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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沧海-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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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见路边有几个卖果子的小贩,不觉笑道:“是了,我忘了这个。”翻身下马,须臾买来一捧干果,笑道:“这榧子是此间土产,来来来,咱们分而食之。”
  姚晴以前吃过,并不希罕,陆渐却觉新鲜,见那榧子模样平常,剥开一尝,却是滋味甘美。谷缜道:“这榧子有诗说得好:‘味甘宣郡蜂雏蜜,韵胜雍城骆乳酥,一点生春流齿颊,十年飞梦绕江湖’,我就爱最末一句,‘十年飞梦绕江湖’,若能在江湖上自由自在,遨游十年,那又是何等快活。”说罢纵声大笑,豪情意气,流露眉梢。
  目下徽州在望,进一步危机四伏,谷缜却谈笑风生,若无其事,这份潇洒气度,饶是姚晴,也觉心折,微笑道:“臭狐狸,徽州还有一样出产,你却忘了说!”
  谷缜道:“什么出产?”姚晴道:“汪直算不算徽州的出产。”谷缜一笑,叹道:“自然也算!但这徽州不止出了汪直,还出了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你知道是谁?”姚晴冷哼道:“是谁?”谷缜道:“便是督宪江南的胡宗宪胡大人了。”
  陆、姚二人均是讶异,谷缜抚掌叹道:“这一州之中,竟出了两个势如水火的大人物,也算是千古少有了。”
  说笑间,入了城门,谷缜引着二人,在城中转了几转,来到一处大宅,宅门上书“墨仙坊”,门首一方石碑,镌有隶书二行:“一技之精,上掩千古。”
  谷缜瞧了,失笑道:“这老程,自拍马屁的功夫越发高明了。”才说罢,忽听有人远远应道:“这小谷,话很不通。老夫是人非马,哪来马屁,既无马屁,又何来自拍之理?”
  三人闻声望去,一个宽袍峨冠的老者背了一匣书,笑眯眯骑着毛驴,逍遥而来。谷缜将手一摊,笑道:“老程,你好。”那老者翻身下驴,一把抱住谷缜,喜逐颜开:“小谷,好几年不见,你躲哪儿去了?是不是有了娘儿们,便忘了老友了。”
  “哪里话?”谷缜笑道:“娘儿们没有,却遇上几只臭虫,叮得我满头是包,不得已,来你宅上避避风头,顺道借几锭墨使。”老程笑容一敛,正色道:“避风头可以,这墨锭么,只卖不借。”
  谷缜嘿嘿一笑,说道:“老程,三年不见,还是恁地抠门。”老程道:“跟你谷少爷打交道,若不抠门些,岂不没活路了?”两人相视大笑,携手入门,早有仆童出来,牵马引路。
  入堂就坐,谷缜为双方引荐,说到老程时笑道:“这位程老哥大号公泽,自承祖业,制墨为生,先前我说的名墨‘青玉案’,就是他家的招牌,确然当得起‘一技之精,上掩千古’的赞语。”
  程公泽与谷缜说笑不禁,对陆、姚二人却甚是端方,闻言赶忙谦让两句。谷缜又道:“这世间我对头不少,朋友也有几个,却不甚多,老程就是其中之一了。”程公泽闻言,眉间大有喜色。
  这时间,下方奉上茶来,谷缜啜了小半口,一转眼,忽见程公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神色颇为紧张,不觉笑道:“这茶入口恬淡,余味清奇,大有孤绝凛冽之气,莫不是黄山绝壁上采来的野茶?”
  程公泽喜上眉梢,啧啧道:“鬼灵精,鬼灵精,就你品得出来,就你品得出来……”谷缜笑道:“你这老程,还有什么宝贝,不要吞吞吐吐,一咕脑儿献出来吧!”程公泽笑呵呵转回后堂,拿来几件玉玩字画,以及一个制作精巧的檀木盒子。
  谷缜逐一把玩,拿到玉玩时,笑道:“这是‘碾玉楼’洪得意的新手艺罢?几年不见,这老洪毫无长进,改天我去骂他。”又拿起一轴画,展开一瞥,啧啧道:“韩干的牧马图,不是膺品,还是真迹!没天理了?”他纵然嘻笑怒骂,品评起来,却是毫不含糊,程公泽听得拈须微笑,连连点头。忽见谷缜拿起檀木盒子,揭开时,却是一方墨锭。谷缜反复把玩,又用鼻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程公泽见了,神色间又度紧张起来。
  谷缜放回墨锭,忽道:“这墨锭制艺精绝,不消多说,却有一样,不如从前。”程公泽叹道:“真被你瞧出来了。”谷缜道:“这墨锭的香气为何差了许多?”
