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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贫穷的人们 作者:[日]宫本百合子-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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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却一股劲儿往前走去。好像在他前面根本不存在什么障碍物似的,不,纵然有障碍物他也毫不费力地战胜它们。他只是一股劲儿地往前走。当他来到笔直往前延伸着的公路的拐弯角时,在这奇怪的黑影前面又出现一个新黑影。 
  缩成一团的小小的影子在尘土飞扬的黑雾中是多么软弱无力地踉跄走着呀!真的,新的人影是跌跌歪歪行走着。 
  当一阵狂风发出很大的吼声刮过地上的时候,那个人影就像遭戏弄的枯叶,忽左忽右,前仆后仰,就要跌下来似地颠踬着:暂时间停住脚步,好像犯失魂病的人似地颠颠倒倒摇晃着身子。 
  这个两手紧紧蒙着脸,给风刮得从公路的那一端撞到这一端、凌乱着脚步走来的人影,为这突如其来的人的脚步声吓住了,从手掌之间露出脸,透过黑暗和尘土的帷幕,想努力看清对方。 
  突然出现的头一个人影,从那不断地踉跄着很吃力地走来的第二个人影看来,是多么可怕而伟大呀! 
  第二个人影又歪歪斜斜走进路旁树林里躲起来。 
  他想让那个人影过去。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一直望着前面走的第一个人影,来到树丛旁边时却突然住了脚。他转过身去目不转睛望着来的方向。在那里,虽然许多树木枝梢挡住他的视线,但却仍然清楚地望见冲破夜幕闪烁着的村公所明亮的灯光。 
  第一个人影集中所有的精神凝视着那一孤独的光亮。突然间,从他嘴里“哇”地一声漏出惊喜交织的尖叫声,他把身一跳,高举有手,一纵身像皮球一般往前奔去。 
  他弯曲了身子,张着嘴,吡着门牙,伸出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前面奔走着。在他四周,飕飕烈风迎面刮来,又飕飕地刮过去。 
  第二个人影没条斯理地移动着身子。 
  他那两手蒙着脸的小小的影子,一路被狂风戏要着逐渐走远,消失了。 

十八

  夜半的狂风一到破晓时又刮来好几阵骤雨,断断续续下着的雨冲走了公路上的土砂,好几条细水流在公路的两旁,水顺着留在路当中的两条车辙沟潺潺流下去。 
  农民们都躲在家里打草鞋和草绳来消耗时间,但孩子们却不能在家里静坐,他们跑到村子尽头儿的一座杂树林去玩耍了。 
  在那里,一到秋天就有许多不知名的“蘑菇”露出头,有时那稀有的“滑菇”也露出黄色脑袋,使那些小小的采集人踌躇满志了。今天,孩子们故意挑选这么险恶的天气,开始了“采蘑菇”的游戏。 
  他们在树林里拼命寻找蘑菇,使裸着的脚底碰在割过的苇草楂子上,怪痒痒的,却是不停脚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他们指甲之间塞满了泥土,拚命挖开积在地上的、活像堆积着的温漉漉的薄纸似的落叶,有时把无意中捉住的蚯蚓互相扔来扔去,有时用松叶搔搔同伴的身子,争先恐后往前走去。这时一个走进连着树林的坟地里来的孩子像发见什么东西似地突然停住脚步,怯生生地窥伺前面。 
  一看他这样子,其他的孩子都吓了一跳,一齐跑来透过摇晃着的树枝梢瞧着被他指着的一点。 
  在那里——在一簇树叶像溅着水沫的浪头一般骚然起伏着的地方——一块黑地白花布像一面旗子似地被风吹动着。 
  “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吹动着呢?” 
  “真的,那是什么呀?去瞧瞧吧?” 
  “嗯,说得对。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好吧,阿源”” 
  “对,你去瞧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汁么,是我一个人去么?不,我可不去。你们也一起去吧。” 
  “我不想去。是你头一个说要去的呀,对吧?” 
