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颂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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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从母亲的卧室传来一声低沉的狗吠。那是霍拉图想让我认可它的存在并毫不迟疑地把波儿赶走,那只猫很可能正趴在狗垫子上。如果我现在不去的话,尽管它会彬彬有礼地等着,但是只要我一躺下,它定会又叫起来。我推开公用储藏室的门,里面有洗衣机、烘干机、我的自行车、雨伞、园艺用具、沾满泥块的胶皮靴和宠物饭碗。这个储藏室还是我的住处与母亲住处的连结区。霍拉图还在用爪子挠着门。又传来一声柔软的撞击声,那是波儿猛扑向狗的声音。波儿是只高深莫测的猫,它似乎更喜欢付诸武力而不是〃 咪咪〃 地叫几声。我打开门,一缕烟一样的东西滑过我的腿,同时,有两只大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下巴,避免与湿漉漉的狗嘴全面接触,但喉部却被霍拉图亲个正着。
〃 好了,小伙子,好样的,快下来!〃 这只淡黄褐色大丹犬其实是我父亲生前养的,现在却是我母亲的伴儿,能给人一种安全感——但实际上,任何入侵者最多不过是得到个湿漉漉的吻而已。〃 晚安,霍拉图。〃 我关上门,轻声说道。
回到厨房时,微波炉发出〃 呯〃 的一声响。我取出比萨饼,放入盘中,往玻璃杯里倒些牛奶,端到客厅去看新闻。我的波儿是一只黑色的缅因猫,它在我打算坐的沙发上伸着懒腰。我没有试图把它从各种垫子上拎下来,而是决定去睡觉。我已经感到疲惫不堪了,而周五可能又是漫长的一天。
我坐在床上,狼吞虎咽地嚼着比萨饼,把杯中的牛奶喝完。然后,钻进被窝,关掉灯,努力地回想有关沼泽尸体的情况。这是个错误:我总看见自己站在莫纳什的排水沟里,怀里抱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它向外张开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寐。后来,我披上睡袍,踩着拖鞋踢里踏拉地走进办公室。
书架上没有相关资料可查,因此,我去查因特网。有关木乃伊的网站数不胜数。
埃及木乃伊总是占多数。有些统计数字是关于沼泽尸体的——在欧洲北部共发现两千具,其中约一百具已经过放射性碳同位素年龄测定,等等。还有〃 最受欢迎排行表〃 ,即欧洲沼泽尸体大赛中最具吸引力者。〃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看一下参赛选手的情况。首先出场的是漂亮的、留着红色短须的丹麦人——是的,他就是图兰先生。代表德国队的是头发被剃掉一半的时髦少女——温德比女孩。现在,我们去荷兰看一下,沃丁戈多,一对无头男尸正以〃 荷兰速度〃 登场亮相了。最后这位是来自英国的,他可能有两种身份,但只有一件衣服——是的,他就是林道人,又名沼泽彼得,正在炫耀着自己性感的狐狸毛臂章……〃 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莫娜也会加入世界木乃伊网站上的这种怪异的检阅。
许多沼泽干尸被认为是隆冬祭品。林道人的胃里竟然有槲寄生的花粉。我们认为这带有季节的印记,但凯尔特人却认为它是一种神圣的植物,不属于地上,不属于天上,也不属于水里。如果人们在两千年后发现了我,那么,我的胃里又将有哪些东西呢?面粉、奶酪、橄榄、西红柿、洋蓟和凤尾鱼——足以让他们挠头半日,颇感费解。
但是,当我了解到上面我所读过的人在被沼泽没顶之前,均受到他人的摧残,我由轻率的调侃变得严肃起来。有的被人勒死,有的被人用棍子活活打死,有的则被屠杀,至少是死于上述三种暴行之一。有几个被认为是大辟对象,而非人祭。无论如何,他们身上都带着无言的证据,诉说着在北欧沼泽边缘生活的人们命运的多舛,凄惨的命运定会使漫漫寒冬更显萧瑟。
我到底想在网上找什么?我打着哈欠,伸一下懒腰,想了一会儿。我查找的这些杂乱无序的东西属于科普范畴,我应该查询我订购的学术网站。我又接着查询起来。
霍拉图在房间的另一端叫起来,我侧耳听了一会,它却不叫了。它可能是在回应远处另一只狗的叫声,但我听不见——就像带着耳塞睡觉的母亲听不见霍拉图的叫声一样。
