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锈剑瘦马-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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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尘子的声音又咯咯冷笑起来,说道:“唐大侠,你现在知道青阳宫这种特制钢条,不是仗着剑利便能毁损了吗?贫道再叫你见识见识这丹室的妙处。”
话音一落,就听“咔嚓”一声轻响,紧跟着,整间丹室,突然由慢而快,迅捷的旋转起来。唐百州吓了一跳,慌忙跃回房子中央,脚打千斤坠,奋力稳定身形,那知这房子宛如滚桶,越转越快,令人头晕目眩,难予克制。唐百州身不由己,天旋地转一跤跌倒,人随着旋转之势,连站也无法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弄得狼狈不堪。
唐百州人虽疯傻,经过几次起而复跌,却突然触动灵机,心中默默认准了房屋旋转的方向,然后一鼓作气,腾身跃起。身在半空中陡然拧腰转面,和旋转的方向相背而止,脚才沾着地面,不等被那转动之力牵动,顿时发足狂奔,脚尖轻着地面,人又凌空拔起,似这样双脚交替,和逆向奔跑一般,虽然并未能移动身子奔向前去,但却再也不会随着屋宇旋转而立足不住了。
他刚刚松得一口气,不一会,丹室却渐渐静止下来,浮尘子的声音又在门外笑道:“哈!
唐大侠,亏你绝顶聪明,能想这个法儿,这倒是咱们当初设计建筑青阳宫的巧匠始料所不及。
但是,唐大侠,你这方法虽妙,应付短时则可,贫道如不停机钮,让它连转三天三夜,岂不把阁下活活累死?况且,这丹室妙处尚不止此,唐大侠是否有意一一领略?”
唐百州这时候脑袋还在晕,颓然坐地,心知他这笼子必然尚有其他缺德设计,目前犯不上作他的试验品,只得有气无力答道:“杂毛,你们做这缺德机关,只怕下一辈子还要当道士,永远不得超生。”
浮尘子嘿嘿冷笑,道:“来生修积,勉强不得,这一点倒不需唐大侠费心。如今贫道旧话重提,再问阁下一句,青阳派无意与你等结这无缘无故的仇家,而‘灵蛇剑谱’,确非得自令师兄之手。家师宏量宽大,适才传下令谕,有意纵放你等出宫,但须得阁下同意将‘灵蛇剑谱’暂借本派一年,到期自能原物奉还,彼此不伤和气。”
唐百州听了大怒,不禁疯性又发,喝道:“剑谱乃我师门呕心泣血之物,怎能凭空便借给你们?譬如我要借你师父来当儿子,只借一年,期满后仍然还给你做师父,你可愿意吗?”
浮尘子声调突然一沉,大约也被他这几句疯话气极了,叱道:“姓唐的,贫道是恪遵家师息事宁人慧意,才与你这被擒之人洽商,你这厮怎的出口伤人,嘴里不干不净的?”
唐百州反而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吃亏的事不干?‘灵蛇剑谱’是我唐某人师门遗物,被你们巧取豪夺,杀人劫来此处。唐某力如能及,誓当夺回剑谱,兼替受害的师兄报仇,力如不胜,了不起拿这条命跟你们拼了,剑谱是万不能白让你们的。”
浮尘子冷冷一笑,道:“你这点愚忠,实也堪怜,但剑谱虽在咱们青阳派手中,贫道口口声声早已告诉你,并非咱们从令师兄手中夺来。你要报仇,也该找那放火杀人的真凶,却怎能平白硬给青阳派这份莫须有的罪名?”
唐百州道:“胡说,剑谱又没有长腿,能自己跑到你们青阳宫来?你说下手杀人焚屋的另有其人,那人是谁?你不说出来,我就认定是你们这些杂毛干的。”
浮尘子冷哼两声,略作沉吟,道:“好吧,贫道就将得书经过,说给你听,你总该相信此事实与青阳派无干了?须知道爷们并非怕你,实是不愿代人受过,跟你这种浑人夹缠不清。”
唐百州嚷道:“你说,你说,只要你所说是实,别说你骂我浑人,你就骂我是你的祖宗,我也不会生气。”
浮尘子咽了一口唾沫,想想宫中这时候所遭劫难,只能强将喉边的气愤又压了下去,冷冷说道:“那日贫道师兄弟三人,奉命赶往终南,本意也是要抢先下手,夺取‘灵蛇剑谱’的……。”
唐百州听到这里,突然插口骂道:“好杂毛们,存心不良,论理就该杀了!”
