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锈剑瘦马-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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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你入门较晚,咱们未能相识一面罢了。”
傅小保大大吃了一惊,霍地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这么说起来,傅小保当真失礼得很,但不知崔前辈尊讳是如何称呼的?又怎知傅小保身世际遇,及此来目的呢?”
丑少年嘴角牵动,展露出一种难看至极的笑容,但这笑容一现即隐,依然正色摆手,示意博小保仍旧坐下,说道:“你我辈份虽有别,毕竟年纪相仿,况且这关系说来也牵连太远了,所以我只不过以兄长自居,咱们最好别这么拘礼,你且坐下,咱们慢慢谈话。”
此时傅小保心中甚是惶恐,皆因他自从投拜唐百州门下,仅知师伯梁承彦惨遭仇家陷害,师伯母和一个小师妹下落不明,从未听说梁承彦尚有这么一个丑陋的内表弟。但这关连的确过于疏远,恩师无暇提及,也是情理之内的事,他自然不敢怀疑这丑怪少年所说亲谊关系。
但他有一些不解的,就是年轻的前辈(凭良心说,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人家才对),何以能知道自己的详细来历,以及远从天全县客店开始,就一直替自己暗中付账,而又不肯在途中现身一见呢?
他心中疑团纠结,哪能解它得开,是以急急问了这些话以后,便怔怔凝视着那丑怪少年,焦急地等候他如何回答。
丑少年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心中疑问重重,其实这也怪不得你,说起来,话又长了。为兄虽与你师父师伯均甚熟稳,但总为了自小生得这面上丑恶形像,一直埋首深山,除了苦练武功,可说很少在江湖中行走。然而,我这个人又不是个能静度冷清岁月的性格儿,偶尔憋不住了,下山游荡些时,这胸中积压许久的话,往往恨不得找个知己朋友,畅意倾吐,方才快意。是以,渐渐地,就被那些好事之徒,替我取了这‘长舌书生’的绰号。其实长舌二字,应指那些搬弄是非的妇人才对,我虽然爱说话一些,却从不拨弄是非,又怎当得长舌两个字呢?”
傅小保听他说了半天,依然没有谈到正题,心中很是不耐,但此时这丑人表明身份,已是自己长辈,他可不能再似先前那么催促和讥讽人家,只得耐着性子,装得很凝神倾听的模样。
丑少年顿了顿,又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道:“……我一知道这个外号,心里当时气得不得了,一赌气,就足足有两年未曾离过山,唉!谁知等我数月之前,想起来赶到终南山表姊和表姊夫那儿去探探亲戚,却竟然只见到一堆废墟了……。”说到这里,他又低头用袖角偷偷擦泪,神情极是凄苦。
傅小保被他引得鼻子也一阵酸,他虽与梁承彦师伯未谋一面,但不难揣测出那终南山上,焦木塌屋,乱草蓬松的荒凉情景。同时又连想起恩师唐百州生死存亡,也渺茫无踪,使得虎目中泪光莹莹,险些陪着流下辛酸泪水来。
那丑少年偷眼看了博小保一眼,突然“卟嗤”笑了起来。傅小保一惊抬头望去,他却立时把脸一沉,口中虽然仍旧吃吃而笑,但笑声神情,充满一片悲愤,就似一个人悲极而笑,喜极而泣一般,丑脸牵动,竟比嚎啕大哭,还要令人心悸。
笑了一阵,他好像情绪渐渐平复,缓缓又说道:“……当时,我被那种凄凉意外的情景,吓得险些昏了过去。好半天才慢慢压制自己,指天为誓,天涯海角,必得追访出表姊夫全家下落。如果他们是遭了仇家毒手,那么,我姓崔的拼了这条命,也要凭藉十余年深山苦练的一点微末技俩,替他们夫妇母女报此大仇。于是,离了终南山,第一件事,便是寻访表姊夫的同门师弟唐百州的去向。”他咧嘴望着傅小保一笑,又道:“岂料我寻你师父不到,却无意之间,风闻刁家寨倾巢前往康境贡噶山青阳宫,争夺灵蛇剑谱这件消息。