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网站。网站上列举了一些墓葬品,包括人类和动物的遗骸。墓葬的时间是新石器和铁器时代,地域横跨整个欧洲北部。我滑动鼠标,浏览各种各样的发现:罐、斧、皮斗篷、琥珀珠、牛骨和角;在乎自己的外表是人类显著的特点,有关证据比比皆是——一只羊毛发带、一顶网状软帽和一把梳子。然后,我在网上看到一件怪异的事情。在丹麦的俄斯特洛普发现了一位年轻的女性跟天鹅的骨骼葬在一起。凯尔特人相信天鹅是能够穿越阴阳两界的生灵,可能是因为它游离于陆地和水上,跟沼泽很相似。
霍拉图又叫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它显得躁动不安,结果,我也变得不安起来。在我们看来,夜间狗叫似乎不同于白天狗叫。这也许是一种返祖现象,最初人类与犬类同居一穴,目的就是想换得它们的守护。
我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我需要睡眠。透过模糊的双眼,我进一步提炼搜索结果,把注意力集中在婴儿遗骨上。在北欧日德兰半岛发现了一位女性及其新生儿的骸骨,时间在公元初的几个世纪。下一个是在离我家较近的洛斯克莫郡发现了铁器时代早期的女性尸骨及婴儿的头骨。然后是在约克郡的发现,时代与上一个相仿,一位男性和一位怀孕的女性被钉在同一根木桩上,双双被活埋。女人两腿间的婴儿尸骨表明她当时流产了。
但是没有属于新石器时代的类似发现,孩子和成人在一起被发现的事例比比皆是,但就是没有新生儿与母亲在一起的例子。我希望莫娜与纽格兰奇一样古老,但我心里明白找不到用来支持我这一观点的有关考古记录。
我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我的左手底下震动,吓了一跳。我一边在网上搜索,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手机,它活像一只仰面朝天的甲壳虫,嗡嗡叫着,拼命想翻过身来。都这么晚了,谁还会打来电话呢?我打开银色的机盖接听电话。
〃 我只讲一遍,别碰我的莫纳什。〃 我心里格登一下。〃 你说什么?〃 〃 尸体已经被处理过了,你给我滚开。〃 我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尽管带着浓浓的酒气。
〃 特雷诺先生,这就是你的处事风格吗?半夜三更给人家打恐怖电话?我真不敢恭维。〃 〃 你少他妈废话,莫纳什是我的,你不知道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吗?〃我几乎可以闻到他的酒气,掺杂着甜腻腻的须后水的气味。〃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个酒鬼、无赖!〃 〃 这关你屁事,我警告你……〃 他一边模糊不清地咕哝着,一边在找键盘上的结束键,他又重复了一句〃 我警告你〃 ,然后挂了电话。
第四章
〃 夫人,一共有两台机器,一台是履带挖掘机,正沿着掘土机的切割面往前边开边挖。照这样的速度挖下去,到今天天黑前,整块地就会所剩无几了。〃 我在穿牛仔裤,肩膀上夹着手机,接听西莫斯·科林打来的电话。他是从多诺尔村的家中打来的,他家距离莫纳什约三公里。我因为愤怒和慌乱而变得笨手笨脚。不小心碰了手机一下,它便斜着飞了出去,掉在地上,滑过卧室光亮的木地板。弯腰拣手机时,我又看了一眼时钟:清晨6 点30分。外面仍然是漆黑一片。
半个小时前,手机的铃声响了几秒钟,我还以为自己在聆听清晨的鸟鸣,而没有马上起床,然而,等待我的却是12月里又一个沉闷的日子。这是我把手机铃声定为鸟鸣的代价。我摸索着键盘,终于按对了键,听到科林在另一头讲话,我立即笔直地从床上坐起来。
〃 对不起。夫人,把您给吵醒了……〃 他停下来,喘着粗气。
〃 科林,是你吗?出什么事了?〃 我一天前把名片给了他,所以,他可以打电话给我,并且可以得到一笔服务费。
〃 我想特雷诺要耍花招……〃 我想起几个小时以前他还打电话威胁我,顿时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接着说。〃 〃 刚才有个家伙来砸我们家的门,找我要掘土机的钥匙,头天晚上我把机器停在沼泽地里了。他一大早就把我们全家人给吵醒,您说我能对他有好气吗?〃 〃 你认识他吗?〃 〃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我想是个老外。
他是从一辆开往莫纳什方向的大货车上下来的。〃 〃 西莫斯,你开车吗?〃 〃我骑自行车。〃 〃 好的,你听我说。骑车去莫纳什看一看。如果有动静,不要被牵扯进去,也不要在附近逗留,而是马上回来向我报告。〃 〃 好的,夫人,我马上去。〃 我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直至水蒸气弥漫了整个浴室,脱去睡衣,尽情地享用着热滚滚的水流。
特雷诺要耍花招,您请便!
