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魂-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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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轻侯顺著白石径往前行,楚安只有跟著,不敢稍慢,那种寂静已令人毛骨悚然。
枫叶红透,不少被吹落,楚轻侯主仆就像是走在火烛中、血海里。
「不知道这条石径通到什么地方?」楚安这问题,楚轻侯当然回答不出来,脚步不停,只有前行。
转了几个弯,石径继续往上伸展,再前行数丈,豁然一开,当前一座石陵,建筑得很华丽。
一种死亡的华丽。
陵四面都有石阶,两旁列著石翁仲、石马、石华表。
楚轻侯绕著石陵走了一周,微喟道:「这工程不可谓不庞大。」
楚安亦步亦趋,道:「不知是什么人的陵墓。」
楚轻侯在一道石阶之间停下脚步,道:「我们上去一看,便有分晓。」随即举步走了上去。
那只是三十余级,走来却令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每走一步,压力仿佛更加重了
一种无形的压力,死亡的压力。
死亡的威胁!
楚轻侯拾级而上,楚安简直就像是在爬。
那些石人、石马显然都经过下少日子,也许是风雪侵蚀,不少地方已剥落,石缝间甚至长出了青苔来。
走尽了石阶,他终於来到三个石坟之前,那三个石坟一大二小,缝隙闾全都长满了青苔,也下知多久没有清理,坟前都立有碑石,也是一大二小,正中那最大一块的刻字有些已落,但「东海留侯」四个字勉强仍然分辨得出来。
一看这四个字,楚轻侯的脸色就变了,看到碑上死亡的日期,楚轻侯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那就是——
洪武二年。
楚轻侯没有忘记现在是宪宗成化五年,亦计算得出距离洪武二年已经有一百年了。
葬在这个坟墓中的东海留侯若是他们昨晚所见的,岂非就是一个已死了一百年的死人。
这种事情是不是太神怪,太难以令人置信?
楚轻侯几乎立即排斥这个念头,楚安这时候已经爬上来了,看到了,猛一声怪叫道:「公子,东海留侯——」
他的表情很恐怖,几乎立即就肯定,这东海留侯就是昨晚所见的那个,楚轻侯反而平静下来,道:「你放心,不是昨夜的那个。」
楚安实在奇怪楚轻侯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道:「但……」
楚轻侯手指墓碑,道:「你看,这个东海留侯乃死在洪武二年。」
「洪武二年距现在……」
「一百年——」
「难怪他的衣服那么奇怪。」楚安竟然冒出这种话,道:「原来是一个已死了一百年的死人。」
「怎会有这种事?」楚轻侯笑得很勉强。
「公子——」楚安叫起来,道:「你难道不明白?他们都不是人,是鬼!」
「哪有什么鬼!」
「公子——」楚安忽然又叫起来,道:「你看!」
他叫楚轻侯看的是旁边那两块墓碑,墓碑上死亡的日期完全是一样,名字当然不同,他们却都不陌生。
——月奴
——香奴
楚轻侯早就看到了,所以仍然否定,只因为他从来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他目光一转,道:「相信这只是一个玩笑。」
楚安摇头道:「谁跟我们开这种玩笑?还有,开这种玩笑有何好处?」
楚轻侯回答不出,楚安青著脸,道:「我早就说过他们是那种东西,公子,你想想,人怎会没有影子呢?」
楚轻侯已经在想,楚安用力地抓著那颗半秃的脑袋,道:「他们的话,是不是也很奇怪?」
「嗯」楚轻侯不觉颔首。
「那两个女人走路的时候完全就不像用脚走路,是在脚不沾地地飘行,所以公子虽然有一身轻功,却始终追不上她们。」
楚轻侯不由又想起香奴昨夜回答他的两句话。
——姑娘身形轻盈……
——那大概是因为我的肉不多。
——姑娘的玉手已练得犹如冰雪般寒冷。
——那不过是我的血太少。
当时,他只是觉得香奴回答得很奇怪,现在想起来,不觉毛骨悚然,再想到昨夜,香奴对他的奇怪举动,和楚安听到她们姐妹俩那番奇怪的对话,更是不由心寒。
楚安适时补充了一句,道:「昨夜那个叫做香奴的女人,我肯定她准备是要吸公子的血!」
楚轻侯不觉以手加颈,道:「那留侯为什么要阻止?」
「那是因为他还要利用我们,想从我们口中知道多一些那个萧十三的事情。」
楚轻侯亦已心中有数,背负双手,绕著那三个坟墓踱步起来,楚安一步也不敢放松,一面道:「老奴只是奇怪那个东海留侯为什么对萧十三那么感兴趣。」
「他说过了。」楚轻侯双层一皱,道:「因为萧十三既有钱又有势。」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想要利用萧十三对付什么人。 」
「什么人?」
「他是被朝廷流放海外,要报复,对象当然就是当今天子了。」楚轻侯眉皱得更深,道:「难道他竟是要迷惑萧十三,借萧十三的势力试图倾覆天下?」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楚安更吃惊,道:「公子,会不会这样?」
楚轻侯沉默了下去。
石陵乃建在山顶之上,凭栏外望,周围的景物尽在眼底。
