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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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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禀陛下,”昭阳奏道,“宋乃膏腴之地,我若不取,齐必取,齐若不取,魏必取。微臣以为,陛下当以宋公偃不敬天地之罪,再兴义师伐之!”
  “这……”楚威王沉默半晌,似是想起数年前伐宋,被宋、齐联军打得大败之事,“如果齐人再次引兵相救,我当奈何?”
  昭阳低声说道:“陛下勿虑。齐人新败于魏,国力大伤,不敢轻易交战。齐将田忌在魏蒙羞,回齐后辞官归隐。齐无田忌,即使出兵,亦不可惧。”
  楚威王闭目沉思。
  “陛下,”昭阳趋前一步,声音更低,“微臣另外得报,越王无疆征集大军二十一万,海、陆并举,正在陆续开往琅琊,看那样子,其势必在谋齐。齐人自顾无暇,齐王举国征调大军十万,于南长城一线严阵以待,如何顾及宋国?”
  “哦?”楚威王这也来了精神,“此军报属实否?”
  “千真万确!”
  威王缓缓点头:“嗯,如此说来,倒是天赐良机!”话音刚落,眉头又皱起来,“不过,齐虽无忧,魏国却也麻烦。魏罃对宋早有想法,只是碍于寡人和田因齐,他才没敢伸手。我若伐宋,宋偃失去齐援,必会向魏求救,魏罃师出有名,还能放过这个机会?魏得庞涓,反败为胜,士气正盛,爱卿如何应对?”
  “陛下勿忧,”昭阳奏道,“大国交兵,打的是钱粮。据微臣所知,魏国虽有庞涓,但库无存粮,边民流失五十万众,民心不稳,就如一个伤重之人,没有三年五载,何能康复?再观我大楚,近年来并无大战,国库充盈,兵精粮足,莫说魏国不敢出兵,纵使出兵,我有何惧?”
  楚威王点头道:“爱卿此言,也还在理。”略顿一下,“说说看,你打算如何伐宋?”
  “陛下,”昭阳应道,“微臣麾下有大军十万,微臣亲率车骑六万伐宋,使景将军引军四万屯于陉山。陉山离魏都大梁不足三百里,魏人若是敢动,景将军就可直驱大梁,杀他个措手不及!”
  楚威王闭目又是一阵沉思,睁开眼睛:“来人!”
  内臣急至:“臣在!”
  “召太子、令尹、左徒及诸执硅、柱国大人入宫议事!”
  (第四部)
  第一章鬼谷子说天下,二子破情关下山
  孙膑下山之后的头几日里,鬼谷四子的草舍里更见冷清。苏秦、张仪都如换了个人,一连数日,要么抱头大睡,要么并膝呆坐,要么进山闲逛,谁也不想看书,嘴巴上如同贴了封条,连走路都是低垂脑袋,脚步拖沓,状如落魄失魂。
  如此这般连过了七日,张仪终是憋不住,于一日午后推开苏秦房门。苏秦正在席上闭目打坐,听声响知是张仪,眼皮不抬,依旧端坐如初。
  张仪凝视苏秦一阵,见他仍无动静,重重咳嗽一声,开始他的习惯动作,绕对手兜圈子。通常情况下,兜三圈也就够了,这日却是不同,张仪不停地兜,边兜边将两眼锁住苏秦,步伐走得极慢,好像对方是个怪物。
  苏秦依旧端坐不动。
  不知兜有多少个圈子,张仪终又强忍下来,拔腿走出门去,顺手拉上房门。张仪在外面的草坪上埋头又转一会儿,看样子实在憋闷,猛然迈开大步,噌噌几下再次走到苏秦门前,“通”的一声将门踹开,径直走到苏秦跟前,动作夸张地并膝坐下,从喉咙深处重重咳嗽一下,大声说道:“我说苏兄,我们还是说句话吧!”
  苏秦睁开眼睛,望向张仪,嘴巴未张,眼神却在告诉他:“说什么呢?”
  张仪嘿然一笑:“你说孙兄他——走就走吧,还勾魂,看把苏兄整得远看像根枯木,近看像具僵尸!”