〃 尸体已经被处理了。〃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洗了头发,任凭水流倾泻到脸上,冲去香波。特雷诺是否已经正式接到了禁令?禁令何时开始生效?我探身走出淋浴,从架子上拿起一块加热了的毛巾擦拭着身体。的确,法官已经了解到了那块沼泽地所面临的严峻威胁,并签发了立即生效的禁令。
我的皮肤还有点刺痒的感觉,用一块小毛巾把头发盘起来。身子裹在厚厚的浴巾里,来到厨房。我在厨房里放了一碗香脆草莓巧克力奶。我打开水壶的开关,裸露的小腿肚被羽毛一样的东西掠过,是波儿的尾巴,它想出去。
我悄悄地穿过门厅,打开房门来到冰冷的杂物间。波儿没有钻过猫洞去天井,而是冲着我〃 咪咪〃 叫,让我打开后门。这只猫咪在周围有人的时候,总想获得点什么。〃 好吧,波儿,我们一起去看看清晨是什么样子。〃 门一开,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一弯明月照射着白雪覆盖的大地,泛着幽幽的蓝光。庭院花园里的树木和灌木丛撒下浓密的影子。波儿从我身旁滑过,它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突然趴在地上,然后开始追逐,很快消失在树荫里。它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形状。尽管这只猫咪有时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但它的祖先生活在蛮荒的缅因林地,遗传基因使得波儿在大部分时间里对严寒无所畏惧。
我打了个寒战,赶紧把门关上。我突然想起自己从未向特雷诺做自我介绍。我曾给过奥哈根一张名片,一定是他把我的号码告诉了特雷诺。由此看来,两人的关系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亲密。
我回卧室穿衣服时,科林又打来电话。我则是匍匐在地,在床底下努力伸长手臂够我的手机。拿到电话时,我听到他还在讲话。与此同时,我还捡起一张即时贴,把它揉成一团,放在橱柜上。
〃 科林,你刚才说什么?〃 我紧紧地抓住手机,放在耳边接听。
〃 他们在戒严区周围溜达,帐篷已经不见了,但是路障还在。〃 这对我是个小小的安慰。这为我了解特雷诺目前的所作所为提供了线索。看起来他已经接到禁止令了,事实也是如此。我确信特伦斯·伊弗斯已经通知警方执行禁止令了。〃 昨天出现在现场的穿制服的警察是哪个局的?〃 〃 多诺。〃 〃 嗯……我有个主意,但是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 没问题,夫人。您路上开车小心点。〃 我向他表示感谢,解释了我的想法,并跟他约好在卓吉达医院见面。
我穿好衣服——牛仔裤和套头衫,因为要在一幢冰冷废弃的大楼里呆上一天,午饭也只能随便吃上一口,除了待会儿在车上用点睫毛膏和口红之外,无需化妆。
我回到厨房,沏了些茶,倒入保温杯中,以放在车上喝。我在储藏室里找出一双防水登山靴和胶靴,我想它们能应付我可能面临的各种环境。我另外还要在〃 爵士〃 车里再备一双胶靴。最后,我抓起风衣搭在臂弯里,检查了一下帽子和手套是否在口袋里。
我打开前门,发现波儿尾巴翘得高高的,活像一棵人造圣诞树。它从我的腿旁掠过,消失在温暖的房间里。当时,我真想步它的后尘。
路上几乎没有雪,但是,晚霜使路面变得格外湿滑。由于大多数路程都是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平时只要三十分钟的车程,现在却需花费两倍的时间。至少莫娜不受天气的影响。我希望雪利一早就开始工作,这样我就可以在中午以前见到他了。
