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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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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苏秦泣不成声。
  “苏子请起。”显王恍过神来,亲手扶起苏秦,转对内臣,“拟旨,轩里子民苏氏一门历代耕作,尽忠持家,育子苏秦,堪为人中英杰,以一人之力,成就六国纵亲,功追日月。赏苏门良田五井,封苏虎为稻人,举家晋男爵,钦此!”
  “臣遵旨!”
  因是六国共相,身份显赫,又有公子卬不离左右,苏秦无法脱身。
  拖到翌日卯时,苏秦别过周天子,与公子卬一道离开王城,到伊水岸边会齐探亲人马,浩浩荡荡地赶往轩里。省亲长龙前后摆动,官道上马蹄声声,车轮辚辚,烟尘滚滚,六国彩旗随风招摇。
  王城距轩里毛三十里路,因走的是官道,多绕二十里,又在伊水渡口耽搁不少辰光,到轩里时已是后晌。
  远近村邑再次震动,看热闹的人群就如赶集市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伊水东岸,将轩里村围个水泄不通。
  对于这桩洛阳人无不知晓的重大事件,苏氏一门却似蒙在鼓里。昨日洛阳倾城迎接苏秦之事,虽然有人通报,甚至有村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亲眼看到六国丞相就是苏秦,但苏家人仍旧将信将疑,尤其是苏秦嫂子,压根儿不信。
  许是魏惠王忘了承诺,并未如公子卬所言派遣御医为苏虎诊病。苏虎病情持续恶化,这日凌晨开始说胡话,一口一个秦儿,声音越说越低,到后来只见张口,不见出声,鼻孔里更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连苏姚氏递水,他也不喝。
  苏厉知道阿大要走了。为让老人走个团圆,将近午时,苏厉与苏代将家人全叫进来,吩咐他们谁也不许出门,齐齐跪在正寝榻前。
  正堂摆着一口全新的柏棺,桐油漆油光可鉴。
  安顿好苏虎,苏厉把他的头微微抬起,嘱妻掀开门帘,好让苏虎能够看到棺材。苏代走过去,将棺木敲得梆梆响,大声报道:“阿大,这是柏棺,二嫂买的!”
  苏虎眼角盈出泪,目光转到小喜儿身上,嘴巴微微蠕动。
  “阿大!”小喜儿跪前几步,将头伏在苏虎身上。
  苏虎嘴巴又动几动,依旧不见声音。他想抬那只能动的手,却抬不动。苏姚氏看到,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小喜儿脸上。
  苏虎的手指吃力地又动一下,看样子想为小喜儿擦泪。
  正在此时,村里一阵骚乱,众村人纷纷涌向村外。不一会儿,苏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大呼小叫地跑进来:“苏老哥,苏老哥,快,有大事喽!”
  听声音就知是麻姑儿。
  苏代看一眼苏厉。苏厉努嘴,苏代急迎出来。苏厉妻、苏代妻互看一眼,也都相跟着跑出。天顺儿几个娃子也想出去,刚刚站起,听到苏厉发出重重的鼻音,复跪下来。阿黑将头伏在小喜儿身边,动也不动。
  “嘘!”苏代怕她惊到苏虎,打个手势,压低声音,“麻姑儿,啥事儿?”
  “天哪,昨日周天子郊迎的那个六国丞相,真就是二少爷哩!”麻姑儿压抑不住一脸兴奋,“快,快告诉老哥儿,还有小喜儿!”
  “麻姑儿,你说的当真?那人真是二哥?”苏代且惊且喜,半信半疑。
  “麻姑儿啥时候跟你说过假话!”麻姑儿瞪他一眼,“车马都过伊水了,整个伊里翻了天,方圆十里全去迎接,只你一家愣在这屋里!”
  苏厉妻正朝头发上插簪子,闻听此言,目瞪口呆,手中簪子“啪”地掉在地上。
  苏代妻急回屋里,跪在地上,兴奋地说:“大哥,快……快对阿大说,二哥真的回来了!二哥做了大官,是六国丞相,车马正过伊水,过会儿就到家了,是麻姑儿说的!”