  “嗯,对。” 
  “对对,是你开口的呀,就去吧。”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那头一个说出要去看的孩子完全给难住了。他提议大家(扌害)拳、(扌害)输的人去看,可是伙伴们无论如何不同意。到未了决定由他带头儿头一个走去,大家跟在他背后。 
  他那小小的心为好奇和恐惧紧张万分,活像心在耳朵里别别跳着。他害怕得真想从这里逃跑,但又死心塌地地想:到了这地步非在这些“胆小鬼”面前显显自己的勇敢不可了。于是,他怒耸两肩迈着大步往前走去。 
  可是,这个可敬佩的勇士,当他发见从松树赤色树干高处摇摇摆摆吊挂着两只苍白的人脚的那一刹那,他的决心马上从他心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脸上刷地失去了血色,跳起来冲着伙伴尖叫一声: 
  “吊死鬼,” 
  接着,他像被什么东西踢出来似地一个箭步穿过墓碑之间,冲着公路逃跑了。 
  这意外的叫声使其他的孩子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情不自禁发出各种惊叫声,互相拥挤在狭小的径上,争先恐后逃出这块可怕的地方。。 
  四周突然寂静了,只有树叶在簌簌地响着。在那前后摇摆着的两只脚下,孩子们丢在地上的竹叶,上面串了少许蘑菇,被风微微吹动着。 
  几乎全村的男子都被孩子们领着聚集到坟地来了;他们互相挤成一团,暗暗祈求最好是孩子们撒了谎,鼓足勇气往前走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真地有人吊死在那里。 
  有个用手巾包住脸、无力地垂下头的男子挂在一根绳子上,像弄坏了的玩偶似的、毫无用意地前后摇晃着! 
  被雨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清楚地呈出僵硬了的筋肉可怕的轮廓。 
  落叶和尘屑贴在他那每六八根粘在一块儿的,像刷子毛一样竖起来的头发上。 
  看的人不胜凄凉。 
  “到底是谁?” 
  大家拚命地回忆,但没有一个人记得起死人身上的衣服花样和身子的轮廓。 
  自从七年前有个农家女子在这坟地吊死了以后,村里一直没有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所以农民们完全不知所措了。 
  这些身穿蓑衣、头戴笠帽的农民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他们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像玩具一样被风戏弄着的死尸。 
  在被雨水冲走土砂、留下好几条沟的黄土上躺着一棵被踢翻后溅满泥浆的木椿子,和泡烂了的一只草展;从离地有三尺高的死人衣襟淌下的水滴在地上滴出无数小窟窿。 
  “应该马上解下来。” 
  大家都在心里这样想,互相等待,等别人先开口。每当烈风发出怒涛般的响声穿过树林刮去的时候,大家都害怕那根细绳耐不住重量,死尸轰地堕到地上来。 
  那些自封有功劳的孩子们看见平常打骂自己的可怕的“爹”和“哥哥”们今天不知为什么总也不动手,只是呆呆站着。不由吃了一惊,迷惑了。 
  他们聚集在坟地的,个角落里互相打着耳语,轮流望着大人们和死尸: 
  “像爹那样的大人也害怕呢……” 
  “真的,他们也同样害怕呢……” 
  死尸被解下来,还是等过了一些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警察和看墓人以后的事。 
  僵硬了的死尸被横放在门板上,当有人费了很多时光解开那湿得不易解开的手巾的时候,旁边一个男子突然往后跳开几步,像疯子似地狂叫起来: 
  “这不是阿新么?唔?不是阿新是谁?” 
  人群马上动起来了,许多脑袋都从他肩上伸过来,仔细望着死人的脸。 
  “呀!是阿新!是阿新哪!这可不得了!” 
  “什么?让我瞧瞧。呀,真是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都是那个鬼老婆子呀,把那么个孝子逼成这样子啦!妈的,赶紧死吧,贪心鬼!” 
