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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贫穷的人们 作者:[日]宫本百合子-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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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怀着绝望和希望交织的心情,在初秋的凉风里,洗染着祖母决定送人的衣料,暗暗对自己的行为发生了怀疑。 

十二

  在我处在这种环境的时候,镇上的一些太太们筹划商拟了一个计划。 
  在镇上的东北角上有一所基督教会。这个教会虽然创立的年数不多,但单从生意兴隆这方面来说倒是获得了成功的。 
  当第一任牧师——一个外国人——主持这个教会的时候,只不过是少数敬虔的信徒串它的门罢了,根本不引起大家的注意;但第二任牧师是一个非常爽快的人,他公开对人这样说:“太太,我们也是人啊。” 
  他这些言行博得了镇上所谓“太太们”的同情,她们互相议论说:“这位牧师多有趣呀。”于是乎,教会就热闹起来了。 
  现在的牧师是第三任了,这个好脾气、过于老实的牧师在主管着几乎完全托太太们的福才好容易维持住的教会。 
  那位为种种理由受大家敬重的前任牧师在去年夏天患了脑溢血病归天了;他临终的模样使信徒们相信他一定进了天堂。 
  镇上一些较年轻的、经常苦心把自己打扮成东京样式的太太们把教会视作一种交际机关来利用它。对她们来说,互相观察衣饰要比倾听说教重要的多,她们一面受着上帝的祝福一面思索衣服的花样。教会里经常举行着“具备女人一切特点”的集会。八月二十四日是前任牧师的头一个忌辰,对那些喜欢热闹的太太们说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们听说外埠有“花之日会”等阔气的集会,已经羡慕得不得了,一直忍受到今天,所以马上赞同为了纪念亡者必须有所举动的计划。 
  她们热心讨论,最后决定对那些埋葬着亡者遗体的k村的贫民施舍一些东西。 
  她们以为已故的牧师生前是非常关心贫民的救济的,但因为太忙,也没有充分的基金,所以始终不能如意达到目的就死去了,现在大家来继承他的遗志是理所当然的事。 
  太太们都兴高采烈。立刻印刷了募捐信,对镇上至少被称作“太太”的妇女们一个不剩地送出去,劝诱她们施舍。 
  接到这个稀有的募捐信的妇女们各有各的心事了。她们有的高兴,有的虽然觉得自己力量办不到,但又不愿意掉队,因而很感烦恼。 
  全镇都为这条新闻沸腾了,可能这是这个镇开辟以来没有过的事。说起来,镇上平常很少有妇女出头办事的例子,所以这回的事件像太阳从地底里露脸似地引起了大骚动。 
  不过,紧跟着有种种人物送来种种的意见,使主办人大伤脑筋。 
  一开头儿就有人提意见说:“连这种人也大模大样挂着委员的牌子,可是怎么里面没有我?”继而大家认为与其这样一视同仁地并列姓名倒不如选出会长、副会长,以至于哪怕只是跑跑腿的人来了,总要在每人头上冠个头衔才像个样儿。尤其那些自信在候补人员中有她一名的太太们更加热心主张这个必要。 
