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侦探十二奇案-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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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嘟哝了一声。休·钱德拉继续说下去,两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他的脸向前探着,眼睛半张着,好像看到什么向他走来似的。
“可有些事并不是发生在梦里,是我清醒时看到的。各种可怕的鬼怪形象。它们敌意地斜着眼看我。有时我能够飞起来,从床上飞到天上,顺风漂浮——那些鬼怪也陪着我一起!”
“啧!啧!”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发出了几声。
这是一种不表同意的轻轻的声音。
休·钱德拉转向他。
“哦,我对这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是在我的血液里,这是我的家庭遗传。我无法逃避。感谢上帝,幸亏我及时在我和戴安娜结婚之前发现了!如果我们生下一个孩子,也把这种可怕的玩意儿传给他,那太可怕啦!”
他把一只手放在赫尔克里·波洛的胳臂上。
“您必须让她理解这一点。您必须告诉她,她得把我忘掉。非得这样不可。迟早她会遇上一个理想的人。那个年轻的斯蒂夫·格林——他爱她爱极了,而且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她跟他结合会很幸福——也会很安全。我要她——幸福。格林当然没有钱,她的家也一样。可等我死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赫尔克里·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等你死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
休·钱德拉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招人喜欢的温柔的微笑。他说:“我母亲留下的钱,都传给了我。要知道,我都留给了戴安娜,她是这些钱的继承人。”
赫尔克里·波洛往椅背上一靠,“哦”了一声,接着说道:“可你也许能活得很久啊,钱德拉先生。”
休·钱德拉摇摇头,果断地说:“不,波洛先生。我不想活得很长久,成为一个老头儿。”接着他突然浑身一颤,向后靠去。
“我的上帝!你看!”他越过波洛的肩膀瞪视着,“那儿——站在您身边……有个骷髅——骨头在颤动,它在唤我——向我招手呐——”
他两眼瞪得挺大,呆视着阳光,身子忽然朝一边倾斜,像要跌倒似的。
接着,他转向波洛,用几乎像孩童的稚嫩嗓音说:“您什么也没看见吗?”
赫尔克里·波洛慢慢摇摇头。
休·钱德拉沙哑地说:“这我倒也不大在乎——在幻觉中看见东西。我害怕的是……那血液。我房间里的血迹——在我的衣服上……我们家有一只鹦鹉,有一天早晨它在我的房间里,喉咙给切断了——而我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把剃刀,沾满了鲜血!”
他朝波洛那边靠得更近些。
“就是最近还有些动物给杀死了,”他低声说,“到处都是——在村子里——在牧场草原。羊啦、小羊羔啦——一条牧羊狗啦。父亲在夜里把我锁起来,可有时——有时——早上房门却是开着的。我一定有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可我又不知道把它藏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事不是我干的——是另外一个人附在我身上——控制着我——把我从一个正常的人变成一个吸血而又不能喝水的疯狂怪物……”
他忽然用双手捂住脸。
过了一两分钟,波洛问道:“我仍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找医生看看病?”
休·钱德拉摇摇头说:“您真的不明白吗?我身体很健壮,健壮得跟一头公牛一样,我可能会活下去——活很多年——给关在四面墙里!我无法面对这种处境!不如干脆一下子解决算了……您知道,有的是办法。一起意外事故,在擦枪的时候……诸如此类的事。戴安娜会明白……我宁愿自己动手来解脱!”
他挑衅地望着波洛,后者却没有回应他的挑战。波洛反而温和地问道:
“那你吃什么喝什么呢?”
休·钱德拉把脑袋朝后一仰,放声大笑。
“因为消化不良而引起噩梦吗?您是这样想吧?”
波洛仍然温和地重复问道:“你平时都吃什么喝什么?”
“跟大家吃的喝的完全一样。”
“没服用什么特殊药品?胶囊药丸?药片什么的?”
“老天,没有。您认为特效药片能治好我的病吗?”他嘲笑地摘引道,“‘你难道不能诊治那种病态的心理?’(译注:这句话是摘自莎士比亚的《麦克白》第五幕第三场麦克白说的话)”
赫尔克里干巴巴地说:“我倒想试试。你们家里有没有人患眼疾?”
休·钱德拉盯视着他,说道:“父亲的眼睛给他造成不少麻烦。他不得不经常到一位眼科医生那里去治疗。”
“唔!”波洛沉思片刻,接着说,“弗比舍上校大概在印度度过大半生吧?”
