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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沧海-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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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得有如粽子一般。后方官兵见此怪事,无不骇异,先是倒退两步,继而纵上前来,挥刀砍藤。不料砍而复生,越砍越多,砍藤之人反被藤蔓缠住,只惊得哇哇乱叫。
  倏尔间,众人眼前一花,多了一名绝色女子,衣衫胜雪,广袖飞举,秀目澈似秋水,娇靥白如凝脂,通身若有淡淡光华,飘然而至。
  如此丽人,众官兵从所未见,不觉意乱神迷。恍惚间,只见那女子樱口未启,忽有语声传来:“吾乃本山女鬼,尔等犯我山林,亵渎胜景,限尔等速速离开,违者横死……”
  她姿容曼妙,语声却低沉如男子,众官兵正觉奇怪,忽又听见一阵怪笑,那笑声凄厉万端,似男非女,似从这女子身上发出,却又似在她身后,渐渐忽东忽西,忽远忽近,袅绕山中,盘旋不去。饶是一众将官身经百战,也不由毛骨悚然,心跳如雷,忽听笑声骤歇,白衣女鬼高叫一声:“还不肯走,那就死吧。”说着素手轻挥,地下又生出一根长藤,向众人卷来。霎时间,众官兵唬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叫,转身便逃。
  地上被缚官兵动弹不能,早已吓得半死不活,忽又听那女鬼说道:“滚吧。”再一挥手,藤蔓化为烟尘,众人一得自由,连滚带爬,只管挣命去了。
  那女鬼目视官兵去远,蓦地素面一沉,喝道:“臭狐狸,滚出来。”声音一反低沉嘶哑,脆如黄鹂,嫩如雏莺。
  只听嘻嘻一笑,谷缜从草中钻将出来,击掌道:“大美人天生就是做戏的坯子,佩服佩服。”姚晴玉颊绯红,怒道:“少来敷衍。我问你,谁是女鬼啦?既是做戏,又干么笑得那么难听,跟,跟杀猪似的。”
  敢情二人约好,姚晴出面,谷缜出声,女相男声,吓退那帮官兵。官兵虽被唬退,姚晴却恨谷缜趁机使坏,一待事毕,便寻他晦气。
  谷缜见她有动武之势,自忖不敌,忙笑道:“大美人息怒,那两人跑得远了,若不快追,前功尽弃也。”姚晴一愣,恨恨道:“好,暂且记下,待会儿与你算帐。”
  铜瓜锤受了伤,沿途留下点点血迹。三人循迹追赶,不多时,忽听前方传来哭声,正是樊玉谦,哭了几声,忽听铜瓜锤虚弱道:“老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终须阵上亡。大丈夫死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我死了,你就回去,好好跟妹子过日子,再莫惹这些闲事,你一向心软,杀人不多,老天爷让你多活几年,也未可知……”
  樊玉谦抽泣道:“不成,我就是死,也要带你走的。”铜瓜锤怒道:“滚你妈的蛋,快走快走,莫待那些狗官兵赶上来。”
  谷缜听到这儿,噗嗤一笑。“谁!”樊玉谦发声厉喝,枝碎叶飞,尖枪抡起斗大红缨,自树丛中蹿将出来。
  谷缜早有防备,发笑之前,快步后退。樊玉谦一枪刺空,跳出树丛,见了三人,只一愣,便认出陆渐,顿时脸色发白,厉声道:“是你么?”挺枪便刺,陆渐让过,正要反击,忽听谷缜叫道:“且慢。”
  樊玉谦对陆渐甚是忌惮,自度交起手来,胜算不多,是以谷缜一喝,他便借坡下驴,就势停住,说道:“你有什么话说?”谷缜笑道:“官兵已经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我们来,是想问足下几句话儿。”
  樊玉谦将信将疑道:“什么话?”谷缜目光凝注,一字字道:“汪直死了?还是活着?”樊玉谦一愣,未及答话,忽听有人闷声道:“不许说……”说话声中,只见铜瓜锤从林子里蹒跚走出,一手捂着小腹,面色惨白。
  谷缜笑道:“这话耐人寻味。倘若死了,说与不说,均是无妨;但若不许说,那汪老鬼定还活着了。”铜瓜锤冷笑道:“活着又怎的?你想知道汪老的下落么?老子偏不告诉你!”谷缜略一沉默,叹道:“是不是你们向北引开官兵,汪老贼趁势脱身?”铜瓜锤哼了一声,背靠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瞪着谷缜,呼呼喘气。
  谷缜眼珠一转,笑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受了重伤,若不趁早医治,必死无疑。这位使枪的老兄枪法虽妙,却未必胜得过我这位朋友,当日在南京城下,也是较量过的。故而眼下形势,对二位十分不利。这样好了,说出汪直的下落,我放你们走路,若不然,只怕有伤和气。”
  他这话意在威胁,樊玉谦性子优柔,无甚主意,向铜瓜锤道:“二哥,告诉他们么?”
