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2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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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低头不语的新娘只得开口说话了——莺歌燕语的口音令众人如堕五里雾中,加之新娘的声音也小,几乎所有的人都听不大懂这异域的蛮腔。众人有几分烦躁了,嗡嗡哄哄地不想再去理会这个那个了,反正是喝喜酒,喝酒要紧。有人已端起了酒盅、摸起了筷子,瞄准哪盘、好莱,只想,陕些动手。
新娘觉察到众人的情绪,便放慢语速且将口音努力向普通话靠拢,重申广遍:我的老家在……安……徽。
一小部分人听懂了。主婚人又问,安徽什么地方?
新娘答道:……凤阳……
大部分人听懂了,这地名让不少人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一口气提到喉头那儿不上不下了。
新娘不那么拘谨了,不等再问自顾说道:就是出了皇帝朱元璋的凤……阳……
所有的人都听懂了——那无数口提起的气呼地又倒灌回胸腔,半天再难缓上来。
主婚人强撑着,坚持履行自己的职责,忐忐忑忑再问一句:敢问新娘贵姓?
——姓……朱……
姓朱?朱元璋的那个朱?你,你莫非与朱元璋扯得上边?
新娘不再扭捏了:是的,我是朱元璋正宗的第三十七代孙女。
哗啦啦众人齐站起,哗啦啦椅凳全倒下——主婚人顿时瞠目结舌摇摇欲坠,亏得有眼疾尹陕者上前扶住了。谁能想得到,这“朱”姓新娘竟与朱元璋一脉相承。
一笔写不出两个朱——众人一片涌潮般感慨唏嘘。几个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来又想跪蹲下去,口中连连念叨:了不得了,了不得,金枝玉叶,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呀。锁锁竟娶来了皇家的公主,锁锁这不成了驸马了吗?了不得呀,了不得,咱高家庄出了驸马爷了……
村人愕然——锁锁可不就真成了驸马吗?!有几个青年跳起来,学着老电影《地道战》上的样子大叫:高,高,高家庄实在是高,高家庄的地道盛得下大江大河呀……
婚宴变成了一场对公主和驸马的惊惧,众人大呼小叫的当口,突然意识到驸马锁锁不见了。里里外外找遍了,还是不见锁锁的影子。众人大惑,这太有点蹊跷了,继而,人人心中都不安乃至畏惧了。
忽然,有一首歌白天上飘来:
说凤阳道凤阳,
风阳本是个好地方。
自从出了个朱皇帝,
十年倒有九年荒。
齐不隆咚锵,
齐不隆咚锵……
歌声悠扬凄婉又虚幻缥缈,既像是天堂之歌又像是冥冥之音。众人跌人歌曲的音韵,个个木呆呆魂灵出窍,似飘飘然随音韵升上了天堂,又恍若昏昏然随曲调坠落冥冥之中。这时候天上飘来这样的歌;怎不叫人目瞪口呆?
哪来的歌声呀?似乎是天上在唱歌,是天在歌唱吗?
人们终于觉出歌声来自院外高处,为了弄个究竟,他们前呼后拥呼啦啦跑到了屋外,继而又循着歌声寻找——
终于在一棵高树上找到了歌源——树冠枝叶掩映处,寻得一人知了般趴在树杈间,两只手挥舞节拍,正朝着无极天空引吭高歌。莫不是上苍降下了什么精灵?莫不是地上的凡人得道成了仙?
——歌者竟是驸马锁锁!
憨锁锁能爬上树,憨锁锁这火候上竟爬上了树,憨锁锁竟唱出了歌——竟唱出了这样的歌,无疑哑巴说话铁树开花六月大雪晴天霹雳,他必是神灵驸体,否则怎能爬上高枝,怎会唱出这样的歌来?
