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中之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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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格猛然抬起头来。
“他怎么解释他脸上所戴的假胡子?”
“喔,关于胡子,他的说法是,他有戴胡子的习惯,可是在混乱中,他的胡子被挤掉了。如果脸上没有戴胡子,他不愿意出现在朋友面前。”鲁奇以一种谨慎而清脆的口音轻声答道。说话的同时,他还一面轻轻地扭动身体,思绪中也立刻浮现杜德斯的影像。“他把他现在落脚的地方告诉我了,那是一家颇为有名的出租公寓,就在河的那边。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查证住址的真假。在我们让他走了以后……”
“你们让他走了!”梅格吃惊地盯着鲁奇,鲁奇楞住了。
“我们不能扣留他,大姐。”鲁奇中伤了。“我们不能就只因为有个女孩认为某个男人是她的前夫,就扣留这个男人呀。”
“可是他在车站的时候却逃了。”
鲁奇张大了嘴想开口反驳,可是话才到嘴边,他又及时停住了,转而用满怀恳求的眼光望着坎比恩。坎比恩只好尽力解释。
“如果警方逮捕到一个人,他们当然想尽快将这个人送到法官面前,”他婉转地说。“但这也就牵涉到今天法律所捍卫争取的——人身保护令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法律规定。我们还未能掌握杜德斯装假胡子照相,然后用这些相片来困扰你的证据,而且,纵使他戴了假胡子照相,我也怀疑他的行为是否构成扰乱他人行为的罪名;这也就是我们希望他能够与你交谈的原因,一旦他露出要钱的动机,或是威胁你,那么他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梅格不解地摇摇头,鲁奇接口说。
“由于这个家伙一看到我们就跑了,所以我们找他来问话,这是在我们的权限范围之内,”鲁奇在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有些粗鲁。“如果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举举帽子就走开,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他。法庭审理所谓的警察迫害嫌疑份子案件时是很主观的。”鲁奇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些司法界名流的影子。这些人总是一脸颐指气使的模样,还有一副坏嗓子、一个微突却碍眼的小腹。“不管如何,我们有人在盯着这个讨厌的家伙。他也知道,而且——”
楼梯平台上的电话响了,打断了鲁奇的谈话。隐约听到电话铃响了第一声时,梅格就跳了起来。她这个动作是出于下意识的,就好像她跳起来之后,很自然地去看壁炉架上的法国时钟一样。钟里金色指针显示现在离七点还差几分钟,四下一片沉默,每一个人依稀记得乔夫·拉维特会对梅格保证五点钟的时候要打电话给她。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走廊上响起一阵沉稳、音调平板的英格兰中部口音。
“喂,喂,是的,这里就是。可是,不行,不行,现在你不能和她说话,我实在很抱歉。”说话的口气充满耐性,可是完全没有妥协的余地。“噢,是的,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我会记得。是的,她已经看过了。喔,的确是很大的震撼,有人在找麻烦,这不是什么好事。是的,我完全同意。再见!”
电话交谈声中止,细微的英格兰中部口音被随之而来的大吼声取代,这种吼声足足可以穿过一座足球场。
“梅格小姐!”
“什么事,山姆叔叔?”
“杜威格的透森夫人,公园街。十七个了。”
“谢谢您,亲爱的。”说完后,梅格喘口气又坐回她的椅子。“最近经常会有这种事,山姆已经记满了一整张表,我倒很希望乔夫不要再添人了。噢,我很抱歉,总探长,你刚才说什么?”
鲁奇两手挥在口袋里,眼睛看着梅格。他的夹克因为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而被束在他的窄臀下缘挤成荷叶边的形状。鲁奇的肩膀不但宽而且平,他的脸孔黝黑,黑色的脸上闪动着夹杂了其个人特有、半是残忍半是宽容的狡猾神色。他态度明确地决定厘清一切。
“艾京布罗迪太太,”鲁奇率直地提出问题,“在嫁给艾京布罗迪少校的时候,你对他的了解够不够透彻?”
