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人 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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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试试,”格哈得说。
“重复三号电极,十毫伏,时间五秒,”理查兹说。电视屏幕上闪现出通过三号电极的线路。仍然没有效果。
“进行四号,”格哈得说。他记了几行笔记。
#1-?记忆痕迹(火腿三明治。)
#2-膀脱胀痛
#3-没有主观变化
#4-
他写完破折号停了下来。试完四十个电极需要很长的时间,但看看结果也是叫人陶醉的。电极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而它们相互之间又是如此靠近。这是证明大脑里细胞密布的最终证据,因为大脑曾经被描述是已知宇宙中最最复杂的结构。确实不容置疑的是:一个人脑中的细胞是整个地球人口的三倍。这种密度有时真叫人无法理解。格哈得刚进研究室的时候曾要来一个人脑做解剖,他把十几本神经解剖教科书摊在面前,埋头忙了几天。他使用传统的工具进行大脑解剖,用木制的钝器刮去灰白色的乳酪状物质,耐心而又小心翼翼地刮去了这种东西——最后他一无所获。人脑和肝肺不一样。用肉眼去看,它都是一个样,叫人生厌,丝毫看不出它的真正功能。人脑太微妙了,太复杂了,细胞密度大大了。
“四号电极,”理查兹对准录音机说,“五毫伏,时间五秒。”电击随之发出了。
本森用很怪的孩子口气说:“能给我一点牛奶和饼干吗?”
“真有趣,”格哈得望着这一反应说。
理查兹点点头,“你说有几岁?”
“至多五六岁吧。”
本森正在和罗斯谈论饼干,谈论他的三轮童车。接下来的不多几分钟里,他好似一个穿越岁月的时间游客慢慢地出现了,最后又成了十足的大人,回忆他的青春,而不再需要真的年轻。“我老是想吃饼干,可她从不给我。她说饼干对我没好处,宁可让我空腹。”
“我们继续吧,”格哈得说。
理查兹说:“五号电极,五毫伏,时间五秒。”
隔壁房间里,本森在他的轮椅里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罗斯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本森说:“感觉好玩。”
“什么意思?”
“我描述不出来。就像沙纸在擦,难受。”
格哈得点点头,在笔记里写道:“五号——潜在的攻击电极。”这种事情有时候是会有的,偶而还发现电极刺激发作。没人知道为什么——格哈得本人认为没人会知道。他相信人脑是不可理解的。
他编制乔治和玛莎这些程序的工作使他知道,相对简单的计算机指令能产生复杂和不可预测的机器行为。同样,输入程序的机器能胜过程序编制员的能力。这一点在1963年得到了明确的论证,当时阿瑟·塞缨尔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为一台计算机设计了下跳棋的程序——计算机最终变得棋艺精湛,击败了塞缪尔本人。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由线路不比蚂蚁脑子复杂的计算机完成的,人脑要复杂得多,它的程序是好几十年的结果。有谁能够指望真的理解它呢?
还有一个哲学问题,是戈代尔的定理:没有一个系统能够解释自己,没有机器可以理解它自己的运作。格哈得相信,充其量人脑经过多年的努力也许能破译青蛙的大脑,但人脑决不可能以同样详细的方式来破译自身。这需要超人的大脑。
格哈得认为总有一天会诞生一台计算机,它能够理清人脑中几十亿几百亿细胞的互相联系。到时人类将最终获得他想要的信息,但人类不可能完成这项工作——只有另一种智能才能完成它。
当然人类不会知道这计算机是如何工作的。
莫里斯端着咖啡杯走进房间,他呷了一口,透过玻璃朝本森瞥了一眼。“他的忍受力如何?”
“不错,”格哈得说。
“六号电极,五毫伏五秒,”理查兹拖着声音说。
隔壁房间里,本森没有反应。他坐着在同罗斯谈论手术和他迟迟退不下去的头疼。他谈吐相当平静,显然没有受电刺激的影响。他们重复了刺激,仍不见本森的行为出现变化。于是,他们继续往下做。
“七号电极,五毫伏五秒,”理查兹说。他实施了电击。
本森突然坐起身来。“哦,”他说,“很好。”
“什么很好?”罗斯说。
“如果你想的话可再来一次。”
“感觉如何?”
“很好,”本森说,他的整个表情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说,”他过了片刻说,“你真是了不起,罗斯医生。”
“谢谢,”她说。
“也很迷人。我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诉过你,”
“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真的很喜欢你,”本森说,“我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诉过你。”
“精彩,”格哈得望着玻璃那边说,“非常精彩。”
莫里斯点点头。“一个强有力的P端,他显然受到了影响。”
格哈得把它记录下来,莫里斯呷了口咖啡。他们一直等到本森恢复平静。随后,理查兹无动于衷他说:“八号电极,五毫伏,五秒。”
刺激系列试验继续进行。
《终端人》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十章
中午,麦克弗森来监督接合。见到他谁也不感到吃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不可改变的步骤。这之前的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他们已经移植了电极、微型计算机和电源盒,并且都已连接完毕。但所有这些功能要到开关打开之后才能开始运转,有点像造了一辆汽车要点火才能起动。
格哈得把刺激系列的笔记递给他。“用五毫伏的脉冲型刺激,三个是阳性的,二个是阴性的。阳性的是七号,九号和三十一号,阴性的是五号和三十二号。”
麦克弗森扫了一眼笔记,接着透过单向玻璃朝本森看看。“阳性的有P端的吗?”
