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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部 六命-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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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死马当活马医,一下子,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

  只可惜,在这个尊重财势的社会上,在财势倾轧下的挣扎,只能非常可怜。

  出主意的客人姓张,大家叫他张大头,他的大脑袋里不但有好主意,肚子里不但有热心肠,他还实干。

  他一手请了几个地下乐团的小伙子来伴奏,都是些一心玩音乐,偏穷得没饭吃的地下音乐人,还请了本城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星前来客串。更可贵的是,他来拉来一批顾客,在这艰难度过的时期,非常难能可贵。

  1920开始变成了咖啡酒廊,生意慢慢的有了,而且慢慢的越来越好。

  只是我知道是谁要搞垮这间店,而且是如何的不择手段,我知道,有更多的后着在后面。

  林明音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她愈渐沉默。

  那一天忽然到来。

  本来每天都带着人客来捧场的张大头失踪了,往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足有一个星期,每日有警察来问东问西,他的客源也自此完全消失了。

  接着是那客串的小歌星无端辞了这里的工作,无论涨多少工资都不肯。

  要想请别人来唱,却谁也不肯。

  乐队现在每天只能斋演奏,慢慢的,这样的服务也不必坚持了,因为顾客已经缩减到可怕的地步。

  主音吉他手小龙总是背着电吉他,坐在椅子上咬手指头,皱着眉头看着台下空落落的椅子。

  不但是他,其余的三人,失魂落魄地坐成一个三角,讨论着解散后的打算,敲爵士鼓的庞克女孩说临走要办一场盛大的告别演唱会,就算没有客人,就专门为老板和其他同事演奏,其他人都点头说好。

  我那时就坐在台下,有点伤感又有点愤怒。

  林祥熙无疑是爱自己的女儿的,为了夺回自己的女儿,这间小店不过是一无辜的牺牲品,它必须牺牲,或许就在今日终结,对此,已经不必要怀疑。

  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命运,而干预了其他人的,这是何等的横蛮行为,可是却因为披上了金钱的外衣,令之无法被追究下去。

  而我只能坐在这里,静观全程,却无法阻止。

  我只能坐在这里,一口口饮尽杯中的苦咖啡,什么也不能做。

  也许,让心变成咖啡一样的颜色,生活会变得幸福很多。

  这种地步,能挽回1920的只有一个人了。

  我想,即使背叛委托者,我或许应该跟林明音说明这件事情。

  离开1920,也许是唯一挽救它的方法。

  林明音这时忽然出现在老板附近,向他走去。

  我想,她那么聪明,不用我说,她早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她就要做了。

  可是,她的脚步并未曾停留在老板身前,她一直往台上走去。

  我半眯的眼睛睁大了,她想干什么?

  林明音拿起麦克风,“我听到你们说要开演唱会,不论是不是最后一个,我想当主唱,可以吗?”

  吉他手小龙无精打采地拨弄一下电子吉他,懒洋洋地说:“好啊,那就卡拉一下吧。来,你唱一句,我试试你的调。”

  林明音淡定地说:“我并不是来唱卡拉OK的,我是来应征这里的主唱歌手的。”

  林明音紧握住面前的麦克风,还没有等其余的人有反应,林明音已经唱了起来。

  从林明音嗓子里吐出第一个音符开始,咖啡厅就消失了。她唱着一首有俄罗斯风情的民歌,歌词听不清楚,但是每一个音节都饱满圆润给人一种无限宽广的感觉。

  初夏变成了冬天,咖啡厅的围墙消失了,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站在俄罗斯的荒原上,白雪恺恺,一望无垠,而有更多的,纷纷扬扬,降落在头上,身上,心间。

  我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像是要借住那飘扬的雪花一般接住那不断飘荡的音符,歌声里,有一声暗哑的叹息让我吃了一惊。老板手里维持着擦拭杯子的姿态,像个雕像一样呆呆站在柜台里,眼睛看着远处,包含泪水。刚才声名要给明音伴奏的吉他手小龙手指捻着吉他弦,目光深沉,不知灵魂飘荡到什么地方,手指倒是被像施了魔法一样定住一动不动。鼓手女孩和贝司手张大嘴,一脸惊叹的表情,不时互相交换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这叫林明音的小女子瞬间爆发的魔力把大家都震住了,但是她却没有注意到听众们的反应,她只是闭着眼睛,双手摊开,犹如完全陶醉于吟诵诗篇的诗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唱当中。

  俄罗斯高原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越来越厚。终于,一阵大风吹过,雪花翻卷纷飞,扑人眼目,当大家都把眼睛闭上来抵御那种突来的侵袭的时候,雪和风都止住了。

  咖啡厅的存在感又回来了。又静了几秒钟,大家才从化石变回会动会说话的人。

  鼓手女孩首先爆发出一声尖叫:“正宗的俄罗斯民歌呀!”

