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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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倏忽逆转,宁、谷二人均觉不可思议,殊不知叶梵久战不胜,忽出诡招,仗着内功浑厚,运劲于胸,硬受了仙碧一掌,诈伤跌出。仙碧自觉得手,尾随追击,不料叶梵早已蓄足了势,骤然反击。
仙碧一觉对方掌力雄奇,便知中计,仓促间退让不及,只有硬接。叶梵武功原本强于仙碧,仙碧能够纠缠至今,全仗着阵势掩护,避强击弱,此时一旦硬碰,立时见拙,虽然未被“陷空力”当时缠住,却被叶梵真气侵入经脉,半身瘫软,五内沸腾,一口逆气堵在胸口,不能吐出。
叶梵硬挨一掌,护身真气几被震散,胸口隐隐作痛,也是很不好受。他见仙碧如此苦斗,虞照却始终藏身不出,益发笃定他伤势沉重,当即压下血气,一边推演阵法奥妙,一边向茅屋赶来。
“后土二相阵”没有了主持之人,威力减了大半,仙碧眼望着叶梵直奔茅屋,端的心急如火,连转内功,化解入侵真气,谁知越是心急,那股异气越发顽固,眼见叶梵逼近茅屋,几乎急出泪来。
这时间,忽见叶梵脚下一顿,停在离茅屋十丈处,两眼直勾勾望着前方一片石阵,神气颇为古怪。
仙碧瞧出那片石阵正是谷缜设下的阵中之阵,原本见那阵势不成章法,料想叶梵一攻即破,谁知竟然将他难住。仙碧心中怪讶,忙用先天易数、奇门遁甲去套那阵,却始终没有一种道理与之吻合,不由得更加奇怪,但见对手止步,终是好事,当下趁着这个良机,闭目凝神,全力化解入侵真气。
叶梵在“后土二相阵”中吃足了苦头,好容易来到此间,格外谨慎小心,眼见这片石阵东一堆,西一簇,章法零乱,既非九宫八卦,又非三才五行,若说合于北斗天罡、周天星象,却也似是而非。总之任他绞尽脑汁,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奥妙,但他先入为主,心想这片石阵既然放在这里,必定是“后土二相阵”的一部,前阵已经那么厉害,后阵只会更加厉害,可前阵厉害,还算有理可循,这片石阵却是诡异无比,若不能发现阵法奥妙,胡乱闯入,必然为其所陷。
想到这里,叶梵冷笑一声,朗声道:“虞照,你自称好汉,怎么尽躲在屋里装缩头乌龟?有本事的,就出来会会。”
他一声叫罢,并无动静,正自皱眉,忽听嗤的一声轻笑,谷缜笑吟吟踱出门来。
若是虞照迎战,倒在叶梵意料之中,谷缜大喇喇抢了出来,反叫他十分惊疑。这小子的斤两叶梵最是明白,他胆敢露面,必然是倚仗了这屋前的阵法。一时间,叶梵戒心更重,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谷缜走了几步,来到阵势中央,嘻嘻笑道:“叶老梵,我就知道,你从来不做缩头的乌龟,只做露头的乌龟,有本事的,就过来会会。”
他学着叶梵的口气,说到“露头”二字时,格外加重口气,叶梵勃然大怒,欲要上前,忽又寻思:“这小子故意激我入阵,必有诡计,这阵子古怪,一旦踏足,再退出来可就难了。”抬眼一瞧,忽觉谷缜所立之处,离自己不过四丈,奋力一跃,大可抵达,叶梵不由露出一丝冷笑,心道:“这小狗男女自作聪明,不知老子的厉害,以为躲在阵里,我便拿他无法。却不知老子脚不沾地,照样可以拿他出气。”
转念间,他仰天长笑,笑声未绝,身子比箭还疾,掠过四丈,向谷缜劈面抓到。
他长笑扰敌,猝然出手,颇为出其不意。但谷缜何等精乖,叶梵才动,他也向后掠出,不料叶梵出手星疾电发,任他退得再快,也难闪避,蓦然间,眼望着叶梵五指逼近,指尖带起五道劲风,犹似五把钢锥,割得面皮刺痛,当即顺着抓势向后力仰。若是换了往日,仍难脱困,但谷缜练成“猫王步”后,矫捷许多,叶梵指尖还差寸许,一纵之势便已用竭,心中羞怒,沉喝一声,左脚点地,正想再探半尺,抓住谷缜,忽觉足底一虚,身子猛然下沉。
