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_东野圭吾-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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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胡子店长这样一说,他们一瞬间老实了一些,但马上觉得在说他们,“啰嗦什么!”其中一人叫唤起来。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喝醉了是我们自己的事!”像是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一边说道。
“实际上不可以,你们还没有成年。如果被警察看到,我们要受到警告的。不过,今天为了祝贺,又听说是武岛的同学,我特意没说什么。但你们也闹过头了,这样的话,对武岛也是失礼的。”
“有什么对这家伙失礼的呀?”
“他因为家里的情况上不了大学嘛,还得看你们这个样子,你们想想看。”
直贵刚想到,不妙,话题朝着不好的方向再转。像是头儿的家伙说道:
“谁叫他哥是杀人犯呢,没办法呀!”
“什么?”店长朝那人转过头去。直贵想闭上眼睛。
“抢劫杀人犯,把哪儿的老太太扎死了呀!这样人的弟弟要是跟没事人一样照样进大学反倒奇怪了。”
店长用没有料到的表情看着直贵,他低下了头。
“好啦!好啦!”同班生的一人抬起身来,“回去吧,差不多了。”像是头儿的那人也觉得大概说过了,什么也不说站了起来。
店内充满了沉重的气氛。客人们也不再说话,他们肯定听见了刚才的会话。而且,从直贵的样子看,知道了那些高中生的话可能不是谎话。
店长什么也不说,开始收拾那些人用过的桌子。
“我来干吧。”直贵说。
“不要紧,你到里面休息吧!”店长没看直贵说道。
结果直贵在里屋一直待到关门。在厨房里想帮人家洗洗盘子,其他的人也显出困惑的样子,他就没有帮忙。
关门后,直贵正在做回去的准备,店长招呼他,两人面对面地坐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前。
“刚才说的是真的?”店长问。直贵也看得出他很不愿问这些。
他点点头,小声说:“对不起!”店长低声哼了一下,把两手抱在胸前。
“是梅村……梅村老师告诉你这么做的?”
“嗯。说世上有些事还是隐藏着不说为好……”店长用手捻着胡子。“不过,有些事大概能一直隐藏下去,有些不行吧?也许是觉得短期的工作吧?”
这些话是对梅村老师说的呢,还是对自己说的?直贵他不清楚,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详细说一下吗?”
直贵把事件的大概和那之后的情况说了一遍。店长听着,脸上更加阴沉了起来。听完了以后,又低声哼了起来。
“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的话,还能想点办法。也许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店长责怪着,还和刚才一样,不知是朝着谁在说。
“那个……”直贵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是要解雇我吧?”
店长脸色变得难看了,“谁也没说那样的话呀!”
“那么,明天我还来这儿行吗?”
当然了。直贵这样期待着。但店长当时没有回答。
“先让我考虑一下。武岛君在这里干得不错,对工作也负责人。撒谎的事儿怎么说呢?我觉得干这样的工作需要相互信赖,你不这么看吗?”
“我也是这么想。”直贵只能这样说。不过回答是还是觉得稍微有些区别,持有这样的疑问。店长的话是对的,但觉得性质上有偏差。不过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暂时先这样吧。那天的话就说到这儿,直贵并没有消除不安。
大概店长心里在动摇,在作为经营者的真心和作为一个人的正义感之间。那些人闹腾的时候,店里还有几个熟客,直贵的秘密早晚会被大家知道,而且对饭店的形象造成不良影响,这是可以预料到的。但是,虽然这样,店长还不是那种冷酷的人,不愿简单地舍弃不管,甚至还有些同情。
在没有结论的状态下直贵继续着店里的工作。原来约定感到三月底,就是好好干剩下的时间也不足一个月了。直贵想也许就这样感到期满。
然而情况还是有了变化。熟客还是照常来,可他们在店里说的话明显少了,没有了和店里员工打招呼、谈笑的情景。
而且还有这样的事儿。一天,两个熟客在这里吃饭。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话比较多。最初聊的是政治和棒球,说着说着就聊起当天社会上发生的事情了,是一个吸毒的男人在公园里拿刀扎死小孩子的事件。
“这社会真是没办法了,根本没有招惹他们的孩子,就被这些家伙给杀了。对这些家伙就应该执行死刑!”一个客人说道。
于是另一个客人马上压低声音,慌忙说道:
“喂,少说这个,在这儿。”
被说的那人一瞬间没明白什么意思,但看对方的眼神,很快就理解了他说的意思。他马上打住这个话题。然后两人间的会话就再也没有热闹起来。
直贵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给店里带来很大麻烦。当然客人们并无恶意。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努力不给任何人带来不快。别在这家店里谈什么杀人事件,也别讲家庭亲属的事儿,什么审判啦推理小说的话也少说,跟店员们说话也尽量回避,因为只是不跟“他”说话会让人觉得奇怪。大概还制订了其他各种各样的禁忌,根本不是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享受外国风味饭菜。
直贵想,这样的店谁还愿意去呢?客人们逐渐离开这家饭店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三月的第一个星期五,他告诉店长辞职的打算。并没有说明理由,他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他原想也许会被挽留,但店长也没说那样的话。
“结果还是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印象,非常遗憾!”