  苏秦复将眼睛闭上,身子却动了动,屁股朝后挪有一寸。
  张仪看在眼里,扑哧笑道:“说是僵尸,有点屈了,改称活肉吧,这个确切点,苏兄毕竟能动,只是没有精气神而已!”
  苏秦再度睁开眼睛,回应一句:“是说你自己吧。”
  “好好好,”张仪笑道,“就算是说我自己吧!无论如何,只要苏兄能开金口就成。”
  “贤弟有话,这就说吧。”苏秦淡淡说道。
  “我想说的是,”张仪提高声音,“这个天下真有意思!”
  苏秦斜他一眼:“贤弟何出此言?”
  “庞涓那厮还没弄明白子丑寅卯,急匆匆地就出山了。真也奇怪,在下做梦也未料到,仅只一年,就他肚里那点货色,竟然也能封侯拜将,荫妻乘龙,大红大紫呢!”
  苏秦不屑地白他一眼:“我还以为贤弟说出什么骇世之语呢,不想却是这个。”
  “再观孙兄,”张仪也不与他强辩,顾自说道,“尚未出山,嗬,瞧这威势!太子亲临,重金礼聘,前簇后拥,车马塞道!”
  苏秦埋下头去,沉默不语。
  “你说说看,”张仪激动起来,“你我与他二人一同进谷,不是吹的,无论哪一点,总也不比他们差吧!”
  苏秦轻叹一声,闷在那里。
  “我说苏兄,”张仪将声音提高几分,几乎是在嚷了,“随便想想,要是你我出山,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苏秦抬起头来:“你说会是什么样子?”
  张仪放声长笑:“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哟!”
  苏秦再度埋下头去,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依贤弟看来,难道我辈皆已成器?”
  张仪哈哈又笑数声,方才说道:“苏兄何能用此‘难道’二字?依庞涓之才竟然横扫列国,孙兄之才远胜庞涓,天下何人可敌?在这谷中,闭眼想想,你我二人纵使不济,也不至于逊色于孙兄吧。”
  “贤弟之才,自在孙兄之上。”
  “苏兄莫要谦逊,你我既已结义,就要说心里话。苏兄,你摸摸心窝,当初来这谷中,可为终老于山林?”
  苏秦一惊,抬头望着张仪:“贤弟是说——”
  “以在下之见,我们也当寻个机缘,下山大干一番!”
  苏秦正欲说话,有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及扭头,童子已是闪进房门,望二人嘻嘻一笑:“是哪位师弟要下山?”
  二人皆吃一惊,急忙起身,拱手揖道:“师弟见过大师兄!”
  几年下来,不知不觉中,童子已经变声,长得跟张仪差不多高了,言谈举止也较先前成熟,但身上的一股童稚之气仍未消除。
  看到二人震惊的样子,童子呵呵笑出两声,摆手道:“坐坐坐,我又不是先生,你们不必多礼。”见二人坐下来,眼睛瞟向他们,“说呀,师兄在候回话呢。”
  见童子盯过来,张仪只好揖道:“回大师兄,是在下说的。”略顿一顿,“我跟苏兄连闷数日,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大师兄来得正好。”
  “张师弟,”童子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嘴角外侧各显出一个浅浅酒窝,“这几日,你们存心下山,却又不好向先生张口,可是为这事儿吗?”
  张仪略略一怔,点头。
  “两位师弟过虑了。”童子的酒窝加深加大,声音却不无揶揄,“鬼谷之中,既没有安门,也没有上锁;先生既未硬请两位上山,自然也就不会扯住两位袍角,不让你们下山。两位师弟想走,随时都可上路,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童子不软不硬几句话,把张仪噎了个上不来气:“这……”
  “大师兄,”苏秦抱拳解围,“在下和张师弟并无此意。前几日孙兄下山,我们二人都很难过。方才念及此事,张师弟有所感喟,仅此而已。”
  “是吗?”童子转望张仪,“孙膑出山,张师弟是何感喟,可否说予师兄听听?”