  苏厉狐疑地看着她,正要说话,麻姑儿走进,见是这阵势,生生把口边的话咽回,快步走到苏虎跟前,将手抚在他脸上,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苏老哥儿,是我,你大妹子,望你来了!大妹子告诉你件大喜事儿,特大喜事儿,你那二小子回来了!真没看出来,他这番可有出息哩,是六国宰相,听人说,他胸前挂着六个大金印,六个国君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滴溜溜转。昨儿他就回来了,周天子听说他回来,起驾郊迎十里,摆出五彩阵仗,全洛阳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周天子迎到二少爷,将他让进王辇里,请进王宫里!老哥儿,这下你心里可算美气了!”
  所有目光都在注视苏虎。
  苏姚氏没吱声,小喜儿自然认为麻姑儿知道公公挂念苏秦,想让他临终前得个安慰,嘤嘤咛咛,哭得越发伤心。
  苏虎合上眼皮,嗓眼里咕噜一声,谁也不晓得他说的什么。从表情上看,显然他不相信。
  麻姑儿急了,正要变个法儿解释,门外一阵马蹄声急,几名宫骑先一步赶到,在司农的引领下,停在门外,为首一人是周室内臣。
  内臣走进院里,拿出圣旨,朗声唱宣:“大周天子有旨,大周子民苏虎听旨!”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相信这一切皆是真的,却又不知如何接旨,尽皆怔了,包括麻姑儿,无不傻愣一阵,而后如同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跪在当院。
  内臣扫一眼,又见堂中棺木,已明就里,朗声宣读:“轩里子民苏虎听旨:苏氏一门历代耕作,尽忠持家,育子苏秦,堪为天下英杰,以一人之力,促成六国纵亲,功追日月。赏苏门良田五井,封苏虎为稻人,举家晋男爵,钦此!”
  众人谁也没答话,面面相觑。
  司农叫道:“咦,你等为何发愣?还不接旨谢恩!”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将头叩得山响。
  司农又道:“你们当中,哪位主事?”
  苏厉叩道:“草民苏……苏厉叩……叩首!”
  司农走过来,将他扯起,呵呵乐道:“苏大人,陛下明旨晋爵,从今日始,你一家不是草民了!”从内臣手中接过圣旨,又从自己袖中摸出一张地契,“这是天子诏书,你们可以悬于明堂,光耀子孙。这是五井良田的地契,你也一并收好!六国丞相大人顷刻就到,快出村迎接去吧!”
  苏厉颤抖双手,接过圣旨和地契,愣怔有顷,转身回屋,激动地跪在苏虎榻前,颤声说道:“阿大,是……是真的,二弟成……成事了,陛下降旨,晋阿大为稻人,赐良田五井!阿大,你跟司农大人一样,是大夫了!”
  苏虎动也不动,眼睛闭合,眼角挂着笑,脸上淌着泪。
  “阿大,快看,这是圣旨,这是五井地的地契!”
  苏虎依旧不动。
  苏厉又要再叫,苏姚氏嗓音沙哑地说:“甭叫了,他听不见了!”
  小喜儿伸手挡挡苏虎鼻孔,声音凄厉:“阿——大——”
  苏厉大惊,细审苏虎,已经绝气了。
  “阿大,阿大——”苏厉两手松开,圣旨和地契掉在苏姚氏脚下。
  苏姚氏缓缓弯腰,伸手拾起掉在地上的圣旨和地契,盖在苏虎脸上。
  院中空无一人。
  野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众人尽去村外,恭迎六国丞相去了。
  苏秦是在阿黑的疯狂一扑里回到轩里村的。
  一踏上伊水河岸,苏秦的车马就被纷至沓来的人群包围。与昨日周天子郊迎时的隆重阵势相比,今日气氛更为热烈,也更为疯狂,因为这阵儿没有仪式,只有亲情,且夹道迎接的多是看着他长大的远近乡邻。
  苏秦跳下车,与公子卬并肩走在省亲队伍的最前面。苏秦两手起拱,一路走,一路打揖,脸上挂着木然的笑。
  四面八方赶来的大周乡民从轩里村一直排到伊水边,围拢在一条宽不足五尺的乡村土路两侧。所有人都很亢奋,所有眼睛都在盯着苏秦。近处的人争相挤到路边,目睹六国共相的风采,远处的人一边等待,一边七嘴八舌议论:
  “啧啧啧,人老几辈子也没见过这等排场!”
  “天哪,赶上天子出巡了!”
  “天子哪有这等风光?听说连朝都不上了!昨天那阵势,看过没?”