  社会总是责备我们女人办事没有方法,没有责任感。鉴于时局也必须把事情办得十全十美。这种主张越来越占上风,最后便决定采用选举的方法选出了所有干事。这件事又在镇上惹起更大的骚动。那些没有希望当会长和副会长的人只好尽量想占比别人高一等的职位。张三也这么想,李四也这么想,因而互相之间发生冲突。尽管如此,她们是被表面上装得很平稳的所谓“妇女的谦虚”所遮盖着的,她们只好在背地里时而面孔发青时而面孔发红,有的人还说什么自己的丈夫比别人的丈夫地位高等等,打算把除了在狭小的镇公所楼上不起作用的权力也搬出来利用一下。如此,在经过一阵纷扰后大家的职务好容易分配好了,事情也告了一段落。不消说,小的意见并没有完全得到解决。被选为会长的是山田院长夫人,她是镇上最大的医院的院长夫人。 
  这位夫人并没有什么特殊力量,但大家选她的最大原因是:如果不满足她的野心,怕将来受报复。 
  山田夫人是四十多岁的矮胖子。因为化妆用镜子只能照到她的胸部,所以她把自己打扮得腰带以上和腰带以下俨然分成两个人。她梳了很大的发髻的西式头,耳后和脖子上的宫粉也没擦匀,但这是经过一番苦心打扮了的她之所谓“根本没擦什么”的化妆式样。要是她系上宽腰带端坐着,她的威风是十足的;可是一旦她站了起来,她那肥大而沉重的上半截身子活像失去了中心,乍一看好像不能由脚尖朝里走路的两脚来承当重量。她还有摇摆两肩走路的毛病,在公开的地方走动时她还有点顾忌;不过越是她得意的时候这个毛病就越是突出。要是有人看见她把脑袋摇晃得几乎令人窒息、把身子摇摆得快要摇断似地那样走路,徒然这个人对她抱有多大仇恨,也会不由自主地浮出微笑来的。这位夫人自从被决定选为天下第一号的会长阁下以来完全恢复了镇静,她只是倾听人家谈论自己的无比的声誉,心满意足地点着头。 
  她一方面暗想镇长夫人在二年前死去,是多么值得感谢的事,于是背着人偷偷到她坟上去凭吊了一番。“要是镇长夫人没有死,今天哪能轮到我来担任会长呢!真是的,我的运气多好呀!”她暗自这样想。 
  如此,事情比起初的估计越来越大了,已经扩大到不能由太太们来管理的程度。 
  牧师一天到晚忙着管钱,整理事务,连祈祷的功夫都没有。太太们嘴上说“这也是为教会做事呀”,一面把稍微棘手的事情像把垃圾丢进河里似地统统交给牧师去办了。 
  下巴上飘着三根白鬟的牧师,因为每当说话时总用右手板弄左手上的瘊子,所以瘊子最近显得更大了。他身穿皱巴巴的白布道袍,用束袖带子束着两袖,忙得把一天当作一小时来过着日子。 
  太太们每当碰头时都操着她们专用的暗语谈论说:“‘那件事’没有办完以前,我们彼此实在太忙咯。”接着,她们心满意足地笑了。 
  如此,在她们宛如就要去游览旅行一样,喜气洋洋、坐立不安、没来由地忙碌着的时期里,倒是发生了一件真正伤脑筋的事情。 
  她们无论如何赶不上二十四号了。 
  真是大伤脑筋,事情已经很明显,无论哭也好,笑也好,她们总是赶不上了。到最后她们主张:如果能得到最好的效果,亡人是不在乎延长三四天的。于是,她们宣布说:亡人善良的灵魂允许她们延长一星期。 
  太太们不绝口地称赞亡人的美德,忙着宣传他确实住在天堂里。 
  日期越来越迫近了。她们在募捐截止的那一天,在教会礼堂墙壁上贴出了捐款单,开列了每个人捐献的数目,大家聚在下面发出感叹声: 
  “呀!瞧瞧吧,那位捐了那么多。还是有钱的人究竟与众不同啊。” 
  而那位名列第一张纸条“献壹百圆整、会长阁下”的山田夫人,像疯子似地拚命摇摆两肩,忙着在人群中串来串去。她每逢对人打招呼,必定用眼瞧一下那“献壹百圆整”的纸条,一面用谦逊的口吻说:“哪里,哪里,太难为情了。” 
  一切的事情都带着十足的贵妇人办事的特点进行着。 

