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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玻璃村庄-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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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事实。」约翰尼真希望巴瑞的脸能够静止一会儿,「停留久吗?」
  「大概一星期,巴瑞先生。」
  「那么,呃,那很好。喔,法官,米丽·潘曼前几天记了一些杂货的账到你名下,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关系,彼得。」法官有点尖锐地说道。
  「可恶的女人。赊账到辛恩隅——」
  「我们不打扰你了,彼得,」法官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早上只营业几个小时——」
  「法官。」
  「怎么?」
  彼得·巴瑞用神秘的样子倚身在他的柜台上。
  「好久以来我就想要跟你说……」
  约翰尼刻意到书架那边避开,但巴瑞似乎忘了他,雷鸣般的声音还是继续着。
  「是关于司格特家的。」
  「喔?」辛恩法官说道,「司格特家怎么了?」
  「那么,呃,你知道我一直供应司格特家……」
  「欠你一大笔钱,是吗,彼得?」
  「呃,是的。我在想我能采取什么行动,你是律师又是法官——」
  辛恩法官的声音变得尖锐:「你是说你打算送司格特家上法庭去?」
  「不能一直拖欠下去。我想要预留额度给我的邻居们,可是——」
  「他们难道没付过钱吗?」
  「零零星星的。」
  「但他们至少在设法付钱。」
  「唔,是的,可是赊额愈来愈大。」
  「你有没有跟易尔谈过,彼得?」
  「跟易尔谈没有用。」
  「我想也是,」法官说道,「易尔被困在那张轮椅上。」
  「我跟杜克莱谈过,可是,杜克莱还不算是半个男人。让一个男孩经营一个农场!在我看来易尔该做的就是卖掉——」
  「杜克莱怎么说,彼得?」
  「他说他一有机会就会付钱。我不想对他们太严格,法官——」
  「可是你在考虑法律途径。嗯,彼得,我来告诉你,」辛恩法官说道,「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纳森·巴瑞深深陷在一个洞中。你也记得——那是在大萧条的时候。老塞司·司格特当时是个可以用两腿站立的人,不像现在,是袋双腿撑不住的猪油。塞司和他的儿子易尔,他们顶着风雪前进。你的父亲,纳森·巴瑞,向塞司及易尔求救,是他们救了他的命,彼得——是的,还有你的。要不是司格特家,你今天不可能站在这个柜台后面!」——辛恩法官的声音细线般地传给约翰尼,像是为步兵队补充弹药——「如果你可让这些人赊上五年的账,彼得·巴瑞,你该去做并且要感激有这个机会!趁着我发火之前,彼得,我要告诉你我觉得你的价格如何。我觉得你是一个拦路强盗,那就是我所想的。利用这些跟你一起长大的人,他们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买,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去买!当然你工作很辛苦,但他们也是如此,只不过是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展示贩卖的,不像你一样!」
  「不要这么激动,法官,」另外一个声音还是笑的,「只不过是个问题罢了。」
  「喔,我会回答你这可恶的问题的!如果司格特家欠你的钱少于一百元,你可以把你的请求递给小型索赔法庭。若比那个多,一直到五百元,你可以去一般诉愿法庭——」
  「总共是一百九十一元六毛三分,」彼得·巴瑞说道。
  「第二个建议,」法官说道,「你可以下地狱去。走吧,约翰尼!」
