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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死亡之书 作者:李西闽-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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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其祥说完就走了。
  王其祥身上有一种怪怪的气味,气味从他肮脏的衣服上散发出来。他的衣服可能半年都不会洗一次。黑子回过神来,发现那只蚂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回到家里,他对母亲说了孤儿王其祥要和自己交朋友的事。母亲说:“黑儿,王其祥那样的人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黑子想不明白。母亲说:“他小偷小摸什么都干,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黑子点了点头,他听母亲的。
  可他怎么面对王其祥呢,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他不敢直接地对王其祥说:“我妈说了,不让我和你交朋友。”但他必须面对要和他交朋友的王其祥。
  黑子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王其祥朝他迎面走了过来。
  黑子飞快地跑向另一条路。
  狂犬病
  王其祥飞快地追了上来。
  黑子想起了疯狗,飞快地追赶着黑子的王其祥那时候就像一条疯狗。黑子没命地跑着,王其祥没命地追着。
  别看王其祥矮胖矮胖的,他跑起来还真像条狗,速度惊人。王其祥很快地追上了黑子。
  黑子停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发青了。
  王其祥也气喘吁吁,他说:“黑,黑子,你,你干吗跑那么快呀,我,我又不是老虎,我不会吃了你的。”
  黑子提防地看着王其祥,他真怀疑王其祥会扑向他,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王其祥平静下来,黑子的气也喘得顺了些,但他还是惊魂不定的样子。
  王其祥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崭新的铅笔刀,他掏出铅笔刀时;黑子的耳垂条件反射地疼痛起来,他惊叫道:“不要!”
  王其祥见他紧张的样子说:“黑子,我不明白你害怕什么,我又不会用刀子割你的肉,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黑子不敢相信。
  王其祥把铅笔刀放在了黑子的手上,就转身走了。黑子手中握着那把铅笔刀,犹如握着一块灼手的火炭。
  “我不要你的刀!”黑子突然大声地说。
  王其祥转身朝他笑了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黑子心里难过,他对着王其祥强加给自己的礼物,不知所措。
  最后,他用力地把铅笔刀扔出去。
  铅笔刀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落在一个水塘里,“扑通”一声,铅笔刀沉入水中再也没有浮现出来。
  黑子背着一筐兔草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了那条疯狗。那条疯狗迎面朝他走来。疯狗的尾巴下垂,舌头吐得老长,走起来东倒西歪,像个醉汉。
  黑子倒霉极了。
  怎么什么事情他都会碰上呢。那疯狗显然发现了黑子,它朝黑子追过来。乡村田野中的小路狭小又滑。他在逃跑中摔了一跤,他跌倒在油菜花地里。
  疯狗呜咽着朝黑子扑了过来。
  黑子惨叫了一声。
  他又听到了另外一声惨叫,那是孤儿王其祥的惨叫。王其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冲过来,一脚踢开了扑向黑子的疯狗。疯狗反扑上来,朝王其祥的大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其祥的惨叫声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紧接着,黑子亲眼看到了一场人狗大战。被咬后的王其祥被激怒了,他朝疯狗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对着疯狗又打又踢,疯狗也不示弱,惊叫着张嘴乱咬。黑子没想到暴怒的王其祥有这样惊人的勇气和力量,只见他血红着双眼,一下抓住疯狗的尾巴,狠狠地提起来摔打下去,又提起来摔打下去。狗的惊叫又变成了沉闷的呜咽,最后,在王其祥的死命摔打中,狗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命呜呼了。王其祥就像扔一个破布袋一样把狗的尸体扔在地上。狗的双眼突兀,满嘴都是汩汩外冒的血泡泡。
  狂犬病
  黑子呆了。
  王其祥浑身是血,衣服也被撕破了好几处。
  他瘫软地坐在油菜地上,一阵风吹来,金黄的油菜花的芳香传了出来。
  王其祥朝黑子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是黑子一生中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阳光一样覆盖了黑子的生命。黑子呆呆地立在那里,他当时根本就无法理解那笑容的含义。王其祥疲惫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惊呆了的黑子面前,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把崭新的铅笔刀,递给黑子,然后说:“黑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不要再扔掉了,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好朋友。”
