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侦探十二奇案-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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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遮住了阳光,天有点冷了。咱们还是回旅馆去吧。一定快到午饭时间了。”
他俩站起来朝旅馆方向走去。两人走了不一会儿就赶上一个也朝那个方向走去的人。他俩从她身上穿的那件飘动的斗篷认出了她,是那两个波兰女人之一。
他们从她身旁走过,哈罗德微微鞠一躬。她没有回礼,只用眼睛盯视他们俩一会儿,流露出那么一种评估的眼神,不禁使哈罗德突然感到浑身发烧。他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见到了他坐在那根树干上紧挨在爱尔西身旁,如果是的,她也许会认为……
反正,她显得好像是在琢磨似的……他心中不由得冒起一股怒火!有些女人的头脑多么邪恶啊!太阳那时又赶巧让云层遮住,他们俩想必都打了个冷战——也许就在那个女人盯视他们的那一时刻……
不知怎的,哈罗德心中感到有点忐忑不安。
4
那天晚上刚过十点,哈罗德就返回自己的房间。那名英国侍女给他送进来好几封信,有的需要立刻复信。
他换上睡衣,穿上睡袍,坐在写字台前开始处理信件。他写完了三封,正要写第四封,房门突然开了,爱尔西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哈罗德吃惊地跳起来。爱尔西把身后的门关上,两手紧紧抓住五斗柜,大口喘着气,面色灰白。看上去她吓得要命。
她气喘吁吁地说:“是我的丈夫!他突然来了。我——我想他要杀死我。他疯了——疯极了。我到您这里来躲一躲。别——别让他找到我。”
她又往前走一两步,摇摇晃晃地差点儿跌倒。哈罗德连忙伸出一只胳臂扶住她。
就在这时刻,房门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他中等身材,两道浓眉,一头光滑的黑发,手里拿着一把修车用的大铁钳,怒气冲冲地发出颤悠悠的尖嗓音,话语几乎是喊叫出来的:
“这么说,那个波兰女人说对了!你在跟这个男人勾搭!”
爱尔西喊道:“没有,没有,菲利普。没有这回事。你搞错了。”
菲利普朝他俩冲了过来,哈罗德迅速把姑娘拉到自己身后。
菲利普说:“我错了吗!是吗?我在他的房间里抓到了你!你这个女妖精,我宰了你!”
他一扭身避开哈罗德的胳臂。爱尔西叫喊着跑到哈罗德身子的另一边,后者转身阻挡那个男人。
可是菲利普·克莱顿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抓住他的妻子。他又转过来,爱尔西吓得跑出房间。菲利普·克莱顿追了出去。哈罗德也毫不犹豫地跟在他身后。
爱尔西跑回走廊尽头她自己那间卧室。哈罗德可以听到钥匙从里面在锁门的声音,可还没锁好,菲利普就用力扭开门冲了进去。哈罗德听到爱尔西惊吓的喊声。哈罗德不顾一切地推开房间,也进去了。
爱尔西正站在窗帘前陷入绝境。哈罗德走进去那当儿,菲利普·克莱顿正挥舞着大铁钳子朝她冲过去。她惊吓地大叫一声,然后从写字台上抄起一个沉重的镇纸朝他扔过去。
克莱顿像根木棍一样倒下。爱尔西尖叫一声。哈罗德站在门口吓得不知所措。那个姑娘跪倒在她丈夫身旁。他在摔倒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了。
外面走廊里传来正有人开一扇门的门锁声。爱尔西跳起来,跑到哈罗德面前。
“请您——请您——”她气喘吁吁地低声说,“快回自己的屋去吧。会有人来——他们会发现您在这里。”
哈罗德点点头,迅速理解了这种不利的处境。眼下菲利普·克莱顿已经没有战斗能力,爱尔西的喊叫声却想必让人听见了。如果有人进来,发现他在房内,那只会造成尴尬而让人误解的局面。为了爱尔西和他本人起见,都不该造成丑闻。
他尽量从走廊悄悄奔回自己的房间。他刚到自己的房门前,就听到一扇房门打开的声音。
他坐在屋里一直等了近半个小时光景。他不敢出屋,心里很有把握爱尔西迟早会来找他的。
有人轻轻敲下门,哈罗德跳起来把门打开。
不是爱尔西而是她母亲进来了。哈罗德被她那副样子吓呆了,她突然显得苍老多了,灰色头发凌乱不堪,两眼周围现出黑圈。
他连忙搀扶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坐下,痛苦地大口喘着气儿。哈罗德急忙说:
“您显得很不舒服,赖斯太太。要不要喝点什么?”
她摇摇头。
“不要,别管我。我真的没事儿,只是吓了一大跳。韦林先生,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哈罗德问道:“克莱顿伤得很厉害吗?”
她喘口气,答道:“比那还要糟得多,他死了……”
5
整个房子都在旋转。
哈罗德后脊梁冒出一股凉气,一下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他有气无力地重复道:“死了?”