浮尘子一顿,忍住气,又接着道:“……但当我们赶到终南山,却大出意外地看到令师兄梁承彦大侠那栋茅屋已经被人放火焚毁,显见已有他人先我们而至,下手把剑谱弄去。贫道等在火场边略作寻觅,紧接着便发现刁家寨的人亦已赶到,于是隐身窥听,知道他们也是刚来乍到,那剑谱竟不知已被何人得去。当时,咱们衡量情势,觉得犯不上和刁家寨的人照面,便悄悄撤身退走,岂料刚才移身,竟被他们查觉,一口咬定剑谱必是被我们夺得,一言不和,登时就动起手来……。”
唐百州又插嘴道:“王八打乌龟,谁赢了?”
浮尘子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贫道等一向恪守师训,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无故树敌,何况他们人多势众,仅只周旋几招,便抽身退走。但当咱们退至后山,却无意间发觉有凌乱的足印,那足印似有女人在内,而另一双男人足印浅而难辨,分明必是身负绝学的武林高手,业已下手夺去剑谱,非但夺去剑谱,更已将令师兄的幼婴内眷尽都掳去……”
唐百州似乎不信,冷冷道:“那还有谁?只有你们杂毛师兄弟三人,才当得高手二字。”
浮尘子冷冷笑道:“多承阁下夸奖,不过,若是贫道等抢得先机,倒也犯不上作那累赘无益之事!咱们既然志在剑谱,只要剑谱到手,大可一剑一个,超度他们早登仙境,似可不必花费精神,将他妇孺带走。”
唐百州点头道:“这也确是实话,你说得出,定然做得到。那么,你们发觉这些足印,又知道足印关连着剑谱,岂有不蹑踪赶去,察一个水落石出的吗?”
浮尘子笑道:“正是这话,当时贫道等也有此意,无奈刁家寨的人就在近处,不久之后,又有东海二怪门下,也接踵而至,贫道等只得暂且退走,寻了一处山头,等候这些逐臭之徒离去之后,再往原处循迹蹑踪。”
唐百州恍然道:“啊!你们歇足那处山头,就是我追人追丢了,第一次跟你们相遇的所在?”
浮尘子答道:“一点也不错,自从那夜经你这厮一阵胡搅,起初咱们疑心那夺书劫人的武林高手,就是你这混蛋……”
唐百州骂道:“你才是混蛋!说得好端端的,你这王八蛋怎么开口就骂人?”
浮尘子咯咯笑道:“事后贫道等仔细计议,又似乎有些不像,瞧你这厮虽然剑法诡异,但也未必便是那焚屋伤人,夺走剑谱的绝顶高手。第二天,咱们绕道仍然回转终南山,潜心研究茅屋后所留足印,最后才断定梁承彦遗留内眷,果然是被人劫去荒山之中……。”
唐百州顿时一惊,插口道:“你们从什么断定我师嫂和侄女的去向?”
浮尘于冷冷道:“咱们见那遗留的足印,仅只一男一女,男的似乎拥有一身超凡武功,而女的却落脚沉重,显见并不会武。况且,那茅屋中也只有一具烧得焦枯的男尸,并未发现内眷遗骸。”
唐百州道:“那也不见得就能证明她们是被人劫持而去呀?”
浮尘子道:“只凭这些,自然不足证实那梁承彦妻小下落,但咱们还有最有力的证据,足证梁承彦所留遗孤,是被人劫持而去……。”
唐百州急忙叫道:“是什么证明?快说,快说!”
浮尘子此时反而故作神秘,淡淡一笑,小孔里的眼睛眨了几眨,笑道:“那就是你今天一心要抢夺到手的‘灵蛇剑谱’……”
唐百州听了越发不解,叱道:“胡说,‘灵蛇剑谱’怎能证明我师兄遗属系被人劫持而去?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干,你是准备拿来搪塞我?”