上苍降下的一个幽灵——地上飞上天的一个不凡的人,以歌声向众人心田播撒着难以名状、摄人魂魄的昭示和畏惧。如果这歌声由其他人唱出,神秘的色彩会逊色很多,可它偏偏来自天空、偏偏由憨锁锁唱出……
树上的叶子随着锁锁歌唱的节奏一齐哗啦啦响起,如同无数个手掌在击打节奏,整个树干也似在舞动。
树顶上的锁锁让树底下仰头的众乡亲发了集体癔症,惧悚不已、惊惑不已,就差顶礼膜拜了,似乎树顶冒出了个图腾。
很长时间,土地之上的众人一片肃穆,没人敢呼唤天上的图腾下凡。倒是有几片树叶威风凛凛地自高处飘落下来,有人竟将树叶恭敬地捡起,用嘴吹了吹捧在手中。
锁锁呀,锁锁……
大茶壶的拐杖点了几下地,又指向了天空,然后一番摇头感叹:因为心里所充满的,口里就说出来。仁慈的主赎救所有的人,心向主便得救……
没人听得懂玄奥的天国话语,神秘的气氛越发浓厚地弥漫开来。
一排排酒桌此时空旷无比,唯村长仍安之若素。环顾四周,似乎此时才发现刚刚还济济一堂熙熙攘攘的村人一眨眼全丢失了,丢失了村民的村长还算得村长吗?奇怪的是村长的脸上却荡漾起神秘的笑:公主,公主来到了高家庄呀。驸马,驸马呀……他端起了满满的一杯酒,一仰脖子干了个底朝天。
父债子还
派出所的吉普车于日光正旺时开进了高家庄。
吉普车进村时一路拉着警报,正在田地里劳作的村人当然听到了刺耳的响声,一闪一闪的红警灯令其目眩,他们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表示出极度的惊讶、关注,警车显然是向村子开去的。但片刻之后他们便恢复了手中的活计,他们没什么值得怕警车的东西,怕的只是手中的活计不能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
村落的鸡狗鸭鹅们对警车的到来反应更是强烈,没头没脑地上蹿下跳。一个女人追赶着一只母鸡,大叫:你要往哪里去?你腚里有要下的蛋哩,难道你要把这蛋下在别人家吗?母鸡根本不理会主人焦急,咕咕地叫着跑远了。主人亦如母鸡样咕咕地叫起来,追着母鸡而去。
村长女人认为她有责任对警车进村表示更多的关注,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屋来,对正歪倚在炕上闭目养神的村长说,不得了了,没听见抓人的车进村了?
村长并不睁眼,回一声:知道了。
女人惊讶了,那你咋还老太爷子样歪在那儿一动不动?
村长说,呵,你要是弄懂了这些,你也该当村长了——该发生点事了,高家庄该发生点事了。用不着你操闲心的,该干哪样干哪样去吧,让我先迷糊一会儿。说完果真在炕上躺下了。
村长的举动比警车进村还令女人惊诧纳闷,但她不便再问,毕竟当村长的是她男人而不是她,她不想讨挨骂。
这几天锁锁时不时慌张大叫:看见了,看见了,俺看见了。
媳妇问你看见什么了?锁锁没了下文,而是拉着媳妇的手不放:你不能走,说什么俺也不放你走。你要走俺就抱着你不放。
媳妇被锁锁逗乐了,我的锁锁呀,别说傻话,好好的,我怎么会走?锁锁知道亲媳妇了,我要跟锁锁好好过日子哩。
锁锁笑了,紧紧地抱住了媳妇。
媳妇的脸上有泪花滚下来,她觉得与锁锁生活在—起实在是莫大的幸福,锁锁是有点傻,可傻锁锁处处都能制造出正常人难以企及的幽默和乐趣。精明的人对什么都按精明的方式判断处置,结果把幽默和乐趣从生活中挤得千干净净,只剩下绞尽脑汁乏味的精疲力竭。锁锁活得可不是这样,看看锁锁是怎样的与众不同吧。
朱元璋的第三十七代孙女、锁锁的媳妇拥着驸马锁锁问:锁锁呀,那天你为啥爬上了树?
锁锁笑而不答。
媳妇说,锁锁,你要不说我就不让你抱了,你快告诉我呀。
锁锁说好,我告诉你,可你不能告诉别人。
媳妇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锁锁你快回答呀。
答:树上高。
问:那么高的树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答:一下子就飞上去了。
问:我的个锁锁呀,你会飞?
答:会,我想飞就飞。
问:那你这会儿再飞一个我看看行不?