“七号好像是的。”
“强烈吗?”
“很强烈。我们刺激他时,他说他喜欢,并且对简产生性欲。”
“是不是太强烈?会使他受不了吗?”
格哈得摇了摇头。“不会,”他说,“除非他在短时间内接受多重刺激。记得那个挪威人……”
“我看我们不必为此担心,”麦克弗森说,“本森要过几天才出院。如果情况出现异常,我们可以开到其它电极上。反正我们要跟踪观察一段时间。九号怎么样?”
“非常弱。真的很不明确。”
“他的反应如何?”
“自发性略显提高,更喜欢笑,更喜欢讲些愉快积极的轶事。”
麦克弗森似乎无动于衷。“三十一号呢?”
“明显的镇静效果。平静、放松、愉快。”
麦克弗森搓了搓手。“我估计我们能行的,”他说完透过玻璃朝本森望了一眼,接着又说,“把病人同七号和三十一号电极接合。”
麦克弗森显然体会到了一种崇高和改写医学史的伟大。格哈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一个角落里,就在电视屏幕下有一个计算机控制台。他开始按动键钮,电视屏幕亮了起来,不一会儿,字母出现了。
本森,H.F.
接合过程
允许电极:
40,已分别标号
允许电压:持续
允许时间:持续
允许波型:脉冲
格哈得按动键钮,屏幕变成一片空白,随后一组问题出现了,格哈得在控制台上输入了答案。
接合过程本森,H.F.
1.启动哪几个电极?
七号,三十一号
2.七号电极用多少电压?
五毫伏
3.七号电极的持续时间?
五秒
暂停片刻之后,有关三十一号电极的问题又出现了。格哈得输入了答案。麦克弗森望着莫里斯说:“真有趣,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如此。我们在告诉微型计算机如何工作,小计算机从大计算机获得指令,大计算机从格哈得获得指令,他的计算机最大。”
“也许是的,”格哈得说完哈哈大笑。
屏幕在闪烁。
接合参数存储完毕。准备输入辅助单元。
莫里斯叹了口气。他希望自己今生今世不会被计算机称作“辅助单元”。格哈得咔哒咔哒轻声地打着键。其它的电视屏幕上可以看到小计算机的内部线路,线路锁定时它断断续续地在闪烁。
本森已被接合。移植的仪器正在判读脑电图数据并输送合适的反馈信息。
屏幕上就这些内容,莫里斯总有点失望。他知道事情就只能如此,但他原指望——或者说需要——更富戏剧性的东西。格哈得输入系统校验,出来的却是否定应答。屏幕变成一片空白,随后出现了一条结束语。
大学医院系统360计算机感谢你把这个有趣的病人交给医院治疗。
格哈得笑了笑。隔壁房间里,本森还在同罗斯轻声地交谈。他俩好像谁也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异常。
珍妮特·罗斯完成刺激系列时很是消沉,她站在走廊里目送着本森渐渐远去。当护士推着轮椅转弯时,她朝本森脖子上的白色绷带最后瞥了一眼。接着本森就消失了。
她沿着过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穿过研究室的彩色大门。不知什么原因,她发现自己在想阿瑟的黄色法拉利车。这东西真棒,真漂亮,同什么都不相干,是完美的玩具。她希望自己在蒙特卡洛,此刻正身穿巴兰西阿加设计的礼服,走出阿瑟的法拉利车,款款步上赌场的楼梯,一门心思去赌一盘。
她看看手表。天哪,才十二点一刻,还有半天时间要熬。做儿科医生是什么感觉,或许很有意思。逗逗孩子打打针,给母亲们讲讲婴儿照料的注意事项。过这种日子不错。
她又想到了本森肩膀上的绷带,于是走进远程信息处理房。她原想和格哈得一人讲话,但没料到全部在里面——麦克弗森,莫里斯,埃利斯,一个不缺。他们个个喜气洋洋,正举着装有咖啡的泡沫塑料杯庆贺。
有人立即递给她一杯咖啡,麦克弗森慈父般地拥抱住她。“我猜想我们刺激的本森今天是冲你来的。”
“是的,你是祸首。”她说着挤出几丝微笑。
“不过,我估计你一定习惯这个。”
“不太习惯,”她说。
房间里的喧闹声低了下来,欢庆的气氛不知不觉地消失了。用电刺激一个人让他产生性欲,这并没什么好玩,从生理的角度看这是有趣的,令人吃惊的,也是可怜的,但并不好玩。他们为什么都觉得这特别好玩呢?