  “放屁!”铜瓜锤目光凶狠,口角沁出缕缕血丝,“汪老待我等恩义深重,咱们也应允汪老,为他引开强敌,既然如此,又怎能出卖于他?”
  樊玉谦听了,讪讪无话,谷缜冷哼一声,道:“他若当真对你恩义深重,就当带你同行,又为何支使你引敌?所谓引敌,不过送死罢了。”铜瓜锤昂然道:“引敌之事是老子自愿,并非谁人支使。”
  谷缜端的哭笑不得,心道:“早听说汪老鬼极会蛊惑人心,如今看来着实不假;这无知蠢汉,也不知受了他什么好处,竟然这般死心塌地,给他卖命?”沉吟间,又听铜瓜锤道:“老三,死便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哥俩宁可死了,也不能出卖朋友,你说是不是?”樊玉谦叹道:“二哥说得是。”
  谷缜怒哼一声,向陆渐使个眼色,示意动手。不料陆渐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两人守信重义,我若以武力相逼,岂非叫人出卖朋友?”
  谷缜大感意外,愣了一会儿,皱眉道:“陆渐,你可想好了?放过他们,有何后果。”陆渐道,“但若为了自身安危,坏了他人信义,又和汪直、徐海有甚分别?”谷缜不料他恁地迂腐,只气得面色铁青,怒道:“什么狗屁信义,好,好,你要做大菩萨,大圣人,由你去好了。”转身坐到一块石头上,盯着众人,咬着牙冷笑。
  铜瓜锤与樊玉谦面面相视,猜不透对方心思。陆渐也望着谷缜,心中暗叹:“若以武力逼迫,这二人誓死不说,也唯有一刀杀了。但杀人容易,救人却难。鱼和尚大师曾嘱我心怀慈悲,怜悯世人。这二人虽不是好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能令其弃恶从善,也是莫大功德。即便谷缜怪我,也没法子。”想到这里,说道:“放你二人容易,但你二人,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铜瓜锤冷笑道:“那得瞧是什么事?倘若事关汪老,休想老子吐一个字的。”
  陆渐见他神情,没的涌起一丝厌恶,冷然道:“你龙门三煞,做尽坏事,论理该死。但我瞧你二人行事,尚还留有余地,不至丧尽天良。我要你二人对天立誓,从今往后,不得为恶。若再为恶,只需入我双耳,虽在万里之外,我也势必赶来,取你二人性命。”
  铜瓜锤和樊玉谦听得如坠五里云中,只觉此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有什么诡计,若不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樊玉谦权衡情形,对方若不放行,自己虽能脱身,却不能将铜瓜锤活着带走,当即将心一横,朗声道:“好,如你所言,我先立誓,从今往后,不再为恶,若不然,有如此树。”长枪一挥,扫中碗口粗细一棵大树,咔嚓一声,那树应势而折。
  铜瓜锤见樊玉谦立了誓,也只得悻悻道:“不作恶便不作恶,若有违背,叫我千刀万割便是。”
  陆渐听了,点头道:“很好,你们既能为汪直守信,想也不负自家然诺。”说着将手一挥,朗声道:“去吧!”
  二人见他当真放行,均是一愣,樊玉谦转身扶着铜瓜锤,向前走去。谷缜望着二人背影,当真心冷如冰,一拂袖,转身便走。陆渐望他背影,自觉愧疚,叹一口气,遥遥尾随,姚晴仍是冷冷淡淡,飘然随在二人身后。
  寂然走了一程,忽听有人道:“请留步!”三人转过身来,忽见樊玉谦提枪奔来。谷缜不耐道:“又有什么鸟事?”