  “说起来,要怪小谷你了!”程公泽苦笑道,“这几年你不知去向,南海的商路竟然断了,南海异香不来中土。徽墨的妙处,一半妙在墨料,一半妙在墨香,南海异香不能入贡,只能用些本土的香药充数,香气自然差得远了。”
  谷缜笑道:“不打紧,这点小事,我来设法。”程公泽大喜道:“全赖老弟了,不过口说无凭……”谷缜瞪眼道:“去你的,得寸进尺,要我签军令状么?”程公泽挠头直笑,他专于制墨之艺,一谈到制墨,便有几分痴气。
  谷缜又道:“就这几样?”程公泽笑道:“还有一样宝贝,却是程某最爱,你猜是甚?”谷缜目光一转,拍手笑道:“不消说,定是令千金了!”程公泽哈哈笑道:“雪烟,出来吧!”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堂后转出,螓首低垂,娇弱不胜,向众人打个万福,眼角稍抬,怯怯道:“谷少爷好!”
  谷缜打量她一阵,笑道:“人道女大十八变,三年前还是小不点儿,如今却出脱成美人儿了。但这少爷二字叫得不妥,我跟你爹兄弟相称,你该叫我谷叔叔才是。”
  程雪烟俏脸涨红,咬着嘴唇,却不吱声。谷缜又转向程公泽笑道:“乖侄女有婆家了么?”程公泽道:“还没呢,小丫头眼角高,瞧不起人,都怪我惯坏了。”谷缜笑道:“豪门公子、书香子弟我也认得几个,但大多不是东西。若不然,倒不妨做个媒人。”
  姚晴冷眼旁观,见程氏父女意兴阑珊,心中雪亮,便淡淡说道:“臭狐狸,少说几句,会憋死你么?”谷缜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好好,不说了。但有一件正事,还要拜托老程。”程公泽道:“兄弟请讲。”谷缜道:“你是此间商魁,眼线广阔,且帮我查一件事。”说着让他附耳过来,嘀咕几声,程公泽神色数变,点一点头,匆匆下堂去了。
  程雪烟说道:“还请谷少爷去后面用膳。”谷缜笑道:“好说,好说。”三人随她来到后院,只见石秀水曲,茂竹幽深,却是好一个清净去处。
  程雪烟将三人引至园中小厅,自己张罗膳食,她看似娇怯,支使家中仆妇,却是不卑不亢,井然有序,不像弱龄少女,倒似一家之主。奈何谷缜口角风流,调笑无忌,几番撩得她面红耳赤,不待张罗完毕,便慌张去了。
  用罢饭,谷缜自去厢房睡觉。陆、姚二人则坐着说话,不多时丫鬟来报“香汤烧好”。姚晴好洁,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当下回房小睡,不想睡至半途,却做了一个恶梦,遽尔惊醒,满头是汗。
  回忆梦中烈火、焦尸,姚晴心颤神摇,呆坐许久。待得披衣出门,已是深夜时分。闲云掩月,园内沉寂,唯有远处一灯如豆,撩人幽思。
  姚晴近前,透过窗纱,绰约可见女子倩影,她识得正是程雪烟,心中不由奇怪:“这女孩儿夜半不眠,却在作甚?”纵上房顶,揭瓦瞧去,只见程雪烟坐在案前,信笔书写。姚晴定神细看,竟是吃了一惊,敢情那宣纸上大大小小,写的全是“谷缜”二字。
  如此写满一纸,程雪烟又发一阵呆,将字纸引燃,丢入火盆,然后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向着那堆灰烬,呆呆出神。姚晴不由暗自叹息,寻思道:“臭狐狸又造孽了,至于这女子,哼,却也白痴得紧,流水无意,落花又何必有情?”当下既恨谷缜轻薄无聊,又对这程雪烟充满鄙夷。
  盖上屋瓦,方要下房,蓦地瞥见向月处闪过一道黑影,轻若云絮,飘然而飞。
  姚晴吃了一惊,纵身追赶。那人十分机警,姚晴一动,便觉出有人追踪,足下加紧。姚晴自也随之加快步子。这般一前一后,越过程家围墙,在城中屋宇间攀垣走壁,你追我赶。过了时许,两人始终相距三丈,那人无法抛下姚晴,姚晴也不能追上。从后望去,那人窄肩细腰,窈窕多姿,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如此一来,姚晴更憋足了一口气,提气轻身,紧追不舍。