叶梵大惊,急运神功护身,不料那陷阱既无机关,也非极深,瞬间双脚落地,方要借势纵起,忽听谷缜叫道:“虞兄且慢……”
叶梵猝然而惊,煞住势子,寻思:“雷帝子伤势果然大好,伏在一旁,伺机偷袭?如今我在坑中,他在地上,占尽地利,无需痊愈,只需平日里七八成本事,就能制我。”
叶、虞二人修为原本相差微弱,此刻叶梵陷入土坑,地势十分不妙,倘若虞照守在坑边,叶梵贸然突上,半空中无所凭借,必为所伤,要是再让仙碧缓过一口气来,二人合力,叶梵难以生离此地。
一刹那,叶梵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恍惚明白上了恶当,虽然这土坑不过丈余,一跃即出,却难保不是敌人故意挖得如此之浅,诱使自己纵出,以便居高临下,狠下杀手。
叶梵越想越惊,不自觉蹲身屈膝,仰望上方,额头上涔涔流下汗来。
仙碧玄功数转,化去入侵真气,当即跳起,飞身赶至。恰见叶梵中计坠坑,不觉又吃一惊,再听谷缜大叫虞照,更觉奇怪。但她也是聪明人物,转念之间,便明白了谷缜的诡计,忖道:“这小子先摆下奇阵,引得叶梵疑神疑鬼,不敢步行入阵,后又笑骂激将,诱他失足落坑,丧失地利,然后再借虞照威名,唬得他不敢轻易纵起,这里面最妙不过‘虞兄且慢’一句,以虞照迅雷急电的性子,绝无动手缓慢的道理,故而若说‘虞兄动手’,多此一举,不合他的性子,说到‘虞兄且慢’,却正好显出虞照急于动手,但被谷缜喝住,改为潜伏坑旁,伺机伤敌。如此一来,更叫叶梵捉摸不定了。嗯,是了,他故意将坑挖浅,也是为了勾起叶梵的疑心,倘若挖一个十丈深坑,叶梵必然以为我们武力不足,想凭以机关将他陷住,不免铤而走险,一个浅坑,反而显出我方有恃无恐,若不然,似他这等高手,纵有百丈深坑,怕也无奈他何……”
想到这里,仙碧望着谷缜,暗生戒心:“这小子智勇奇绝,天生便是大高手的坯子,如今所差的只有武功;他本是东岛少主,眼下似乎犯了事情,为岛上高手逼迫,不能纵情恣意,来日若为东岛宽宥,武功大成,岂不是我西城空前劲敌?”
谷缜见仙碧注视自己,面色惊疑不定,却不知她转着这等心思,只笑道:“仙碧姑娘……”仙碧点头不语,坑下的叶梵听在耳中,却是大为懊恼,怨怪自己一时犹疑,又来一个劲敌,若只虞照一个,舍命一搏,尚有胜机,算上仙碧,可就糟糕之极。
他只顾犹豫发愁,却不料上面唱得竟是一出空城计。谷、仙二人均知眼下情形微妙,终非长久之计,当即互使一个眼色,齐齐退回屋内,商议后面如何。
才到门前,仙碧心头忽地一跳,一股杀气扑面而至,这杀气来得突兀,虽不锋利专注,却似乎涵盖八方,无所不至。
仙碧不及转念,挽着谷缜纵身后掠,霎时间,眼前金虹电闪,耳边只听喀嚓细响,那座小小茅屋被齐腰斩断,连着偌大棚顶,轰然坍塌,然而尚在半空,那道金虹忽又电卷回来,将那半幢残屋圈住,一拖一带,向后退二人当头压来。
仙、谷二人心神齐震,仙碧抬掌一迎,轰隆一声,那残屋支离破碎,化作一天碎叶。蒙蒙尘土中,金光再闪,破空射来,猛然间,谷缜只觉身周旋风激荡,忽听仙碧发声轻喝,那道金虹陡然缩回。
尘叶散定,谷缜定眼望去,只见茅屋正中,立着一名玉面勾鼻的金衣男子,他的左袖盘在臂上,密密层层,右袖却如一条飞蟒,凌空抖出三丈有余,彼端袖口,被陆渐空手攥住。那金衣男子注视陆渐,神色讶异。
“九变龙王。”仙碧心头微微一乱,呼吸迫促起来,浑然想象不出屋外阵法如此森严,狄希为何能够潜入屋内。狄希那条长袖本是冲着虞照去的,虞照运功正到紧要关头,原本无幸,不料陆渐突然出手,凭着“补天劫手”,竟然将那长袖攥住。