十三

  镇上的太太们进行着这种计划的流言马上传到我们的耳里来,接着流传到全村。 
  日子一多,这个消息越来越确实了,扰乱了村里干燥的空气,到处有人谈论着这件事。 
  这些贫穷的人们连把孟兰会的祭礼都延期了,钱还没有得到手,却已忙于盘算买这买那的。他们羡慕孩子多的人家比自己能多得施物,却忘掉了自己平常讨厌孩子。他们恨不得一下子养出五个、十个来。本来是懒惰的他们一想到快要凭空得到比流汗干一天活所得到的代价还多几倍的东西,他们就更松了劲儿,村里逐渐蔓延着懒洋洋的气氛。 
  不过,我的家里却仍然从早到晚不断地进出怀着“去一趟总比不去强”的心情来串门的人们。 
  他们把向人诉苦乞怜当作是副业,从来没有想过被人施恩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没有想这些问题的头脑。每当我看见这些人的时候,便不得不思索种种问题。 
  “这次举办的慈善事业会得良好的结果么?” 
  这是闪在我脑里的头一个疑问,也是经常苦恼着我的一个疑问。 
  他们是只要得到东西就感到满足的,对于被施舍的东西,他们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可是,如果得到一件新衣,他们是毫无踌躇地把原有的衣服穿坏而丢掉的。要是得到多余的钱他们就拚命挥霍,购买种种无聊的东西——一没有机会穿的绸料衣裳啦、皮鞋啦、帽子等等奢侈品,借以发泄平常被压抑着的欲望,尝尝花钱买东西的快乐。 
  因为这样,即使得到五圆或是十圆,结果是和没有得到一样,而且用这个钱买来的东西,过一些时候又不得不拿到镇上去变卖了。 
  无论金钱也罢,物资也罢,不过是在流转的过程中暂时停留在他们手里罢了。 
  他们是一年到头都在闹穷的,只是在脑子里模模糊糊留着曾经买过那些衣裳、曾经有过多少钱等等回忆罢了。 
  最近我深切感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困难了。我越宽大,他们越放肆,我越严厉,他们越胆怯,问他们话,他们也一句话都不肯回答,这就是他们的通病。 
  要是太太们的慈善事业成功的话?要是能够真正对他们的生活起作用的话?那的确是太好了。 
  可是,这对于我来说决不是仅仅说了“大好了”就能过去的。 
  我把自己看作跟这个村子有密切关系,打算尽量为这个村子服务的人。但是,我所已经具体实践了的各种尝试眼看着要遭受失败。 
  要是正在这样的时候,那些住在较远的地方的、在这些问题上既不感到痛苦也不知道感激的人们举办的慈善事业在农民身上发生了效果,我这个人又是多么渺小而无价值啊。 
  我怀着和农民们两样的心情等待他们所谓“福神登门”的日子。 
  而恰恰在这时候,村里发生意外事件,惊动了全村的人。 
  磨房阿新偷出两草袋大豆变卖了。不消说,这些大豆是人家托他磨粉的。 
  说起来,村里的农民没有一个人不曾偷过一两次父母的钱和家里的东西,所以一般说来像这样的事是还没有提到大家的炉边茶话之前就已经给忘掉了。不过,阿新是出名的老实人,他的老娘又是出名的贪心鬼,村里流传着各种关于她的谣言,所以这件案子引起大家的好奇心。他们都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鬼把戏,连到我家串门的人也没有一个不谈这件事的。 
  这个叫作阿新的小伙子,我只跟他说过两次话,所以虽然不太了解他的为人,但认为他是一个态度缅腆、客气、爱小声说话的人。我相信那样的男子不会,也不敢做出偷盗的行为来。可是,他的老娘每当到我家串门,却真正着恼的样子红脸赤耳地怒骂他:“我们那个死鬼真没有办法。您也听见了吧,他干出那么大胆的事儿来啦……”她大声骂他,说他用那些变卖豆子的钱已经在镇上的窑子里玩了五六天了。我想亲娘不至于撒儿子的慌吧,但又觉得阿新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半信半疑地观望着,看看这件事会得怎样一个收场。 
  说起来,那家磨房自从两年前老头儿死了后一直流传着各种难听的谣言。 
  本来,老头儿死了后阿新的娘并没有把出门在北海道挣钱的儿子叫回来,一切都由她自己来安排,而她所以敢这么作,都是因为背后有个出主意的人。听说这个幕后人叫传吉,在邻村同样开着磨房,他把阿新家仅有的桃树林也归为己有,正在设法赶走阿新。这件事镇上没有人不知道。 