  不多时,她身子发热,呼吸渐转急促,这时间,忽见那女子高高纵起,身姿曼妙,落在一处屋顶上,将身一缩,猫在暗处。
  姚晴只怕对方暗算,也陡然止步,伏在左近,只见那女子一双眸子映射月华,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忽而吃吃轻笑,笑声娇媚入骨,如一缕细丝,在人心尖儿上撩拨。姚晴听得心痒,捏下一块碎瓦,嗖地射去。
  两人相距数丈,那碎瓦射去,却如石沉大海,那女子眸子清亮如故,只多了一丝笑意。姚晴暗暗吃惊,正要施展“坤元”神通,忽见那眸子下燃起两点绿火,飘忽不定。
  姚晴见此异象,心神大震,土劲蓄足,却忘了发出,忽听那女子咯咯笑道:“粉狮子,别淘气,你弄痒我啦。”
  姚晴莫名其妙,那女子又笑道:“还你。”说着劲风急来。姚晴一挥袖,轻轻裹住来物,正是那块碎瓦,方要反击,忽觉不妙,“坤元”所至,掌下屋瓦掀起,在身前布成屏障,只听叮叮急响,青瓦上迸出点点火星。
  姚晴暗呼好险,原来这女子十分狡猾,先将碎瓦掷回,姚晴接下,但觉她手劲甚弱,便生轻视之心,谁料那女子掷瓦不过是迷惑对手,随那瓦片,突然射出凌厉暗器,又多又狠,若非姚晴机智,必为所乘。
  姚晴一挥手,细碎声响过,满天瓦片如有灵性,重叠如故,不曾惊动屋主。她举目望去,满城房舍重叠不尽,杳然消失在夜色深处,那女子所伏屋顶却是空空荡荡,就似从来不曾有人停留。
  姚晴迎着晚风,默立半晌,撕下一块衣衫,裹住手掌,俯身摸索,摸到几枚寸许长的三棱细锥,对着星光一映,微微泛蓝,显是喂有剧毒。
  姚晴大恼,忖想这女子端的歹毒,对手若非自己,十九没命。欲要穷追,又忌惮这棱锥暗器,是以犹豫已久,怏怏转回。
  回到程家,已是天色微亮,遥见谷缜房中灯火通明,走近时,却听门内有人说话,推门一瞧,却是谷、陆二人坐在桌旁,谷缜手持一张素笺,眉头微皱。
  姚晴心头一沉,叫道:“又有留书?”二人见她,均有讶色,谷缜笑着招呼道:“大美人早,我昨晚听到动静,惊醒时,便见这个了。”姚晴接下一看,笺上墨迹未干,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大祸将至,速离徽州。”
  谷缜道:“这字丑怪不堪,曲如春蚓,盘如秋蛇,依我看应是左手书写。留字人想是老相识了,故意反手留字,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
  姚晴冷笑一声,将素笺掷还给他,道:“什么老相识,是老相好才对?”
  陆、谷二人对视一眼,陆渐道:“阿晴,怎地这样说?”姚晴将夜里的遭遇说了一遍,又将那棱锥丢在桌上,说道:“分明就是这女子投书,你且想一想,生平哪位相好,有这样的好心?”
  谷缜盯着棱锥,审视一会儿,忽道:“你说那女子语声又媚又软?”姚晴道:“比萃云楼的姑娘还媚还软呢!”
  谷缜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惊觉时,忽见姚、陆二人望着自己,意似询问,不觉笑道:“看我作甚?”陆渐道:“你猜到是谁了?”谷缜摇头道:“有个人选,却拿不准。”姚晴呸了一声,道:“什么叫拿不准?老相好太多了么。”谷缜苦笑道:“只因那人没有这么好的武功,与我半斤八两罢了。”姚晴一愣,也不再问。
  三人呆坐到天亮,程雪烟备好早点,前来相邀。用了饭,三人正品香茶,忽见程公泽满头大汗,跑了进来,眉间大有喜色。谷缜一见,郁闷烟消,笑道:“必有好消息了。”
  程公泽跑得急了,端碗茶一气喝光,笑道:“我查了一夜,发觉两件事情,跟你吩咐的有关。第一件,是黄山西南柏寿村富户刘正德家失窃了十石新米、两口肥羊;昨日报官,官差去查,见地上有米粒散落成线,向山里去了,官差怕是山贼所为,不敢深入;第二件,是黄山东南方的泰光镇,镇里的‘福龄堂’丢了若干药材,我派人问了,却是砒霜。小谷你说可怪不可怪?”