  等到约翰尼赶上老人,他的脖子红得像是在他头上方飘荡的法兰绒衬衫,他听到法官喃喃地说着:「垃圾!」
  法官似乎觉得自己很丢脸。他不停地嘀咕怎么会变成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傻瓜,那么控制不了他的脾气,毕竟彼得·巴瑞有他的权利。当整个村子都沉到水里时,尽力使人们不要淹死又有什么用。如果约翰尼不介意的话,他想要去躺一会儿并思考他的讲稿。
  「你先去吧。」约翰尼说道。他看着法官带着老人特有的僵直膝盖,穿过十字路口朝辛恩宅走去,不知辛恩隅居民今天会听到什么样的演讲。
  约翰尼·辛恩在他父亲祖先的村子里闲逛了几分钟。他走上四隅路,经过巴瑞房子低垂的门廊和那个丑陋的维多利亚式角楼,停在镇公所的破旧信箱前,仔细看看后面荒废了的羊毛工厂:窗户都没有了,入口的门不见了,地板陷进去……然后站在工厂建筑后面的水沟边缘。到处都是桦树、松树及矮树丛——再往南一点,是铝罐和垃圾。
  他漫步走回十字路口,穿越它走向北隅。他检视了马槽及其漏水的水龙头和绿色的黏质物。教堂及牧师公馆矗立在杂草、繁缕及蒲公英丛生的草坪上,小小的牧师公馆被紧挨着墙壁生长的常春藤和紫藤包围住……
  在牧师公馆后方是公墓,不过约翰尼突然间不想去探索公墓了。他突然觉得在一个上午之中他已经见了太多辛恩隅居民了。他转向西隅,绕过玩具大炮及剥落的纪念碑和可笑的旗杆……踏上法官的管区,走上摇摇晃晃的门廊,坐进摇椅里摇了起来。
  「路易斯·辛恩是个无赖。他没有想到你一来的时候就该把你带过来,」芬妮·亚当斯婶婶说道,「我喜欢年轻人,特别是有漂亮眼睛的年轻人,」她透过她的银色眼镜凝视他,「颜色像晶亮的锡器,」她决定这么说,「干净且看起来有家的感觉。但我相信路易斯也会喜欢它们。天底下没有比不怀好意的老头子更自私的动物了。我的哥斯是全喀巴利郡最自私的人。不过他也喜欢漂亮的眼睛。」她叹口气。
  「我认为,」约翰尼说道,「你很美丽。」
  「你认为,现在?」她高兴地拍拍她旁边的椅子。那是一把高背的山胡桃木椅子,一把美国的温莎细骨木制椅,可以让搜寻古董的人流下贪婪的眼泪,「姓辛恩,对不对?对辛恩总有话可说。爱说笑的,你们都是!」
  「如果我有勇气,」约翰尼说道,「我会要求你嫁给我。」
  「你看吧?」她咯咯发笑,再次拍拍椅子,「你的母亲是谁?」
  约翰尼深深着迷了。她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有着农妇多节的双手,两眼锐利并闪耀得像是圣诞节阳光下的白雪,脸庞是多皱纹且严肃的,像棵苹果树。九十一年的岁月把一切都拖垮了,胸部还是饱满的,一个宏伟慈母般的腹部——只有精神没被拖垮,那是使皱纹添上优雅,使衰老的双手保持温暖的精神。约翰尼觉得他从来没有看过比这更睿智、更敏锐、更和善的脸孔了。
  「我不认识她,亚当斯太太。她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啊,那不好,」她说着,摇摇她的头,「母亲造就男人。谁养育你,你父亲?」
  「不是,亚当斯太太。」
  「太忙于赚钱?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不比一只初生的牛犊大。再也没回到辛恩隅来。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也去世了。」
  那双敏锐的眼睛研究着他:「你有你祖父霍瑞斯·辛恩的嘴巴。顽固。而且我不喜欢你的笑容。」
  「抱歉。」约翰尼嘟嚷。
  「那后面什么都没有。你结婚了吗?」
  「老天,没有。」
  「应该要有,」芬妮·亚当斯婶婶决定,「有个女人会让你成为一个男子汉。你是做什么的,约翰尼·辛恩?」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她大骇,「可是你这样是不对的,孩子!为什么,我已经九十多岁了,我还找不到时间去做一半我想要做的事!从来没听过像你这种的。你多大了?」
  「三十一。」
  「那你什么都没做?你很有钱吗?」
  「穷得很。」
  「你不想去做一些事吗?」