那真的是一个岛,而且是一个孤岛,在大海之上,极目望去,水天一色,附近没有其他岛屿。
西面是沙滩,那无疑也就是楚轻侯主仆登陆的地方,居高临下,他们可以看到那
一片松林,昨夜香奴迎接他们的石牌坊,还有那个池塘,那座水轩,连接水轩的九曲飞桥,那片广场,然後就是宫殿、漫山红叶。
东、南、北三面看来都是断崖,岛屿面积也相当宽阔,林木茂盛,亭台楼阁点缀其中。
这无疑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楚轻侯纵目四顾,忽然叹了一口气,楚安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楚轻侯,这时候忍下住又问道:「公子,我们……」
楚轻侯截道:「不必惊慌,一切有我安排。」
楚安当然听得出这是安慰的话,这样的话楚轻侯也不是第一次出口,只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安全的感觉了。
楚轻侯虽然武功高强,毕竟只是一个人,在楚安的心目中,人力始终是敌不过魔力。
楚轻侯目光转回,四顾一眼,道:「这实在是一个好地方。」
「老奴却是一刻也不想留下。」
「要离开这个地方可不容易。」楚轻侯目光更远,道:「东南北三面看来都是断崖,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楚安道:「那个松林之内却守著那么多白衣人。」
「所以那条路也一样不好走。」
「老奴看,他们都有问题,老奴现在倒希望他们没有。」楚安叹息道:「他们若都是那种东西,白天不能够出现,我们现在就可以逃离这个小岛。」接著指著远远的沙滩,道:「六绝与我们那四叶小舟都在那儿,我们可以挑一叶最好地划回去。」
「那些小舟若然还在,的确可以。」
「是了,公子,那些小舟都漂流到这个小岛来了,会不会是那个东海留侯的魔法呢?」
「希望不是,否则你我就算能够闯到沙滩,上得小舟,也未必能够划回去。」
「那怎么是好?」楚安惊问。
楚轻侯笑道:「你担心什么?这都是推测而已,不一定是事实。」
楚安想了想,道:「公子,这地方邪里邪气,我们还是赶快离开。」
「就因为这地方邪里邪气,我们才要留下。 」
「到公子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离开。」
「我们的运气,不是一向以来都很不错?」
「老奴这把年纪,倒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只是公子还这么的年轻。」
「生死有命,你也用不著来为我担心。 」
楚安叹了口气,楚轻侯又沉吟了一会,道:「我们这就到处去走走,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然後,去看那些白衣人是不是还在。」
「若是不在?」
「我们就先到沙滩那儿,小舟若是在,又还能够用,那固然最好,否则便得先将之修妥,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後你就留在那儿等我。」
「公子你……」
「回到这里,东海留侯他们若不是生人,这个坟墓便是他们日间休息的地方,到了夜间,他们便会由坟墓里走出来。」
楚安怔怔地听著,怔怔地望著楚轻侯,道:「公子其实也有些相信了。」
楚轻侯一声叹息,道:「我有些相信,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根本不能够解释。」
「譬如他们没有影子。」
「嗯——」楚轻侯目光垂下,地面上有他的影子,也有楚安的,楚安的目光亦不由落下来,楚轻侯接道:「正如你所说的,人又怎会没影子?」
楚安用力地点头,接著道:「万一他们发现了公子,知道公子已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公子岂非很危险?」
楚轻侯道:「他们也许已不在乎。」
「若是在乎——」
「那东海留侯看来还不想杀我,否则昨夜也不会喝止那个香奴——也许我对他还有用。」
「他们若是真的由坟墓里出来,公子……」
「见机行事。」
「老奴要跟公子在一起,叫老奴一个人留在那边,吓都只怕要吓死了。」楚安苦著脸,道:「那边一样是不安全,倒不如就留在公子身边。」
楚轻侯稍为沉吟道:「我们先下去看看再说,说不定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楚安笑起来道:「反正公子还不想离开,管他那许多。」
楚轻侯笑道:「看看才放心。」转身举步,往一旁石阶走下。
楚安看了那三座坟墓,不敢迟疑,慌忙跟了下去。
阳光这时候更加温柔,云渐厚,风渐急。
红叶在风中吹落,秋意更萧瑟。
花树丛中亭台楼阁虽然多,却都是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楚轻侯主仆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他们也不怎样觉得饥饿,那种难言的寂静,难言的恐惧,仿佛连他们的肠胃都塞满了。
转了几个弯,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片果树,各种不同的果树,那之上不少结满了红红绿绿的生果,有些已经熟透,楚安一看见,高兴得跳起来。