  “砒霜?”谷缜沉吟一阵,百思不解,当下拱手笑道,“多劳程兄了,小弟叨扰一夜,也当告辞。”程公泽吃惊道:“怎不多住两天?”谷缜道:“我仇家很多,又很厉害,再住下去,会给你惹来莫大灾祸,越早告辞,越无后患。”
  程公泽终不是江湖中人,听得脸色发白,怔忡无语。谷缜讨了些干粮美酒,又换了两匹好马。其间程雪烟再未现身,直待三人临行,才来相送,双目微微红肿,低头不语。姚晴瞧在眼里,不禁看了陆渐一眼,暗自庆幸:“还好他土头土脑,言语无味,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
  一阵风出了城外,谷缜忽地勒住马匹,说道:“陆渐,这一去,有两件事,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姚晴冷哼道:“故弄玄虚。”陆渐则想了想,说道:“先听好的吧。”谷缜笑道:“汪老鬼必然藏在黄山,这是好事。”陆渐精神一振,说道:“坏事呢。”谷缜道:“坏事么,那就是东岛高手已至徽州。”陆渐吃了一惊,默然半晌,道:“此话当真?”谷缜道:“八九不离十,如今之计,若要洗刷我的冤屈,就须在徽州逗留,若要保命,那就逃得越远越好。”
  陆渐、姚晴对视几眼,陆渐皱眉道:“若是逃了,你我又能活么?”谷缜笑道:“多活几天,也说不定。”陆渐也笑了笑,淡然道:“这么说,逃与不逃,均是不免一死,既然如此,我选不逃。”谷缜注视他道:“你不后悔?”陆渐略一迟疑,回望姚晴,姚晴露出不耐神气,扭头道:“瞧我作甚,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陆渐心中一阵激动,谷缜不觉叹了口气,拍马走在前面。
  奔突不久,忽听蹄声,只见前方道旁,一左一右,驰出两匹白马,毛羽光亮,骑士均为英俊少年,一色如雪白衣,背上剑柄红缨飘展,英姿飒爽。见了三人,蓦地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谷缜眼神一变,哼了一声。再行一里,忽又见迎面奔来两匹黑马,通体乌黑如炭,骑者是两名娟秀少女,墨绿衣裙,各背一面金灿灿的琵琶,见了三人,忽又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姚晴奇道:“这些人弄什么玄虚?”谷缜笑笑不语。再进里许,忽又见两匹黄骠马驰骋而来,马上坐着一对黄衫少年,各背一张古筝,仍是不到近前,便即转回;陆渐、姚晴越瞧越奇。其后再行一里,又来二骑枣红马,鬃毛飞扬,如烈焰翻腾,两名红衣少女,一带玉箫,一佩玉笛,见了三人,打个转,又奔了回去。
  姚晴顾视谷缜,狐疑道:“臭狐狸,你知道缘故,是不是?”
  “我自然知道。”谷缜笑道,“这叫做‘八骏迎君归’。”陆渐道:“迎君归?归哪儿去?”谷缜笑容一敛,徐徐道:“归阎罗地府、十八地狱。”
  “什么话?”姚晴啐了一口,怒道:“我不受他迎接,他又怎的?”谷缜摇头道:“被‘不漏海眼’看上的人,哪儿是说逃就逃的?”陆渐心神剧震,冲口而出:“‘不漏海眼’,狱岛叶梵?”谷缜笑道:“不错,叶老梵亲临中土,给足了谷某的面子,倘若不去,大大失礼。”
  姚晴轻哼一声,道:“什么漏眼不漏眼的,本姑娘偏不受他牵制,他向西迎,我偏向北。”将鞭一挥,便向道边歧路疾走。才奔数丈,忽听咻的一声,姚晴坐骑猛然下沉。她反应奇快,将身一纵,飘然掠出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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