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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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没主意,忽觉手中一空,谷缜奋力挣脱,搅起无数水花,向一旁游去,那两头鲨鱼感知水波,转而直奔谷缜。
陆渐缓过气来,变相赶上,双手急出,拽住了一头巨鲨的尾鳍,鲨皮虽然光溜,但陆渐双手附有劫力,瞬间寻着尾鳍虚弱之处,正是巨鲨尾骨与脊椎间的缝隙,陆渐猛一运劲,咔嚓一下,竟将巨鲨尾鳍扯断。
巨鲨虽无痛感,但尾鳍忽被扯断,仍觉大不自在,只见那鲨尾软垂无力,巨鲨也随之偏来倒去,仿佛失了舵的船只,无法控制航向,欲要向西,游动之时,偏又向东去了。
陆渐重创恶鲨,未及欢喜,忽觉另一头鲨鱼闪电转回,张口咬来。他躲闪不及,却觉那鲨鱼似被重重撞了一下,贴身而过,一口咬空。劫力传出,心知来得正是谷缜,眼见那巨鲨转身要咬谷缜,急变一个“大须弥相”,合身撞在巨鲨背上。
那巨鲨被撞沉丈余,陆渐趁机拉着谷缜,奋力向岛上游去,那巨鲨不死心,从后追来。瞧它赶到,两人又度分开,巨鲨去咬陆渐,却被谷缜从侧一脚,几乎踢破肚皮,转身欲咬谷缜,却被陆渐一肘,顶得晕头转向,方想撕咬陆渐,谷缜又踢过来。
一时间,那头巨鲨成了二人的皮球,踢来踢去,顾此失彼,竟不知咬谁才好,纠缠之中,二人一鲨已近沙滩。那头巨鲨终于筋疲力尽,无奈放弃猎物,转回大海。
两人爬上海岸,回头望去,一根尖利鲨鳍正缓缓没入水中,不由得相视大笑,此时天色尚未全暗,这一照面,陆渐不禁张口结舌。谷缜却似忘了适才凶险,得意非凡,抓起石头,连番投入海中,大骂道:“死臭鱼,吃你爷爷?哈哈,门都没有。”说罢又是忘形大笑。
陆渐呆了呆,吃吃地道:“谷……谷缜,你,你不是前辈……”
谷缜回过头来,借着荡漾波光,只见他眉浓眼亮,宽额鼻挺,双唇轮廓分明,有若刀削,一笑间露出雪白牙齿,观其相貌,竟是一个与陆渐相若的英俊青年。
“我说了我是前辈么?”谷缜笑道,“你自己要叫,我有什么法子?”
陆渐又气又急,跌足道:“你这人,你这人……”谷缜手指勾勾,嘻嘻笑道:“乖后生,叫前辈,快叫前辈。”陆渐怒哼一声,转身便走,谷缜笑道:“小和尚,你光溜溜的,往哪里去?”
陆渐闻言惊觉,自己全身赤裸,头发尽无,绝似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和尚。不觉面红耳赤,双手掩住下身。谷缜哈哈笑道:“当务之急,便是先找一身衣裤。”
陆渐道:“去哪里找衣裤?”谷缜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然去地牢找了。”陆渐皱眉道:“才出地牢,又要进去?”谷缜道:“只是出了地牢,没出狱岛,便不算赢。”说到“赢”字,他的眼中锐芒一闪,流露兴奋之色。
待得天色黑尽,两人潜到地牢入口附近。谷缜拉住陆渐,耳语道:“你不觉奇怪么?这地牢何等紧要,入口处却一个人都没有?”
陆渐道:“确是有些古怪。”谷缜道:“这附近必有暗桩。”陆渐奇道:“暗桩?”谷缜道:“便是潜伏在暗处的高手。”
陆渐略一思索,双手按地,劫力扩散开去,低声道:“西北方十丈处有四个,东方十丈处有三个,东南方十丈有两个。”谷缜笑道:“这便是你身为劫奴的异能么?你怎么做到的。”
陆渐说了。谷缜笑道:“妙极,如今之法,避强击弱,先活捉东南方那两个。”两人蹑足绕了一个大圈,到那两个暗桩附近,那两人正藏在一块巨石后,屏息以待。
谷缜运指在陆渐掌心写道:“我做鱼饵,你做鱼钩。”
写了两遍,陆渐兀自怔忡,谷缜倏地纵出,躬身蹑足,自那二人藏身处急掠而过,足下有意弄出细微声响。那两人听到,蓦然起身,一左一右扑向谷缜,眼见得手,却不防脑后巨力涌至,顿时头晕眼黑,双双昏倒。
谷缜转身,和陆渐一人一个,将这二人拖到海边,方笑道:“真有你的。”陆渐怨怪道:“你当真冒失,若我赶不上,岂不糟了。”谷缜笑道:“你若赶不上,我便认栽,只因你若无这个胆识能耐,不但我们出不了这狱岛,你也不配做我的合伙之人。”
陆渐奇道:“什么合伙之人?”