那些生果有些他们简直连看都没有看过,却都美味非常。
楚安每样都试一试,还没有试遍,肚子便已经塞饱。
在果树之间,居然有几只梅花鹿在徘徊,那些鹿也不畏惧楚轻侯他们,楚轻侯手抚著其中一只梅花鹿,忽然道:「我们昨夜吃的是鹿肉。」
楚安叫起来道:「难怪味道那么奇怪,几样茶式吃来差不多都是那个味道。」
楚轻侯道:「也好。」
楚安说道:「好得很,我们就是跑不了了,只要那位侯爷不吃掉我们,也不怕饿死。」
楚轻侯笑笑举步,继续前行。
对於岛上的情形他虽然还是很陌生,但方向却没有迷失。只看地上的影子,他便已知道方向,但多看几眼,不免又想起没有影子的东海留侯他们,不免心寒起来。
云更厚,而且在逐渐变色,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淡薄,楚轻侯忽然留意到,仰头望去,只见一团团黑云正像奔马一样四面奔来。
「暴风雨只怕又要来了。」楚轻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安应声望天,脸色一变。
这时候他们已穿过广场,来到那条白石径的入口。
松林浓密,石径蜿蜒,楚轻侯在石径前停下脚步,目光突然亮起来,楚安一步便待跨进去,却被楚轻侯一把拉住,道:「小心!」
「哪儿不对?」
楚轻侯手指石径左侧松林,在那边一株松树之下,隐约可以看见,盘膝端坐著一个白衣人,一柄出鞘的长剑就插在他前面地上。
看到了这个白衣人,楚安跟著就看到了第二个,那一个距离第一个不到一丈,标枪一样站在一株松树的前面。
再远望,松林中白影隐约,也不知藏著多少个白衣人,右面松林也一样。
楚安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我们走不过去?」
楚轻侯道:「我们若是走过去,他们一定阻止!」
楚安当然没有忘记香奴昨夜那番话。
——他们是负责这儿的安全,每一个都有一身不凡的武功,有他们在附近巡逻,别人要进来固然不容易,要出去也一样困难。
楚轻侯接著道:「虽然他们未必阻止得住,但这一来就打草惊蛇了。」
楚安说道:「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过去。」
楚轻侯答道:「不能够硬闯,只有偷越。」
楚安抚掌道:「以公子的轻功,一定可以飞越过这片松林。」
楚轻侯道:「光天化日之下,要不被那些白衣人察觉,只怕并不容易。」
楚安的笑容突然僵住,道:「要是带著老奴,就连飞越只怕也大成问题了。 」
楚轻侯目光一落,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将你一个人留下来的。 」
楚安道:「现在相信还不成问题。 」
「我们既然不打算现在离开,还是算了吧。」楚轻侯仰头望天,此时心头忽然一动,道:「我们回去陵墓那边。」
「为什么?」
「暴风雨降临,说不定他们亦会出现。」楚轻侯一声叹息,道:「不知何故,我竟然会生出这个念头。」一顿後又道:「也许就因为昨夜那一阵暴风雨。」
楚安抓了抓脑袋,道:「石陵上可没有地方能藏起我们。 」
「我们可以继续藏在枫树上。」楚轻侯目光一转,道:「安伯还是留在小楼那边……」
话末说完楚安已叫道:「老奴支持得了。」他跟著打了一个哈哈道:「暴风雨又算得了什么,有过昨夜的经验,公子用不著担心老奴。 」
楚轻侯点点头笑道:「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 」
楚安大笑,目光落处,叫道:「我们得走了。」
地上这时已没有他们的影子。
黑云已四合,阳光消失,天地间忽然暗了下来。
风更急,天色已黑浓如泼墨,漫山红叶也变了颜色,那也就是红色,那种红色却有说不出的怪异,给人一些不再美丽的感觉。
那仍然像血,却不是鲜血,是瘀血。
山顶那座石陵就好像是浸於一盆瘀血之中,那三块石碑却反而显得更光白。
看著那三块石碑,楚轻侯主仆仿佛又看到了东海留侯、香奴、月奴那三张苍白如死人的脸庞。
楚轻侯主仆躲藏於接近石陵的一株枫树的树梢上。
浓密的枝叶遮住了他们的身子,楚安虽然坐於树桠中,但双手仍紧抱著树干,唯恐一个不小心坠下来,楚轻侯就在他身旁,双手分开枝叶,往外偷窥,目光却紧盯在那三块石碑和那三座坟墓之上。
时间在等待中消逝,周围的环境也就在他们的等待中越来越变得恐怖,他们忽然有一种置身於地狱的感觉,楚安终於忍不住开口道:「公子,我们是不是就呆在这里?」
「你这是第三次这样问了。」楚轻侯带笑回答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若是害怕最好回房躲起来。」
「老奴哪里害怕了。」楚安的嘴巴仍硬得很。
楚轻侯一笑,方待要说什么,天地一亮,一声闷雷,突然落下。
天地都似被震动,两个人的心亦应声「噗」地一跳。
楚轻侯不觉将头抬起,一滴豆大的雨点立即打在他的脸上。
「来了!」他吁了一口气,不觉抬手,往脸上抹去。
也就於这刹那,一道灼目的闪电在天空闪现!那道闪电银蛇飞舞於泼墨的天空中,美丽而妖异!
闪电消逝,又一声霹雳,暴雨倾盆倒下!
雨点乱箭一样射落於漫山红叶之上,「沙沙」声急起,就像无数饿蚕啮噬桑叶,又像是有无数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