  张仪略想一下:“飞龙在天。”
  童子笑道:“听这话音,张师弟这是困龙在山了。”
  张仪又被噎个半死,凭他伶牙俐齿,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秦只好再度解围:“大师兄,师弟有惑。”
  童子两战皆胜,转过头来,笑呵呵地望着苏秦。
  苏秦问道:“以大师兄之见,庞兄、孙兄可算成器?”
  童子笑道:“当然算了!”
  “这……”苏秦略怔一下,“在下和张师弟呢?”
  童子连连摇头。
  “大师兄,”张仪急了,质问过来,“你凭什么说他们成器,而我们未成?”
  “就凭这个,”童子手指二人,“他们二人已经下山,你们二人仍旧待在此地。”
  “师兄此话不公!”张仪大声抗辩,“他们下山,是因为他们想下山。我们不下山,是因为我们不想下山!”
  “好了,好了!”童子摆摆手,呵呵又笑几声,“本师兄来到此处,不是与你辩论的。要想知道成器与否,你们最好去问先生。”
  话音落地,童子站起身子:“两位师弟,请吧。”
  苏秦、张仪皆是怔了。
  张仪嗫嚅道:“去……去哪儿?”
  童子呵呵笑道:“去问先生呀。”
  两人自然不敢为这事儿去见先生,因而面面相觑,谁也不肯挪窝。
  童子沉脸催道:“先生正在草堂里等候你们,还不快走!”
  见童子不是在开玩笑,二人急忙爬起,整过衣冠,跟童子走至草堂,果然望见鬼谷子端坐堂中,玉蝉儿坐在斜对面。童子径走过去,在先生身后稍偏的位置上站定。
  二人叩拜,鬼谷子示意免礼,二人迟疑一下,挨住玉蝉儿并膝坐下。
  鬼谷子笑吟吟地望着苏秦、张仪,直入主题:“前几日,你二人想必见到荣华富贵了。”
  见先生出口即问这个,苏秦、张仪哪里还敢说话,个个将头埋下,惶然失措的样子,就像是闯下大祸的孩子。
  鬼谷子不无慈爱地微微一笑:“老朽问你们,是否也想下山?”
  苏秦、张仪将头垂得更低。
  “怎么不说话呢?”鬼谷子似已揣知他们的内心,不依不饶。
  二人越发不敢吭声。
  “回禀先生,”童子插进来道,“他们不好开口,童子代答。方才童子去时,两位师弟正在商议何时出山之事。”
  “大师兄——”张仪脸色紫涨,急欲制止。
  “张师弟,”童子呵呵笑道,“心里有话,该在这里说才是。方才你不是说,你二人的才华丝毫不逊于孙膑和庞涓吗?你不是认定你们二人已经成器了吗?”
  张仪大窘,垂头嗫嚅道:“先生,弟……弟子……”
  鬼谷子微微一笑,转向苏秦:“苏秦,你是否也是同感?”
  “是的,”苏秦老实点头,“看到庞兄、孙兄际遇如此,弟子确有感怀。”
  “张仪,”鬼谷子转向张仪,“是则是,非则非,鬼谷之中,用不着藏藏匿匿。”
  张仪垂头应道:“是。”
  “再说,”鬼谷子接着道,“你也没有说错。就老朽所察,你二人所悟,应该不在庞、孙之下,如果他们算是成器,你二人理当成器。”
  苏秦一怔:“先生是说,我们二人尚未成器?”
  鬼谷子微微点头:“不是尚未,是远未。”
  张仪不服了,抬头辩道:“既然我们不比他们差,先生为何说他们已经成器,而我们远未成器?”
  “好吧,”鬼谷子直望过来,“你想知道原因,老朽这就说予你听。老朽问你,如果你二人出山,何以存身立命?”
  张仪应道:“我们既习口舌之学,自当以口舌之辩存身立命。”
  “口舌有巧有拙,辩才有高有低,老朽再问,你二人辩才如何?”
  张仪不假思索:“巧设机辩,无理亦胜三分。”
  鬼谷子摇头:“此辩可以说人,不可以说家。”
  “那……”张仪接道,“出口成章,言必成理,自圆其说,滴水不漏呢?”