“不好的印象……谢谢您雇用我在这里干活儿!”
“今后怎么办呢?找到工作了吗?”
“找找看吧,问题不大。”
“是吗,要是那样就好!”店长像是放心般地点了点头。肯定在多钟意义上放心了。
虽然说找工作问题不大,实际上根本没有目标。直贵看着捡来报纸上的招工广告,一个一个地去应聘,只要能拿到工资什么样的工作都行。
最后找到的工作,是在一个公司的职工食堂收拾剩饭的临时工。工资不多,就是剩饭的腐败气味像是渗透到身体里去让人受不了。
梅村老师好像在帮忙找毕业后的就业单位,直贵高中同学几乎所有的人都继续升学,老师找可就业的单位应当不太困难。可是每天跟几个公司询问后,总是露出为难的神情。也有动手晚了的关系,但主要还是直贵的情况成了阻碍。
收到刚志的来信,是在这样艰难度日的时候。两天以后要举行毕业典礼。没有想到从拘留所还可以来信,直贵稍微有点吃惊。信纸和信封的角上,按有一个蓝色的小小的樱花图章,那是表示内容已经经过了检查,当时直贵还不知道。
直贵:
身体好吗?
马上就要判决了。据律师讲,大概要在监狱里住十五年,没办法。
有很多话想跟你讲,但不能说,抱歉!有没有来探望一次的打算?想拜托你一些事情,也有很多话想说,还有事情想问你。比如高中毕业的事儿怎么样?我总惦记着,拜托了。
(7)
发动机的拆解比想象的要费事,干完已经是下午六点以后了。幸好天越来越长了,再过三十分钟就会黑得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真费事啊!怎么样,直贵,一起吃饭去?”
立野一边用手捶着腰一边说道。直贵摇摇头。
“我在宿舍食堂吃。”
“是吗,那,明天见!”
直贵把手套塞到口袋里,朝着和立野相反的方向走去。和立野一起吃饭的事儿以前有过一次,也是他邀请的。车站前面的套餐点,绝对算不上什么像样的饭店,可烤鱼和炸鸡的味道真不错,再加上松软的米饭,好久没吃得那样饱了。当时和立野还不太熟悉,觉得他真体贴人。可是,到结账的时候,立野不多不少地把自己吃的那份儿的钱放在桌子上,这下直贵慌了,原以为是他请客呢。看了一下自己的钱包,里面连二百日元都没有。没办法跟立野说了。于是,“那好,算借给你的,”他把一个一百日元和两个五十日元的硬币放到直贵手上。
那二百日元第二天就还了。原以为他也许会说一句“那点钱,算了吧。”可立野什么都没讲收了下来。
从那以后,即便立野再邀他一起吃饭他也不去了。回到宿舍,可以少花些钱吃饱肚子,虽然算不上是好吃的东西。和立野出去吃花钱还是心疼,有那些钱,能买不少方便面或是小点心之类的东西。
车站上有不少汽车公司的职工排着队等车,直贵也排到他们后面。已经脱掉工作服,别人看到肯定以为他也是这里的职工。想到这,自己反而觉得凄凉。
决定到这个废品回收公司工作室三月底的事儿,还是梅村老师帮他找的。工资绝对不算高的,但是能提供宿舍。虽说也不是这家公司所有的,只是借用汽车制造公司为季节性临时工准备的宿舍。宿舍里可以吃饭和洗澡。对于必须从公寓里搬出来的直贵来说,能确保住的地方时最有利的条件。
直贵只问了梅村老师一个问题:“公司知道刚志的事件吗?”老师点点头。
“没有哪家公司不打听雇员家属情况的。”
“那,也答应雇用?”
“说要看面试情况定。”
说是面试,只不过是和梅村老师一起,在咖啡店里和老板见了一面。是个叫福本的中年男性。穿着西服没打领带。福本毫不客气地问了刚志的事件,好像仅仅是感兴趣一样。
当场就决定了录用。福本说只要不给对方汽车公司添什么麻烦就行,而且明确说,要是跟人家公司的职工打架什么的立即解雇。
直贵在乘车的时候,尽量低着头,生怕不小心跟谁的目光对到一起会招来纠纷。
起初很挤的交通车,每到一站就会下去一部分人,到有了空位的时候,直贵也没打算坐。
在要下车时,他注意到有人在看他。那是坐在从后面数第二排座位上的一个年轻女孩儿,不时地在看着他。直贵开始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但又觉得不是那样。
下车的时候,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后看了一眼,目光正好和她的碰到一起。女孩年龄跟他差不多,脸上没化妆,头发也剪得很短。她马上把目光转到一边。
从车站往宿舍走的路上,直贵无意中想起她的事儿,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如果见过的话也应该在工厂里。她为什么看着自己呢?