谷缜嘿嘿一笑,答非所问:“先穿衣服再说。”当下扒了一名暗桩的衣裤,穿在身上。陆渐如法炮制。
谷缜道:“陆渐,我要审犯人,你须得答应我。不论我说何话,做何事,你都不许插嘴,也不许当真。”陆渐心中奇怪,随口答应。
谷缜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渐道:“那是自然。”谷缜嘿嘿笑道:“好个君子。”当下点了两名暗桩穴道,先令一人昏睡,再用海水浇醒另一人。那人懵懂之中,先挨了谷缜两个嘴巴,方要叫喊,却被谷缜捂住嘴,厉声道:“我问一句,你须得答一句,待会儿再问你的同伙,若是供词不符,哼,一处不符,我割你鼻子,两处不符,我挖你双眼,三处不符,我把你一寸寸剐了,去喂鲨鱼。”
陆渐听得倒吸一口冷气,但有言在先,只得缄口静观。却听谷缜道:“你答应的,就眨眨眼。”
那暗桩被他气势所慑,眼睛连眨,谷缜放开他嘴,问道:“外岛来内岛的给养船只,何时才来?”那人道:“通常都是午时。”谷缜道:“船有多大?有几艘?”
那人道:“四人的黄鹞快舰,共有三艘。”谷缜哼了一声,道:“狱岛岛主在内岛还是外岛?”那人道:“岛主常在外岛,鲜少到内岛来。”谷缜冷笑道:“内岛自不如外岛快活,叶梵这厮依然好逸恶劳,本性难改。”
那人奇道:“你认得叶岛主?”谷缜笑道:“何止认得,我还叫他叶叔叔呢。”那人吃惊道:“你,你是?”谷缜笑道:“我叫谷缜。”
那人一呆,失声道,“你,你不是在……”谷缜截口笑道:“在九幽绝狱是么?可惜,老子神通广大,已经出来了。”那人骇然欲呼,谷缜早已出掌,将他打昏。
谷缜又叫醒另一人,连哄带吓,同样问了一遍,核实无误,足见这两名暗桩保命第一,绝不是悍不畏死之辈。
谷缜将第二人也打昏了,搜索二人随身物品,寻到两口短剑,两块腰牌,若干飞镖暗器,还有一些过夜的干粮、清水,更有一条牛皮索,显然是捆人之物。
谷缜不觉笑道:“照啊,应有尽有。”用牛皮索捆住两人双手双脚,又用布条封住二人嘴巴,方道:“陆渐,你带这两人藏到礁石后面,好生看守。我有要事,去去就来。”说罢拿起一口短剑,径自去了。
陆渐看守二人,饿了便吃少许干粮,渴了便喝一点清水,眼望着天光渐白,不觉担心起来,不知谷缜所说的要事却是何事?若是孤身偷入地牢,未免太过凶险。又想起谷缜询问两名暗桩的话,不由寻思道:“他如此问法,莫不是要夺下运送给养的快舰,逃离海岛。”
正自胡思乱想,忽见谷缜持剑回来,容色疲惫,也不多说,吃了些干粮清水,倒头便睡。
不一阵,忽听远处传来呼叫声:“李甲,孙弓。”陆渐一惊,谷缜也醒过来,笑道:“他们发现设下的暗桩不见了。”陆渐见他当此之时,仍是满不在乎,心中大为别扭。
那些人齐叫了几声,有人大骂道:“这两个兔崽子,必是偷偷溜回去,找间空牢房偷懒睡觉去了。”另有人也高声道:“是呀,吹了一晚上的海风,这守夜的暗桩真不是人干的,这一夜值完,老子要大睡三天。”一行人骂骂咧咧,须臾去得远了。
陆渐回头望去,但见李甲、孙弓已然醒转,四只眼睛骨碌碌乱转,听得同伴远去,尽皆流露出恐惧绝望之色。
谷缜拍拍二人脸颊,嘻嘻笑道:“放心,好歹大家也有几分香火之情,待我逃走时,自然放了你们。”他笑容可掬,那两人眼中惊惧却无丝毫减少,仿佛面对鬼怪妖魔一般。
其后间有岛卒巡岛,四人随势转移,却也又惊无险。眼见日头渐高,谷缜忽地低声欢呼,手指远处,陆渐举目望去,但见海面出现三艘黄鹞快舰,向内岛飞速驶来。
谷缜望着李甲孙弓,森然一笑,那二人顿觉毛骨悚然,继而脑后一震,各挨谷缜一掌,昏了过去。
谷缜打昏两人,向陆渐低喝道:“快走。”陆渐道:“去夺船吗?”