  “谁说是当今天子?我说的是穆天子!你小子,听说过穆天子吗?穆天子出巡时,那阵仗,那威势,连老虎也要下跪呢!”
  “好好好,不与你争了!知道不,我跟苏大人打小就熟,玩过尿泥呢。那时候,他一直不说话,就跟哑巴一样,你知道为啥?因为他是个结巴!”
  “啧啧啧,没想到一个结巴能有这般风光!”
  “就你那眼珠子,圣人站在跟前也看不出!不是吹的,我早就知道苏大人能成大事!”
  “净吹!”
  “谁吹谁不是人!那年在王城大街上,有个白眉老头替苏大人算命,说苏大人将来贵至卿相,没人肯信,只我信!”
  “你凭啥信?”
  “凭他是个结巴!”
  “嘘,快闭口,苏大人过来了!”
  ……
  望着这众头攒动、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苏秦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几年前在这同一块土地上的遭遇,头皮一阵阵发麻,丝毫感受不出那种衣锦还乡的冲动与热望。倒是走在他身侧的公子卬被这场面深深感染,频频扬手,兴奋得好像是他在探家似的。
  就在苏秦一切麻木时,一道黑影突然冲出人群,如利箭般冲进人海中间的几尺宽甬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苏秦。
  众人惊呆了,公子卬更是唬一大跳,脸色都白了,因那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过程也太突然,甚至连跟在苏秦身后的飞刀邹也不及反应。
  是阿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秦。
  “阿黑!”苏秦又惊又喜,轻叫一声,弯下腰去。
  阿黑唧唧咛咛,在他身上乱拱乱舔。
  苏秦紧紧搂住它,将脸贴在它头上,泪水盈眶,两手不住地顺毛捋动:“阿黑,阿黑……”
  人们再次惊呆,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人一狗。
  一番亲热之后,阿黑挣脱出来,一口叼住苏秦的宽袖子,呜呜叫着,拼命朝前拽。看到它的焦急状,苏秦心里一紧,再不管迎接队伍与出行礼仪,撩开大步,紧跟于后。
  所有人被这条狗搞蒙了。没有人再欢呼,苏秦也没再向任何人打揖,只是本能地加快步伐,越走越快,紧紧跟定阿黑。阿黑越跑越快,苏秦跟着飞跑。
  他们一路狂奔到家,还没跨进院门,就听到堂间传出小喜儿和大哥苏厉的悲哭声。
  苏秦一头扑到堂门口,蒙了。
  苏秦的两手扶在门框上,两腿似有千钧重,两脚如被钉在地上。
  阿黑蹲在他脚下,不住地舔他颤抖的手。
  不知过有多久,苏秦方才回过神来,身体朝前一扑,两膝打弯,扑通跪地,从喉咙眼儿里挤出一个低沉、变化的颤音:“阿——大——”
  眨眼之间,苏家由大喜入大悲。接踵而至的苏代、苏厉妻、苏代妻及一群娃子这也明白过来,跪于当堂号啕大哭。尤其是苏厉妻,夸张的声音吓得阿黑夹起尾巴,悄悄溜到院子里。前来闹喜的人,包括陪同苏秦的周室大夫、纵亲司属众,皆被这场变故弄得不知所措,无不傻愣地站着。
  院里院外,黑压压的净是人,却无一丝喧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公子卬。
  他面上悲,心里反喜,朗声吩咐随从:“快,传乐手,奏哀乐!”
