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月映潭 作者:田可心(晋江2012-04-06完结)-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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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鬼大法师原以为加了符咒的箭就算不能一举取胜,至少也能挫伤府中恶灵的元气,不料那些箭飞进去之后只发出一阵没入棉花般的闷响,杀气被化解得一干二净不算,那些弓箭手还猛然间一个个面无人色,如同被开水烫退了毛的瘟猪一般,四肢僵硬地叉开,畸曲出匪夷所思的角度,在地上整整齐齐趴伏成一线,口中啊啊乱叫,嗓音如同被烟熏火燎般破哑难听。
紧接着,那个看起来年龄最小的弓箭手竟抽风般发起了狂,他撕扯着身上的衣服,转眼之间就把自己脱得光溜溜。趴在他旁边的那个人目光散乱地转过来看见,顿时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别脱衣服呀!若再无衣物隔热,你死得更快!”
那脱了衣服的人也不知听没听见这句话,下一刻,他全身的肌肉便极为诡异地急剧收缩,双目圆睁,显是已经厥过去了。
而刚才那句话引得其他趴在地上的弓箭手都往这脱衣服的人望过来,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且恶心到极点的场面一般,抓住自己的喉咙就哇哇干呕起来,不出片刻就已呕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瞅着就要昏死过去了。
旁边的所有人都骇然瞪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这回官将也束手无策,不知还能怎么帮他们了。整支队伍倒是空前地心有灵犀训练有素,整整齐齐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再望向那大门紧闭的森森府邸时,所有人的双腿都战战发抖地软了下来……
往事
“……你晕过去之后,沈沧岭一步冲上将你抱起,此时我已只剩下了一缕游丝气,几乎连撑开眼皮都要竭尽全力,喊更喊不出声了。
恍恍惚惚中,只听有人在我耳边说:‘看他这样子,怕是也活不成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那也得挑断他全身筋脉。咱们是答应了沈小姐不会伤他性命,却也要防着他伤愈后前去寻仇啊。’
‘他疗伤时岔了气,这顿走火入魔已然足够废掉他那身功夫了。’
‘那也要以防万一呀!再说了,不在他身上刺几刀,怎对得起咱们那几个惨死在他口中的兄弟!’
他们如此说着,便有人过来了。我感到手腕脚踝一阵刺痛,便知道自己的手筋脚筋都已被他们挑断了。
他们做完此事之后,又有人道:‘哼,倒是便宜了他!’
‘咱们走!’
此后便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但就连这串脚步声也迅速沉入一片黑暗的沉寂,再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咱们的床上,摸摸被子,却不见你的体温余香。我脑中惊雷乍现,骤然想起自己昏迷前所发生的事,知道你已离我而去,顿时痛贯心肺,一张嘴便呕出一口血来。
恰在此时,一串脚步声匆匆靠近,我勉力抬眼,见是个慈眉善目的白须长者,身上穿的衣服怪里怪气,人也长得高颧深目,不似中原人氏。
他扶住我,开口说话,听口音也果然带着西域味:‘你醒了?好极好极,你身体底子不错,受了这么重的伤,短短七日就能恢复得再无性命之虞,此时这最后一口恶血呕出,你便可以开始康复了。’
呵!我那时根本就不想再康复,想着已然失去了你,此后漫漫一生,就算是相见都成了奢望,更不敢再续前缘,真不如一死了之。
可那救我的人告诉我,他是什么雪原密宗神农大法师的大弟子,年纪比师父小不了几岁,在师兄弟中也入门最早,却始终技不如人,落得师门中人人瞧他不起。他认为自己是大器晚成,可这话无人相信,也没人给他一展身手的机会,于是一气之下离门出走,在荒山野岭中为求宿而发现了我。他原以为我是个死人,却耐不住手痒痒,竟将我救活过来。我是他一生之中救过的第一人,又是如此疑难重症,他大为欢喜,便不许我求死。
我心中冷笑,心想我现在是行动不便,莫奈你何,可你既然决心将我治好,难道我将来还不能寻死么?
他瞧出了我这份心思,便搜肠刮肚地日夜规劝于我,后来他总算想到了一件能够打动我的物事,便是这《玄阳箓》。
他将《玄阳箓》的下落所在原原本本说给我听,告诉我若有本事将这书取出,则定可续脉复功,有什么仇怨或未了的心愿,也就可以去了却了。
我听了这话之后,自然心动,不光因为《玄阳箓》能让我下半生不必做个废人,还因为它居然就在靖阴,就在你所在的地方!我就此重新生出了贪生之念,这才老老实实配合那人的治疗。
饶是如此,我也足足养了一年的伤,才能够正常行动,当即易容更名转回潞南,带上我手下功夫最高强的凌风,以郁檀之名前来靖阴。”
说到这里,谭仲苏凝望着暮田田,见她脸色益发不好,眼中清泪涟涟,额角有细细的汗珠渗出,失了血色的嘴唇也微微发抖,想是过去的事情太过惨痛,对她的刺激太深,不禁心疼而懊悔,将她纳入怀中柔声轻慰:“娘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莫再为它难过了,好不好?”