答:不行。
问:干吗不行?
答:这会儿我不想飞,我也不让你飞。
问:锁锁真的喜欢我吗?
答:喜欢,俺妈说你是俺媳妇了,俺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旁人不能动。
锁锁发现媳妇的眼窝盈出了泪花,他有些慌乱,说,俺兄弟动他媳妇俺光听见他媳妇猫一样叫,可没听见她哭,你咋就哭了?……
媳妇一下子破涕为笑,且咯咯笑出了声,这让锁锁突然想起了,说,对啦,俺也听见她这样笑哩,这样笑好听。
媳妇说那我就笑给你听,天天笑给你听呀锁锁……
锁锁紧紧地抱住了想怎么动就怎么动的媳妇。
马翠花喜出望外,她万万没料到,一场婚姻使憨锁锁判若两人,基本步入了正常的生活轨道,起码在人前极少显出憨傻,也极少做出荒唐的事来。她不得不承认这“朱”姓媳妇真正地非同寻常,带来了令人惊奇的变化——将一个大活人变了,既然能把人变了,天地间还有什么不能变的?不知不觉中,马翠花对这“朱”姓媳妇充满了敬畏。
憨子在某些方面往往比正常人更有预见,当别人还什么都感觉不到时,锁锁突然慌里慌张抱起儿子瞒院子叫喊: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马翠花说,锁锁呀,你成了家的人了,当了爹的人了,咋还孩子样没个正形。
朱姓媳妇倒是从锁锁的异样神态中觉出了什么,锁锁,什么来了?你看见什么了?你快说呀。
遗憾的是,锁锁超乎常人的异常预感就此戛然而止,恢复了一个憨子的憨笑,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锁锁的预言得到了应验,的确有令人惊慌的事“来了”——不一会儿警车停在了锁锁家门前。
原来,派出所的人是为锁锁媳妇来的,他们要把这朱姓媳妇带走。
朱姓媳妇说,不,我不走,我愿留在这儿,我跟锁锁成了家。她的双手紧紧地扳住了门框。
派出所的人说,用不着怕了,我们是来解救你出火坑的,只管跟我们走,看哪个敢拦?!
令派出所的人想不到的是,朱姓媳妇却说道:我刚从火坑跳了出来,我以前那日子……那才是火坑,那时你们咋不去救我……说着便涕泪满面了。
派出所的人愕然:没见过你这样的,真成了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主——哎,你难道不知道你娘儿俩是被人拐卖了?
朱姓媳妇擦干了泪水说,我知道,我还真的替人数了钱——我是怕那人多讹钱!别的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我找到了个好人家,说什么我也不走!
派出所的人说这可不行,你和你儿子属被拐卖的妇女儿童,现在全国都在打拐,说什么你也得跟我们走。说着拉住朱氏要拖走。
锁锁这时候才明白了,这些人是要将他的媳妇带走。锁锁的眼珠要跳出眼眶了,积蓄了几十年没派上用场的愤怒今儿个可有了用武之地——锁锁怒狮般吼叫着冲派出所的人扑了上去。
派出所的人猝不及防,有的甚至被撞倒在地。门外已经有人在看热闹了,倒地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老大地挂不住了,情急之中习惯使然倏地拔出了腰中的枪——反了你了!你再阻挠执行公务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锁锁的举动让马翠花吓了一跳,公安的举动又差点儿把马翠花吓晕,她发了疯地大叫:他是个憨子,他是个憨子!你们要打死一个憨子吗?