我当时心中一动,分明那灵蛇剑谱,正是我表姊夫梁承彦的师门至宝,却怎的会落到青阳宫的道士们手中呢?急忙连夜西行赶到贡噶山去,不料到得太晚,待我潜进青阳宫刺探,才知道刁人杰已经数度进击不成,已然退走。而剑谱却被你师父唐百州夺回,而且,又从道士们言语之间,惊闻唐百州竟然变成了独眼龙,性儿也疯疯癫癫,使用一柄锈迹斑斑的锈剑,武功也高强许多。我得了这些消息,又悄悄退出青阳宫,但却无从再查访到你师父唐百州的去向。那一天,在一座乱山中迷了路,误打误撞,竟被我见到你在一片松林前,正和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说话……。”说到这儿,他忽然又住了口,拿眼斜睨了傅小保一眼,嘿嘿笑了两声。
傅小保知他一定误会自己是个风流种子,不禁脸上一阵红,忙道:“那位姑娘乃是一位前辈门下……。”
丑少年不待他说完,挥挥手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然后冷冷说道:“我知道,她一定是什么高人门下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姊姊长姊姊短,叫得那股亲热劲啦!哼,依我看,那女子生像妖娆,眉目传情,就必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傅小保心中大怒,但转念一想,他自己生得太丑,自然对天下美貌女子,都会含有一股妒意,自己如果替小玉辩驳,定然被他疑虑更深。再说,他怎么说都是个长辈,且让他骂几句算了。于是,淡淡一笑,闭口未置一词。
那丑少年却好像意犹未足,见傅小保不语,他倒更进了一步,追问道:“你这小子仗着脸蛋漂亮,想来一定是随处留情,不安本份的了?”
傅小保听了,再也忍不住,愤愤答道:“前辈不要小觑傅某,碧灵宫门人个个圣洁高华,冰雪清白,绝无如前辈所说那等下贱人物。再说,傅某虽然身居晚辈,但也曾读圣贤之书,略知礼义,也不致就如前辈所测那种卑下之人。”
丑少年嘿嘿冷笑,道:“能那样自然最好,我不是你师父,也懒得管你这种狗皮倒糟的事,我说这些话,是望你有则改之,无则嘉勉,你不要气鼓鼓的不服得很。”
傅小保当真快要将肚皮气炸了,但碍在他是师门尊长,不便出口顶撞,冷冷答道:“前辈所说,傅小保记着就是了。”
丑少年用力一拍大腿,笑道:“这才像话,大丈夫勇于认过,知过必改,善莫大焉。”
说罢,还咯咯笑个不停。
傅小保表面上一片冷漠,暗地咬牙切齿,只恨骂不出口来。
丑少年笑了一阵,自觉没趣,也就不笑了,沉吟片刻,又继续述说道:“我本不想偷窥这种男女私情私语,但当我一见到那女子递给你一柄锈迹斑斑的锈剑时,却不能不吸引起我满心好奇念头。于是,悄悄蹑踪你身后,你可记得,山中遇雨,是谁用火光引你到那座茅篷?
是谁第二天给你送来水果干粮,实对你说,那全是我姓崔的干的。”
傅小保气还未消,仅只淡漠的答道:“前辈关顾盛情,傅小保心里甚是感激。”
那丑少年偷偷笑了笑,又道:“并非我要讨好你,实因见你所持锈剑,宛如所闻得唐百州持用的一般,我决定要从你身上,探出个所以然来。那夜你在荒山茅篷中熟睡之际,我就曾偷偷隐在近处,听见你睡梦之中,频频呓语,一会儿叫道:“恩师!恩师!一会儿又说到刁家寨。那时候,我就猜你必与唐百州有什么关系,其后在客栈之中,又偷闻得你梦中喃喃自语,说要到刁家寨偷剑谱。我这才故意留银留语,自己却早一步,赶来此地候你哩。”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傅小保方始恍然途中种种奇事,原来都是这丑少年有意安排。但他也不禁心惊暗叫惭愧,自责阅历经验太差,怎的途中睡得那么死,连梦中呓语都被人家听了去,自己竟然丝毫未觉。如此看来,山洞中月余苦练,在功力方面,只怕还嫌不足太多呢!