浮尘子咯咯笑道:“你何用如此着急?贫道既然如此说,自然必会说明,那日咱们循迹追踪,越过山后,却在无意之间,发觉这‘灵蛇剑谱’,散落在荒山野道之侧,盒盖已开,剑谱散落在地上……。”
唐百州听到这里,心中半信半疑,神情极是紧张,禁不住张口吐了一口气,讶道:
“啊!”
浮尘子笑道:“你不要惊讶,当时贫道师兄弟见到这武林中梦寐以求的剑谱,竟然会散落在荒山之中,其惊讶之情,比你更甚,但事实俱在,剑谱又丝毫不伪,却不由得咱们不信,仔细推敲,才知必是那梁某人的遗孤在被人劫持之际,为了不愿剑谱落人人手,才不得已弃置在途中,这一点,从那些凌乱的足印不难看出。”说到这里,他略为一顿,又道:“当时贫道师兄弟三人,平空获得这部稀世之珍的剑谱,真是疑真疑幻,如痴如醉,几经商榷,这才断言所获不伪,连夜赶返贡噶山来,将剑谐面呈掌门师尊,那时候,真连他老人家也可说是喜出望外……。”
唐百州听他娓娓叙说得书经过,心里也是半信半疑,时喜时悲,接口骂道:“好个贪心无厌的老杂毛,你且慢喜出望外,老唐今天既然找上你这青阳宫,少不得叫你哭也哭不出来,你还喜什么?”
浮尘子在外面沉声喝道:“你这厮原来如此狡猾,贫道以实情相告,其意在告诉你,令师兄系遭他人毒手,并非青阳派所为。而那‘灵蛇剑谱’虽然落在青阳宫中,却也不是咱们得自令师兄之手,荒山散失之物,人人得而取之。你要报仇雪恨自有你应付的对手,咱们青阳派和你素无过节,家师且不究你等擅自闯山伤人之罪,只欲借用剑谱一年,这真是天高地厚的宏量,你这厮不要不识好歹,自取杀身之祸。”
唐百州怒气填膺,喝道:“放屁,任何东西可以捡,这堂堂‘灵蛇剑谱’,乃天下武林同道景仰钦羡之物,哪有被你们从乱山中捡来的道理?你要唐某人相信,除非再照原样给我去再捡一部‘灵蛇剑谱’来,否则,我总找你们青阳宫算帐。咱们别多说,多说了费精神。”
浮尘子费了半天口舌,谁知唐百州竟是个不透气的家伙,闻言也勃然怒道:“姓唐的,贫道向你谆谆告诫,乃受掌门师尊德谕,并未畏惧你什么!你不要得脸卖乖,仗着你那两个丫头了得,就蔑视我们青阳宫没有制你的办法吗?”
二人一对一答,正说到此处,突听铁门外传来几声惨叫,接着,脚步声零乱奔至,仿佛是卫灵子的嗓音在叫道:“大师兄,不好了,那两个丫头无人能挡,现在已经闯进经堂,师父亲自出手,已经截她们不住……。”
唐百州听了这话,心中大喜,暗忖:只要她们未被机关困住,老唐就算再受些罪,也是值得。他方在自得,浮尘子已经恶狠狠在铁门外喝道:“姓唐的,咱们青阳派与你何怨何仇?
难道你存心弄个不烂不休?那两个丫头,你去不去制止?”
唐百州笑道:“你们把我老大爷关在这铁箱子里,我纵有制止她们之心,也歉难出力报效!”
浮尘子道:“你如愿贫道适才所说,彼此不伤和气,贫道自然启门放你出来。”
唐百州这一来可神气啦,放声哈哈大笑,道:“杂毛,实对你说,任你有千般花言,万种巧语,今夜之事,除非你们交出‘灵蛇剑谱’来,实难善罢!”
浮尘子听了怒道:“姓唐的这是你逼道爷走上绝路,彼此同归于尽,你就别怨青阳派手段太辣了!”