  「当然想。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你是被训练成什么都不做的吗?」
  约翰尼大笑:「研读法律,或正准备开始。战争把那打断了。然后我似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些飘忽,试过一样又一样。朝鲜战争爆发,我又跳进去了。从那以后……」他耸耸肩,「我们谈谈你吧,亚当斯太太。你是个更加有趣的主题。」
  但是那缩皱的嘴并不松懈:「不快乐,对不对?」
  「快乐得像只云雀,」约翰尼说道,「有什么不快乐的?你知道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亚当斯太太?」
  她把他柔软的手放在她薄纸般的双手间:「好吧,」她说道,「不过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约翰尼·辛恩。我们需要好好地长谈一下……」
  十一点时辛恩法官和他一起走在辛恩路上,经过教堂转进亚当斯的大门,穿过一个充满芳香紫罗兰、玫瑰和山茱萸树的花园,来到简单的石梯,上方则是高达两层楼的优美大门及陡峭的屋顶。她就在那里,这位美妙的老妇人,用冷淡的热忱接待她的邻居们,对每个人说一句话,特别尖锐的则是给法官。
  她的房子就像她本人一样——干净、古老并充满美丽。
  到处都是色彩,同样鲜艳的色彩也挥洒在她的画布上。挤在前廊的辛恩隅居民们好像也因此而鲜明起来,变得简单又充满生机。有许多的笑声及玩笑声,前廊里处处是浓浓的友谊。约翰尼推断芬妮·亚当斯婶婶开放门户的场合是沉闷的小村生活中精彩的大事。  
  老妇人准备了许多牛奶、大盘的饼干以及高耸的冰淇淋给孩子们。约翰尼品尝了蓝莓松饼、玉米面包、酸苹果果冻、小红果莓酱以及葡萄奶油,还有咖啡、茶和鸡尾酒。她不停地给他吃,仿佛他是个孩子一样。
  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她坐在他旁边,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的长洋装,没有装饰品——除了一个老式的玛瑙项链表,她用一条金链子戴在脖子上。他们谈论着许久以前的事,那时她还只是辛恩隅的一个小女孩,那些日子里事情是怎么样的。看来回顾过去是老年人特有的愚行。
  「年轻人不能活在他们亲戚的过去之中,」她微笑着说道,「生命就是试着去破坏计划。死亡就是在牵引机的年代里用手犁田。改变没有什么不好。到最后都是同样好的事情存活下来——我期待你们会说这是『有价值的』。不过我喜欢跟得上时代。」
  「然而,」约翰尼也笑着说,「你的房子里却充满了最美好的古董。」
  ——死亡,他寻思,是静静地站在咫风的中央。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她灵活的眼睛闪烁着:「但是我也为自己买了冰箱、现代的水电以及一个电炉。家具是为了回忆的。电炉是用来告诉我我还活着。」
  「我也读过非常类似的说法,亚当斯太太,」约翰尼说道,「是关于你的绘画的。」
  「他们是那么说的吗?」老妇人咯咯笑,「那么他们比我评估的还要聪明些。多数时候他们说的是中文……举摩西奶奶为例,她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画家了,只不过她大部分的画都是她记忆中事物旧时的模样。我也喜欢回忆——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的方式,不过那只是讲话。等我手上有了画笔的时候,回忆和讲话似乎都不能满足我了。我喜欢画我看到的东西。若是结果看起来很可笑——彼露·普玛的朋友所称的『艺术』——那么,我期待如此,因为那是我所看到的颜色,事物摆给我看的方式……主要的是我不懂得『绘画』!」
  约翰尼热切地说道:「你真的相信你所看到的是值得看的吗,亚当斯太太?」