听完鲁奇的问题,坎比恩的脸色变得很茫然,亚曼达则抬起头来紧盯着鲁奇,棕色的眼睛里跳动着惊异与警戒的眼神。亚曼达和坎比恩此刻对鲁奇充满敌意。鲁奇自己也心知肚明,他早已习惯他人的不友善态度。
“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很清楚,”鲁奇以自信的态度再次掌握现场。“我已经与杜德斯谈过,我认为这家伙是一个伶牙利齿的人,他的声音很迷人,谈起话来头头是道。从这些特点来看,就像他们所说的,他可能出自一个背景良好的家庭,在军中的记录也可能很优良。”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安静坐在屋角暗处的艾佛瑞牧师,这时倾身向前。
“如果你问的是,艾京布罗迪是否曾经罹患严重的疾病或者是精神上问题,这个我们不清楚,”老牧师说:“我对他的童年一无所知,而且他祖母从法国写信给我的时候,也没有提过这一方面的问题。他是大战开始后不久,经由我的一个子侄辈介绍给我们认识的,而他从中东回来以后,我们就经常碰面。他和梅格结婚的时候,我认为以他们当时的年纪来说似乎太年轻了,可是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生命犹如朝露,是很短暂的;年轻,毕竟只是个相对的说法罢了。”
听了老牧师的话,鲁奇犹豫不定了一会儿,可是他脸上那一对饱经世故的眼睛一直看着老牧师,脸上露出微笑。
“既然你对那个小伙子感到满意,牧师,”鲁奇说:“既然你也认真的审查过他——”
“审查过?”
鲁奇叹了口气:
“坎比恩先生和我都没见过艾京布罗迪少校。今天我们所盘问的那个家伙是一个叫做杜德斯·摩里森的人。从我们的了解来看,他的生命里有一段长达五年的空白期,而正是在这五年当中,艾京布罗迪少校和你女儿相识并结婚。我只是想要确定他和艾京布罗迪不是同一个人。”
梅格目瞪口呆地望着鲁奇。室外的电话又响了,但梅格却没有予以理会,一任电话铃声不停低响。
“可是我看到他啦!”
鲁奇静静地看着梅格。
三个人鱼贯而行,出了大门。前门关闭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发出清脆的回响,响声沿着公寓的楼梯往上直窜。梅格走出房间下楼去,又回来了。
“我爱乔夫。”梅格说。
“我知道。”亚曼达动也不动地回答。在炉火的闪动下,她的两眼看起来充满柔情,染上一层蜂蜜的温和色彩。“这点是无庸置疑的。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我这么说:你们两人今天下午起了争执吗?”
“没有,我只是试图向他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这么做听起来似乎很愚蠢。我以为我很了解他,可是事实上并不尽然,亚曼达。我无法克制自己地深爱着他,可是我却完全不了解他。”
眼前的梅格突然年轻了许多,几使亚曼达不敢正视她。
“我想不能期望他当时能够完全理解,”亚曼达小心地说着,“准备结婚本来就是非常繁琐的事,难道你不认为如此吗?当然,我也知道只是嘴巴说要你不要担心,根本于事无补,可是我觉得,现在你必须要做的事就是等待。等待,可是一门大学问。”
“今天在车站的那个小个子不是马丁。”
“不是,他当然不是。”
“可是探长却不相信我的话。”
“鲁奇自己也有点迷惑,我想他在问杜德斯话的时候,必定已经明了这不是恐吓。所以,他现在一定很生自己的气。”
“因为他没有料到这个人会被杀害?”
“嗯,”亚曼达回答,她正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显然,他没有看好这个人,是不是?”
梅格集中精神全力地想着杜德斯这个人,可是还是放弃了。
“乔夫没有打电话来的话,我该怎么办?”
