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 作者:[德] 米切尔·恩德-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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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开心。不过,即使他们真有那么一个人,他们是否会去找他,也非常值得怀疑——就是真的去了,也许顶多在那儿待五分钟便赶快离开了。否则他们会认为那是浪费时间。即使他们一定要打发自己的闲暇时间,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也只是匆匆地享受一点可能的满足,将精神稍微放松一下而已。
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不用庆祝什么节目了,既没有快乐的节日,也没有严肃的节日。对他们来说,甚至连做梦都是罪过。他们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安静。在安静时,他们会感到一阵阵恐惧向自己袭来,因为他们会想起在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一切。每当他们感到宁静的威胁时,就会大声喧哗。当然,那木是游乐场上儿童的那种快乐的喧哗,而是愤怒、忧郁的噪声。这种声音正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越来越响地充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城市。
一个人是否喜欢自己的工作,或者是否爱做某一件事情,那是无关紧要的——相反,只管干就是了,重要的是应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做更多的工作。
于是,在工厂和办公大楼里,每个工作岗位上都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道:
时间是宝贵的——不要浪费时间;
或者:时间是(像)金钱——节省时间吧。
类似的牌子也挂在工厂厂长、公司经理的办公桌上和他们沙发后面的墙上,挂在医院的门诊部、饭店和百货大楼里,甚至学校和幼儿园里。总而言之,随处可见。
终于,大城市越来越明显地改变了自身的外貌。旧的城区被拆毁、铲平,建起新的楼房。这样的楼房,省去了一切人们认为多余的东西。建造这样的楼房,不仅适合用户的要求,而且也节省了人力物力,不然的话,他们就得去建造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楼房。这些新的楼房都建造得千篇一律,但却省了很多钱,首先是省了很多时间。
在这座大城市的北面,已经扩建起一个巨大的新区,那里矗立着一排排高层住宅,简直像鸡蛋和鸡蛋那样,看不出任何区别。同样,单调的街道不断地向前延伸,一直伸向地平线——这样的井然有序,就像沙漠一样!同样,那里人们的生活也是那样乏味,像绷紧的绳子一样笔直地通向地平线!因为这里的每一厘米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每一瞬间都是预先安排好了的。
可是,人们似乎并不觉得在节省时间的过程中,实际上省下来的完全是另外一种东西。不过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生活变得更乏味、更单调、更冷漠罢了。
最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的是孩子们,因为大人们再也没有时间和他们一起玩了。
虽然时间就是生命,但是,生命在人心中。
所以,人们节省的时间越多,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就越少。
第七章 毛毛寻找她的朋友,一个敌人来找毛毛
“不知为什么,”有一天毛毛说,“我总觉得,我们的老朋友好像到这儿来得越来越稀少了似的,有些人,我已经很久没见了。”
导游吉吉和清道夫贝波坐在她身旁那个长满野草的废墟石阶上,正望着落日出神。
“是啊。”吉吉想了一下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想听我讲故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会出什么事呢?”毛毛急忙问。
吉吉耸了耸肩膀,若有所思地用唾沫擦去了他刚才乱划在一块小石板上的字母。这块小石板是几个星期前老贝波在一个垃圾桶里捡到并带回来给毛毛的。当然,石板不是新的,而且摔成两半,中间还有一条大裂缝。不过,除此以外,它还是很好用的。从那天起,吉吉每天用这块小石板教毛毛认字母。由于毛毛记性很好,现在她都能够看书了,只是还写不好字。
清道夫贝波琢磨了半天毛毛的问题,慢条斯理地点着头说:“是的,是真的,越来越近了。在城市里,到处都是,我早就感到奇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毛毛问。
老贝波想了想说:“不是好事。”
又过了一会儿,他补充说:“天要变冷了。”
“这算什么事?”吉吉说,同时安慰地用一只手臂搂住毛毛的肩膀,“不过,来这里玩的孩子却越来越多了。”
“是的,就是这个原因,”老贝波说,“就是这个原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毛毛问。
老贝波考虑了很久,终于回答道:“他们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来的,他们只是要找一个避难所。”
