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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男人立正-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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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陈道生痛苦而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刘思昌为什么最后致命的一刀捅向的是他,我哪点对不起你刘思昌,小莉吸贩着你的毒品走进了监狱,你毁了我女儿,又要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是想鼓励我再次找一根绳子吊死,是想让我一了百了,那样你就干净了,似乎也帮我解脱了,让我永远不知道小莉实际上是栽在你这个毒枭手里,可你刘思昌想过没有,我那些钱可都是三圣街的穷人们从牙缝里抠出来以备家里天灾人祸的,这天灾人祸真的来了,居然是让一条街上最信任最自豪的刘总带来的。你想过没有,即使我死了,带走了性命,带走了对你的记忆,但带不走这三十万的巨债,那是三圣街父老对我的信任和支持,那是无价的恩情,那不是一走了之的事。所以陈道生在警方讯问的时候,根本没心情交代自己的同题,嘴里只是反复唠叨着,“刘思昌怎么会这样对我呢。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呢?我就是长八只眼睛也不出你这么歹毒呀!”然后他就坐在那里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警方提出了一百多条疑问让他回答,他只是说,“你们调查好了,只要发现我陈道生贩过一钱的毒品,把我枪毙掉,二话不说。”警方在黎明时分,基本确认了陈道生与刘思昌贩毒不仅毫无关系,而且还被他利用兄弟情谊骗去了三十万东挪西借来的 钱,他实际上成了一个最无辜最惨烈的受害者。当警方让他报案的时候,陈道生还是有些不忍心,说到底是将信将疑。 
  刘思昌最后离开双河的时候,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他想如果能找到大金牙,他就想办法将钱要回来;如果找不到,他就别找货源,用陈道生的三十万再赌上一把,赌赢了,滚动发展,重振江湖;如果赌不成或赌输了,他就隐姓埋名躲进深山,刀耕火种终其一生,或是干脆用已经买到手的出国护照逃往泰国伺机东山再起。刘思昌设计了三套方案为自己赌一条未来的活路。方案设计好之后,他却手中没有分文了,钱全都汇到大金牙的账号上了。轻信陈标让他的公司一下子陷入到资金周转不灵的困境,轻信大金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以为道上的人是讲规矩的,可人却不见了,天知道他是被警言抓了,还是拿着他的钱搂着女人睡觉去了呢,原来人的最大的弱点不是犯一次错误,而是重复犯同样的错误。最后的一笔赌注从哪里能弄到呢?没有人再会相信他,银行告到了法院,生意场上朋友都知道欧亚公司早就撑不住了,这些利欲熏心的朋友们锦上添花是可以做的,雪中送炭根本不可能,四面楚歌之中,走投无路之际,刘思昌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最相信自己的人那里下手,那天晚上刘思昌在喝了一瓶白酒后,给陈道生打传呼,他说可以花钱摆平小莉的案件,一开始只是试探性的,没想到陈道生当真了,而且真的把三十万借来了,那天他在陈道生家里拿走这笔钱的时候,他心里说,“对不起了,老兄,只能这样了!” 