“噢,他会的,小姐。”
房间的门被一只蹬着软鞋的脚拨开了一点,山姆·德莫克战战兢兢地走进房间。他的手里拿着两只郁金香形的长杯子,杯中盛满了他自己所调制的酒。酒满至杯口,几乎外溢。山姆一步步慢慢地走,看起来就像是个三岁的小孩手里拿着两支大球棒。山姆有一副圆滚滚的身材和一颗圆滚滚的秃头,体内潜藏着英格兰中部地区的人与生俱有的无穷精力。他有两个小眼睛,眼睛虽小却透着精光,小小的机灵双眼镶在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上。进房间的时候,山姆身上穿的是一套工作服。严格说,那套工作服只是一件山东绸布所做成的高领睡袍。外套下面是一条整洁、耐洗耐磨的灰色法兰绒裤。他那也是圆滚滚的小脚上穿着一双整洁、亮丽的红色拖鞋。整体打扮给人的感觉,好像是穿了某一个不知名国家的传统服装。
“调制琴酒,”山姆向两位女士解说,同时将手中的酒分给她们。“这个酒是我自己亲手调的,所以我知道没有问题,这是一种可以提神的酒,你们会需要的。等一下,我去拿我的杯子,我把杯子放在楼梯上。”
山姆的动作迅速、轻巧,如同他所心仪的拳击手一样,他很快地回到房间,手里多了一个锡、铅合金的啤酒杯。
“唉,我听到了,”山姆轻快地说道。“是一宗谋杀案,呃?唉,真是太糟糕了。可是我们还是得干一杯。感谢老天,死的不是我们。”
他的微微笑着。房里有张写字枱,写字枱上摆着一张画有一套雍容华贵结婚礼服的设计图。山姆的眼光一直在它的画框上游荡,“我会看到我高贵的皇后穿上这款礼服,”山姆对亚曼达说,语气中流露出极大的满足。“我会坐在教堂的前排位子,把我的高礼帽放在膝盖上。万一老主教(提醒你,这阵子他看起来不太对劲)把事情搞砸了,而艾佛瑞必须主持婚礼,我就负责把新娘交到新郎手上。”
他又将眼光转回设计图上,出其不意地大吼一声。
“我不喜欢图案下面那一排小字。对我来说,那排小字破坏了整个画面,真的。‘亲爱的,要是我也能够穿上这件礼服,对我来说就好像置身在天堂一般。’署名的人是尼基,谁知道是哪个毛头尼基啊!”
尽管梅格心情沉重,可是她还是被山姆逗笑了。
“尼可拉斯·瑞齐伯格是当今世上最顶尖的服装设计师,山姆叔叔。”
“噢,他应该是一流的设计师。”山姆扬起他手中的啤酒杯。“只有第一流的人才才配得上我们。可是她如果穿着软质的棉布,看起来应该会更可爱,我可爱的皇后。梅格——”
“嗯?”
“基于良知的鞭策,我必须告诉你。乔夫办公室的那个女孩子又打电话来了。她说乔夫忘了回一通私人电话。这通电话是他们在法国巴黎的领班或中间人或者不管他们叫什么,来电要他回话的。女孩要我转达,只要他一来这里,就叫他回电话。”山姆非常担心。他两只仁慈的小眼睛显露出焦急的神色,但随即又消失了。“可是这也不代表什么。”他脸上又充满着希望。“或许他只是离开喝个一两杯,呃?”
“那不像是他的作风。”
“是不像。”山姆做了个鬼脸,随即变换表情,又换了张鬼脸。“你要知道,”他说:“如果换作是潇洒的马丁,我不会想到其他的事去,我很了解。”
亚曼达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
“当然,我对马丁了解不深,他是个很疯狂的人吗?”