实际上锁锁并非有意危害公安人员,他只是要保护自己的媳妇——俺的媳妇别人不能动,又不是你们媳妇。锁锁大叫着,他认为道理在他这边,他的道理是天经地义。
其实公安也不是真的要向锁锁开枪,只是那一刻弄得他们好个下不了台,不得不拔枪捍卫尊严。锁锁的言行基本证明了他是个憨子,既然发疯的人是个憨子,两下里就都有台阶下了。再看那憨子双臂已虎钳般死死箍住了媳妇的腰,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地叫:她是俺媳妇,是不妈?俺的媳妇就俺能动旁人不能动,是不妈?俺不动旁人的媳妇旁人也不能动俺的媳妇,是不妈?的确是个憨子,公安们甚至忍不住笑了,当然早收了枪。
锁锁履行了“你要走俺就抱着你不放”的诺言,死死抱住媳妇不放,要将这憨子与朱姓女人分开是不可能了,对一个憨子又能怎么样呢,可总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地收兵呀。没办法,公安们费了好大的力气,只好将结在了一起的两个人一起带上了车。
警车呜哇开走了,马翠花只得双手撑住门框,不然她站不住。呼天号地也无济于事,只能看着警车一溜烟消失。菊花怯怯地上前搀扶,被马翠花一下子甩开了。马翠花不由得想起了老黄狗,要是它在他们不能这么轻易就把人带走,至少它能提前通报、嘶咬着拦阻,说不定儿媳会有脱身的空——门被摘去了一扇,祸殃便长驱直入了。
马翠花继而又想到了村长爹。有时候奇怪得很,往往在最不愿再亿起那个人的时刻,那个人偏偏会按不住从脑子里跳出来。
警车吼着威严、恐怖于村街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快出村口时却遇到了麻烦。
大茶壶以为他手中的拐杖是孙悟空法力无边的金箍棒,不,该是摩西手小的神杖,只要击打这拐杖,可以让尘土变作虱子,可以让海水分开……大茶壶的嘴里嘟囔着圣经,学着摩西的样子,冲着—屹来的警车,将手的拐杖横戳过去。
小小的拐杖法力的确不得了,似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令警车戛然而停。车窗探出一颗戴着大盖帽的脑袋,大叫,老爷子你不要命啦?!快给我让开!
大茶壶竟笑了,说,“要命?”命是万能的主给的,不是哪个想要能要来的——主惩罚淫乱的罪,主以他的宝血为我们赎了罪,主也饶恕无知的羔羊!
大茶壶的话让公安们不知所云,难道又碰上一个憨子?这个高家庄盛产憨子不成?老爷子,你的命从哪儿来的我们管不着,我们在执行公务,你立即闪开!
大茶壶不但没闪开,反倒缠着要放人。你们把锁锁放了,把他的媳妇也放了,放了人我才放你们走。主饶恕一切罪。
警灯不叫了,车子熄了火,停下来的警车威风大减了,何况老虎样的它是被一条拐杖戳住了。一些躲在墙角的村人渐渐靠上前来,他们发现停下来不吼不叫的警车跟拖拉机也差不到哪儿去。他们嘻嘻笑了,说不清笑的是拦车的人还是被拦的车,有人甚至嘬起嘴冲警车发出了起哄的嘘声。威风凛凛的警车竟被一条拐杖拦住了,这能不让他们惊奇、兴奋吗?何况警车要带走的是“驸马”:你们要“铡驸马”吗?锁锁熬上“驸马”容易吗?这样的姻缘你们也要拆吗?越来越多的人把警车围住了。车上的人大大地后悔停了车,那时只是好奇才停了车,他们明显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如泥朔在水中渐渐泡塌了,但对一个九十岁的老寿星又能怎么办呢?
村长的院门吱呀开了,治保主任一条瘸腿探路棍样先撇进门内,神色慌张将正打盹的村长搅醒:村长,麻烦了,出了麻烦。村长倚在被垛上慢慢睁开眼,说,慌里慌张的老毛病就是改不了,给你说过多少回了,要沉着,遇事首先要沉着,没的问题嘛。
治保主任还是难以沉着——大茶壶把警车拦住了!这意外情况似乎并没出村长的意外,他的头只稍稍从被垛上抬起:螳臂挡车哩,在哪里?
就在大茶壶的门前,他缠着要派出所放人,那些个熊村人也跟着起哄,警车怕是难走脱哩,派出所的李所长让我快来喊你。
村长摇头吟哦:大茶壶,倚老卖老的大茶壶,大茶壶,大茶壶,拿你当茶壶你是茶壶,拿你当尿壶你就是尿壶——没的问题。
治保主任弄不懂村长话里话外之意,被“尿壶”喷了一头雾水。村长就是村长,这火候上也沉得住气,嘴里将“大茶壶”反复把玩,倒玩出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