埃利斯从后裤袋里掏出一只小酒瓶,把清醇的酒倒进她的咖啡杯。“来点爱尔兰风味。”他说完使了个眼色。“好喝多了。”
格哈得正在和莫里斯谈话,两人好像谈得都很投机。这时罗斯听见莫里斯说:“……你愿意放过那个妞儿吗?”格哈得放声大笑,莫里斯也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在开玩笑。
“想来不错吧,”埃利斯说,“你觉得如何?”
“很好,”她边说边呷了一口。她设法离开埃利斯和麦克弗森,来到格哈得身边,他此刻身旁正巧没人。莫里斯去添咖啡了。
“听着,”她说,“我能跟你交谈片刻吗?”
“当然。”格哈得说着把头凑向罗斯。“什么事?”
“我想问点事。你在这里的主机上能监视本森吗?”
“你是说监视移植单元?”
“是的。”
格哈得耸耸肩膀。“我猜想可以,可干吗要这样、我们知道移植单元正在运转——”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但小心起见你到底是否愿意这样做?”
格哈得一声不吭。他的双眼在问:小心什么?
“行吗?”
“行,”他说,“他们一走我就把监视子程序输进去。”他朝大伙儿点点头。“我每小时用计算机给他检查两次。”
她皱皱眉头。
“每小时四次?”
“十分钟一次怎么样?”她说。
“好的,”他说,十分钟一次。”
“谢谢。”她说完一口喝光咖啡,走出房间。
埃利斯坐在710房间的角落里,望着五六个技术人员围着病床在忙碌。两个辐射实验室的人在做辐射检查;一个姑娘在为病人抽化验用血以检查类固醇;一个脑电图技术人员在校正监视器;还有格哈得和理查兹在给接合线做最后的检查。
这期间,本森躺着一动不动,他呼吸轻松匀称,双眼注视着天花板,似乎没注意到别人在碰他,这里动动他的手臂,那里掀掀他的被单,他只是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辐射实验室的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袖口露出两只毛茸茸的手,他的这只长满黑毛的手在本森的绷带上搭了一下。埃利斯想起了他做过手术实验的猴子。为猴子动手术除了专业知识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你始终明白——无论你如何假装——接受手术的是猴子而不是人,如果你一不小心在猴子的脑袋上划了一道大口子也全然无关紧要。不会有问题,不会有亲属闹事,不会有律师辩护,不会有新闻报道,什么事也不会有——甚至连主管部门都不会发出通知来询问这些八十美元一只的猴子近况如何。谁也不会吭声,他也不会。他对帮助猴子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如何帮助人类。
本森动了动身体。“我累。”他说完朝埃利斯那边望了一眼。
埃利斯说:“伙计们,快处理完了吗?”
技术人员点着头一个接一个离开病床,他们收拾完工具和记录,走出病房。格哈得和理查兹最后离去。终于房间里剩下了埃利斯和本森两个人。
“你感觉像是在睡觉?”埃利斯说。
“我感觉像是一台该死的机器,我感觉像是维修站里的一辆汽车,我感觉自己正在被人修理。”
本森越说越火。埃利斯能够感到自己的情绪也越来越紧张。他很想叫护士和护理员来控制住本森不让他发作出来,可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尽是胡说八道,”埃利斯说。
本森瞪着他,呼吸沉重。
埃利斯望着床头的监视器,脑波出现异常,呈发作趋势。
本森皱皱鼻子嗅了几下。“这是什么气味?”他说,“这怪——”
病床上方,一盏显示刺激的红灯在监视器上闪亮。乱七八糟的白色脑波线扭曲了五秒钟,与此同时,本森的瞳孔放大,随后脑波线又平稳下来,瞳孔恢复正常。
本森掉转头去,注视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我说,”他说,“今天天气真好,是吗?”
珍妮特·罗斯晚上十一点钟回到医院并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的理由。她同一位病理学住院医生一起看电影去了,那位医生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在邀请她,最后她心一软就答应了。他们看的是一部谋杀片,那位住院医生声称他只看这种电影。那部电影讲的是五六桩谋杀案。黑暗中她朝住院医生扫了一眼,发现他一直在微笑。他的这种反应是老套套——病理学家沉醉于暴力和死亡,她自己由此想到了医学界的其它老套套:外科医生是性虐待狂,儿科医生像小孩子,妇科医生厌恶女人,精神病科医生都是疯子。
电影结束后,他开车送她回到医院,因为她的汽车还停在医院停车场。但她没有驾车回家,而是上楼去了研究室,不过并没有特别的事要办。
研究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但她期望看到格哈得和理查兹还在工作,他俩是在挑灯夜战,在远程信息处理房里琢磨计算机输出的信息。他俩几乎没注意到她走进来倒咖啡。“出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