  鬼谷子再次摇头:“此辩可以说家,不可以说国。”
  张仪急了,抓耳挠腮,有顷,侃侃陈辞:“察言观色,趋吉避凶,择善者而说之,择不善者而避之。”
  鬼谷子又是摇头:“此辩可以说国,不可以说天下。”
  张仪大惊,目视苏秦,见他也是目瞪口呆。
  鬼谷子笑问二人:“你二人还有何辩?”
  张仪、苏秦皆是摇头。
  “呵呵呵,”鬼谷子呵呵连声,“还要再问答案吗?”
  苏秦、张仪又是摇头。
  “你们嘴上不问,心里却是不服,”鬼谷子依旧微微笑着,慢悠悠道,“老朽这就告诉你们。器有大小,术有专攻。庞涓、孙膑所习,皆为兵学。兵学之要在于应对天下战争。天下战争,皆可具体为事,是以兵学亦称事学,有战即事来,战毕即事去。口舌之辩却是不同。口为心之窗,舌为心之声,口舌之要在于应对天下人心。善于口舌者,首服人心。而人心瞬息万变,根本没有规矩方圆可循。”
  苏秦听得入迷,急不可待地问:“请问先生,如何方能服心?”
  鬼谷子应道:“若要服心,首要入心。言语入心,小可心想事成,大可化干戈为玉帛;言语不入心,小可反目成仇,大可伏尸累万,血流成河。”
  张仪急问:“如何做到入心呢?”
  “把握命运。”
  二人陷入苦思,有顷,苏秦抬头:“这……弟子愚笨,还请先生详解。”
  “所谓命运,”鬼谷子开解道,“可分三类,一是个人命运,二是邦国命运,三是天下命运。把握一人命运者,可入一人之心,服一人;把握邦国命运者,可入一国之心,服一国;把握天下命运者,可入天下之心,服天下。”
  苏秦埋头又想一时,仍是不解:“请问先生,三类命运是一样的吗?”
  鬼谷子连连摆手:“要是一样,就不是难事了。这么说吧,就一人而言,所处环境是命,所逢机遇是运;就邦国而言,周边环境是命,所逢天时是运;就天下而言,所处天时是命,天下大势是运。《周易》之所以占往察来,是因其演绎的是命运的生息转化之道,是以知《易》可知天下。”
  张仪问道:“请问先生,弟子如何才能把握天下时运?”
  “审时度势!”鬼谷子一字一顿,“换言之,审天下之时,度天下之势。”
  张仪追问:“何为天下时势?”
  “所谓天下之时,就是天下大势的运动趋向。所谓天下之势,就是推动天下大势的各种力道。如果把天下比做大海,风向是时,因风而动的潮流是势。把握时势,就是弄潮。天下时势,扑朔迷离,神鬼莫测,瞬息万变。圣人知时识势,因时用势,因而治世。奸贼逆时生势,因而乱世。”
  鬼谷子高瞻远瞩地道出这番宏论,苏秦听得呆了,好半天,方才问道:“请问先生,如何做到知时识势,因时用势?”
  “明日晨起,”鬼谷子缓缓起身,“你们可随老朽前往猴望尖,站在那里,你们就都知道了!”转对玉蝉儿,“蝉儿,陪老朽谷中走走。”
  玉蝉儿起身,搀上鬼谷子的胳膊,缓缓走出草堂。
  回草舍的路上,苏秦、张仪一前一后,双双耷拉着脑袋,每一步似有千斤重。
  整整一个下午,苏秦一直躺在榻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真像一具僵尸,只有两只大脚丫子无意识地碰来碰去。
  迎黑时分,张仪推门进来,在屋中转有不知几圈,终于停住步子,长叹一声:“唉,苏兄你说,学问这东西,还有个底吗?鬼谷里用功四年,本以为熬到头了,让先生这么一说,嗬,原来这只是个开端!”
  苏秦依旧将两眼盯在天花板上,毫无反应。
  “唉!”张仪发出一声更长的叹息,“夏虫不知秋草,张仪服了!”
  又闷一时,张仪将脚猛地跺在地上,仰天叫道:“服了,服了!张仪真正服了!”
  溪边小路上,玉蝉儿搀着鬼谷子,越走步子越慢。
  鬼谷子停住步子,笑吟吟地望着玉蝉儿:“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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