  这些心地单纯的农民本来就害怕“死”。如今亲眼看见心眼儿那么好的孝子阿新、昨天还跟自己谈过话的阿新在这短短的时光里竟变成这么个悲惨的死尸,他们个个都心灰意懒,只是打心底里仇恨阿新的老娘。他们口口声声称赞还年轻力壮的阿新尽管扶老娘的折磨却始终尽孝道的事迹。 
  “要是告发她,会得什么罪名呢?不会是殴打致死罪吧? 
  在人群里一个口齿伶俐的男子得意地发表议论这样说。可是,那个看来没有经验的年轻警察并不理睬他的话,只是狠狠地发出沙声,催促大家赶快叫来死人的亲属。 
  有个男子立即穿过庄稼地,一面簌簌弄响身上的大蓑衣,一面冲着磨房跑去。 
  磨房就在对面,远远呈现着那小小的轮廓。可是,那个去捎信的男子却很久没有回来。大家谈论着性情跟阿新一样的、不能憎恨别人的阿新的爹的故事,一面不住把手举到额前去张望走在田垄上的人影。 
  去捎信的人回得竟这么晚,他们打算叫第二个人去了。这时有个老婆婆从公路那边像疯子一般冲着这边奔过来。 
  “呀,是谁?跑得那么快!” 
  “真的,那么个老婆婆跑得倒挺快。” 
  把大家的视线引在她一人身上跑过来的,原来是善呆子的娘。 
  她成了什么样子了啊?她白发蓬乱,一只袖子不知去向,边跑边吁吁喘着气。 
  “呀,你不是阿善的娘吗?怎么回事?干吗这么慌张?” 
  “谁?唔!吊死的是谁?” 
  老婆婆脸上没有了血色,一手推开大家,想一手揭开死尸上的草席。 
  “干什么,是阿新呀!可怜的磨房阿新变成这样子啦!” 
  “沉住气慢慢再讲也不迟啊。” 
  大家安慰着老婆婆说。 
  “什么?阿新?是磨房的阿新么?’” 
  老婆婆像放了心似地舒了一口气。她暂时间沉默着,但突然又哭丧着脸说: 
  “我家的阿善也不见啦。今天早上有个不认识的汉子对我说:你家那个呆子站在禽村的沼泽边沿上,比着奇怪的样子。所以我……”老婆婆说完便扑打扑打落下泪。 
  大家安慰她说呆子绝不会死,老婆婆却说这回她有了不吉利的预感,所以一定发生意外的事,哪怕死尸也好,希望大家帮她找找。老婆婆跪在大家面前哀求着说: 
  “要是平常好生照顾了他,我也不会这么焦心。可是,咱连饭也没给他吃饱,我真怕得要命。要是他死了,他一定恨我呀,求,求求你们,我这样地求你们!听我的请求吧!” 
  大家心里暗想这两三天来的天气原来是村里发生不吉利的事件的预兆。 
  “一夜功夫死了两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这是解也解不开的前世的孽缘哩,多可怕呀。”” 
  “真的,多害怕呀。拿我的力量是没有法子挽回的呀。南无阿弥陀佛……” 
  “要是没有法子让他活,祈祷他能进天堂吧。” 
  聚集在那里的一半人带着老婆婆阴惨惨地走开了。每逢烈风一刮,草席的一端就被翻开来,露出湿漉漉的衣服和死尸的脚尖。留在坟地里的另一半人以真正虔诚的心情思索起那庙里和尚爱谈的前世的宿缘啦、极乐西方和地狱啦等等的问题来了。乍一看,生前默默忍耐一切的那个阿新,好像在这么死去以后会把自己曾经看见过和体验过的事情统统去告诉某一个人,而这个人呢,随便结果一两个人的性命是满不当回事的。 
  他们也想到阿新对曾经关照过他的人给予善报”,对曾经折磨过他的人给予可怕的恶报;好像阿新具有这种力量似的。 
  阿新生前爱说“老天爷要罚你呀。”现在想起来,他这句话不是随便说的。 
  大家一想到自己并不曾怎么热心关照这么伟大的阿新,觉得非常难过和害怕。 
  “阿新,你要记清楚呀。我过去一直暗暗同情你。可是,我是个穷人,没有法子帮助你呀。” 
  对着那再不动弹的草席下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战战兢兢这样嗫嚅着。 

十九

  村子里完全纷乱了。 
  多么不吉利的吊死鬼! 