赖斯太太点点头。
她精疲力尽地用平板的声调说:
“那个大理石镇纸的棱角正击中他的太阳穴,他朝后摔倒,脑袋又撞在壁炉铁栏栅上。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样东西杀死了他——可他确实是死了。我已经多次见过死人,足以辨清这一点。”
灾难——哈罗德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个词。灾难,灾难,灾难……
他激动地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我亲眼看见了这事的发生……”
赖斯太太急忙说道:“这当然是一起意外事故。我也知道。可是——可是——别人会那么认为吗?我——说实话,我很害怕,哈罗德!这里不是英国。”
“我可以证实爱尔西的陈述。”
赖斯太太说:“对,她也可以证实你的陈述。也只能——如此啦!”
哈罗德的头脑,当然既敏锐又谨慎,明白她的意思。他回想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意识到他们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
他跟爱尔西在一起度过不少时光,另一事实是那两个波兰女人之一见到过他俩在相当投合的情况下一块儿呆在松林里。那两位波兰女人尽管明显不会说英语,可是也可能懂得一点。那个女人如果赶巧偷听到他俩的对话,想必懂得“嫉妒”和“丈夫”这类字眼。不管怎么说,显然是她对克莱顿说了什么而引起他的嫉妒。眼下——克莱顿死了。克莱顿死的时候,他哈罗德本人又正巧在爱尔西·克莱顿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不是他故意用镇纸石袭击了菲利普·克莱顿。也没有证据说明那位嫉妒的丈夫事实上没有发现他们俩在一起。眼下只有他和爱尔西的证明,可他们会相信吗?
一阵冰冷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
他没有料想到——不,他真的没料想到——他或爱尔西为了一起他们并没有犯的谋杀罪而有给判处死刑的危险。无论如何,那一定只会指控他俩犯了非预谋的过失杀人罪(这些外国有过失杀人罪这项法律条文吗?)。即使他们被判无罪,也会经过漫长的审讯——所有的报刊都会报道这起案件。一对英国男女被指控啦——嫉妒的丈夫啦——很有前途的政客啦。得,这将会意味着他的政治生涯的终结。谁也不会再从这种丑闻中恢复过来。
他一时冲动地说:“咱们能不能设法把那具尸体处理掉?把他埋在哪儿?”
赖斯太太那种惊讶而轻蔑的目光使他脸红了。她尖锐地说:“亲爱的哈罗德,这可不是一个侦探故事!试图干那样的事,可是太愚蠢啦。”
“这倒也是。”他嘟嚷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我的上帝,咱们该怎么办呢?”
赖斯太太绝望地摇摇头。她皱起眉头,痛苦地思索。
哈罗德问道:“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甭管什么办法,只要能排除这场可怕的灾难?”
眼下已经出现——灾难!太可怕了——万没料到——真是彻底遭了殃。
他俩彼此茫然对视。赖斯太太嗓音沙哑地说:“爱尔西——我的小宝贝,我什么都可以干——要是让她经历那样的事,她会死的。”她又补上一句:“您也一样,您的前途——一切就都完啦。”
哈罗德勉强说出:“甭管我。”
他心里并非真的这么想。
赖斯太太痛苦地说:“这一切太不公平啦——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我知道得很清楚。”
哈罗德抓住一根稻草,暗示道:“您至少可以说明这一点——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暧昧的事儿。”
赖斯太太辛酸地说:“是啊,如果他们相信我的话就好啦。可您知道,这儿的别人会怎么想!”
哈罗德无精打采地同意这一点。按照欧洲大陆人的想法,他和爱尔西之间肯定有一种暧昧关系,赖斯太太的否认只会被认为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撒谎。
哈罗德也沮丧地说:“是啊,咱们不是在英国,真倒霉。”
“哦!”赖斯太太抬起头来,“这倒是真的……这里不是英国。我现在倒纳闷能不能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哈罗德渴望地说。
赖斯太太突然说道:“您身边带着多少钱?”
“没带多少,”哈罗德说,“当然我可以打电报回去要。”
赖斯太太严厉地说:“咱们恐怕得需要不少钱。不过,我认为倒是值得试一试。”
哈罗德感到稍微有点希望,问道:“您说是什么办法呢?”
赖斯太太坚决地说:“咱们自己没有办法捂住这项死亡,可我确信倒有一个可以让官方遮隐这件事的机会!”
“您真认为这能行吗?”哈罗德抱有一线希望,却仍有点怀疑。
“嗯,首先店老板会跟咱们站在一边的。他宁愿把这事捂住,秘而不宣。依我看,在这些偏僻古怪的中欧小国里,可以花钱贿赂任何人——而且警方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加腐败!”
哈罗德慢慢说:“我认为您说得对。”
赖斯太太接着说:“我认为幸亏旅馆里没有人听到任何动静。”
“在你的房间对面,谁住在爱尔西的隔壁?”
“那两位波兰女士。她们什么也没听见。要不然她们会走出来进入走廊。菲利普很晚才来这里,除了夜班看门人之外,谁也没看见他。哈罗德,我认为这事可以给捂住——给菲利普弄一张自然死亡的证明书!付出高额贿赂金就可以办到——要找到那个合适的人——也许是警察局长吧!”