他心中一阵纷乱,停了片刻,才道:“前辈所言,果真令晚辈恍然而悟,但晚辈尚有一事不明,前辈虽在荒山中听到晚辈与那绿衣姑娘对答之词,因而知道晚辈姓氏,但又从何得知晚辈的名字呢?难道晚辈连中梦语,也曾自称过自己名字?而且,对于晚辈出身来历,以及人门经过,前辈又从何知道得那等详细呢?”
丑少年咯咯笑道:“最好你先把那前辈晚辈这一套赶紧取消,我听了这些,挥身汗毛全竖起来啦,你我年纪仿佛,干脆随便些,倒显得亲近。”
傅小保知他有些怪僻也不相强,拱手道:“晚辈……在下听命便是了。”
那丑少年大笑道:“你问的这些,倒并非我偷听你说梦话得来,你可记得在名山附近百太驿旅店中,与那飞爪赵文襄谈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事儿吗?实对你说,那时候,我正和你们住在同一个旅店,只不过早一天已将白马卖掉,换了一匹枣色良马而已。”
傅小保暗自追悔莫及,心想:早知你也在,岂不早戳破了这个闷葫芦,何至等到今天。
他此时对这丑少年所说各节,俱已深信不疑,惭渐将心中气恼也消去不少,连忙肃容问道:
“前此种种,在下均已了然,但前辈至今尚未将尊讳见示呢?”
丑少年脸上笑容突地一敛,沉吟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本来,你知道我姓崔,又知道长舌书生这气人外号,已经足够。但你既是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也无不可,我姓崔,名易禄,乃容易之易,福禄寿喜的禄。”
傅小保忙称谢,牢记在心中。但他有一点甚是不解,自己问他姓氏称谓,并没有不妥或失礼之处,他却怎的吞吐半响,好像很不愿以名讳示人,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他生性本不善疑,是以这念头也只不过在脑中一现即稳,并未深深刻在记忆之中。
两人这一番谈论,不觉时已夜尽,那崔易禄尖着嗓子将客店掌柜唤了来,命他搬上一桌丰盛酒筵,为傅小保洗尘。
傅小保本欲辞谢,当不得崔易禄一力自作主张,硬邀入席,开怀畅饮了起来。
这崔易禄看来也不过才三十以内,身上打扮装束,一派斯文。但举止却甚是粗鲁,口中言语不雅,又不理会人家能喝不能喝,只大杯大碗强要傅小保和他干杯畅饮。稍不顺他的意思,便开口骂人,那骂人语句虽非下流话,却往往刻薄万分,令傅小保哭笑不得,尴尬万分。
傅小保心中别扭,只碍在他是自己师门尊长,处处只得忍让三分。两人入席人不过半个时辰,一大罐“状元红”已被他喝得涓滴不存,尚且兀自嚷着加酒,脸上丝毫未露醉态。傅小保此时早已面泛紫红,头昏脑胀,忙道:“前辈的确宏量,但在下业已不胜酒力,无法再奉陪前辈多饮几杯……”
崔易禄笑道:“这点酒算得什么,想当初我和你师父唐百州,常在终南绝顶拼饮,各人往返五次,从山下搬运二十罐美酒到山顶上去,一口气拼赌喝得一滴不剩。事后还将那二十个酒罐子排列地上,当作梅花桩使用,两人就在上面,喂上三五百招,那才真叫过瘾哩!”
傅小保骇然,心中暗想:“这崔易禄酒量如何,我自是不知,但我那恩师唐百州,却从未见他嗜酒酗饮过,这你不是胡吹得太过份了吗?
崔易禄见他神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笑道:“小傅,你不信是不是?今夜你看我一个人再干一罐,喝完之后,你只管睡你的觉,我还得趁着月色,赶往刁家寨,看看刁老头有何动静投有?天明返来,定然带给你一件信物为证,你说可好?”
傅小保陡地精神一震,急忙说道:“前辈既有此意,何如咱们立刻撤去残席,一同往刁家寨走走?”
