。但此时距离,却是不长不短,即在间不容发中卸去万归藏所蓄之势,又使自身气势不破,保有反击之机。
万归藏身在半空,亦有知觉,忽如狂奔的怒马陡然收蹄,来势一缓,悠悠下坠,落在一块大石之上,朗声笑道:“小东西,长进颇快。”
他若再进尺许,谷缜便有反击之法,见状暗道可惜,也笑道:“那是老头子你教导有方。”万归藏微微一笑,拈须道:“少拍马屁,天子望气,谈笑杀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底细。”
谷缜方才确然用上了“天子望气术”,忽被万归藏道破,心下不由得一沉,忽觉体内真气突地一跳,大有乱窜之势,顿时倒退两步,步子极大,双脚深深插入海水。
这一退,破绽立现。万归藏搅乱谷缜气机,立时出手,如鬼如魅,进逼上前。谷缜挥掌下扫,海水陡起,一排白浪闪电般扑向万归藏,万归藏轻飘飘一掌拍出,这一章看似随意,却是遇水水分,遇石石破,铺天盖地,无坚不摧。
浪花夹在两股大力之间,点点迸碎,化为漫天雾气,忽然间,万归藏丹田一跳,经脉微颤,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一分神的功夫,雾散浪平,谷缜已湿淋淋立在一块礁石之上。万归藏却站在海里。
茫茫大海有如一个看客,焦躁不安,起伏动荡,狂风亦是忽东忽西,风头甚乱。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一动不动,谷缜在上,万归藏在下,四目交接,冷电吞吐。
这一刹那,谷缜已占住了势,这是万归藏武功大成以来的第一次,他更料不到,谷缜神通之强,竟能以其之道反施其身,挑动他体内真气,就在这一刹那,万归藏猛然明白:此战再非稳操胜券,稍有不慎,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二人心弦均已绷紧,万归藏杂念尽去,谷缜亦无他思。
风起,浪涌,一个浪头涌将起来,拍中礁石,朵朵浪花飞起,星星点点,象是银白流沙,在二人面前潇潇落下。
万归藏一晃身,刷刷刷踢着海水,奔向海滩,谷缜亦是纵身斜奔,万归藏手臂一圈,闪电吐掌,谷缜脚步微顿,掌势由胸而下,画了一个半弧,两团周流八劲齐齐吐出,凌空交击,损强补弱,丝丝声响,声如蛇哮一般。顷刻间,二劲合一,大服小,强吞弱,万归藏占了上风,一团真气势如天雷,擎空而过。
谷缜目光澄澈,一眨不眨,脚步比风还快,身子微曲,势如弯弓,掌力从他后脑掠过,击中右侧丈外一块礁石,轰隆一声,石屑乱飞,平息之时,那块礁石已矮了一半。
万归藏站在一个沙丘上,居高俯视,谷缜仍在海里,发髻散乱,乌亮长发披在肩头,左臂一团鲜血慢慢扩散,鲜血顺手滴下,落在水中,被浪花一卷,无影无踪。
万归藏夺回了势,站住了陆地,但势在必得的一掌却被谷缜生生卸开,谷缜始终带笑,脸上笑意满盈,从嘴角,从眉间,从眸子深处流将出来,二人由极动转为极静,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均势。
大道至简,对于谷、万二人,八部神通千奇百幻,都是飘渺无用的幻术,此时此地,谁得到时,占住了势,看透了对方的心思,谁就有取胜之机。谷缜人虽不动,神识却如脚下海水,汹涌奔腾,不住寻找对方破绽,身体、内力、精神、内内外外,无孔不入。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换了别的对手,面对如此目光,早已不战而降。可惜的是,岸上站着的却是万归藏,他双手藏在袖里,随随便便站在那儿,脚下却如生根一般扎入大地,仿佛天地生成,他就站在那里,溶溶浑成,没有一丝的不自然。既与自然同化,又有什么破绽呢?