  樊玉谦在丈外停住,嗫嚅道:“陆兄,樊某,樊某有一事相求。”陆渐道:“请说!”樊玉谦道:“昨晚南京城下,樊某大意了些,未及尽展所学,为君所败,窃以为憾。今日别后,相见无期,还望陆兄不吝赐教,见个高下。”
  陆渐甚是惊讶,摇头道:“刀枪无眼,还是免了罢。”樊玉谦叹道:“怕不能够,我妹夫金勾镰死在你手里,我方才仔细想想,若不替他报仇,无法对我妹子交代。”
  谷缜怒极反笑:“你这矮子太无耻,早先不说,如今藏好同伴,才来提这报仇的事。”樊玉谦面皮一热,支吾道:“我与二哥是结拜之义,与家妹却是兄妹之情。陆兄乃仁义之士,想必明白我的苦衷。”
  陆渐略一默然,叹道:“如此说,也只得一战了。”姚晴久不做声,蓦地喝道:“糊涂虫,你发疯了么?”陆渐不防她突然发难,甚感错愕,说道:“他为妹夫报仇,也合乎情理。”姚晴冷笑道:“那么你被他杀了,也是合乎情理了?”
  陆渐见她如此作恼,不觉默然,樊玉谦怕他反悔,忙又道:“还望陆兄千万成全。”
  陆渐不觉苦笑,叹道:“阿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的。”又向樊玉谦道:“足下少待,动手之前,还容我制一件趁手兵器。”樊玉谦道:“陆兄请便。”
  陆渐走到一棵柏树下,向谷缜伸手道:“匕首借我一用。”谷缜抛来匕首,陆渐接过,信手一挥,斫下四尺长一根树枝,坐在树下,削枝去叶。
  谷缜瞧了片时,转眼望去,姚晴也正望着陆渐,神色中似有三分气恼,三分忧虑,余下三分,却是不尽关切。谷缜暗自称奇:“这女子城府甚深,如此真情流露,着实少见;妙妙纵然凶一些,却胜在敢爱敢恨,心性直白……”这时间,忽见姚晴双目一亮,若有惊色。
  谷缜心觉奇怪,掉头望去,只见陆渐削罢枝叶,又削树皮。谷缜最初不觉,瞧得时许,忽觉有异,那匕首一起一落,分明合于某种至理,快一分则太疾,慢一分则太迟,进一分则太左,退一分则太右,可谓不快不慢,不偏不倚,动合符节,暗藏玄机。
  谷缜心头一动,仿佛从中悟出什么,但宣之于口,却又说不上来。转眼望去,樊玉谦也正呆呆望着那把匕首,随那匕首起落,目光闪动不定。
  不多时,陆渐停下匕首,徐徐起身,手中一根木杖弯曲自如,浑圆光洁,一眼望去,仿佛造物天生,绝无余赘。
  陆渐将木杖随意一指,说道:“成了。”樊玉谦盯着木杖,神色似喜还悲,忽地叹道:“足下削木成兵,神意融融,已得天趣。”说罢又叹一口气,长枪下指,说道,“我家‘幻神枪’共有五路,足下如能全破,樊某自当服输。”说话间,长枪颤动起来,地上败叶,如江河入海,向他枪尖汇聚,蕴积成团。
  樊玉谦一声清啸,长枪倏举,败叶成阵,向陆渐如箭射来,正是幻神枪第一路“聚散星斗”。这一式练到绝顶处,能引尘埃土屑为我所用,聚散破敌。
  陆渐身形稍侧,木棒迎着叶阵,漫不经意画了一个圆圈,那杖端如有吸力,满天碎叶散而复聚,尽被粘在杖端。
  这路“聚散星斗”分为“外一式”与“内一式”,“外一式”聚散外物,如尘埃、树叶等迷惑对手,“内一式”则是本身枪花,紧随败叶之后,忽大忽小,忽散忽聚,内外呼应,变化不穷。
  樊玉谦“内一式”未曾展开,“外一式”已被陆渐的夺兵之法破去,枪至半途,疾变一路“北燕南飞”,长枪斜指苍穹,如牧野飞鸿,飘逸出尘。
  陆渐杖端败叶被樊玉谦枪风一激,纷然四散,当即木杖直进,轻飘飘搭在枪尖之上,他有“补天劫手”之能,天下任何兵刃到他手中,均能随机生变,使出合情合景的招数,更何况这木杖是他有意削来克制樊玉谦的长枪。樊玉谦但觉木杖黏住长枪,虎口顿热,与昨夜情形仿佛,生恐又被夺去,慌忙收枪,使出一路“僧繇画龙”。