暮田田静了一会儿,低声问他:“你自称姓郁,就是因为咱们遇见解语和泫溟的时候,我说你是姓郁么?”
谭仲苏浅浅一笑:“不然你以为是为什么?”
暮田田想了想,又问:“你那时尚未复功,所以既不去同沈氏交往,也万事低调,鲜以真面目示人,是怕被沈沧岭发现你找你的麻烦吧?”
谭仲苏无奈点头:“此事委实憋屈,你明明是我的妻子,我却不得不处处避着人,以免惹祸上身。你若说我胆小,那我也认了,我的确怕死,我怕死了,就真的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暮田田一哂,又问:“那你那天在临渊阁还那么大脾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我说话,就不怕被熟人看见?”
谭仲苏微笑着摇摇头:“那些人血口伤你,若不让我站出来替你说几句话,就算没人来杀我,只怕我自己也要内伤而死了!何况靖阴城内排得上号的武林高手其实也就只有沈氏父子,当年围攻我的那些人都不住在这里,其他人便没几个见过我的。而且自打我们走入临渊阁起,我便时时留意,已看清了那里没有熟人。”
暮田田轻叹了口气,说不出是满足、释然还是惆怅。
她顿了顿,又说:“那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既然你是为了我才来这儿的,为什么又一直瞒着我不肯与我相认?难道你看不出我早就对你放不下么?你可知道,当我知道你原来有妻子的时候,心里有多羡慕她,多希望自己就是她……你若早点将这些事告诉我,我一定会相信的——这原本就是真事,我记忆中那些七零八碎的残片,被这些事串上之后,便处处都圆满通顺了;何况、何况我那么在意你,就算这些是假的,我、我也会宁愿相信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苦苦瞒我?”
谭仲苏深深看着暮田田,原本浸透幸福的眸色中又开始有痛楚流转。
“田田,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么?每次看着你,揣摩着你的心意,你知道我有多折磨!想留住你却又不敢抓住你,我便似被系在一根绳上叫两匹马拉着,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一分为二、拦腰截断!
田田,你、你不知道,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个埃德诺和蜜拉的故事,并没有讲完全部。你不觉得奇怪吗?蜜拉离开埃德诺之后,埃德诺便往东方一路追了过来,就算一开始他找不到蜜拉的下落,可蜜拉既然已经忘记了他,自然也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不会专门躲着他,那么埃德诺要找到她,又能有多难,以至于到死都没有找回她?
而他一旦找到了她,难道就不能重新令她爱上自己?就像你说的,蜜拉同你也是一样,她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他只要替她将这块残缺补上,那便由不得她不信;何况就算她不信,他们俩的往昔那般刻骨铭心,她难道就不会被打动么?既然是曾经那么深深爱过的人,她难道就不会再爱上他一次么?”
暮田田望着他,目光里渐渐有几分颤巍巍的了然和几分更为浓重的疑惑同时云集。
她咬着嘴唇,似是经过了一番对自己的逼迫,才颤声问了出来:“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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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府院墙之外,双目血红的驱鬼大法师已经状若疯狂。他咬牙切齿地扯散了头发,撕开衣服,露出黑毛丛立的胸膛,张牙舞爪就是一通不知所云的叫骂。
蒙拔山面色阴沉,也懒得再替他翻译,只蹙眉看他撒野,那意思是如果他对付不了这护院的恶灵,这个人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驱鬼大法师发泄完之后,到底还是重新振作起来,哇哇呀呀的让蒙拔山派人去找几条黑狗来,杀死取血;又让人去把通常只有攻城才会用到的投石机也搬了过来。这对于士兵们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活儿,于是很快就攒出了两大桶黑狗血,而后他们按照驱鬼大法师的吩咐,将一批石弹在里面浸透。
驱鬼大法师骈起双指,在血淋淋的石弹上划动,抹开的白道道拼成一个个符字,奇妙的地方在于,这些石头上的血水明明在不断往下滴淌,却好似怎么也流不尽,石头始终是血糊一片;而上面的符字一旦写好也就笔画清晰,没有丝毫洇开坏掉的迹象。
准备好了血符石弹,驱鬼大法师胸有成竹地拿出一根红线,凌空一抛,在郁府院墙外约摸一丈之处自动绕成一圈。
他回头对蒙拔山说了一句话,蒙拔山转对投石手说:“赤障之外,邪魔不侵,你们只要从这里将石头打进去,便决不会再中邪!”
可这回驱鬼大法师的道法也没法给人足够的安全感了。投石手们想着刚才弓箭手们的惨状,纷纷却步,谁都不敢再去招惹那府中恶灵。
驱鬼大法师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索性捞起袖子,叫一个小兵指导他,他自己装好符弹,又自己开动机括,将血红的石头一块块打过院墙。
这一回,石头也和刚才的箭一样,只发出一阵没入棉花般的闷响。大家都撤开一步,惊恐地望向驱鬼大法师。
他倒是好好的,看起来神智清明,没有中邪。
大家也不知道究竟是他那根红绳真的起了作用呢,还是因为他毕竟是驱鬼大法师所以不会中邪,总之,就算此时再要投石手们去亲力亲为,他们也还是不敢。
残酷的代价
谭仲苏望着暮田田,担忧和焦虑终于溢出眼眶,悄悄蚀入她的肺腑,蛰得她心底一片虚凉。
“田田……”他抱紧她,喉头发紧,几乎语不成声,“你和蜜拉一样,都是对天盟誓,放弃掉自己的爱情。这个誓约何其神圣,上天怎肯允你再将它轻易打破?