他们三个人一起看着圆形露天剧场中间那个圆圆的草坪。许多孩子正在那里进行一场新式的球赛,这是他们今天下午发明的。
他们当中有几个是毛毛的老朋友:戴眼镜的男孩保罗,小姑娘玛丽亚和她的小妹妹德德,那个胖墩墩、声音尖细的男孩叫马西莫,另一个看上去脏乎乎的男孩叫弗兰科,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几个最近新来的孩子。有一个是今天下午才来的。看起来真的像吉吉说的那样:他们人数在一天天地增多。
来了这么多小伙伴,毛毛本来是很高兴的。不过新来的孩子大都不会玩。他们很快就怏怏不乐地散开了,有的无聊地望着四周,有的注视着毛毛和她的朋友。有的孩子还故意捣乱,毁坏东西,或者和别人争吵打架。当然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因为毛毛会对他们产生影响,使他们也能想出好的主意,玩得高兴。可是,因为每天都有新来的孩子,有的甚至是从其他市区来的,所以,上面说的那些不好的现象还是经常不断地发生。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几个捣蛋鬼就搅和得大家不得安宁。
不过,还有一点使毛毛不能理解的,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出现的情况。这种情况愈来愈频繁。新来的孩子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玩具,那些东西都不能玩,比如一辆遥控坦克,可以让它开来开去,除此以外,它便毫无用处。或者一枚宇宙火箭,它会沿着一圈轨道呼啸着转圈子,此外也没有别的玩法。或者一个小机器人,他那双红红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脑袋也转来转去——可是它没有其他用处。
自然,这都是非常贵重的玩具,毛毛的朋友们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东西——毛毛本人就更没有了。尤其是所有这些玩具直到每一个最细小的部位都是那么完善,因此根本不需要人再有什么想象。就这样,孩子们在那儿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入迷地同时又厌烦地望着某一件玩具。那些玩具,有的不断地发出隆隆声,有的眨巴着眼睛,有的转着圈子发出呼啸声——面对这些玩具,他们什么也想象不出来,最后便又玩起他们的那些从前的游戏。他们觉得从前的那些游戏,只要有一两个纸盒子,一块破桌布,一个鼹鼠堆,或者一把小石子就足够了。玩这些东西,他们可以展开丰富的想象力。
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今天晚上的游戏也不成功似的,孩子们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个游戏接一个游戏地玩,最后他们都围着吉吉、老贝波和毛毛坐了下来。他们渴望着吉吉也许会给他们讲个故事,但吉吉没有讲。那个今天第一次来的年龄小些的男孩子因为带来一台手提式收音机,所以就坐在离其他人稍远些的地方。他把收音机开得很响,收音机里正在播送广告。
“你能不能把你那个小匣子的声音拧小点儿?”那个不大整洁的男孩子弗兰科用一种威胁的口吻问道。
“我不懂你的话。”那个陌生的男孩说,嘴角上透出一丝冷笑,“戏的收音机就这么响。”
“马上拧小点儿。”弗兰科叫喊着,忽地站了起来。
那个新来的小男孩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他仍然很固执地回答:“你凭什么干涉我,谁也没有权力。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把收音机开得这么响。”
“他说得对。”老贝波说,“我们不应当禁止他,我们顶多只能请求他。”
“他应该到别处去。”弗兰科气愤地说,“整个下午,我们的情绪都被他影响了。”
“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老贝波一边回答,一边透过他那副小眼镜友好地注视着那个新来的小男孩,“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那个陌生的小男孩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自动地把收音机的声音拧小了,同时将头转向一边。
毛毛走到他跟前,默默地坐到他身旁,于是他关上了收音机。
四周静寂了一会儿。
“吉吉,给我们讲点什么好吗?”另一个新来的孩子央求道,“讲个故事吧,求求你啦!”
其他孩子也争先恐后地喊起来,“讲个有趣的故事!——不,讲个紧张的故事!——不,讲个童话!——还是讲个惊险的吧!”
但吉吉却不想讲,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我宁愿听你们讲。”吉吉最后说,“给我讲一讲你们自己,你们在家里都干什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那些孩子都不做声了,他们的面孔突然都变得冷漠而又悲哀了。
“我们家有一辆非常漂亮的小汽车。”终于听到一个小孩说道,“星期六,我爸爸妈妈只要有时间就擦车。如果我听话,我可以帮助他们。将来我也要有一辆那样的小汽车。”
“可是,”一个小姑娘说,“我现在每天都可以去看电影,只要我愿意,因为这样一来,我就被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可惜这是因为爸爸妈妈没有时间照看我。”
过了不大一会儿,她又接着说:“但是,我不愿意被送到那个安全的地方去,所以我就偷偷地到这儿来了。我把看电影的钱都攒起来,等我攒够钱,我就买一张火车票,到七个小矮人那里去!”