  老板低头,顺手用手里的抹布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水,不好意思地说:“这起码是二十年前的老歌了,让我想起学生时代的事情来。”

  林明音脸红得跟番茄一样:“大家都不能接受吗?是老了一点,这是我在学校学的,大概太学院派了吧。”

  “学院派?”

  “嗯,我是念音乐系的,主修声乐。”明音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也不是只会唱这种歌的。”

  没有人答腔,是不懂得怎么应答。林明音的歌声之美妙,就算站在音乐厅台上演唱也是毫不逊色的,但是总不能一再让咖啡厅变成俄罗斯荒原,让客人们在寒风白雪中喝咖啡吧。

  林明音见没有人答话,又怯怯的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

  这根本是不懂得如何开口安慰的事情。

  林明音的头一直低下去,似乎想要把它埋到台板下去,可是她一直紧紧抓住麦克风,尽管那是一枝没有插电的麦克风,她的姿势无比悲壮。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甚么会永垂不朽”

  林明音轻轻唱着,没有麦克风没有伴奏的清唱,她的头慢慢抬高,声音也慢慢变大,她的目光闪烁着神采,她的声音像清风一样在空间里飘荡。

  “可是我 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所有人的嘴巴都不自觉地张大了。

  这是怎样一种歌声?

  每个人都怔住了,在歌声的吹拂下,忘掉了这是一个炎热而烦闷的初夏。

  不是寒冬,也不是初夏,这是春天,气候怡人,春风熏人欲醉,让人飘飘然。

  林明音唱完了,忐忑地看着台下的大家,等着评判,却是一片静寂。

  过了有好几分钟,身后的小龙才大叫一声:“靠,比原唱更棒嘛。”

  热烈的掌声响起,大家都看见,一朵美丽无比的笑容在明音的脸上绽放。

  老板用手在胸口画着十字,再度热泪盈眶。

  1920,严格来说,是变身成咖啡酒廊之后,因为林明音的加入,一切都完全不一样了。

  我做梦也想不到,林明音是以这种方式拯救了1920。
 
第八章 天堂鸟与11号桌 



  一连三天的免费头杯咖啡招待,引来了上千的贪便宜的客人,其中也不乏因负面新闻放弃1920的旧客。

  他们来过之后,有90%都在一周内光顾第二次,大部分还带来了新的客人。而剩下的10%,他们成了1920的座上常客。

  成了明音的专属歌迷。

  而最最重要的是,自此明音上台演唱之后,关于1920的负面新闻突然就消失了,那个幕后捣鬼的人似乎已经放过了它。

  我仍然每天下午三点坐在1920看明音唱歌,幸亏老板给我预留座位,这里有时会全场爆满。

  一个月之后,1920下午三点之后和晚上八点之后的位子已经需要预定。

  老板再也没有提过移民的事情,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四人乐队的工资也已经翻倍,不必再担心吃饭的问题,大家的热情空前高涨,因为这两天还有唱片公司的经理人找上门来,虽然找的只是林明音,可是大伙都非常非常的兴奋。

  只除了一个人。

  明音的笑容并不比当侍应的时候增加,她脸上最近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令那些伤感的情歌愈发像是从她心里唱出来的。

  康柏,在我吩咐之下,变身为忠实粉丝,隔天带花来捧场。

  可是,明音的眼睛大部分时候看不见他的存在。

  也亏得康柏是个知情识趣的家伙,没有发什么牢骚,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摆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喜欢某样东西某个人,有时并不需要得到,只要远远观望,见到它状态良好就可以了,有时保持距离也是保持倾慕的好方法。

  我失笑:你几时对林小姐倾心了?怎么我不知道?

  康柏挠挠头:“不知道,开始只觉得是个纯纯的美女,后来她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就越来越觉得她可爱了。我经常来听她唱歌,不为了收了林某人的钱,说真的,她的歌声令我松弛,我喜欢这午后节目。”

  都说男人是贱骨头,就算已经千肯万肯了,要想牢牢握在掌心里,还得摆出千般姿态,欲擒故纵,信否?

  一番摸索之下,康柏告诉我,林明音最喜欢天堂鸟。他说,她看见天堂鸟的时候会笑得特别开心。

  我伸伸舌头,最贵的,也真会挑。

  于是康柏总是抱一束红红的小鸟过来,夏季了,一身皱皱的薄麻西装,从来不打领带,总是坐在中间偏后的11号桌,静静地听明音唱歌。

  本来光顾的顾客很大部分都是男的,为着林明音而来。

  慢慢的,因为康柏的这一坐,女客也增加了不少。

  他英俊的面孔,一言不发的装酷表情,每天一束最昂贵的红花,成了这附近的一个传奇。

  康柏这小子,最擅长抢主角的戏,要他保持低调,比杀了他更难受。

  今天下午,我又准时来报到。

  康柏昨天才来过,今天应该不会来。他的位子上坐了一个男客,我本来没有多留意,只是台上的林明音的表情实在大异寻常,我才注意起来。

  我只看到他背面,板寸头,宽宽的肩膀,身形有点熟悉。

  明音的眼睛飘过来又飘过去,只是在那张桌子上打转。

  我有些明白了,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晚上遇到的人。

  他是否名叫周爽?