金影闪过,狄希身形骤失,陆渐忽觉袖上大力涌至,身不由主腾起丈余,虎口一痛,长袖脱手。然而长袖虽失,先前那股大力却未消灭,经由双臂绵绵而入,直抵肺腑,陆渐胸口一闷,血气直冲咽喉,眼前金影淡如流光,锋锐之气如惊潮涌来。
狄希夺回长袖,便施杀手,长袖吞吐之快,不足瞬息。仙碧正要惊呼,忽见白光一闪,白色烟光去如飞剑,与那金光一交,发出轻雷也似的暴鸣。
金光骤缩,狄希在三丈之外现出身形,长袖拖地,面有惊色。陆渐亦同时坠地,着地时双脚发软,方要跌坐,忽觉一只手从后扶住,掉头一瞧,虞照已然收功,浓眉飞扬,傲然挺立。
陆渐又惊又喜,正想出声,忽听耳边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别动。”陆渐一愣,却见虞照口唇翕动,那声音便续道:“方才那一招牵动内伤,我眼下乏力,需你支撑。”
陆渐恍然大悟,耳边话语竟是虞照内力传音,原来他为救自己,提前收功,内伤并未痊愈。陆渐只觉手肘上那只大手隐向下沉,心知虞照正竭力与内伤相抗,然而转眼望去,却又见他面色如常,浓眉斜剔,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笑意。
狄希城府颇深,见状徐徐收袖,一双眸子清光流转,在虞照脸上逡巡不定。
陆渐吃过大亏,心知狄希狡狯,当即长吸一口气,挺直腰身,但他久受“黑天劫”之苦,身子亦很虚弱,适才又被袖上奇劲冲击,内腑疼痛,只觉虞照手劲渐沉,双腿不由发起抖来。
忽听虞照又道:“这姓狄的袖子名为‘太白剑袖’,十分厉害,加上‘龙遁’身法,恰是仙碧的克星。他若知道我内伤未愈,大势去也……”他说话间,狄希目不转睛注视他的双唇,俨然发现传声之秘,只是未知内容。陆渐心知到了生死关头,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咬紧牙关,凭着一股倔强之气,挺立不动。
这时间,由仙、谷、宁三人看来,虞照非但没有受伤,反倒像是由他托着陆渐。三人自然无不欢喜,均想虞照伤愈,多了一个强手,就算叶梵、狄希联手,也未必会输。
狄希瞧了半晌,忽而笑道:“雷帝子素来光明磊落,怎么今天总是说些悄悄话儿,不敢公之于众?”
众人闻言,方知虞照用了“传音入密”之术,谷缜转念最快,又见陆渐大汗淋漓,甚是辛苦,立时猜到时下窘境,忽见狄希目透疑色,立时嘻嘻笑道:“狄叔叔,你怎么来的?”
狄希见问,心神略分,漫不经意道:“我追一个对头,顺路来的。”谷缜笑道:“哪个对头?”狄希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大难临头,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谷缜笑道:“小弟闲人一个,闲人管闲事,天经地义。狄兄却是大忙人,不知东瀛的鸟铳生意忙得如何?”
狄希目光一冷,忽而笑了笑,淡然道:“托福,尚好……”话音未落,长袖电射。谷缜一惊,未及躲闪,那袖倏地转折,呼地扫向仙碧。
仙碧心知“太白剑袖”贯注狄希真力,利如刀剑,威力绝大,方欲躲闪,那袖忽又嗖地缩回。狄希微微一笑,说道:“果然如此……”
谷缜暗叫不好,却听狄希笑道:“久闻虞兄与仙碧姑娘本是爱侣,相互间至为关切,如今虞兄见我向仙碧姑娘下手,竟然一动不动,却是为何?”
虞照不料此人恁地厉害,只一下便试出自己虚实,顿时无言以对。狄希注视着他,又笑道:“这么说,虞兄内伤果然未愈了?”说着双袖垂落,脸上笑容不减,眼神却慢慢变冷,冰雪也似。
忽听一声长笑,清朗绝俗。仙碧心头一喜,举目望去,只见远方树梢上,左飞卿迎风而立,白衣飘飘,如羽化登仙。
仙碧不由得檀口微张,几欲失声呼喊。虞照见她喜透眉梢,顿时脸色发青,大皱眉头。
左飞卿一声笑罢,朗朗道:“九变龙王,你我胜负未分,就想换对手么?”