  这一路枪法极为狂放,霎时间,偌大树林金风萧萧,寒气匝地,满天碎叶尚未落下,又被卷得冲天而起,落在旁人眼中,碎叶俨然生出头尾鳞爪,势如一条狂龙,裹着二人,盘绕飞腾。姚晴见势,不自禁上前一步,将“孽因子”拈在指间。
  南朝时,大画师张僧繇曾于寺壁上画龙,却不点睛。有人问之,张答道:“点睛必飞去。”时人固请点之,张僧繇只得答允,但一点睛,雷霆大作,所画之龙当真破壁而飞。樊玉谦这一路枪法仿其法意,“画龙”是虚,“点睛”为实,枪势乱舞,不过是乱人耳目的虚招,点睛一枪,才是夺人性命的杀着。
  此时败叶狂飞,枪如电滚,常人身处其间,势必神驰目眩,不辨东西。但陆渐以手代目,不为声势夺气,不为落叶障眼,木杖不离樊玉谦枪尖左右,有如大鹰攫雀,任那枪尖如何窜高扑低,总是无法摆脱,更不要说使那点睛一枪了,点睛不成,画的龙再是精彩,也不过是一条死龙。
  樊玉谦久斗无功,忽又一变,化为一路“天花乱坠”,枪花朵朵,忽东忽西,遮云蔽日,满天皆是。按理说,这般虚实不定的枪法,必然厉害,只可惜陆渐并不细看枪花,不论他有多少枪花,只寻他枪尖了事。
  “僧繇画龙”、“天花乱坠”虚招极多,颇耗内力,况且还要时时防备陆渐夺走兵器,故而饶是樊玉谦功力深厚,使得久了,也觉丹田空虚,筋力疲乏。不得已沉喝一声,枪花骤敛,枪尖指地。陆渐木杖探出,与那长枪一交,忽觉那枪竟是纹丝不动。陆渐的夺兵之法必要借引他人之力,故此樊玉谦的长枪或是前送,或是后缩,又或是抖出枪花,陆渐均能因之夺下,但眼前这条长枪,却似生在樊玉谦身上,凝如钢,坚如石,不动如山,令陆渐空负神技,也觉无隙可趁。
  樊玉谦汗水涔涔而下,呼吸慢慢促迫起来。这一路“顽石点头”,他其实并未练成,抑且除了创这枪法的祖师,樊家也从无一人练成过。樊玉谦虽是奇才,轻易练成前面四路,但这最后一路,却始终半通不通,无法大成。顾名思义,“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一路枪法本含有极高深的禅机,禅门机用,要么如如不动,要么一触即发,其中几微,莫可言道。
  樊玉谦虽谙于枪术,但性子暗弱,留恋红尘,远谈不上什么看破世情、立地成佛。偏这“顽石点头”出自禅道,机缘若到,不难一瞬贯通,机缘不到,终生无望。故而任他费尽心思,二十年来,也只勉强练到“人枪合一,如如不动”,至于应机捷发,却是不能。若不然,当年那强敌来袭,也必然做他枪下之鬼,不至于毁家灭门,浪迹天涯了。
  此时此刻,樊玉谦虽有顽石之势,却无法“点头”反击,不多时,周身热气滚滚,汗水如小溪纵横,浑身衣裤,均被浸湿。
  谷缜、姚晴瞧出便宜,双双露出笑意。陆渐也深知樊玉谦的窘境,但他宅心仁厚,素不愿强人所难,眼见樊玉谦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心知如此僵持下去,此人势必脱力而死。当下叹了口气,后跃一步,撤去木杖道:“此战算作平手,你虽没输我,也无法胜我,你这般告诉令妹,算不算是个交代?”
  樊玉谦倒退两步,呆呆伫立。谷缜越瞧越是生气,冷笑道:“又被你占了便宜,呆着作甚,还不快滚。”樊玉谦深深望了陆渐一眼,蓦地长枪一抖,在地上簌簌划了几道,默默转身去了。
  谷缜望着地上枪痕,蓦地眼神一亮,赶将上去,一字字念道:“徽——州——”念罢不觉莞尔,释然道:“妙极,妙极。”陆渐道:“这些字有何含义?”
  谷缜道:“徽州乃汪直籍贯,是他生长之地。”陆渐讶然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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