浪涛起伏,谷缜只觉得对面气势越来越盛,直如山岳将倾,片刻便要压来,万归藏嘴角带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谷缜十分明白,万归藏决不容许自己抵达如此境界,民无二主,天无二日,这一战却只有一个人能活。
月向西沉,万归藏的气势仍在不住攀升,似乎永无休止,他早已放弃贸然出手,只是不断积蓄气势,压迫谷缜神意,使之疲惫虚弱,从而无法施展“天子望气术”窥破三才之气,死中求活。
涛声在耳,谷缜全身汗毛竖起,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时辰一久,竟有一些酸痛,心神纵然力求平静,可面对万归藏倒海移山般的威势,就如海中月影,在风浪中荡漾紊乱起来。
二人对峙,时辰似乎很短,其实已然过去很长,头顶的银河慢慢暗淡,西边的明月也走向末途。忽然间,万归藏的气势内收,大大向前跨出一步,谷缜纵身欲退,脚下的海水却如枷锁一般,束缚甚牢,移步之际,沉重无比。
呼的一下,谷缜眼前发黑,一团黑影遮住朗朗月光,万归藏的精神、内力均已登峰造极,此时出手,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谷缜却似陷入谷底沼泽,眼望高山坠石,却已无力自拔。
双方的差距,不在神通,亦不在智计,而在岁月,就如大树的年轮,比起年过半百的对手,十九岁的谷缜太过稚嫩。
胜负已分。突然间,一声骤喝响如惊雷:“万,归,藏!”
喝声灌耳,万归藏便觉一股奇特压力,谷缜的护体真气已经荡然无存,口鼻间鲜血长流,发出的周流八劲也被万归藏吞并,只需轻轻反转,便能将谷缜压成肉饼,可是不知为何,万归藏却被身后这股气势慑住了,一丝不安掠过心头,蓦然间,硬生生收回大半神通,骤然掉头。只一眼,便看到了陆渐。
陆渐的步子快的出奇,迥异往日矫健雄浑,轻飘飘仿佛失去重量,手中提着一口锈剑,黑暗中,斑驳铁锈间,透出微微紫芒。
“天罚剑?”万归藏心念一闪而没,呜的一声,挥掌破空,“天无尽藏”脱手而出。
陆渐和谷缜不同,谷缜“天子望气术”已成,识透三才之机,纵不能敌,也能避之,陆渐身当如此绝招,却是避无可避,唯有硬挡,手中长剑一挥,贯注剑意,迎着巨力,奋力刺出。
“天无尽藏”乃是万归藏平生神通所聚,层叠无休,一旦及身,大金刚神力土崩瓦解,周流六虚功有如利刃穿纸,直透体内。陆渐只觉雄浑外力涌遍全身,百骸欲散,金光满眼。
就在此时,陆渐心头忽地闪过一丝异样,这是异感由心苗处生发,暖洋洋涌向四肢。陆渐身子立时生出极大变化,极空极大,仿佛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万归藏内劲入体,立时化为劫力,劫力弥漫天地,陆渐神识通明,前所未有,地之厚,海之深,天之广,无不深切感知,刹那间,他好像置身宇宙中心,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周天众星,围着他徐徐转动,发出如雷响声。
突然间,幻觉烟消,所有劫力拢来,尽都灌入手中锈剑。
万归藏分明看到陆渐中招,谁料不但不死,来势反而更疾,周流八劲在他面前,竟是形同虚设。万归藏败尽天下高手,从未遇上如此情形,任他想破了头,也无法想到,天下间任何内力真气,一入陆渐体内,便会化为劫力,强如周流六虚也不例外。