  还听说,阿新是在十六岁那年被送往北海道去挣钱的。他把挣到够娶老婆的钱以后再回家来孝养老娘和照顾家业看作唯一的快乐。七年来他一直老老实实干活,今年五月才回来。 
  他在那里不幸患了肾脏病,听从医生的劝说才回来的,当时随身带回八十圆储蓄。 
  那时连我祖母也称赞他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特意送他礼物,全村的人也都尊敬他。 
  可是,他老娘是个曾经有一次为了借债几乎得了精神病的人。从此以后,事关金钱,哪怕五厘钱、半厘钱也都使她完全神智不清。她一听儿子带病回来,就好像家里来了个讨饭的。 
  阿新怕受老娘白眼,决定给镇上的医生瞧病的费用和零用,都由自己担负,此外还送给老娘四十圆。 
  不过,连我们耳朵里也常刮到这样的新闻,就是每当阿新不小心把钱包丢在家里的时候,便会少一些钱;老娘动不动就捉住那么大的小伙子打骂。 
  因为这样,村里的人都同情阿新,传播对他老娘不利的谣言,阿新不得不处身于两头为难的窘地。 
  结果,有一天他便被扣上偷卖豆子的罪名,受到老娘严峻的叱责。 
  老实的阿新完全没有了主意。在他糊里糊涂、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还想不出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他老娘已经在村里到处宣传这件事了。 
  阿新无论如何摸不到底细。他尽量思索,是否过去真的有过这样的事,但左思右想还是想不起,他觉得好像在烟雾里走路,过着不安的、不好意思见人的黑暗日子。 
  村里的人怀着很大的兴趣,打算搞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我不太清楚阿新家的事,所以没有法子猜测事情的真相,但我们村里也并不缺乏那种爱管闲事的人,他们像干自己的本行似地到处打听调查起来。 
  结果是村里传播起新的谣言,相信这个谣言的人也越来越多,闹得满城风雨了。听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阿新偷豆子的事,这是他老娘想从儿子手里当作赔礼抢走所有的钱,所以捏造出来的。 
  阿新吓了一大跳,拚命为娘辩护,到处辟谣。 
  阿新越来越沮丧了。他悲痛自己的身世,怀疑他不是这个老娘养的。 
  我怀着满腔同情,望着消瘦苍白、大伏天连帽子也不戴、悄然走在村里公路上的阿新。 
  阿新已经是二十三岁的男子了,却甘心受着不讲道理的老娘任意摆弄,不但不表示任何抗议,还到处为她辩护,这使我在心里发生奇异的感觉。 
  我觉得他好像是与众不同的,所以尽管很同情他,却不能像对别人那样送给他一点吃食什么的。 
  在路上遇见的时候,我诚心诚意向他打个招呼,问候他的病。 
  在这样的时候纵然气色非常不好,他却每次都只是这样回答我: 
  “托您的福身体越来越好了。” 

十四

  在大家为阿新的事件夺去耳目的功夫里。三十一号就来到了。那天刚巧是“二百十日”的前一天①,天气一清早就闷热得很,缓慢的南风时而懒洋洋地吹动树叶。 
   
  ①“二百十日”:指自立春数到到第二百十日的一天,阳历九月一日左右。每年在这天前后,日本各地都受暴风雨的侵袭。 
  我比平日早起身,照例在村里散步。 
  一看,家家户户已经都吃过早饭了。在前面的广场上和十字路口聚集着许多大人和孩子,乱哄哄地吵闹着。 
  不过,使我吃惊的还在后边。原来这些人穿在身上的衣服和其他的东西都比平常肮脏好几倍,个个都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媳妇儿们一律蓬乱着头发,她们平常爱穿的坎肩儿也看不出是哪年曾经洗过。裸身赤脚的孩子们活像迎接祭礼的日子似地喜气洋洋,那些在平常日子里根本连影子都不能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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