“你真傻!”另一个孩子喊道,“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七个小矮人。”
“就是有!”小女孩执拗地说,“我在一本旅游说明书上就看见过。”
“我已经有十一张童话唱片了。”一个小男孩宣布,“我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以前我爸爸每天晚上下班以后,总要给我讲点什么,那时候多好啊!现在,他什么也不讲了,也许他太累了,也许他没有兴趣。”
“你妈妈呢?”小姑娘玛丽亚问。
“她现在也整天不在家。”
“是的。’玛丽亚说,“我们家也这样,幸好有德德和我在一起。”她亲了一下坐在腿上的小妹妹,又接着说:“我每天放学回家,光热饭,再做作业,然后……”她耸了耸肩膀,“是的,然后,我们就四处乱跑,直到天黑才回家。我们常常到这儿来。”
孩子们都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他们的情况或多或少都相似。
“父母亲不再管我,本来我是非常高兴的。”弗兰科说,但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否则的话,他们又要开始争吵,我就又要挨打了。”
这时候,那个带手提收音机的小孩忽然转过身说:“我现在得到的零花钱比以前多多了!”
“不错!”弗兰科回答说,“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把我们打发走!他们不再喜欢我们了,但他们也不再喜欢自己了。他们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这就是我的看法。”
“不对!”新来的那个小男孩生气地嚷了起来,“我的父母亲很喜欢我,可是,他们没有时间陪我玩,那有什么办法,事实就是这样。他们现在送给我这台很贵的手提式收音机,就是一种爱的证明——难道不是吗?”
大家都不吭声了。
突然,那个一下午都在捣乱的小男孩哭了起来。他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不住地用那只小脏手擦眼泪,但泪水仍然从他那被抹黑了的脸颊上一道道地流了下来。
其他孩子,有的同情地看着他,有的低头瞧着地面。现在,他们理解他了,本来他们的心情就是完全一样的,都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是啊。”过了很久,老贝波又说,“天快要冷了。”
“也许我们以后不能再到这儿来了。”戴眼镜的保罗说。
“到底是为什么呢?”毛毛惊异地问。
“我父母亲说了,”保罗解释说,“说你们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是懒汉。说你们从亲爱的上帝那里偷走了时间。所以你们有那么多时间。他们还说,因为你们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别人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我不应该到你们这里来,要不我就会和你们一模一样了。”
又有几个孩子点了点头,因为也有人对他们讲过类似的话。
吉吉巡视了一下其他的孩子,问道:“你们相信我们是那种人吗?那你们为什么还偏偏要到这里来呢?”
过了一会儿,弗兰科说:“对我来说,这样说无所谓,我父母亲甚至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强盗,我站在你们一边。”
“原来是这样!”吉吉说着扬了扬眉毛,“那么说,你们也认为我们是游手好闲的人了?”
孩子们不知所措地盯着地面。最后,保罗试探地直视着老贝波。
“我父母亲可不会撒谎,”他轻轻地说,随后又用更轻的声音问道,“难道你们不是那种人吗?”
这时,年迈的清道夫站了起来,把他那瘦弱的身子尽可能挺得直直的,将三个手指伸向空中:“我从来没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偷过亲爱的上帝或者同类的哪怕是一点点时间。我起誓,这是真的,上帝保佑!”
“我也没输过!”毛毛接着说。
“还有我,我也没偷过!”吉吉严肃地说。
孩子们都被深深地打动了,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三个朋友的话。
“现在,我还想再对你们说点什么。”吉吉继续说,“从前人们总是愿意到毛毛这里来,为的是让她听他们说话,同时他们也会重新找回自己,你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们现在不大关心这件事情了。从前,也有许多人喜欢来听我讲故事,这样他们就可以忘掉自己。可是他们现在也不再需要这样做了。他们说,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去干这种事,不过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你们。你们觉察到了吗?他们为什么没有时间了,这可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啊!”
他眯起眼睛,点点头,又接着说:“前不久,我在城里碰到一个老熟人,他叫弗西,是个理发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这次见到他时,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他的变化太大了,精神烦躁,怨天尤人,郁郁寡欢。原来他可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唱歌可好听了。对任何事情,他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对这些事情,他现在忽然没有时间了。他不再是弗西,而仅仅是他自己的影子了,你们听懂了吗?如果只有他一人这样,我会毫不迟疑地认为他有点精神失常了。但是,无论往哪儿看,到处都会看到这样的人。他们的人数正在不断地增加,现在,甚至连我们的老朋友也开始这样了!我真的想问一问,是不是有一种会传染的癫狂病?”
老贝波点头表示赞许。“说得对。”他说,“肯定有一种传染病。”
“那么,”毛毛异常惊恐地说,“我们必须帮助自己的朋友们!”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商量了很久,看看他们能做点什么。但是,他们一点也没有想到灰先生和他们那些不知疲倦的工作。
从第二天起,毛毛就开始寻找她的老朋友了,她要问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再来找她了?
她首先去找泥瓦匠尼科拉。毛毛非常熟悉他住的那座房子顶层的小屋,但他不在家。住在那座房屋里的人只知道,他正在市区另一边的一个很大的建筑工地上干活,钱挣得很多,现在很少回家,即使回来,也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