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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贫穷的人们 作者:[日]宫本百合子-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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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地喜气洋洋,那些在平常日子里根本连影子都不能瞧见、躲在屋里深处、行动不便的老人和病人,今天也都被搬到能从公路上瞧见的地方来了。 
  我不了解那个箍桶老头儿为什么今天特别把平常极不重视、恨不得她快死掉的闺女也搬到店头来睡,不怕难为情地在大家面前展览褴楼不堪的被子。 
  整个村里已经肮脏到不能再肮脏的程度,但那种喜气洋溢的气氛却是我头一次看见。 
  渐渐的,我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人心竟堕落到这个地步?我害怕又难过。 
  宛如遇见了自己渺小的力量不能制止的事件似的,我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里。 
  家里,是永远不变地和平而清洁,先代留下来的家具端正、整齐地摆着。 
  我不时地站在廊子上注视飞扬在对面公路上的砂土。从这里可以观察每个从镇上来到村里的人。 
  我一直等到快晌午了,公路上却连一个镇上人都没有出现。 
  到了十一点来钟,公路上终于出现了一群洋车的行列,冒着炎暑驶过去,车上斑驳灿烂,五颜六色;镇上太太们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太太们在村子人口下了车,围着会长夫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行动提纲。在她们四周立刻筑成了一堵人墙——裸着上体,背上缚着婴儿的黄毛丫头、媳妇儿,密层层地围包了她们;人墙越来越厚了。 
  这些穷女人吃惊地观察镇上的“太太”们。 
  她们瞧太太们插着发亮的梳子的头;绣花的衣领和闪耀在手指上的红、绿、白各色的戒指;没有一个太太不戴戒指。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只好看的小提包。多么漂亮的腰带!什么牌子的宫粉才能擦得那么匀呢?呃,竟有那个样子的洋伞! 
  媳妇儿们羡慕得几乎感到头痛。同样生为女人,却有像自己浑身泥汗过一辈子的人和整日打扮得漂漂亮亮、任意散财的人。瞧,她们是多么堂皇! 
  可是…… 
  难怪媳妇儿们纳闷,今天镇上的太太们虽然把自己打扮得从头到脚珠光宝气,衣裳却是穿洋纱的。 
  因为会里有一条规则:“以朴实为主,不得穿比洋纱更高贵的衣服”,贤明的太太们所以十分忠实和十分适当地遵守了这一条。 
  太太们开始行动了。 
  色彩华丽的洋伞的行列在乡村公路上形成一条惊人的长蛇阵。 
  ”她们在箍桶老头儿家的店头住了脚。 
  跟在她们身后来的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争先恐后地站满门口,屋里又暗又问,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紧身裤的老头儿和披着破坎肩儿的媳妇儿把那个像幽魂似的闺女夹在当中,朝着太太们磕了头。 
  会长夫人夹着难懂的汉语用鼻音说明了她们的来意。 
  老头儿和媳妇儿听了莫名其妙,但不住地朝她磕头。接着,会长夫人向太太们比划了一下手指头。 
  有一位太太从红漆的托盆里拿起一包用粗的红白喜带子捆扎的纸包,在老乡们一片羡慕感叹声中放在箍桶匠的一家人面前。 
  箍桶的两口子高兴得真想马上抢过纸包来。但是他们强作镇静,不住说些感谢的话和恭维的话,接连不断地磕头。 
  磕着磕着,他们逐渐冒起火来了,几乎忍不住怒喝:“别再捉弄我们吧!赶紧给我滚!” 
  到这时候太大们方才不再让他们表演把头不住点上点下的把戏,她们终于离开那里。箍桶的一家人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气。 
  他们两口子不管门口还站着一两个太太,抢着拿起纸包,急得心慌意乱地打开了。 
  从里出现一张五圆钞票。 
  两人一瞧见钞票,顿时像触了电似地对望着脸,浮着会意的微笑。 
  “能过几天好日子咯。” 
  “真的呢,能买那天瞧见的腰带咯。” 
  媳妇儿说罢立刻便想起旁边的闺女。一看,闺女已经累坏了,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弄皱了的红白喜带和上面用正楷写的“病人慰问金的纸包。 
  媳妇儿咂了咂嘴,对老头儿耳语着什么话。老头儿望了一下纸包,又望望闺女的脸,说: 
  “不要紧,她懂得什么!” 