  刘思昌抵达昆明的时候阳光很好,天很蓝,他没想到自己离天这么近,站在飞机舷梯上,似乎伸手就能扯下一大把棉花一样洁白的云彩,云贵高原就是他最后的天堂,抑或是天堂坍塌后的地狱,这是一道选择题,怎么选都是错误的,因为他的公司实际上已经完了,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就算挣了五百万,那也只是离地狱更近了,想到这,刘思昌走下飞机的脚步很软,全身像是被抽去了骨头。 
  刘思昌用了近二十天的时间寻找大金牙,一些道上的人有的说被抓了,也有的说已经被对手杀掉了,还有说逃往泰国去做大买卖了,总之大金牙消失了,做毒品买卖的人失踪就像骑一辆破自行车经常掉链一样很平常,贩毒的人脑袋里揣的是硫磺、肚子里填的是芒硝,他们的胳膊就是雷管,胳膊摆动的幅度稍有偏颇,一秒钟之内人就会炸成碎屑。找不到大金牙已成定局,他决定用带来的钱再赌一把,可货往哪儿发呢?双河已经被官司缠身,双河的网络已经报废,其他地方没有网络,也许自己真的早就被警方盯上了,道上的这些萍水相逢的人看上去都暗藏杀机,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他一边应付着陈道生从双河打来的电话,一边盘算着未来。 
  刘思昌在西双版纳国际机场登上飞机前,很坦然地出示了护照,然后冷静地乘下午五点飞往泰国曼谷的国际航班,连头都没回一下。 
  飞机起飞的时候,双河警方的追捕组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刚刚赶到了机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刘思昌鸟一样地从自己的视线里飞走了。从机场记录中,并没有查到刘思昌的姓名,刘思昌是用假身份证买的假护照逃离的。 
  当天,国际A字通缉令就发往了泰国,但泰国警方一直没有抓到刘思昌。 
  从此,刘思昌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三章 为了活着的理由,宁可不活 
   
  1 
  院子里的冬天是从公用水龙头断水开始的,一夜西北风呼啸,第二天清早,整个城市都冻僵了,院子里一米多高的水龙头站在风中活活冻了一夜,自来水不流了,猛拧水龙头,冰棍堵死了的水管如同死亡前的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噜噜的喘息声,早起的女人们用开水浇龙头,折腾半天,水管里流出了断断续续的水,像是号啕大哭时的流泪。 
  这种糟糕的感觉持续纠缠着院子里每个人的神经,刘思昌已经被国际通缉令追捕,他给三圣街和76号大院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耳光抽得所有的人天旋地转,上了年纪的人站在寒冷的冬天里叨咕着坑人的人在哪里?就在我们最信得过的人之中;骗子在哪里?就在我们院子里,甚至就在我们的枕头边。 
  吴奶奶挪动着一双很不灵活的脚,问赵天军,“我都活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就看不出个眉目来呢?刘思昌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呀!” 
  赵天军继续发表高论,“这年头是这样的,要想活得有滋有味的,好人要想办法变成坏人,坏人要想办法打扮得像个好人,假的像真的,真的就像假的,好像哪位名人说过的,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果世上的人和事都是假的,那就等于没有假的了,打个比方,所有的人都是穷人,也就等于没有穷人;都是富人,也就没有富人,一样的。” 
  赵天军的话像是绕口令,听得吴奶奶一头雾水,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刘思昌就不怕得报应?躲得了今生,还能躲得了来世?” 
  赵天军整理了一下腰里的皮带,丢下一句,“现在的人过一天及时行乐一天,连明天都不考虑,还管什么来生,太远了,谁也看不见。”说着就出门上班去了。 
  76号院子自刘思昌逃往国外后,心如死灰,院子里破水缸、旧车胎、废纸箱、碎木板和坛坛罐罐在冷风中沉默,石榴树光秃秃地向空中伸出枝权像伸出无数双绝望的手臂,院子和院子里的人在哑口无言中反省从前的时光。 