生平依仗神通突然失效,万归藏生出一丝惊乱,心乱则气分,陆渐神识深邃,瞬息感知,天罚剑挟着无穷剑意,破气而入,“哧”的一声,穿透万归藏胸背。
“周流六虚功”横行三百年,终于败给了黑天劫力。
长剑过体,仿佛一阵悲风拂体而过,竟是一片清凉。万归藏将手一挥,劈中陆渐小臂。陆渐体内仅有劫力,浑无内功护体,喀嚓一声,小臂折断,长剑脱手。
万归藏一手握住剑柄踉踉跄跄,向后倒退,另一手却紧紧抓住谷缜,谷缜身受重伤,神志已然不清,迷迷糊糊躺在海里,被万归藏拖着向后。陆渐却似被方才一剑耗尽了全身精力,双膝发软,跪倒地上,眼望二人,偏偏无力站起。
忽然间,万归藏脚步一顿,低下头来,望着谷缜,两人四目相对,谷缜分明看到,万归藏露出一丝古怪笑意,既似自嘲,又如解脱,那笑意一闪而逝,却深深刻在谷缜心头。突然间,万归藏将手一送,将他放下。带着胸前长剑,向着大海奔出数步,蓦地将身一跃,跳入海里,一袭青衫在波涛中起伏数下,随着波浪翻涌,消失无迹。
谷缜挣扎欲起,却又无力躺倒,汪洋海水从四面涌来,灌入口鼻,又苦又涩,谷缜只觉一阵窒息,身子重似千钧,不住下沉。一缕晨光划破夜色,投在上方水面。谷缜望着逐渐明亮的海水,绝望之意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后领陡然一紧,已被人牢牢揪住,谷缜耳边哗然,头已浮出水面,在海中漂浮时许,便磕磕绊绊,上了沙滩,谷缜躺在实地,神识陡懈,倏尔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谷缜醒来时,东方已白,旭光满天,体内一股雄浑劲气流转不绝,说不出的温暖惬意。陆渐见他苏醒,便撤去内力,关切道:“你醒啦?”谷缜笑笑,说道:“醒啦!”忽又闭上眼睛,运气一匝,自觉有了气力,慢慢站起,陆渐伸手将他扶住。
谷缜望着大海,久久不语,陆渐见他神色奇特,忍不住道:“你想什么?”谷缜一笑,答非所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渐道:“我为阿晴造好‘劫海’,回头却不见你,不知怎地,便觉担心,阿晴‘劫海’已成,自能驾驭诸大隐脉,劫力修炼也算有小成,我腾出手来,便来寻你,离开时看到那口长剑,鬼使神差也带出来了,不料竟派上了大用。没有这口剑,不但我的‘天劫驭兵法’用不了,更破不得万归藏的护体真气。”
谷缜叹了口气,笑道:“那口剑就是西昆仑的‘天罚剑’了,这下弄丢了,你可做不成西城之主了。”
陆渐摇头道:“我对这城主没兴趣,只要大家平安就好。”
谷缜哈哈大笑,笑了一阵,说道:“姚大美人孤零零呆在那儿,她身子不好,迟恐有变,我们还是早些回去。”陆渐答应了,扶着他回到阴阳池边,他轮流为谷、姚二人疗伤,一时忙得不亦乐乎,姚晴亦知万归藏已死,惊喜之情,自不待言。
过了半日,陆渐见二人无碍,便修好舢板,进入水阵,远远便瞧见仙碧一行,众人看到陆渐,初时甚是吃惊,随即猜到岛上情形,心中均是一阵狂喜,陆渐驶到礁石下方,将众人接上舢板,告知战况。
众人得知万归藏死讯,喜悦之余,亦是唏嘘,仙碧对万归藏的感情最为复杂,笑过之后,又望着大海垂下眼泪。
到了岛上,见过潜龙,众人商议前途,虞照说道:“来这一趟不易,既然找到潜龙,不妨带回中土。”左飞卿、姚晴均表赞同,仙碧却很反对,说道:“此物杀气太重,倘若落到恶人手中,岂非造孽?”