“是的,他过去在驻印度部队服务。他对印度十分熟悉——经常谈起印度——当地的风物、传统什么的。”
波洛又喃喃地“唔!”了一声。
然后他说道:“我发现你把下巴划破过。”
休扬起他的手。
“是的,伤口还挺深。有一天我正在刮胡子的时候,父亲进来,把我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些日子我有点神经紧张。我把自己的下巴和脖子弄破了不少地方。现在刮胡子都有点困难了。”
波洛说:“你应当用点剃须软膏。”
“哦,我在用。乔治叔叔给了我一管。”他突然笑起来,“咱们俩像是妇女在美容院里聊天。润肤油啦,剃须软膏啦,特效药片啦,眼疾啦,这又有什么关系?您讲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波洛平静地说:“我在尽力为戴安娜服务。”
休的情绪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严肃认真起来。他把一只手放在波洛的胳臂上。
“嗯!请尽力做好她的工作。告诉她必须忘掉一切。告诉她不必再抱什么希望啦……把我跟您说的一些事告诉她……哦,看在上帝的份上,务必告诉她躲开我!这是她现在为我可以做的惟一一件事啦。躲开我——设法忘掉一切吧!”
5
“你有勇气吗,小姐?巨大的勇气?现在你是非常需要具备的。”
戴安娜尖声喊道:“这么说那是真的了,真的了?他疯了?”
赫尔克里·波洛说:“我不是个精神病大夫。我不能说:‘这人疯了。这人神志正常。’”
她走近他:“钱德拉上将认为休疯了。乔治·弗比舍认为他疯了。休本人也认为自己疯了——”
波洛望着她:“那你呢,小姐?”
“我?我说他没疯。所以我才——”
她停顿下来。
“所以你才来找我,对不对?”
“对,我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来找您,对不?”
赫尔克里·波洛说:“这正是我自己一直在想的事,小姐!”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谁是斯蒂夫·格林?”
她瞪大眼睛。
“斯蒂夫·格林?哦,他不过是——那么一个普通朋友罢了。”
她抓住他的胳臂。
“您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您在想什么啊?您光是站在那里——摩挲您那黑唇髭——在阳光下眨眨眼,可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您叫我害怕——害怕极了。您干吗要让我害怕?”
“也许,”波洛说,“因为我自己也害怕。”
她那双深灰眼睛睁得挺大,抬头望着他。她悄声问道:
“您怕什么?”
赫尔克里叹口气——深深叹口气,说道:“抓一个杀人犯要比制止一起谋杀更容易些。”
她惊叫道:“谋杀?请不要用这个字眼儿!”
“然而,”赫尔克里·波洛说,“我确实要用它。”
他改换了声调,话说得又快又带有命令式口气:
“小姐,今天晚上你和我得在钱德拉庄园这里过夜。我靠你去做这个安排。你能办得到吗?”
“我——嗯——我想可以。可是为什么?”
“因为不能再耽误啦,你跟我说过你有勇气。现在来证明这一点吧。按我的要求去做,别再问为什么。”
她一声不响地点点头,转身走去。
过了一两分钟,波洛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那幢房子。他听到她在书房里跟那三个男人交谈的声音,于是便走上那宽大的楼梯。楼上没有任何人。
他很容易就找到休·钱德拉的房间。屋角那儿有个备有冷热水的洗脸盆,脸盆上方的一个玻璃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赫尔克里·波洛迅速灵巧地查看……
他没用多少时间就做完了要做的事。他又下楼来到大厅,戴安娜这时满脸通红,正不服气地从书房里走出来。“行了。”她说。
钱德拉上将把波洛拉进书房,关上门。他说:“听我说,波洛先生,我不喜欢你们这样做。”
“您不喜欢什么啊,钱德拉上将?”
“戴安娜刚才坚持她和你要在这儿过夜。我并非想表示不好客——”
“这不是好客不好客的问题。”
“我已经说了,我并不想表示不好客——可是,坦率地说,我不喜欢你们这样做,波洛先生。我——我不需要这样。我也闹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能有什么好处呢?”
“咱们这样说吧,这是我想做的一个试验。”
“什么样的试验?”
“对不起,现在不便奉告……”
“波洛先生,先弄清楚这一点,首先我并没邀请你到我这里来——”
波洛打断他的话:
“钱德拉上将,请相信我,我十分理解您的看法。我来这里惟一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在恋爱的姑娘固执的要求。您告诉了我一些事。弗比舍告诉了我一些事。休本人也告诉了我一些事。现在——我要亲眼观察一下。”
“可是,要观察什么呢?我跟你说,这里没有什么可观察的!每天晚上我都把休锁在他自己屋里,仅此而已。”
“可是——他告诉我——有时候——他发现次日早晨门并没有给锁上?”
“你说什么?”
“您本人没发现门锁给打开了吗?”
钱德拉皱起眉头。
“我一直以为是乔治打开了门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把钥匙放在哪儿了——就在门锁上吗?”