说罢,门上小孔倏然封闭,耳旁轧轧机声又起,但这一次却不再是房屋旋转,而是顶上屋顶和脚下地板全都向中央挤压,随着机声,房中空间渐渐缩小,不过多久,唐百州已能伸手摸着屋顶,不禁大骇,心道:这可如何是好?不能设法出困,再等片刻,岂不就要压成肉饼?”
他正自思忖,瞬息间,房顶与地面的距离已减至五六尺,唐百州业已无法直立,只得盘膝坐下,心中尽在祝祷,老天,老天,你就算要了我唐百州的命,千万也保佑小绢小翠两个姑娘,保佑她们夺得剑谱,天明之前,能救回傅小保我那不成材的徒儿!
轧轧机声不歇,再过片刻,连坐也无法直坐,唐百州只好仰面躺下,口里祝祷道:“老天,老天,你就算要弄死我,何苦又叫我受这种活罪?似这么压得扁扁的,叫我那徒弟怎好做这种扁棺材?若是定做,岂不又被棺材店老板敲竹杠!”
然而,那要命的机声却并不稍止,再过片刻,他的鼻子已经触着房顶,只要转瞬间,唐百州就要与世长辞,这时候,他脑子里已是一片混乱,往事如绘,自孩提一直到今天,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不论是他说的或是听人说的,是他做的或是看人做的,都一幕幕的在脑中映现。他想到自己将要死了,这种死的念头和滋味,远和他在终南山挖目酬谢师兄后所感触到的迥然不同。毕竟这世界还是那么值得人眷恋,未了之事又是那么多,他突然变得有些畏惧起来。
倏地,他忽然感觉出那上下两块钢板就在触到他鼻子之后,似乎并未再向下落,轧轧机声似乎也已静止,却听得浮尘子那冷冰冰的声音在头上说道:“姓唐的,贫道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还不想就此死去,赶快答应放弃剑谱,并且立即制止那两个心狠手辣的丫头再事屠戮宫中弟子!”
唐百州正如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一只脚踏在鬼门关外,果然,他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那么,他就得开口告饶,乞求这鬼道士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啊!不。”他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宁可人亡,也要名在,这条命已是从终南山荒岭中捡回来的,又有什么过份珍惜的价值?他自忖道:“不能,我不能向他告饶,生死有命,唐百州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做那临危苟免的小人?”
他突然勇气百倍,大声叫道:“压吧!压吧!姓唐的宁可死,也不能受你们胁迫屈服,压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嚷毕之后,他索性独眼一闭,静静等死。
谁知事实却并不如他想像的糟,等了好一会,那两块钢板居然并未再合拢来,非但未再合壁,而且机声再传,反倒渐渐上下分退,不过一刻,仍旧回复了从前丹室原样,再也看不出一点异状了。
唐百州恍如隔世,长吁一口气,怔怔坐起身来,抬头望望窗外,明月朗星,依旧高挂天际,碧空如昼,浮云似水,寂静情境分毫未变。唐百州摸摸自己的鼻子,好似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忽然,门上小孔又开了,一个冷冷的苍劲声音又道:“唐大侠,贫道等与你素无仇怨,纵算拾得你师门遗落剑谱,也犯不上以满宫弟子性命为偿,你这等做法,不嫌造孽太甚了吗?”
唐百州听那嗓音并非浮尘子,诧道:“你是谁?我唐某人自从踏进青阳宫,便一直被困此处,何曾伤过你们一名道士性命?”
这话才毕,耳边轧轧机声又起,转瞬间,两端门上的钢板已冉冉升起,唐百州大喜,提剑正要抢出这丹室,却见房门口立着一个身染血污的高年全真。这道士年已六旬以上,长髯飘胸,身着羽衣,但此时神情显得困顿非常,襟前嘴角,连白花的长髯上也染着点点血星,好像已经身负重伤,岸然当门而立,在他身后,正立着浮尘子和另一名年轻道士,全以怨毒神色,瞪视着自己。
唐百州被他那只怨毒眼神一触,不由自主收住了脚步,脸上充满迷惘之色。
那老道缓援说道:“唐大侠,贫道上青下阳,正是忝掌这青阳宫门户之人。唐大侠你固然未伤一人,但你可知与你同来的二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