我打开收音机,收听7 点钟的新闻和天气预报。头条新闻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因此,我把音量调低,等到播天气预报时再把音量调高。
天气有可能会转暖,除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外,没有下雪的预兆。收音机开着,一位女播音员在做晨报综合新闻报道,对头条新闻和不寻常的新闻进行摘要播报。
我正要换台听音乐,却听到她说:〃 最后一条新闻是,由于在博因河畔发现了一具干尸,一个新宾馆的施工方案可能会被推迟。会不会出现〃 为了木乃伊,只好缩小经营规模〃 的情况呢?〃 莫娜在新闻中似乎被歪曲了。但令我吃惊的是,节目主持人称在下一个钟点会有更多关于纽格兰奇新发现的新闻。
我立即调到一个地方电台〃 河谷调频〃 。刚刚播完一段事先录制好的有关纽格兰奇发现的报道,电台主持人将要进行一次现场电话采访。〃 现在接受采访的是本地商人弗兰克·特雷诺,正是在他的土地上发现了干尸……〃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我冲着收音机大声喊道。我把音量调高,唯恐错过特雷诺的谈话。
特雷诺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侃侃而谈,显然没有受到头天晚上饮酒的影响:〃 是的,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发现。这不是一起凶杀案,警方也松了一口气。尸体已经被挪走,最终也许会在博因河谷访问中心展出。〃 〃 或者是在你的新酒店展出,弗兰克。〃 采访者调侃道。
特雷诺吃吃地笑,〃 没错,是个好主意。〃 〃 我想会在明年底开业。〃 〃 如果我们的工期现在不被耽搁的话,你知道,这个地区的确需要它。〃 〃 的确如此,但是有人会反对——这里可是世界文化遗址,诸如此类。〃 〃 哦,是的,好事者会从中作梗,企图阻挠每一个开发机会。我可以向每一位听众保证,我的酒店跟不远处的访问中心一样,不会破坏周围的环境。〃 〃 是的,这的确令人放心。弗兰克·特雷诺,感谢您接受采访,祝你早安。〃 这个令人作呕的采访结束了。尽管我浑身暖烘烘的,但我发现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指关节变得煞白。
为了做到兼听则明,我把频率调到国家电台,收听有关报道。尽管我的想象力相当丰富,也没想到会听到以下内容:〃 国家博物馆的缪里尔·布兰敦现在正在我们的演播室,她会跟大家谈一谈最新的考古发现……〃 我错过了采访的介绍部分,因此乍一听到缪里尔的名字,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我感到自己的脸色都变了。她为什么要接受采访?以前,当开发引起争执时,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因此得罪了在世界文化遗址工作的人员。现在她这样做是想挽回自己的声誉吗?
〃 在回答我有关此次发现有何意义的提问之前,〃 一位男主持人用训练有素的声音问道,〃 您能否告诉我们什么是〃 沼泽干尸〃 ?发现的频率有多高?尸体来自何处?〃 布兰敦炫耀着标准的信息,顺便提及博物馆的一些展品:从1821年发现的嘎拉哥人一直到2003年在克罗汉山沼泽出土的无头男尸。
〃 你们会保存这具干尸吗?〃 〃 那取决于尸体的保存情况及其历史意义,历史意义取决于尸体的年龄。〃 这是考古专业人员老生常谈式的回答。沼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