也许是对方所谓的一见钟情吧?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因为一点儿也不觉得她有魅力,大概在公司里她也属于那种根本不显眼的,他想象着。
在宿舍食堂里吃完最便宜的套餐后,回到房间。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但给直贵用的只是四块半榻榻米大小的一个房间。宿舍里有卫生间但没有浴室,有厨房只是个名,因为不许用火不能做饭。
另外两个房间住着季节性临时工。不过很少碰面。一个有四十岁,另一个像是三十岁左右,都是被晒得黝黑。没有正经说过话,所以直贵不知道他们本业是干什么的。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立刻在没有叠的被子上躺了下来。从这会儿开始到睡着为止是最幸福的时光。只是这段时间不希望被任何人夺走。
突然,耳边响起检察官的声音,是宣判时候的事儿。
“……综上所述,受害者绪方敏江,用一辈子辛劳换取的本应安稳度过的晚年,也就是对绪方敏江来说,终于开始了轻松愉快的人生。然而,被告人武岛刚志,认为绪方女士是靠不正当方式获取的财富,认为从这样的人手中夺取一些金钱也是可以容许的。在这样的想法支配下,实施了入室抢劫。而且在被绪方女士发现后,怕她向警察报告,毁坏拉门强行进入屋内,用携带的螺丝刀将绪方女士刺死。被害人终于得到的幸福时光,被被告人武岛刚志一瞬间摧毁。”
只听检察官的这些话,就会觉得刚志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强盗杀人犯,旁听席上有人低声抽泣起来。
判处无期徒刑。直贵不大明白。好像抢劫杀人犯,基本都是无期徒刑或是死刑。
直贵自己有时也站到证人席上,被叫说明有关情况。
“母亲死了以后,是哥哥干活养活我。不掌握任何特殊技能的哥哥,能做的只有体力劳动。哥哥几乎不休息,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活。大家也知道,哥哥身体垮了,腰疼得连路也走不了。哥哥已经不能再从事体力劳动了。不过,就是这样,哥哥还在想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上大学,因为那是死去母亲的遗愿,也是哥哥唯一的目标。可是,大家知道,上大学需要钱,哥哥为此烦恼。事件发生当时,我想哥哥脑子里装的全是这件事儿。我现在非常后悔,早一点打消那个梦想,和哥哥好好商量今后的人生就好了。让哥哥那样做的原因在于我,是我不好,把劳累都推给哥哥。从今以后,我要和哥哥一起去赎罪。因此,恳求对哥哥的刑期能够酌情减少。”
(8)
直贵第一次去东京拘留所探望哥哥的那天,虽说到了三月底,但早上就飘着雪花,非常寒冷。拘留所是在从东武伊势崎线的小营站步行几分钟的地方。路上朝这个方向走的人不少,这些人都阴沉着脸。
办理探视登记手续时,他对“探视目的”一栏稍有些迷惑。考虑再三,写了“商谈今后的生活”。但是提交了以后,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儿跟刚志商量又有什么用呢?
在探视室里等待的时候,说什么呢?直贵想到。墙上贴着探视注意事项。上面写着,探视时间为三十分钟。觉得这么短的时间什么事儿也说不了,但又觉得,如果心情不好沉默着的话也许又长了。
等候探视的房间里有个小卖部。可以买些送给里面的人的东西。一个女人用手指着玻璃柜里的东西,然后付钱。好像不能直接接触玻璃柜里的物品。
直贵走近,看了一眼玻璃柜里有什么东四。主要是水果和点心。使劲地想刚志喜欢什么,可是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母亲活着的时候,好像没听哥哥说过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凡是好吃的东西总是让给弟弟。
想起在法庭上听到的刚志犯罪内容,直贵感到胸口有些堵。他拿到现金以后,本来赶快跑掉就是了,偏偏想去拿糖炒栗子又返回了餐厅。如果不这样做,也许就不会被抓到了。
广播里在播放着探视者的号码,是直贵手里拿着的号码。
检查完携带物品后,进入探视的地方。细长的走廊上,排列着好几扇门,直贵按照要求进了一个房间,狭隘的房间里并排放着三把椅子,他坐到中间的椅子上。正面是用玻璃隔开的另一个房间,可以看见对面的门。
终于那扇门开了,刚志跟在看守后面走了进来。他看上去还是有些憔悴,不过脸色还好。他看到弟弟,面孔松弛了一些,生硬地笑了笑。
“哦!”哥哥说了一句。
“啊!”弟弟应了一声。像是两人都没想到,两人间还可以谈话。
“怎么样呀?你那儿,”刚志问道。
“嗯,还可以。哥哥怎么样?”
“唉,不管怎样干着吧。虽这么说,要是问起干些什么可不好说。”
“知道了。”
“哦,”刚志笑了一下,不过表情有些无力。
“好像身体还不错,我就放心了。”直贵试着说。
“是吗,大概吃饭还是很注意的缘故。”刚志摸着下颚说道,胡子有些长了。“高中毕业了?”
“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