“马丁?”提到马丁,山姆把头摆正,得意洋洋地大叫说:“噢,马丁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汉。他是那种看起来神采奕奕、活力充沛、到那里都显得鹤立鸡群的男孩子。可是我们现在不想谈他,他是个可怜的家伙,我们要谈他吗?”说着说着,山姆一眨一眨的眼眶里突然涌现泪光。“唉,我的天,不要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我高贵的皇后现在是和一个杰出的男孩子在一起,她将来会很幸福的。她会有一个善良、稳健、感性、而又具备男子气魄的丈夫。”山姆看着亚曼达,眼光严肃。“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子,”他扬声说:“一个绝佳人选。我很清楚我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纯洁无瑕的斗士。”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山姆的最高赞美。山姆的神情不定,看看大门又收回眼光,很是急躁。
“可是,如果不是躺平在酒吧的桌子底下,那他究竟是为什么不打电话来呢?”他说。
第三章 踪迹
要知道鲁奇内心的敌意从什么时候萌发,那股由恐惧、对抗,以及生存欲望所激发的力量第一次在什么时候出现,的确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大概就是在他和牧师、坎比恩三人步行于阴冷夜雾里的途中,他决意将那个男人列为他此生中众多待捕猎物中的头号敌人。
一如亚曼达的猜测,这时鲁奇的确对自己感到很懊恼。长久以来,他一直是最优秀的警察。所谓最优秀的警察,意思是说,他从来就没有视自己为法官、陪审团、法警,或者是刽子手。他把自己看成是一只牧羊犬,保护以暨防杜落在手上的嫌犯脱逃,是他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必须先将他安置妥当,以便维护他的人身安全。所以,对于自己明显忽略那张有着怪胡子的惨白脸孔所散发出来的恐惧,而且让杜德斯一个人走了以致演变成陈尸异处的下场,鲁奇深感暴怒。这种失误是职业疏失中最严重的一种,鲁奇非常痛恨自己竟然犯下了这么严重的错误。
然而,在自责的背后,他还有一些其他的感觉。他有一种预感,好像是一种警告,一种由以往经验累积所产生的第六感,告诉他他即将遭遇到颇不寻常的危险。老虎即将出现的腥风已穿透烟雾缓缓地裹住鲁奇。
走这段路程就是一种经验。如果没有对教区道路知之甚详的老艾佛瑞牧师,他们二人恐怕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浓浊的大雾不断从河床上滚滚卷入广场,漫天大雾浓得就像一张羽毛床,层层叠叠丑陋地悬浮在路灯与路灯之间,使得整个区域的建筑物外观看起来都大同小异,街道以一连串外型优雅、错综复杂的曲线排列,即使白天通过,也有可能陷于重复的路径中,所以从牧师的住宅区到克伦街,走起来就像绕一个迷宫。尽管如此,老牧师依然信心十足迈开大步急速穿越其中。
坎比恩亦步亦趋紧跟在他的舅舅身后。他带着敬爱的眼光,注视走在他前面、在雾里如画中人物一般的老人。艾佛瑞牧师的外套非常显眼,尤其是它的独特用途,更使得这件外套颇负盛名。外套很长,长度几乎可达穿着者的皮靴;前面钉了两排钮扣,钮扣很大,每颗差不多有一个枣子大小,往下延伸至膝盖。这件外套可能是菲尔·梅所设计的大作。再者,外套布料显然是取材于牧羊人常用来做地毯的苏格兰格子花呢,所以经过老牧师穿着多年,衣服也印上了他的体形。在他常放烟草盒的右口袋,也凸出一个圆鼓鼓的轮廓。老牧师缩在外套里疾走,外套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壳。
坎比恩知道这件外套常常被人送进当铺。众所周知,艾佛瑞牧师手上一向留不住钱。幸好,有个渥布敦小姐。她住在那两幢教会所属的小屋中的一幢,是个开朗的老处女,将毕生精力奉献于教会。老牧师的太太过世后,渥布敦小姐担负起管理老牧师一切个人开销的任务。每到周末,渥布敦小姐便会留许多零用钱给老牧师,她把钱放在老牧师书房壁炉架的铜盒里,渥布敦小姐意志坚定地执行她的作法。如果老牧师在一个礼拜的头两天就把所领的钱用罄,那么在这个星期剩下的日子里,他将口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