  说完,王其祥摇摇晃晃地走了。
  黑子把那铅笔刀握在手心,紧紧地握在了手心,像握着一件生命的信物,多少年之后,黑子走遍了大江南北,把许多珍贵的东西都扔在了不断的搬迁中,唯有这把小小的铅笔刀,他一直带在身上。
  过了两天,王其祥病了。他发着高烧说着胡话。黑子把王其祥救他的事情向母亲说了。母亲十分感动。她带了一包冰糖和一篮子鸡蛋去探望王其祥。高烧的王其祥昏迷不醒。曲柳村的赤脚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吃了药,无济于事。母亲和撑船佬商量,是否把王其祥送到镇医院去看看。撑船佬起初不答应,那要花多少钱哪!母亲生气了,她认为必须救王其祥,无论怎样,王其祥是为了救黑子才得的病。撑船佬答应了,可没钱怎么办。母亲就提议把家里养的那头大白猪卖了。撑船佬没有办法,只好依了母亲。
  一大早,撑船佬就把烧得不省人事的王其祥放上了担架,他怀揣着卖猪得来的几十元钱,和哑巴大叔一起,抬着王其祥去了镇卫生院。
  那天,黑子神情不定,坐在课堂里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听老师讲课。那整整的一天里,黑子的心都在王其祥的身上,他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王其祥在油菜地里和疯狗搏斗的情景。
  下午一放学,他就飞快地回了家。
  母亲正在剁猪草呢。
  “妈,我好怕!”黑子蹲在母亲的身边。
  母亲停住了手中的活计,她对黑子说:“妈也好怕。”
  黑子无语了。
  他知道撑船佬没有回来,他朝门口走去。
  母亲剁猪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来到通往镇上的路口,向那条路上张望。
  等到天黑了,还没见到他们回来。
  黑子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饭也无法下咽,尽管他的肚子早就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一直“咕咕”地叫个不停。
  到了深夜,黑子听到响动。
  他冲出门。
  狂犬病
  他看到撑船佬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撑船佬进了屋子,他的脸色极难看。
  他对黑子母亲说:“不行了,没救了,是得了狂犬病。”
  母亲的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
  黑子来到了哑巴大叔家。哑巴大叔正在喝地瓜汤。哑巴大叔见他进来,忙给他打手势,说王其祥得狂犬病了,千万不要到王其祥的小泥屋里去了。黑子的双眼睁大了,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本来,这件事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如今发生在了孤儿王其祥身上。黑子后怕的同时深深地内疚。
  他不顾哑巴大叔的拦阻,来到了王其祥的小屋外面。
  小屋里一片漆黑。
  门上了锁,对于得了狂犬病的人,曲柳村有个惯例,就是把病人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让他在屋里慢慢地死掉。病人要是跑出来,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会把狂犬病传给别人,得了狂犬病的人死了之后尸体要烧掉,狂犬病在那个年代里和麻风病具有同样的性质。
  黑子在黑暗中大声地对寂静的小屋说:“王其祥,我答应你了,我做你的朋友,王其祥,我们是好朋友!”
  黑子一遍一遍地喊着。
  黑子的喊声在空旷的村庄里回响。
  黑子的喊声没有回应。
  屋子里一片死寂。
  黑子哭了,他知道,又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要离开人世,离开他,进入永远的黑暗。
  他的哭声越来越响。
  哑巴大叔把泪人儿黑子领回了家。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曲柳村的人被王其祥凄厉的叫声吵得心慌意乱。曲柳村掀起了打狗运动。村庄里的狗被打得一只不剩。沉沉的黑夜里没有了狗吠,只有王其祥在黑屋里凄厉的叫声。那叫声越来越像狗叫。黑子听人说,得了狂犬病的人会长出狗毛,然后像狗一样叫着痛苦而死。
  他不可能看到黑屋里的王其祥是否长出了浑身的狗毛,但在夜里的王其祥的叫声的确有狗叫的味道。
  听着王其祥撕心裂肺的叫声,黑子的心被无数把利刃割着。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王其祥的叫声如熬尽了油的灯一样熄灭了。
  人们打开了小屋。把王其祥的尸体用一块破席子裹了起来,抬到了野河滩上。
  他们在野河滩上堆起了一堆干柴。
  他们把王其祥的尸体放在了干柴上。他们点燃了火。
  黑子没有走近。
  他和母亲站在河堤上看着那堆熊熊燃烧的烈火,口里喃喃地说:“王其祥,你是我的好朋友;王其祥,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母亲让黑子朝那堆烈火跪下。
  狂犬病
  母亲说:“给你的恩人磕头。”
  黑子使劲地磕着头。
  他呜咽着。
  烈火也在春天的风中呜咽。
  《死亡之书》 第三部分
  王老吉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他们恩恩爱爱地过了一段时光。有一天,王老吉心血来潮,说要到县城里去做什么布匹生意。王老吉的父母亲不答应,他的兄弟们也不答应,生意场如战场,他们怕王老吉赔本。
  爆炸的肚子
  并不是曲柳村的所有死亡都和黑子有关,比如赌鬼王老吉之死。但黑子目睹了王老吉戏剧性的死亡。
  说起王老吉,曲柳村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他是一个让曲柳村的人不齿的赌鬼。吃喝嫖赌是败家的法宝,而赌是最厉害的一种败家方式。王老吉就是年轻的时候迷上了赌,家也败了,老婆也跟人跑了,弄得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孤身一人,死乞白赖地在曲柳村活着。