  他又出现在明音的视线里,林某人会不会把他怎么样?

  咖啡厅的玻璃门让人推开了,一束火红的鲜花首先映入眼帘,接着是那英俊如阳光的脸,挂着笑容,一反平时的酷,今日的康柏显然遇上了高兴事,他打破了日程,就在今天来了。

  可是他随即看见了自己平时那张桌子旁坐着的人,林明音的表情像着了魔,眼睛里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她根本不想离开台上,唱了一首又一首,台下的客人都听得如醉如痴,杯子里的咖啡都凉了。

  康柏的脸阴了一下,随即又笑着向11号台的客人走去,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拿得起放得下,他居然就在那张桌子坐了下来,跟那男人一番寒暄,眉飞色舞的,似乎已经将刚才的不快放到了一边。

  我暗暗祈祷康柏这小子够醒目,替我打听出这男人的来龙去脉,我以后好“开展工作”。

  台上的明音那天下午一共唱了多少首歌,我记不清楚了,只是一连三个小时,没有停过,台下的顾客有些开始在窃窃私语了。

  到了下午六点,明音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趁两首歌的空隙走下台跟侍应小刘耳语了两句话,回到台上宣布这是今日的最后一首歌。

  一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像夏日懒洋洋的阳光一样流泻出来。

  侍应小刘走向11号桌。

  不出我所料,他低头向那客人说着什么。

  客人听了,从和康柏的谈话中抽出身来,看往台上。

  台上的明音非常羞涩的样子,似乎浑身都别扭,眼睛不看任何人,只是全心全意地唱着,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声音微微发颤。这情形自她登台表演之后,从没有出现过。

  客人只是遥遥望着,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什么动作。

  明音带着红晕的脸慢慢苍白下去,一首歌已经要唱完了。

  她的神情越来越沮丧,声音越来越涩,眼眸里亮晶晶的,似乎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我在旁边暗暗叹了口气,谁舍得,让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流下眼泪。

  老歌终于唱完了,明音长揖谢场,掌声久久不绝,她的身体保持着那个姿态,久久不愿直起腰来,背脊里散发出悲凉的气息,这居然像是离开的永别姿态。

  11号桌的客人忽然站了起来,顺手拿起康柏搁在桌上的天堂鸟,大步冲上台去。

  正盯着他的康柏叫:“那是我的花!”

  那个客人充耳不闻,只是拿着他的花上台去,将它送到林明音面前。

  康柏不嚷了,嘴角挂上了一丝笑容,他起身离场。

  我看看台上,林明音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她苍白的脸颊被这束红花点燃,脸上散发出无比的光彩。

  没有见过她如此漂亮过,她就像是一个含苞的花蕾在刹那间绽放,那种光彩令人不敢逼视。

  而她面前的年轻人反而有点局促,似乎并不习惯这样在公众间表达自己的感情,但随即换上了从容,他微笑,说:“希望你越唱越好!”

  年轻人交上花束,一笑下台。

  林明音全身都似乎要发出光来,本来已经谢场的她,又握紧了麦克风:“谢谢,大家!今天我要再唱一首!”

  拿着电吉他的小龙首先“哈”的一声。

  爵士鼓女孩掩住了自己的口。

  立在吧台的老板张大了嘴,眼睛里流露出既盼望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失笑,我知道,在场的客人将会经历一场超时空旅行。

  我也连忙起身,出去追康柏。

  我快步赶上康柏:“怎么,失恋啦?”

  “哈,谁说,我替他们高兴!”

  嘴硬!

  “刚才那小刘跟那男的说什么?”

  “林明音要侍应转告他,如果他肯原谅她,就请他给她送样礼物。”

  “呵,完全猜中。那你以后还来不来听歌?”

  “或许来或许不来,我把11号桌转送给周爽了。”

  “周爽?”

  “嗯,那小子!别小看他,他管着河北那边的生意,论势力并不比明音她老子差。”

  本城被一条江贯穿,城里人习惯将江唤作河,将江的北面唤河北,江的南面叫河南,跟长江三角洲的叫法区分开来。

  我意外:“他也是捞偏门的?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林某人不喜欢他当女婿。”

  “嘿嘿,不喜欢又能怎么样,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有父母包办这一套?”

  康柏说得一点不在乎,只有我暗自猜想,这两个人相遇将会带来怎么样的困境。
 
第九章 第七次绑架 



  我停留在咖啡厅的时间增加了很多。

  周爽果然每天下午来听林明音唱歌。有时只听几首,喝完两杯咖啡就离去。也有的时候,静静等待至明音下班,一起去吃饭,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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