  然而,街坊们在知道刘思昌贩毒真相后的当天晚上还是一齐聚到陈道生家里,他们脸色苍茫而恐惧,天太冷,无数条腿在漏风的屋里不安地颤抖,大家看着木头一样毫无表情的陈道生,说的最多的就是要让他想开点,吴奶奶反复唠叨“善有善终,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都是些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安慰话。刘思昌来世报应又能怎样呢?就算到来世跟刘思昌要回了三十万块钱,又还给谁呢,来世他还姓刘吗?来世76号大院的人还住一个院子吗?还记得上辈子的债务吗?所以还是王奎说得实在,“道生,我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三圣街和双河厂的难兄难弟们不会有谁来逼债,也不会有谁夺你碗抢你粮不让你活的,最起码我们院子里不会有人这么做的,人不死,账不赖,人倒架子不倒,那时候厂里不是经常这样鼓励工人吗,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胡连河接过话说,“要说钱呢,谁家都不是万元户,风里雨里挣个块儿八毛,挺不容易的,不过我可以表个态,只要你陈道生能想得开,从头开始,慢慢挣,你翻了身后,我的三千块钱最后一个还,实在你翻不了身,我就不要了。”一晚上的基本主题就是要陈道生不要寻短见,只要不上吊,钱就可以不要了。 
  屋子里烟草的气味有些苦涩,喝水的声音此起彼伏,灯光照耀着杂乱无章的头颅。 
  陈道生像一截木头似的僵硬,也像木头似的稳定,他没有流泪,也没有悲伤和绝望,他从板凳上慢慢地站起来,紫褐色的脸膛里错动出铁矿石的棱角,当得知刘思昌逃往国外后的第一时间里他就想好了今天要说的话,“我对不起你们,我欠你们最多的不是钱,而是恩,所以你们相信我,钱没还尽,恩没报答。我绝不会一死了之,该上吊的是刘思昌,刘思昌都没上吊,我为什么上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要我活着,当牛做马,一分钱也不少还。” 
  软弱了半辈子的陈道生在这个夜晚表情和语言都很坚硬,手臂的起落和升降如同一个喋血的军人指挥一场刺刀见红的肉搏战,坚决而果断。这个夜晚因此而改变了走向,陈道生不像是被别人安慰,而是安慰别人;不像是被别人拯救,而是拯救别人。他内心潜伏了几十年的犟劲和血性被唤醒后,就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动。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封面陈旧的“工作笔记本”,笔记本下面还印着“双河机械厂革命委员会”的字样,他翻开本子,开始核对每家每户欠钱数字,“孙大强八百,胡连河三千,洪阿宝一千五,吴粉丽一百三,冯三根二百八十五……” 
  街坊们听着陈道生的声音像是工厂上班点名,又像是厂里最红火的一九八六年冬天给每个职工发奖金,这种感觉让每个人心里安静而踏实起来,直到他们陆续走出陈道生家门,他们才隐约意识到陈道生用他的手势和声音安慰了他们一晚上,让他们不要以失败的心情面对一个不会放弃责任的男人。 
  钱家珍在街坊们走后,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陈道生手里,面条下面还卧着一个散了黄的鸡蛋,陈道生接了面条风卷残云般地卷进了胃里,钱家珍看着陈道生狼吞虎咽的样子,血往脑门上涌,她忍不住说了结婚二十年来最动听的一句话,“这还像个男子汉!”女人喜欢霸道的男人,就像男人喜欢软弱的女人一样,这里面含义,陈道生今天晚上才算弄懂。 
  然而收了碗筷后的钱家珍在短暂的激动后,绝望的心情在昏黄灯光的暗示下就像是无法忘怀的爱情卷土重来,她突然又哭了起来,“三十万哪,我们下辈子也还不尽呀,这日子怎么过呀!”陈道生正在点烟,划着的火柴悬在半空中,他扔了手中的火柴,心里冒出另一股火,“哭有什么用?眼泪哭干了,又哭不少一分钱债,我早就说过了,日子没法过,就离婚,我不想连累你。你命不好,该你遇上这么个倒霉的男人,认不认命不全在你定?”钱家珍脾气又上来了,她一脚踢翻一个板凳,“陈道生,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就晓得你巴不得我离婚,离婚了!你好跟那个小寡妇鬼混,告诉你,我就不离婚,坚决不离!”陈道生说,“人家年纪轻轻的能看上我这个欠三十万天债的穷光蛋,你高抬我了。”钱家珍吃惊地看着陈道生,她发现陈道生若无其事的表情简直让她恐惧,要是从前,陈道生要么紧张,要么烦躁,要么生闷气,今天他这般镇定,不像是他欠了人家三十万,倒像是人家欠了他三十万一样。 
  第二天一早,陈道生去了服装店,好几天都没来了,店里更加冷清,于文英见到陈道生时候,鼻子一酸,哭了起来,陈道生拍了拍于文英的肩说,“事情已经出了,躲也躲不过去,只是让你受委屈了,我也想好了,你另找一个地方上班吧,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好像是两千四百六十块,对不对?”于文英止住泪,像看着陌生人一样地看着陈道生,“我不走,眼下走人,人家会讲我不仁不义。”陈道生说,“店里开不出工资,实在不能再拖累你了,我让钱家珍来看店。”于文英急忙问,“婶子同意来店里了?”陈道生说,“不来又怎么行呢,欠了那么多债。”于文英沉默了,她用一天的沉默来凭吊在店里最后的日子。 
  晚上回到家里,陈道生告诉钱家珍,他已经辞退了于文英,准备让钱家珍去店里帮忙,陈道生讲到最后还带有感情色彩地说,“家里遭了这么大的难。你不离不弃,愿意跟我绑在一起,愿意跟我一起受罪,我陈道生要是不争一口气,良心说不过去,道义上也欠你太多。” 
  钱家珍扭过头,冷冷地说,“我不想站在店里丢人现眼的。不去!” 