“夺个屁。”谷缜拉着陆渐,飞奔到一块礁石后,在沙里一掏,扯起一个尺许方圆、草茎编成的盖子,露出黝黑洞口,谷缜喝道:“跳下去。”陆渐迟疑道:“为什么?”谷缜急道:“下去再说。”
陆渐只得跳下,但觉其内沙土犹湿,竟是一个新挖出的沙窟,顿然明白,谷缜夜里出去,凌晨方回,正是为挖这个沙窟。但觉谷缜也跳入沙窟,入窟之后,抓了两把沙,撒在盖子上,方才小心盖上,笑道:“洞挖小了点,凑合凑合。”
陆渐忍不住问道:“为何要藏起来?”谷缜笑道:“你以为我问那两个笨蛋的话,是想夺下运送给养的快舰,逃离内岛么?”陆渐道:“难道不是?”
谷缜道:“就算能夺下快舰,那能载几人的小船,又能穿越茫茫大海,返回中土吗?”陆渐明白过来,摇头道:“只怕不能。”
谷缜道:“别说船小不能渡海。就算咱们夺下快舰,也只得一艘。到时候外岛几十艘快舰围追上来,你还逃得了吗?”
陆渐苦笑道:“逃不了的。”
“那就是了。”谷缜说道,“所以说,运送给养的快舰,我才不夺。若要逃命,须得夺一条战舰。这艘战舰不仅要大,还要覆盖铁甲,能挡炮击,抑且载有多门佛郎机火炮,足以击沉任何追赶船只。”
陆渐吃惊道:“有这等海船?”谷缜道:“有的,那船我坐过。”陆渐疑惑道:“但你怎么拿定,那艘船会来内岛。”
谷缜笑道:“虽不说十拿九稳,但七稳八稳,还是有的。”他顿一顿,又道,“你还记得我跟那个暗桩的对话么?我向他报了真名,对不对。”陆渐道:“不错,他似乎吃惊得很。”
谷缜嘿嘿一笑,道:“不吃惊才怪,竟有人从九幽绝狱逃出来,抑且这个人还是狱岛第一要犯。你说,这会不会惊动狱岛岛主呢?”
说罢,但听陆渐久久不语,不觉怪道:“你怎么不答话?”却听陆渐长吐了一口气,涩声道:“你是东岛第一要犯?到底犯了什么大罪?”
谷缜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有人要陷害你,定个罪名还不容易。”陆渐释然道:“如此说,你是被人陷害的了?”
谷缜道:“这件事我也说不清,这次出去,就是要弄明白。”他这话模棱两可,陆渐原本以为明白,这一听,又觉糊涂了,却听谷缜道:“我跟暗桩的对话,其实只是一个局。我是故意让他知道,再通过他的嘴告知众人:我谷缜不但逃出了九幽绝狱,还有可能混入了运送补给的黄鹞快舰,逃到了外岛,伺机夺船远走。”
陆渐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想必人人都会如此想。”
谷缜笑道:“如此一来,狱岛上下必然要做两件事:第一便是封锁海路;第二,就是大肆搜索外岛,以防我夺船逃逸。但我根本没逃,他们若搜不到人,又会怎么样呢?”
陆渐沉吟道:“若换了是我,会去九幽绝狱求证,瞧你还在不在?”