陆渐、宁凝对此无可无不可,都无一定主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虞照见谷缜不作声,忍不住道:“谷老弟,你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谷缜笑了笑,说道:“我在想思禽先生烧书之事。记得他临死前说‘民智未开,不足以运用我之智慧’。那么敢问诸位,如今民智可曾大开?”众人面面相对,左飞卿叹道:“怕是没有,如今大明朝每况愈下,还不如朱洪武的时候呢。”
谷缜点头道:“西昆仑将此物名为‘潜龙’,其实已有深意,乾卦初九道:‘潜龙勿用’,勿用者,不可用也。西昆仑命名如此,足见他深心之中,是不愿运用此物的。所以不曾毁掉,不过希望来日天下无战,民智大开之时,有识之士运用此物造福于民,比如降伏海啸、驱赶鱼群,灌溉良田。可是如今看来,距他理想之日,尚且遥遥无期,此物带回中土,一定祸乱天下。”
说到这里,众皆默然,虞照忽地哈哈一笑,拍了拍谷缜的肩膀,笑道:“老弟说的对,我听你的。”左飞卿也微微点头,陆渐回头问姚晴道:“阿晴,你说呢?”姚晴白他一眼,冷笑道:“臭狐狸一贯自以为是,又有什么时候错过?不带就不带,谁稀罕么?”
众人计议已定,谷缜为防万一,索性按照《驭龙策》将潜龙调至“静”态,平息水阵,掩好入口,方才和众人一起离开。铁箱中的算经医典作为祖师遗物,由众人带回西城,《万国海图》则由谷缜保管。
出了水阵,远远便看见女王号停在远处,还没靠近便瞧见五大劫奴和青娥、兰幽在船头奋力挥手,众人劫后重逢,又知强敌败亡,均是喜不自胜。
谷缜见船上船员一个也无,心中奇怪,询问莫乙,莫乙笑道:“你们一走这些胆小鬼便开溜,德雷克说这不好,便被打了一顿,关在底舱。我见状不妙,就让鹰钩鼻子放了一些迷香,将他们迷倒了,现在还在舱底睡着呢。”
谷缜笑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这番游历,他们受了不小惊吓。”说罢举起目望去,却已不见鲸群乌贼,便问莫乙,莫乙道:“不知怎地,早上还在,过了晌午,便不见了。”
众人大奇,谷缜则猜测必是潜龙归静,大乌贼就此散了,鲸群追踪乌贼,自也一哄而散。谷缜说罢,沉吟半晌,向仙碧笑道:“我拜托姊姊一件事好么?”仙碧道:“什么事?”
谷缜道:“这些英人见了此间奇迹,不免心中好奇,将来一定又来探险,若被他们找到潜龙,颇有不妙,还请姊姊施展‘灭智’之术,将他们这段记忆通通灭去。”
仙碧笑道:“这法儿好,可保万全。”于是抱起北落师门,自去施术去了。
霍金斯一行醒来,便被抹去记忆,只隐约记得发生大事,何种大事,却是想不起来,而且这段记忆一去,便没了心结,霍金斯与谷缜重归于好,言听计从。
谷缜察看海图,又询问霍金斯,召集众人说道:“西人曾周游世界,据他们所说,我们所处的这快陆地乃是一个圆球,倘若循此向西,便能返回中土。我看饮霜先生的《万国海图》所绘,也是如此,倘若原路返回,少了许多乐趣,不如大家也仿效饮霜先生和西方海客,来个环游世界如何?”
众人唯他马首是瞻。闻言均无异议,唯独霍金斯不大乐意,说道:“我们这船太小,给养不足,环球航行又花工夫,耽误我做生意,况且再往西去,就是新大陆,西班牙守在那里,不喜欢我们过去。”言辞间找了许多借口,总之就是不愿意环球航行,德雷克一旁听见,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谷缜大事已了,也不愿强人所难,便与霍金斯商量,将众人送到新大陆便好,这一回霍金斯倒是答应爽快。
如此向西,又行月余,其间姚晴隐脉练成,借取劫力,化为精气注入经脉五脏,那里本已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