狄希笑了笑,曼声道:“君侯神出鬼没,狄某捉摸不着,无可奈何,只好向雷帝子讨教了。”
左飞卿冷笑道:“左某亦非躲你,只不过你东岛以谷神通为首,恃多为胜。左某寡不敌众,自然不必逞那匹夫之勇。如今你同伙不在,咱们一个对一个,最好不过。”
虞照冷哼一声,道:“少给自己贴金,谷神通要收拾你,何须以多为胜,他只需露个嘴脸,你这假神仙的法术立马不灵。”
左飞卿道:“避强击弱,本是武学精要,左某技不如人,自然不会狂妄自大,以卵击石,弄得一身是伤,结果还要女人庇护。”虞照被他说中心病,恼羞成怒,嗔目喝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虞某别说受伤,就是粉身碎骨,也胜过你这夹屁而逃的懦夫。”
左飞卿脸一沉,方要发作,仙碧已喝道:“够了么?大敌当前,还争什么闲气。”
左飞卿冷笑道:“仙碧妹子说话,左某岂敢不从,哼,先退外敌,再说别的。”满头白发倏地散开,袖里风蝶乱舞,如云如雾,罩向狄希。
狄希飘身一纵,升起丈余,左袖笔直抖出,在地上一拂,袖劲反激,带着他盘旋而上,竟与左飞卿直面相对,同时左袖疾出,挽一个花儿,扫开风蝶,嗖的一下,刺向左飞卿胸口。
仙碧看得恍然有悟:“‘太白剑袖’竟能借长袖之力,凌空变化,无怪这厮不经‘后土二相阵’,原来是经过天上,潜入茅屋。”
转念间,狄希长袖越舞越疾,金光两道,十分刺眼,双袖变化委实快极,忽而右袖拂地,左袖攻敌,忽而左袖拂地,右袖攻敌,甚至于身处半空,两袖齐出,势如双虹经天,屈曲如意,但凡木石一被扫中,立时分裂,如割腐朽一般。以左飞卿之能,也不敢轻撄其锋,唯有驭着风蝶抵隙乘虚,不料那大袖质料奇特,裹成一束,如刀如枪,锋利绝伦,一旦展开,则化为一面软盾,遮天笼地,绝难攻入。
陆渐瞧得眼花缭乱,不自觉心生钦佩:“这‘太白剑袖’果真厉害,无怪那日狄希曾说:他若用袖,我接不下三招。”再看左、狄二人,本是一色的风神俊秀,武功又均是轻灵潇洒,只见广袖风举、纸蝶云屯,袖来蝶去,托着一金一白两位飞天仙人,风飙电逝,绝非人间。明明是生死相搏,落入人眼,却是隽妙无匹,令人倾倒。
斗不多时,日色向晚,山风渐厉,呜呜呜如响号角。空中二人越斗越快,渐至于形影模糊,恍如金、白流光,来回穿梭,但奇的是,两人身法越快,风蝶飞舞亦随之变快,唯独狄希的长袖变得十分舒缓,一发便收,似被某种无形之力拦住,不能将招式使足。
陆渐方觉不解,忽听虞照冷笑道:“姓狄的与左飞卿长空争雄,真是不自量力,难道他不知道风部神通与天风呼应,风势越大,神通越强么?”陆渐闻言心动,定神细看,顿有所悟。原来“周流风劲”绝不离风,此时山风大起,左飞卿得了风,便如鱼得了水,神通骤长,不但身法更快,更引来狂风,牵制对手长袖,扰乱他的招式。
狄希这一路袖招本是“龙遁”九变中的“云龙变”,自以为使将出来,绝无不胜。谁料西城神通一得天时,威力陡增,一阵乱风,吹得双袖摇摇荡荡,无法驾驭,几乎儿被风蝶乘虚攻入。要知高手相争,容不得半点差池,狄希情急之下,只好收了“太白剑袖”,只凭身法闪赚躲避。“龙遁”身法天下独步,若是不求伤敌,但求自保,左飞卿神通虽强,却也无可奈何。
又斗数招,狄希自度不能胜出,心念陡转,蓦地哈哈笑道:“叶兄,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仙碧心头一凛,她假意关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