  死得那么惨的,竟是生前连一点缺点都没有的阿新…… 
  不但如此,好像善呆子也死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么看来,那几天的天气还是发生凶事的预兆呀…… 
  村里的人都说同样的话。死神是在意想下到的时候降临到意想不到的人的头上的。他们觉得那个说不定还看中了自己的可怕的死神,如今就倘佯在身旁,所以连出门都不大情愿了。 
  当我知道这些死讯时,起初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在我认识的人们中,已死的没有几个。那些亲眼看见我呱呱落地的人如今还把我当作婴儿爱着我。而且他们都是那么健康、那么活泼地劳作着啊? 
  可是,阿善和阿新,我认识他们才两个月,就已经死去了。而且死得竟这么突然,竟这么可怕……。 
  前天,我还看见善呆子在走路。 
  前些日子,我还对阿新打过招呼说:“早安,今天身体怎么样?”可是,这个阿新现在却已经死去了,冷僵了,就要给埋葬在地里了。…… 
  我想起自己最近的生活。尽管那是十分难过和讨厌,却从没叫人有过像“死”这一类的念头。 
  在之广大的天地里一天要死去多少人呢?可能会死十个人、一百个人,甚至一千个人。可是,我却活着。而且活得这么健康,怀有许多愿望,一身受着大家的爱。 
  我从来不消极。 
  虽然遇见多大的困难——当然,出没在我那狭小的天地里的可能都是既渺小又无聊的事——我却总要想尽方法克眼它。 
  我在想到死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是如何去冲破这一关的问题。我痛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活下去,除非脑汁干涸变成迟钝的人、没有意思再活下去了。我不能像古代妇女那样动不动就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我能过有意义的生活的期限内,我是不死的。 
  可是,在我身旁却死了两个人。而且他们死得又那么不平常! 
  要是我那天晚上走过森林救了阿新的生命的话? 
  我一定拚命劝说阿新。劝他设法治好病再从事工作。不过,难道这样作算是真正救他么?我不过是让阿新从树枝上爬到地上来罢了。 
  我不能照顾阿新一辈子。也不能一年到头不住地给阿新打气。那么,对阿新说来,病虽然稍稍有点治好,也有人施舍给自己一点钱,可是依然给抛到贫穷、辛酸和寂寞的世界里,这又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呢。 
  “我被救了。可是,叫我作什么呢?我可不愿意让自己尝尝比以前还辛酸、痛苦的滋味呀。你以为救活一个人而感到满足,永远欣赏着这个回忆。可是,我却永远后悔地想:那时为什么不死呢?”他一定会这么想吧。 
  即使我当时真地救了阿新的生命,但如果不能保证让他一辈子不受欺压、能挺起胸脯生活的话,我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会不会受“应该拯救想死的人”等等普通的一般感情的支配,在考虑对方今后的命运之前,先让自己感到满足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觉得自己过去所作的一切都哗啦啦地崩溃下来似的。 
  我过去的那些行为大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渴望救别人的心而作的吧?我施舍他们衣服、金钱、食物,又同情他们。但这对他们的一生有哪些意义呢? 
  要是我以真挚而伟大的爱情去拥抱他们,以深刻的同情救他们,阿新不一定会死吧。 
  也不至于让善呆子变酒鬼吧! 
  可是,这两个人在我束手无策的功夫里死去,眼见着给埋葬了。真的,在我还是束手无策的功夫里,应该如此的事已按着它的意思进展,得到一定的结局。 
  我并没有想到应当为阿新打气,让他认识到生命的宝贵。 
  无论怎么想,我过去没有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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