你后来嫁给了沈沧岭,你的姻缘便转到了他的身上,与我再也无涉了。如果我拆散你们,令你重新爱上我,那便是要你背弃誓言,你是要遭天谴的!”
暮田田微微启开双唇,脸上一刹遍布的表情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
绝望!
谭仲苏浑身颤抖地将她的脸埋入怀里。他不敢再让她面对着自己,生怕自己的表情感染她,然而光是他的声音,也已将他心底的恐惧尽数出卖:“田田,我不知道这个天谴会是什么,只知道这会令你遇到一场大劫,至少会令你九死一生的大劫!”
他痉挛着搂紧她,像是要使出浑身解数牢牢保护住她,却还是怕到了极点:“我后悔死了,田田,我后悔死了,我不该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的,就算想你念你直至煎熬而死,我也该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永生不再见你!都是我太自私太软弱,都是我的错……”
他痛悔地喃喃回顾:“那时来到这里,找到了那口闹鬼的井,我也请过几个道士来作法,可他们一个都不中用;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我心里便存着一丝侥幸,既想着或许你不会来,又想着或许你还是会来……
结果你果真来了!我让凌风请你进来的时候,心底又生出另一种侥幸,想着或许你不会再爱上我,或许你早已移情到沈沧岭身上,尽管我真的不确定,如果叫我知道真是那样的话,我究竟还是不是活得下去……
可一旦见到你,我便有如百鬼挠心,再也管不住自己。我管不住自己地请你再来,又管不住自己地在你不过几日杳无音讯之后,便将银号中掌柜家的事告诉沉渊,请他去转告你;我更忍不住陪你在坟地一连度过三个夜晚,而待到你生辰那天,给你送去老公饼而不留下名号,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忍耐了!”
他的唇瑟瑟发抖地擦下来,在暮田田的脸颊上流连往复地摩挲着,嗓子一哑,便如同浸饱了蜜露的黄连:“那天晚上,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是喝醉了,也告诉自己你也喝醉了,或许你不会记得,不会记得……
可你竟就此消失,我不知你是不能原谅自己还是不能原谅我,那几个月,我真是快要疯了……”
暮田田猝然抬头,两个人的唇便出其不意地碰在一起。谭仲苏立即狠狠咬住她,两副唇舌紧紧胶着,辗转厮磨再也无法分开!
过了好半天,暮田田才勉力推开他,偏开脸去细细喘息。她眼中波光粼粼,沁润过的双唇霞色潋滟。
她低声说:“仲苏,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斩断和沈沧岭的天定姻缘,那都是我自己作的孽。”
她望定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因为我自从两年前和他成婚,直到现在,都还未曾与他圆房。”
谭仲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暮田田凄然苦笑,身子一软便歪倒在他怀里,像是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此时心如止水,惟剩听天由命。
谭仲苏柔情百转地将她揉入怀里,细细碎碎的话语随着小口小口的亲吻撒播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肩头、心窝……
“我的傻丫头,我的好娘子,我的小姑娘,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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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悬浮在距离院墙一丈开外的空气中的红绳,自它绕定郁府那一刻起,便在缓缓地收缩。
这速度委实太过缓慢,肉眼无从察觉,因而等大家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驱鬼大法师上前一量,发现红绳离院墙已经靠近了约莫两三尺。
他顿时笑逐颜开,满脸放光,手舞足蹈地说出了一番话来。
蒙拔山一听,也容色顿舒,底气十足地对领头官将朗声说道:“大人,府中恶灵的法力正在消退,我们现下只需以逸待劳,等到它彻底萎顿,就可以杀进去了!”
士兵们将这话听在耳中,都大大松了口气。他们原本都还担心着这个劳什子法师会不会又逼迫某些人前去送死,说不定下次就要轮到自己头上来,现在他自己发话说只要等着就好,那应该就是没事了。
于是他们一个个欢欣鼓舞,领头官将也拈须微笑,吩咐一部分士兵前去搬酒搬菜,既然要原地等待,那就先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候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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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田田靠在谭仲苏怀里,寂然无声,状似假寐。
突然,她动了动,谭仲苏急忙低头细看,见她眼睛启开一条缝,湛然泄露的眸光清清淡淡,似有几分迷茫。
她轻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谭仲苏看看外面日晷的斜影,柔声告诉她:“近戌时了,一会儿就该天黑了。”
他忽然心有所动,抬手摸了摸她的前额,但觉触手冰凉,滑漉漉全是冷汗,不禁有些担忧:“田田,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你还要这样拖着他们多久?——你看,我光顾着与你痴缠,竟把大事给忘了,你饿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可吃。”
暮田田一把拉住他:“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了。”
她若有所思,而后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