  陈道生的热脑袋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全身凉透了。 
   
  2 
  大清早,风小,却很尖锐,于文英出门了,一走进巷子。鼻子里就吸进了一大口冰凉的空气,她感受到了一种深入肺腑的寒冷,骑着自行车滑过空荡荡的马路,心里也空荡荡的。于文英早早地来到店里,把货架上的衣服整理清爽,将店里卫生打扫干净,再去开水炉上打好一瓶开水,然后开始将最近买卖的账目理清,离开这里前,她想给钱家珍留下一个条理清楚井然有序的店面。 
  于文英心里不好受,有一种下岗的感觉,这与从刘思昌公司辞职不一样,那是她主动走的,这是被礼貌地赶走的,就像当初从厂里下岗分流。所以她在收拾塑料饭盒和一个暖手的手炉时,全身上下冷风飕飕的,心和手一样冰凉,这几个月里,她见证了陈道生一个诚实本分的人被看不见的手推入深渊的惨状,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登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 
  于文英坐在店里等陈道生两口子。三三两两的顾客陆陆续续地从不同方向来到了服装一条街,门前有一些灰尘卷到空中又落到地面,无声无息。 
  陈道生来了,身后并没有钱家珍,于文英将目光伸向视线的尽头,还是没有钱家珍的影子。陈道生架好车子进了店,于文英冰凉的手指着货架说,“店里我都收拾好了,账也整理清楚了,婶子来的话,我跟她交代一下,就行了。婶子坐公交车来?” 
  陈道生从手上取下棉手套,扔到收银台上,嘴里直冒热气,他说,“小于,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些日子?年底到了,生意会好一些,我想跟杭州那边的服装厂说说,赊点货给我,过了年就付钱。” 
  于文英什么都明白了,她解开扣紧了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暖手手炉,手炉还热着,然后又将两个塑料饭盒放到台子上,这些动作完成,她说,“中午的饭我没带,也没做,我以为婶子今天要来店里了。” 
  陈道生说中午买几个馒头将就着吧。有几个顾客在店里晃了几眼就走了,十点半钟的时候,店里终于卖出了一件青灰色的中式棉袄,那位头发银灰色的老年顾客付了九十六块钱后,情绪很高涨,他对于文英说,“同志,我看你才是真正有商业眼光的老板,怎么可能满大街都是花里胡哨花花绿绿的衣裳呢,我们这帮老家伙不会死绝的,前仆后继,一茬一茬地都要跟上来穿这棉袄,你这个店,大有前途,大有希望。” 
  这样激励的话虽说有些空洞,但说理部分还是有些根据的,一旁的陈道生听了后心里像是烧了一盆炭火一样暖乎乎的,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扔几个文字就可以燃烧成一大片灿烂的灯火。 
  中午时分,陈道生跟于文英啃了几个馒头和一袋榨菜后,就去电话亭给杭州的服装厂打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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