“没有,我放在外面那个柜子上。我,或者乔治,或者是我的听差韦特斯,早上从那里取出。我们对韦特斯说过休有梦游症……我敢说他知道得更多一些——不过他是个忠诚的仆人,跟了我不少年了。”
“还另有钥匙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
“可以另配一把啊。”
“可是谁会去——”
“您的儿子自己认为他本人就有一把藏在什么地方,可他梦游时,又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弗比舍从房间远远的另一端说:“我不喜欢这事,查尔斯……那个姑娘——”
钱德拉上将连忙说:“我也正这么想呐,那个姑娘不能跟你一起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自己一个人来。”
波洛问道:“您为什么不让玛伯里小姐今天晚上也住在这里呢?”
弗比舍低沉地说:“太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
他顿住了。
波洛说:“休是十分爱她的……”
钱德拉嚷道:“所以才不得不这样!算了吧,伙计,如果家里有个疯子,一切都乱糟糟。休本人也明白这一点,戴安娜不能到这里来。”
“至于这一点嘛,”波洛说,“得由戴安娜自己来决定。”
他走出书房。戴安娜已经坐在汽车里等着他了。她喊道:“咱们去取一下晚上要用的东西,然后在吃晚饭前回来。”
他俩驾车驶出那长长的车道。一路上,波洛把刚才跟上将和弗比舍的谈话告诉了她。她嘲讽地笑道:“他们认为休会伤害我吗?”
做为答复,波洛问她能否带他到镇上药房去一下。他说他忘了带牙刷。
药房就在那条静静的镇上大街中端。戴安娜等在外面车上。她觉得赫尔克里·波洛用了不少时间在买把牙刷……
6
在那个伊丽莎白时代式样的栎木家具布置的宽大房间里,波洛坐在那里等待。没有什么可做的事,只有等待,该做的事,他早就安排好了。
凌晨时刻,有人唤他。
波洛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拉开门栓,打开房门。外面过道里有两个人影——两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海军上将的脸色严肃而冷酷。弗比舍浑身不自在地哆嗦着。
钱德拉简洁地说:“你跟我们一道来看看,好吗,波洛先生?”
戴安娜卧房门口躺着一个蜷缩的人。亮光照在那个长着棕色头发的人头上。是休·钱德拉躺在那里,还在打着呼噜。他穿着睡袍和拖鞋,右手握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弯弯的尖刀。那把刀倒不是都在闪亮——上面这儿那儿沾着一块块红斑。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惊叫一声:“哦,我的上帝!”
弗比舍立刻说:“她没事儿。他没有碰她。”他又大声叫道:“戴安娜!是我们!让我们进去!”
波洛听见上将在低声嘟囔:“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门上响起打开门锁的声音。门打开了,戴安娜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她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什么事?刚才有人——想要进来——我听见了响声——在弄门——门把手——撕抓门板——噢!太可怕了……像是一头野兽……”
弗比舍紧跟着说:“幸亏你把门锁上了!”
“是波洛先生让我锁上门的。”
波洛说:“把他抬到里面去吧。”
那两个男人弯身把那个失去知觉的人抬起来。他们走过她时,她屏息着,有点喘不过气来。
“休?是休吗?他手里——拿着什么?”
休·钱德拉的手上潮乎乎地沾满了棕红色斑迹。
戴安娜喘着气说:“那是血吗?”
波洛探询地望着那两个男人。上将点点头,说道:“没有人血,感谢上帝!是一只猫!我在楼下大厅里发现的。喉咙给切开了。后来他大概就到这儿来了——”
“这儿?”戴安娜的声音低沉而惊恐,“来找我吗?”
椅子上那个男人晃动了——嘴里嘟嘟囔囔。他们望着他,不知所措。休·钱德拉坐了起来,眨眨眼睛。
“哈罗,”他嘶哑的声音惊讶地说,“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在——”
他顿住了,呆视着手中还握着的那把刀。
他低沉地说:“我又干了什么?”
他的目光冲着他们,挨个儿看过去,最后停在畏缩在墙角的戴安娜身上。他轻声问道:
“我袭击了戴安娜?”
他父亲摇了摇头。休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必须知道!”
他们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无可奈何地告诉了他。他静静地坚持让他们说出全部情况。
窗户外面,太阳在慢慢升起。赫尔克里·波洛拉开一扇窗帘。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
休·钱德拉的神情十分安宁,声音也很坚定。
他说:“我明白了。”
接着,他便站起来,微笑一下,伸伸胳臂。他用十分自然的声调说:“多么美妙的早晨,是不是?我想我得到树林里去打只野兔啦。”
他走出房间,让他们在身后发愣地望着。
上将要跟出去,弗比舍用胳臂把他拦住。
“别去,查尔斯,别去。这对他来说,如果说不是对别人——是最好的下场啦,可怜的小鬼。”
戴安娜扑倒在床上,哭泣起来。
钱德拉上将结结巴巴地说:“你说得对,乔治——说得对,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