  但这个问题她却没能回答。因为在那一刻,米丽·潘曼走过来在芬妮·亚当斯婶婶耳边低语,那老妇人便跳起来惊呼:「我的天!还有好多在冰箱里,米丽。」她向他告退而后走开了。等到她带着冰淇淋回来给孩子们时,约翰尼已经被彼露·普玛缠住了。
  彼露·普玛是个瘦而强壮的女士,正值勇猛的中年,整张脸好像只剩下嘴。她的永不疲乏的舌头不停地拨弄着。她穿着一件很入时的浅紫色亚麻装,在整屋子朴素的农妇之间她就像是墙上蒙德里的安的画中人物一样格格不入。两个大铜环吊在她的双耳上,一条蜡染的围巾绑在她的灰发上,卖弄风情般地垂在一边的肩上。
  「我可以吗,辛恩先生?」彼露·普玛说着,一边把她鲜红的爪子插进他的手臂里,「我一直在等待机会来独占你。我要拥抱米丽·潘曼,因为她把亲爱的芬妮婶婶带走了。真是可人儿!当然,她根本不懂艺术还大肆宣扬,这是她最奇特的地方,因为她真的不——」
  「我知道,」约翰尼相当粗鲁地说,「你卖古董,普玛小姐。」
  「呢,我偶尔为之。我是有一些很好的水晶和古老的德瑞斯顿瓷器,还有一些有趣的迷你灯,以及一些古老殖民地和早期美国的物品。如果我能够说服我的邻居们让我去销售它们——」
  「我会认为,」约翰尼说着,不是没有恶意地,「亚当斯太太的这间房子对你来说是个金矿了。」
  「我还没有试过,」彼露·普玛大笑,「不过她就是赚了太多钱了。这不是很令人厌恶吗?芬妮婶婶经过的时候你就会看到秃鹰从天而降。她的阁楼里有一个石版价值不菲。你知道在新英格兰已经没有多少尚未被发现的古老东西了——喔,天啊,怎么这么讨厌……哈罗!我们的牧师和他的太太。希诺先生和太太,辛恩先生?」
  趁此交换良机,他设法摆脱了那个烫手的山芋。
  山缪尔和伊莉莎白·希诺像是典型的传教士夫妇。牧师是个瘦瘦矮小的长者,脸上带着不安的微笑;他的太太则是肥胖又焦虑的。两人都有一份朦朦胧胧的警觉。希诺先生似乎是继承了他父亲在辛恩隅的教众;伊莉莎白·希诺原来姓乌林,但那个家族已不存在了。三十五年来他们两人分别满足村民的心灵及教育上的需求。
  他们没有子女,他们看着彼得·巴瑞的四个孩子时渴望地说着,辛恩先生有没有孩子?没有,约翰尼再度说道,他还没结婚。啊,希诺先生说道,那太可惜了,好像真是如此。然后他更挨近他太太。约翰尼寻思,他们是寂寞的人,并且是痛苦的。希诺先生的上帝一定非常亲近且非常疼爱他们俩。他不忘提醒自己星期日要去教堂。
  约翰尼见到了赫默斯一家、哈克一家、莫顿·伊萨白、杜克莱·司格特的母亲玛茜达(杜克莱没有来)、年老的赫希·李蒙、埃米莉·巴瑞以及所有幼小和长大的孩子们,他觉得有点迷惑和不安。他感到自己是纽约来的,他并不常有这种感觉。他应该感到的是身处辛恩隅的乡情,因为那应该是在他的血液之中的。事实是,约翰尼想着,他跟这些人的亲戚关系已经比他跟韩国人的还要薄弱了。他们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不洁和怀疑的传送者?
  赫默斯家人是令人感到不安的。胡伯特·赫默斯是个瘦削的、讲话用单音节的人,肮脏的双手,穿着的则是他的星期日服装。他释放出稳定的、令人不悦的能量。他清瘦的脸庞上除了下颚之外丝毫不动;他看东西时是转动整个头,好像他的眼睛无法独立运作。他也似乎总处在警戒中。他跟其他的人说笑却不觉得有趣,梦想他会改变主意或有不同观点是绝不可能的。得知胡伯特·赫默斯担任辛恩隅的第一行政官己经二十多年了,约翰尼一点都不惊异。
  他的太太,蕾贝卡,是个像头庞大母牛的女人,满场走动。她咯咯地和其他女人说笑,但眼睛总是盯着她的丈夫。
  他们的孩子十分可怕。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汤米和戴夫,十八岁,肌肉强壮,下颚厚实,眼神呆滞。他们会成为残酷又危险的人,约翰尼寻思,并回想起他在军队中碰过的几个棘手的个案。一个女儿,艾比,遗传了家族的眼睛——是个早熟的十二岁女孩,胸部超龄发育,厚着脸皮不停地看着大男孩。
  接着是莫顿·伊萨白和他的家人。伊萨白家有一点古怪,约翰尼看见他们坐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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