  不久闺女拖着发臭的被子踉跄回到又暗又潮的屋子里,不见了。 
  太太们挨家站在穷人的门口,反复背诵同样的慰问词,大模大样点点头,在不影响身分的范围内适当地表示了同情。 
  尤其是那位会长夫人,要是平常她一定边说“啊啊,是啊,是啊,是的呀”边把头点到胸前;今天却不同,她大大方方地点着头;她是在心里自语着:“啊啊,好!好!” 
  这一群人每到一个地方总受对方的感谢和尊敬,引起对方的惊喜。 
  太太们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 
  “对人施舍是多么有趣的事呀!” 
  不过,她们渐渐疲倦了。她们也厌烦同样的行礼和同样的谢辞,不高兴再对每一个人表示亲切的同情,懒得一一说明来意了。到末了,会长夫人只是停住脚步点点头,太太们也随即扔下纸包,打算赶紧来个完事大吉。 
  连那些跟在她们后边的人群也逐渐不客气了,他们大声骂她们,评论她们的容貌,使得太太们更加泄了气。 
  她们又渴又热,又担心脸上的宫粉脱掉。当大家怀着不安和急躁交织的心情来到一家老百姓门口时,有个人突然坐在火热的地上,阻挡她们的去路。 
  太太们都为这个突然发生的事情吓了一大跳,想赶紧往后退几步。这时那个人一伸手捉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太太的衣襟,哭咧咧地嚷着: 
  “咱不是可怕的人哪,请听听咱的哀求吧!”原来她是善呆子娘。 
  在她背后呆然站着善呆子和白痴孙子。太太们狼狈了跟来看热闹的人都笑哈哈地停住了脚步。 
  猩猩老婆婆拉开嗓子发出钢铁一般的声音嚷道: 
  “好心的太太们!请瞧瞧这个疯儿子和连话也不会说的傻孙子吧!求太太们哪!应该救救像咱这样可怜老婆婆呀!哪有比咱更可怜的呢!求求您,做好事儿吧!” 
  那个被捉住衣襟的太太也快要哭出声来了,她边往回拉衣襟边嚷嚷: 
  “你干吗!快放手!我不会走开,快放手!” 
  “不,咱不放手!咱死活不放手!请听听吧,哪有像咱……” 
  老婆婆把太大的衣襟捉得更紧了,匍匐在地上。其他的太太们异口同声地吓唬老婆婆,又花言巧语地哄她,老婆婆却总也不放手。 
  太太们那种不知所措地来回拉衣襟的样子太滑稽了,四周的人情不自禁地高声喝起采来。 
  这时一个男孩子像狗一般挤开人群跳了出来,边喊边指手划脚: 
  “哟伊!哟伊!多没羞!”” 
  那是甚助的儿子。 
  这么一来,那些一直耐着性子等待这个机会的野孩子们立刻起哄了: 
  “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啦!这种臭女人会做啥事儿呀!” 
  “老婆婆,咱帮你的忙!” 
  四周飞扬黄土,在一片吵闹声中时而传出老婆婆唱歌般的哀求声: 
  “好心的太太们!请听听吧,咱家的疯子和白痴……,他们怎么能活下去呀!” 
  太太们失去了常态。她们很想立刻溜之大吉,但又不甘心在这些野兽般的人们面前表示投降。她们完全兴奋了,个个都变得神经质,看那样子,稍微用指头砍一下,她们都会尖声大叫起来。甚助的儿子对着呆呆站着的善呆子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话,接着比了奇妙的样儿推他一下。 
  被推到太太们当中来的善呆子“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地傻笑着,比出不堪正视的下流动作来。 
  “太失礼啦!” 
  “太过分了,干什么呀!” 