“你还不是木鱼脑袋呢,”谷缜轻笑道,“不过要开九幽绝狱,只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狱岛岛主,东岛五尊之一,‘不漏海眼’叶梵。”
陆渐骇然道:“又是东岛五尊?”谷缜笑道:“不错,这叶梵不仅是五尊之一,而且五尊之中,数他武功最高,而咱们要做的事,就是夺下他的座船。”
陆渐听到这里,不由得呻吟起来。谷缜吃吃笑道:“乖后生,你被九变龙王吓破胆了吧。”陆渐想到自己叫他前辈之事,恶向胆边生,使个“诸天相”,将谷缜双手反拧,恨声道:“你有多大,再敢叫我后生,哼……”沙窟窄小,谷缜腾挪不开,吃痛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陆渐哼了一声,松开两手,忽被谷缜反手一肘,顶得痛彻心肺,当即甩头,一个“雄猪相”撞在他嘴上。谷缜嘴破血流,惨哼一声,顿足踩中陆渐脚趾。陆渐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他虽有劫力在身,但谷缜所用招数均极阴狠,除了踩脚趾,便是戳眼挖鼻,拧耳朵,掏下阴,当此逼仄之处,在所难防,陆渐武功便高许多,一时也制他不住,反而吃了些许暗亏。
厮打正烈,忽听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两人猛然住手,待那一串脚步声过去,陆渐才低声怒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你说的?”谷缜冷笑道:“你是君子,我是小人,小人既要动口,又要动手。”
陆渐大怒,正要再斗,忽听远处有人道:“葛老弟,我好像听到人声。”
窟中两人一时间噤若寒蝉,哪敢再动,却听另一人哈哈笑道:“哪有人了?这岛上鸟不拉屎,龟不生蛋的,你怕是呆久了,憋出病啦。嘿嘿,是不是想嫂子了,待挺过这两天,换了班,回了外岛,有你们乐的。”先前那人笑道:“你就会瞎扯,你光棍一个,哪知道什么夫妻之乐?”
两人说笑一阵,径自去了。谷缜吁了一口气,沉声道:“大家逃命第一,不要再打,我也不叫你乖后生啦。”顿了一顿,又问道,“是了,你有几岁?”陆渐道:“我二十。”
谷缜咦了一声,道:“你竟大我两岁,算起来我十八。”陆渐吃惊道:“这么说,你十五岁半就被关起来了?你那么大一点儿年纪,能犯什么罪?”谷缜嘿笑不语。
陆渐知他断不肯说,便转过话头,说道:“你那计谋怕是行不通。若是狱岛岛主比九变龙王还厉害,我们怎么能夺他的座船?”
谷缜道:“他若在船上,再加十个你我,也是有去无回。不过,他既然来了内岛,又怎么会呆在船上?”陆渐恍然道:“不错,他一定会去九幽绝狱。”
谷缜笑道,“不止他会去。如此大事,岛上三个总管多半也都会去。只消姓叶的不在船上,事情便轻易许多。那艘船是叶梵从红毛海贼手里夺来的,炮多船快,来去如风。”
陆渐犹豫道:“若他此来不乘座船呢?”
“绝无可能。”谷缜道,“东海五尊,或大或小都有怪癖。好比九变龙王清高自许,而这‘不漏海眼’却最好排场,每日出行,非丝竹管乐不欢,若是行于陆地,非驷马香车不乘,若是行于江海,必然要乘坐那艘红毛战船,一则显摆威风,二来只凭这一艘战船,狱岛方圆百里发生任何变故,他均能应付自如。”
说到这里,两人也无他法,唯有在沙窟中苦候。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忽听附近有人叫道:“不好啦,有人逃啦,不好啦,有人逃啦。”陆渐听出是李甲的声音,不由一惊,却听谷缜吃吃笑道:“这个蠢货,我在绑他的牛皮索上轻轻割了一剑,足以令他挣开,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不一时,那声音变成两人,料是李甲挣脱皮索,也解开了孙弓的束缚,两人边叫边跑,顷刻去远,继而便听远处有人高声响应,一众人狂呼乱叫,岛上喧哗一片,谷陆二人只觉附近脚步声大作,似有无数人在上方来回跑动。
二人紧紧挤在沙窟里,均能感觉对方心跳加剧,要知此时不被岛卒发觉则已,一旦发觉,二人这般处境,除了束手就缚,再无他途。
天幸那些脚步响了一阵,便即寂然。须臾间,忽听鸟鸣声起,谷缜行险将盖子掀开一条细缝,向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