崔岳禄道:“不成,一则你远道赶来,应该休息,别太辛苦。二则我这脾气,如不喝酒,任什么事也不能办。再说此处离刁家寨并不太近,一夜之间往返,带你一起,只怕就赶不及了。”
傅小保听了,面上羞得绯红,不服地说:“前辈既未见在下赶过路,怎就知道会走得太慢呢?”
崔易禄道:“那还用猜吗?我从你眼中神光,一下子便看得出来,你最近似乎功力曾有突进,但急则不达,没有一段时间的苦练,你还不能发挥内力全都威用,你看我说这话可对?”
傅小保猛然一惊,登时背上冷汗直冒,倒把酒意惊醒了一些,忖道:“看他年纪并不太大,怎的目光会如此锐利?连我新近所得奇遇,也一眼看了出来。
这时候,掌柜的果然依言又送来了一罐酒,崔易禄淡淡一笑,立起身来,横掌顺罐口上轻轻一削,那封口泥土应手而飞,竟比刀砍剑削的还要干净俐落。崔易禄不用杯碗,用口就着罐口,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哪消一会工夫,比喝水还要轻松,果然将一罐美酒喝了个精光。抛却酒罐,用袖子横着擦擦嘴,笑道:“好酒,好酒,可惜夜里有事,未能尽兴一醉。”
说罢,挥手命店家撤去残席。行到窗口,仰头望了望天际月色,点头一笑,未见他携带任何兵器,仅只把外衣前襟向腰间一扎,向傅小保道:“你好好回房休息,天明之后,我叫你看一件东西。”
傅小保忙一闪身,横拦在房门口,道:“此事乃晚辈师门之事,自应由晚辈自行出手,前辈如不允同行,未免太令晚辈无地自容了。”
崔易禄脸色一沉,道:“这又不是真打架,我今夜只去暗中看看,你且等我返来之后,何时由你出手行动,那时再作打算,难道你还怕我抢你的功劳不成?”
傅小保被他骂得哑口无言,愣了愣,还想再度申辩,耳旁但听崔易禄轻轻冷笑一声,人影闪晃,那崔易禄竟然不经房门,直接从窗口飞穿而出,眨眼间,便没于夜色之中。
傅小保心里又气又恼,又愧又羞,用掌捶着手掌,低头在房中往来徘徊。本来任由他前往刁家寨探探动静,原无关紧要,但他却气不过崔易禄言语之中,对自己太过小觑。要照他那口气说起来,自己若不依靠他,难不成这一趟大巴山便算白跑了吗?
他正自气愤不服,蓦然间,突见适才崔易禄立身处地面上,怎的漫了一大滩,好似泼了一盆水在地上似的。他心中一动,忙上前两步,俯身地上一嗅,一股浓烈酒味,直冲上来。
他不禁大吃一惊,这才恍然何以崔易禄一口气喝了那么一大罐酒,竟会毫无醉意。原来他是仗着内功精纯,在施展“浸掌沸水”之法,将所吃的酒,全从脚下逼出体外了。
这种“漫掌沸水”功夫,他在山腹石穴中曾看到那两册“古氏拳剑掌功精华”上有详细记载,叙述一个内功已到相当火候的人,探手浸入水中,可以凭藉自身内功发出的热力,由手掌传导入水,一段时间之后,能够将水煮沸。依这同样的道理,可将饮入腹中的水、酒,甚至毒性不太重的毒液,以内力逼出体外。
傅小保也只不过在书册上看到这种记述,至于是否能够付诸事实,他自己不到那种火候,自然也只好信疑参半,谁知今夜会在这客店之中,发现崔易禄竟然真正的施展这种骇人听闻的功夫呢?
他暗地心惊不已,似乎总觉得那自称师门长辈的崔易禄,带有几分神秘之处。疑心顿起,当下匆匆返房,束扎了一番,“玄铁剑”负在肩后,缅刀缠在腰际,悄悄越窗而出。
一拧身,跃上了房顶,略为打量了一下方向,便提气伏腰,运足脚力,向刁家寨疾驰奔去。
夜空中月色甚明,轻风拂面,令人神爽,傅小保此时酒意业已全消,脚下分毫不停,快如一缕轻烟,伏腰疾赶,晃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