  省亲乐团赶过来,乐音由喜转悲,呜呜咽咽的哀乐响彻轩里,顷刻间就将苏家老小的哭声淹没。
  哀乐声中,公子卬有板有眼地安排治丧。由于苏虎已经晋爵稻人,爵级虽然不高,却也是个大夫。公子卬眼珠子一转,吩咐以大夫规格为苏虎操办丧服礼器。
  接后数日,公子卬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亢奋,极其尽职地吆五喝六,为苏家老爷子的后事奔忙。
  周室没落多年,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使士大夫家有大丧,也远不及过去礼路周全,因而,掌管士大夫丧葬事务的职丧所剩无几,多已赋闲。公子卬打听到西周国河南邑有个资深的职丧,赶忙召请他来,吩咐他严格按照大周规制治丧。大周规制着重繁文缛节,灵堂设置、丧服冥器、墓室方位、主客礼仪等皆有讲究,甚至何时哭、如何哭、哭声大小也有规矩。公子卬一改平日不爱看书的旧习,使人寻来鲁人孔丘整编过的《仪礼》仔细研究,生怕职丧等人不尽职守。
  在公子卬的督促下,整个伊里人声鼎沸,轩里村内外无处不晃动身着孝服的身影,哀乐阵阵,悲哭声声,吊唁车马更是不绝于途,苏家兄弟如几尊木偶般接受职丧等礼官的摆布。
  一夜富且贵,苏氏一门似乎难以适应,尤其是苏厉妻和苏代妻妯娌二人。
  丧事进入第七日,过后晌时,在灵堂前跪了大半天的苏厉妻有点内急,拿肘子轻轻碰触苏代妻,嘴角朝外面的茅房努了下。
  苏代妻点点头,跟她一道出去。
  妯娌俩上完茅房,苏厉妻却不急着返回,东瞅瞅,西看看,最后朝小喜儿的小院子一努嘴。几日来,所有的贵重礼品都在那儿。
  小喜儿的院子不大,里外好几间,院门外侧各站一名执戈兵士,见二人来,横戈拦住。妯娌俩正欲走开,正在清点、登记礼品的军尉刚巧走出,认出是女主人,躬身揖道:“卑职见过两位夫人!”
  苏厉妻哑着嗓子,小声问道:“能进去看看吗?”
  军尉伸手礼让:“两位夫人,请!”
  妯娌俩随军尉走进院门,刚至屋门口,人就整个儿傻了。丝绸、器皿等各色礼品琳琅满目,稀奇古怪,堆满好几个房间。靠墙处放着三只大红箱子,没盖,里面摆着金银珠宝,箱前蹲着三人,两人在清点,一人在登记。
  妯娌俩梦中也未见过如此之多的宝贝,呆怔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苏代妻不敢再看下去,轻轻扯下苏厉妻的衣袖。
  妯娌俩走出小院子,站在大椿树下。
  “嫂子,恁多财宝,不会都是咱家的吧?”苏代妻小声问道。
  苏厉妻没应声,顾自喘会儿粗气,猛地意识到什么,急道:“妹子,咋不见相爷呢?”
  “相爷?”苏代妻怔了,“哪个相爷?”
  苏厉妻白她一眼:“瞧你笨的!就是二弟呀,咱家的大贵人!”
  “你是说二哥呀,”苏代妻笑了,“方才好像是公子邀他去帐子里,说是议事呢。”
  “议啥事?”
  “我咋知道?”
  “妹子,走,跟嫂子下灶去!”
  “这阵儿才半晌,下灶干啥?”苏代妻不解地望着她。
  “叫你去你就去,管恁些干啥?”苏厉妻不由分说,扯起她的胳膊拐进灶火,烧出一锅热腾腾的酒酿杂烩汤。
  苏厉妻盛出一碗,放在家中最好的一只黑色托盘上。
  “妹子,你端上,陪嫂子走一趟。”
  “去哪儿?”
  “相爷大帐,敬相爷喝!”
  “大嫂,二哥他不欠这个,听说好多人都在忙着为他烧饭哩!”
  “那是他们烧的。一桩归一桩。那年冬天,相爷饿肚子回来,本想喝口热汤,我这瞎眼的却没给他烧,失礼了。这阵儿得补上,不然,嫂子往后咋见他哩?”
  “妹子不敢,你和二嫂去吧。”
  “不妥。”苏厉妻连连摇头,“那两口子就像是锅里的油和水,一烧火就炸锅。再说,那桩事是嫂子做下的,跟二妹子无关。走吧,嫂子求你了!”
  “我不敢去!”苏代妻退后几步。
  “唉,”苏厉妻落下泪来,“妹子不去也罢。谁欠的账,该谁还,谁让嫂子有眼无珠哩!”
  苏厉妻端过托盘,径直走到村北麦场上。
  去秋一场大雨将苏秦那年刺股悟道的草屋淋塌了。苏秦怀念那处地方,在原址扎下大帐,除去为父守灵,吃住都在帐里。
  卫士报过,苏秦听说是嫂子,叫飞刀邹传见。苏厉妻端着托盘,走进帐门,双膝弯下,一直跪到苏秦跟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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