  太太们因为害羞和愤怒涨红了脸,用袖子蒙着脸,边叫边想退出去。 
  这么一来,穷人们完全暴露出他们的兽性来了,连大人也冲着她们说难听的话开玩笑。 
  会长夫人几乎发疯了。她噙着眼泪,从同伴手里夺取一个纸包,狠狠丢在猩猩老婆婆的脸上嚷着说: 
  “快,快走开!,太过分啦!快,快,快!太……” 
  老婆婆好容易才站了起来,一手推开善呆子,平心静气地道了谢; 
  “谢谢您哪。咱家三口子有救啦。咱忘不了太太们的恩情。” 
  三个人挤在一块儿心满意得地回去了。人们的骚动也停止了。 
  太太们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过不一会儿,还是会长夫人头一个勉强恢复了原有的威严,用可怕的眼光立眉竖眼地在群众脸上横扫了一通,然后默默站在同伴前面迈起步来。 
  她们的归途是多么寒伧哪!甚助的儿子远远冲着她们掷去牲口的旧草鞋,唆使狗去咬她们。 

十五

  镇上的太太们来过了。她们散了财,又回去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呢。可是,为了“这么一回事儿”我们小小的村子就整个儿给扰乱了。 
  孩子们穿上节日的衣裳,聚在村里唯一的粗点心铺子门口,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大人们为了争论得到的钱的用途,夫妻和父子之间都起了口角,隔壁邻舍也互相嫉妒,闹不和睦了。 
  不过,我的家却依然是“生意兴隆,车马盈门”。 
  今天,他们和前天一样都来我家串门。 
  他们十之八九都穿上干净衣服,脚下的木展也是半新半旧的。他们把镇上的太太们访问的经过从头到尾、源源本本说给我们听,谈着那件连我们家都听见了吵闹声的大骚动,嘲笑太太们的胆小和软弱。 
  只捉住太太的衣襟就得到钱的猩猩老婆婆、挑唆善呆子的甚助家的儿子,这些人的行为像是勇敢、有趣的事迹似地使他们大为开心。 
  “那个老婆婆的样子真了不起。真想让您也瞧瞧她们出洋相的丑样子哩。” 
  他们也争先恐后地把自己得到的钱数告诉我们。 
  “咱得了五块钱!” 
  “你太狡猾啦,咱只得了三块钱。” 
  接着,他们就骂她们事先把锣鼓打得那么热闹,结果是只给了这么一点钱,还硬逼着人家表示感谢,简直大不讲理;有的还骂她们把钱分得不公平。总之,他们比过去更加深了对镇上人的反感。 
  我抓住每个来串门的人问:“这回有了一点意外收入,日子过得比较容易了吧?”可是没有一个人承认。 
  “像我这样穷光蛋,尽管得了三圆、五圆,这有什么用呢。女的要买那个,男的要买这个,在两口子打架的功夫里那么一点钱早就飞走了。过了三天又恢复原状,不得不一身泥汗过日子哩。” 
  他们的话并不假。还没有过一星期,那些从镇上流到村里来的钱又被收回镇上去了,村里人的手里再也没有够上三圆那么大数目的钱了。 
  他们要是有了一点多余的收入,立刻便拿去购买东西。他们不加思索地拼命购买,结果是添上利钱还给镇上。 
  他们没有储蓄的习惯,所以根本不想积钱。他们把银行和邮局当作是只拿一本折子换走他们钱的地方,所以没有一个人利用这些机构。 
  因为这样,尽管我们口口声声劝他们储蓄,这等于是白费嘴舌。如今,他们虽然得了钱,却仍然吃我们,喝我们,满不在乎地伸手要东西,央求我们想办法。 
  我不由想起这样的事来:说不定正因为我帮助他们的力量很小——例如给钱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给过一块钱整数,给的衣眼也都是旧的——所以不至于在他们身上发生很坏的影响。 
  要是我给每个人一百圆,他们在用完这个钱以前,一定是不务正业,优游自在过着日子;等把钱用完了,他们就又要求我们想办法,完全依靠我们。他们需要的帮助是永远没有限止的。哪怕我们为了帮助他们变穷了,他们也依然要求我们想办法,怀着“总会得到什么东西”的希望每天每天到我家串门的。 
  不出我所料,镇上的太太们的计划是失败了,同时在我心上留下一个可怕的疑问:“现在我该怎么办。”这个疑问在发生甚助事件时也曾经一次苦恼过我。可是,那时候我还对自己的行为怀着信心,并不像现在这么灰心丧气。如今,我却开始怀疑自己那些行为不一定是对的。 
  当一个人对弱者表示怜悯或是施舍东西的时候,谁敢断言这个人不带一点虚荣心呢? 