哈罗德黯然一笑,说道:“这简直是出闹剧,对不?好,咱们就试试看吧。”
6
赖斯太太简直就是干劲十足的化身。店老板先给叫来了。哈罗德留在自己房内,不介入此事。他跟赖斯太太达成默契,对外最好就说那是一场夫妻间的争吵造成的。爱尔西年轻貌美会赢得更多的同情。
次日上午来了几名警察,被引进赖斯太太房内。中午时分,他们便离开了。哈罗德发了请马上汇钱来的电报。他也没参加任何一次贿赂活动——说实话,他想必也没法参加,因为那些警察没有一个会说英语。
中午十二点,赖斯太太来到他的房间。看上去她面色苍白,疲惫不堪,不过脸上那种轻松的表情倒表明情况顺利。她简单地说:“办妥啦!”
“感谢上苍!你简直太了不起了!这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赖斯太太若有所思地说:“事情进展得那么顺利。您几乎会认为这事很正常似的。他们差不多立刻伸手要钱。真格的——还真是有点恶心!”
哈罗德干巴巴地说:“现在不是争论公职人员腐败的时候,他们要多少钱!”
“要价相当高。”
她列出下列人名单:
警察局长
警察署长
代理人
医生
旅店老板
夜班看门人
哈罗德只评论道:“我看不用付很多给夜班看门人,对不?我想那只是因为他制服上有条金饰带的关系吧。”
赖斯太太解释道:“店老板提出这项死亡根本没发生在他的旅店里。官方的说法是菲利普在火车上患了心脏病,沿着走廊走出去想透透空气——要知道他们总是把车门开着——他就栽了出去,倒在铁轨上了。那批警察要是愿意干的话,他们可机灵能干啦!”
“嗯,”哈罗德说,“幸亏我们的警方可不像这样腐败。”
他怀着英国人那种优越感到楼下去吃午饭。
7
午餐后,哈罗德通常都跟赖斯太太和她的女儿一块儿喝咖啡。他决定照例不变。
自从昨天晚上以来,这还是他再次见到爱尔西。她面色苍白,显然还没从那场惊吓中缓过来,不过倒尽力表现得跟往常一样,谈些天气和景致的平常话。
他们谈到一位新来到的游客,试着猜出他的国籍。哈罗德认为留着那样的唇髭必定是法国人——爱尔西说是德国人——赖斯太太则认为是西班牙人。
露台上只有他们三个人,除此之外,远远的另一端坐着那两位波兰妇女,她俩正在钩编织品。
像往常那样,哈罗德一看到她俩就觉得浑身战栗。那种毫无表情的面孔,那鹰钩鼻子,那两只长爪子一般的手……
一名侍者走过来告诉赖斯太太有人找她。她便起身跟他前去。他们看见她在旅店进口那儿跟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官碰头。
爱尔西惊恐万分地说:“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哈罗德立刻劝她放心:“哦,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可他本人也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他说:“你母亲真了不起!”
“我知道。妈妈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她永远不会坐下来认输。”爱尔西颤抖一下,“可这一切多么可怕啊,是不?”
“现在别再想啦。一切都过去了,都妥善处理了。”
爱尔西低声说:“可我没法儿忘掉——是我杀了他。”
哈罗德连忙说:“别那样想。那只是一起意外事故。这你也明白。”
她脸上显得高兴些了。哈罗德又说道:“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永远也别再想啦。”
赖斯太太回来了,他们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一切进行得顺利。
“真吓了我一大跳,”她近乎兴高采烈地说,“原来是要办理一些文件手续。我的孩子们,一切都顺利。我们现在摆脱了麻烦。我想咱们可以要一瓶酒来助助兴吧。”
要的酒给端来了。他们举杯庆祝。
赖斯太太说:“祝未来美好!”
哈罗德向爱尔西微笑着说:“祝你幸福!”
她也朝他微笑着,举起酒杯说:“为你——为你的成功干杯!我敢肯定你会成为一位伟大人物。”
他们从恐惧中缓了过来,感到欢乐,近乎晕眩。阴影已经消除!一切平安无事了。
露台尽端那边,那两位鸟相的妇人站了起来。她们把活计仔细卷好,从石板地走过来。
她们轻轻鞠个躬就在赖斯太太身旁坐下。其中一个开口说话。另一个盯视着爱尔西和哈罗德,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哈罗德认为那不是一种善意的微笑……
他瞧瞧赖斯太太。她呢,正在倾听那个波兰女人讲话,尽管他一句也听不懂,可是赖斯太太脸上的表情表明情况不太妙。那种焦虑和绝望的神情又重现在她脸上。她听着,偶尔简短地插句话。
两姐妹起身告辞,生硬地点了点头,走进旅馆。
哈罗德探身向前,声音沙哑地问道:“怎么回事?”
赖斯太太绝望而无可奈何地轻声答道:
“那两个女人要敲诈咱们。昨天晚上她们全都听到了。现在咱们打算把这事捂住,事态就会严重一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