  王老吉年轻时家境还算殷实,在曲柳村是排得上号的,虽说不能和当时村里的富豪人家相比,但也算是曲柳村里的富裕人家了。土改那年,政府定他家的成分为贫农,许多人还不忿呢,认为给他的成分定得太低了,最起码也该是中农吧。后来,他的确赤贫了,他的家产都被他赌光了。
  王老吉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他们恩恩爱爱地过了一段时光。有一天,王老吉心血来潮,说要到县城里去做什么布匹生意。王老吉的父母亲不答应,他的兄弟们也不答应,生意场如战场,他们怕王老吉赔本。
  王老吉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出门做生意。王老吉父亲一怒之下,就让他分出去过了。分了家的王老吉有了一份属于他自己的田产,也分了些银元铜钱。分家之后,他要是和老婆好好过日子,日子也会过得相当不错。
  分家不久,王老吉带着钱跑县城里去了,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留在了曲柳村守活寡。他一走就是一年多,音讯全无。妻子托人去县城找王老吉,找的人回来说,要在县城里找到王老吉无异于大海捞针,还说,兵荒马乱的,说不定王老吉被抓壮丁抓走了呢。王老吉妻子听了回话,眼泪汪汪,不知如何是好,她一个女人家的,料理家务还行,要耕种田地就显得力不从心了,好在她是个聪慧的女人,自己留了一点田种,其余的田地租给别人种,一年里也有些收入。大年三十那天,王老吉还没有回来,她孤身一人度过了大年夜,看别人家热热闹闹的,又是放鞭炮又是吆五喝六的发拳行令,凄清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她想卷起行李回娘家去,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在曲柳村,没听说哪家的媳妇在大年夜回娘家去的。如果她回去了,她父母亲也会骂她的,不在家里好好伺候丈夫,回来干什么。她想着想着,就恨得咬牙切齿:“没良心的东西,是哪个狐狸精把你给迷住了,大年三十也不回家过。”恨之余,她又有些担心,她真害怕老公被国民党抓了壮丁,那样死在外面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哇。她在担心和恨的交织中流了一夜的泪。
  到了大年初一的晚上,王老吉回来了。因为丈夫不在家,所以每天只要一入夜,王老吉的妻子就把门关上插紧了。王老吉在门外敲门。妻子警惕地问:“谁?”王老吉压低声音:“是我。”妻子听到了王老吉的声音,她开了门。一进屋里,在飘摇的油灯下,王老吉变了模样,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全身衣衫褴褛,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臭味。
  爆炸的肚子
  妻子目瞪口呆!这难道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王老吉。
  王老吉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吃的?”
  妻子看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赶紧下厨去给他弄吃的了。
  王老吉浑身发抖着。
  妻子在煮饭的间隙,给他打了盆热水,让他洗脸。
  王老吉洗完脸,坐在那里发呆。
  妻子很快就弄了一大碗猪肉粉干给他吃,热气腾腾的猪肉粉干香喷喷的,王老吉顾不了许多,稀里滋溜地吃起来。
  妻子坐在他面前,又心疼又愤恨!
  “你的良心让豺狗吃了!”妻子抱怨道。
  王老吉没理他,只是加快了吃的速度。一大碗粉干很快就见了底。妻子又给他盛了一碗过来,他又很快地消灭了。妻子煮的一锅粉干他一个人全吃下去了。这家伙不可能在外面一年多什么也没吃吧。妻子叹了口气。王老吉吃完东西,精神头又上来了。
  这时候,他才开始审视如花似玉的妻子。
  他的眼睛闪亮起来。
  他使劲地吞了口口水,他那粗大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一把把妻子拉过来,抱在怀里就要亲。妻子一把推开他:“你还没有说清楚你这一年多到底干什么去了呢。”
  王老吉说他去县城里做布匹生意,后来做亏本了,好不容易翻了本正要回家过年,结果在半路上遭了土匪的抢,所以现在才回来。
  妻子听信了他的话,那天就和归来的老公相亲相爱了一个晚上。干完那种事之后,搂着香软的妻子,王老吉心里说:“妈的,再不能去赌了,还是在家守着老婆过日子!”
  原来,他一到县城里就在一个旅馆住了下来。刚开始,他的确想好好做生意,等攒钱之后荣耀地回乡,让父母兄弟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碰到了一个损友。那个损友骗他说,帮他找门路做生意。损友白天时还真是像模像样地领他去各个布匹商号转来转去,挺够义气的样子。可是一到晚上,损友把他带到了一个赌窝里去。起初王老吉只是看,损友也没让他押宝。可看来看去,王老吉心动了。第一笔押下去就赢了。他来了情绪,每天晚上都到赌窝里去押宝,不久,他带去做生意的本钱就全输光了。一年多来,他去干苦力,一发工钱就钻进赌窝,他不知道凡是赌场,很少说让谁赢回去一个金娃娃的,去赌的人大凡十有九输,王老吉也一样。一年多来,他非但没有攒到钱,而且染上了一生都难以戒掉的赌瘾,就连大年三十晚上,他还在赌,希望赢一笔钱回家和老婆过个团圆年,可还是血本无归。
  按理说,王老吉回家之后和老婆恩爱了一番,应该收心,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没过上几天,正月都还没出呢,他便把几亩地输给了财主李旺财。
  爆炸的肚子
  那天的赌法很奇特。
  李旺财在村街的一个小食店里设局子。
  这次赌局不是掷骰子,也不是打麻将,更不是玩纸牌,而是划拳行令。按李旺财的意思,过正月初九,应该热闹热闹,划划拳行行令喝喝酒。
  他先是请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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