  不消说,我们不谈那些彻底看透人生、大觉大悟的人,至少像我这种程度的人是几乎不可能虚心下气地救助别人,为他们谋幸福吧! 
  从镇上太太们的那些行为看来,活像赈贫行善这一类行为,在某个场合不外乎是施舍者本身享受散财的自由和施展势力的一种手段。 
  至少在“施舍者”和“受施者”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力量的差异,因而从彼此不同的立场上发生种种的感情。 
  正因为这样,虽然我尽量用诚恳的态度对待他们,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施舍者”自得的神气。 
  我无论如何不能和他们成为一体。我不过是为了想救起漂流在河里的他们,从河岸伸出竹竿而已,绝不是亲自投进河流中去救他们。 
  徒然表面上是跑到地里去帮助他们收获,同情他们或是发生共鸣,但我是绝不能变成他们之间的一个。 
  那么,要是我也漂流在同一河流里,那该怎样呢?我一定为了防备自己被河流冲下去,没有功夫管人家吧。 
  我已经不满足只从河岸伸竹竿,但使自己和他们一同浴着浊水,痛苦不堪地挣扎着,最后失去手脚的自由,这对于只能有一次不能有第二次的我的生命来说,似乎太悲惨了。 
  那么,应该怎样才能使自己真正谦虚和诚恳,同时又能消灭现在的不满和恐惧呢?我感到惶惑。 
  好像在什么地方有人对我嘲笑着似的:“你那花园怎样了?应该是开始萌芽的时候呀!” 
  可是,我是一个不太容易死心的人。我不能马上“放弃”原有的欲望,不肯平心静气地把它忘掉。 
  我不能嚷着“社会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泰然处理自己的感情。我平常总被不满、悲哀、痛苦等等情绪折磨着心,受那些“聪明的人们”莫名其妙的同情。 
  如今,我也不能嚷嚷“没什么关系,这不过是我太渺小罢了”等话来安慰自己的心。 
  即使我是一个发出蚊子般的小声、老是卿卿咕咕的人,但却感到自己所期待着的东西就在离此不很远的地方,正在等待着寻找它的人;我相信自己不过是还没有找到而已。我凭着这个感觉,为了寻求墙壁那边的某种东西,尽量睁着大眼,伸手摸索,耸着耳朵静听着。 
  像这样,在我被重新涌出来的希望折磨着心的时候,村里现出了贫穷以前的好景况。 
  在村子的尽头有一家酒店。这个平常生意不怎么兴隆的酒店,最近却突然热闹起来了。一到黄昏时候,店里聚集了从地里回来的农民和被大家起了个外号叫“一升酒”的箍桶老头儿、甚助父子等等人。 
  他们把长板凳端到店头来,烧着蚊香又唱又跳。那些出来乘凉的附近的媳妇儿和孩子们也围绕着他们看热闹。 
  善呆子每次都成了助酒兴的好材料。 
  这个晚上,酒店里照样乱哄哄。酒客们躺在长板凳上吧达吧达用团扇赶着闻见酒气成群飞来的蚊子。在这一批人当中今天还看见阿新的脸。 
  那些酒鬼有时用筷子夹着咸菜,有时互相交换酒杯,时而乱七八糟地骂镇上的太太们,时而开个无聊的玩笑。阿新坐在他们一群里默然握着酒杯,定眼凝视着溺在怀里的蚊子的尸体。 
  “呀,真的阿新在这里呢。你干吗不声不响,我简直把你忘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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