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真故事-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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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些“解释”,以之作为“根据”。他做的不是这种形而上学的东西。他又能在继承已有的研究成果上,知所取舍,有所发明,有所前进。他的个别论述,有时似略感过于简短,还应加细,以取信取服于读者,但其佳处是要言不烦,简而得要,废文赘句,空套浮辞,不入笔端。
为学贵有识。梁归智同志的许多优长之点的根本是有识。有识,他才能认定这个题目而全面研讨。
这是他着手红学的第一个成绩。在他来说,必不以此自满,今后定会有更多的更大的贡献。这也是我的私颂。
这篇短序,挥汗走笔,一气呵成,略无停顿。虽不能佳,也只好以之塞责了,它只是替《探佚》说明:这不是什么“本”上之“末”,“节”外之“枝”,正是根干。
一九八一年七月廿四日
酉中。周汝昌
君书动我心——王湘浩《红楼梦新探》简评
'题诗'谁解其中味?君书动我心。同时不相识,字字惜千金。
我艰难地坚持读完了王湘浩教授的《红楼梦新探》,不禁万感中来,悲喜交集,心中实难平静。
这册书部头不大,编收论文只有六篇,正文不过108页,然而在近年红学专著中,这是我所见的一部令我心折的、学术品格很高、思力识力很深的著作。它的问世,意义之重大,必将逐步为学术文化界认识与评价。
为什么重大?就我浅见,略陈数端——
第一,著者王湘浩为何如人?他是一位卓越的自然科学家:代数学、电脑学专家、教授,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博士,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国家学位评委。他曾推翻了格伦瓦尔定理,使世界数学家为之震动(因为那定理是有理单纯代数理论的基础)。这样的学者,与一般“红学家”显然不尽相同,由他来研《红》论《红》、便令人刮目相视。
第二,从红学分支专科来看此书的内容性质,应归属于探佚学的大范围,固为著者集中精力来探索的,是雪芹原书80回后佚稿的情况:最重要的人物与最关键的事件的真相和本旨。这种探索,通常也被人目为“考证派”,并且是颇有微词的;但王湘浩先生的书,却完全可以使轻视考证探佚者不敢那么浅薄看事,起 码要重新估量一番,这样品级的科学家所作的这样的“考证”工作,其间是否并无重要道理与意义可言?这个现象说明了一个如何值得深思而细体的问题?——这显然不是一个琐末细节的“看小说”的“闲情逸致”问题,而是一个关系着中华文化上的巨大高深的灵智问题,也是对于是非真妄的思辨、观照、领悟、升华的精神世界与文化造诣的验证问题。
第三,王先生不但深明雪芹独特的天才笔法匠心,而且以超越常人的思力悟力推论了与这些笔法匠心相为呼应的80回后的情节变化发展,具有高度的说服力量。换言之,他不但有一双“巨眼”,而且更有一颗灵心,一根慧性。在六篇文 章中,他对原书后半部分的重要人物的作用和情节结构的机括,都作出了令人惊喜的推断与组联,在许多疑难问题上使困境疑团豁然开朗,有高屋建瓴、迎刃破竹之快。如对史湘云、巧姐、薛宝琴、邢岫烟、李纨等女主角的命运遭际与结局,对柳湘莲、薛蟠、卫若兰以及贾兰、贾菌、雨村等男角色的种种作为及事态,他的推想皆能令读者耳目一新,柴塞俱启。他甚至能一手提出了80回后贾、薛两门全部沧桑巨变的大脉络、大轮廓。而这些之中很多要点是以前的研究者所未能识破悟透的关键难题。
第四,若仅从上面所述的成就来说,对于红学研究上的贡献已是十分巨大的 了;但我认为此书的重要价值还要从更高层次来审辨评估。著者最了不起的功绩是:——
(甲)他敢于违世俗而讲实话;
(乙)他敢于犯权威而护真理;
(丙)他敢于硬翻历来评论的“铁”案,为书中人物鸣不平,反定谳;(丁)他直言不讳地为雪芹本旨所受的歪曲雪洗污浊,扫荡烟埃,使《石头记》原本精神意旨境界,得以大白于天下。
王先生的书,外形上是以探佚学为主,他的论证方法是极其尊重雪芹的笔法(伏线、暗示)与脂砚的批语(透露、点醒),以此二者为坚实的根据,从纷繁的结构关系中一步一步地推出他的见解以至结论,所以他先事征引书文是不厌其烦的 ——然而还有 行 夹议的一面。在这后者一面上,他却与征引详尽的写法相反:总是只用微言以申大义,点到为止,要言不烦,“惜墨如金”。这大约一则是他执笔时的客观条件使他不愿多发议论,避免纠葛唇舌,二则他毕竟是以一位自然科学家的精神来从事文史哲方面的研著,严于求实,而不肯多作空论。
但是正因如此,有些读者会是只知瞩盱“探佚”情节故事的新奇而忽视了著者着语不多而意义深远的评议之词,所以我在此短介中特别强调此一要点,希望引起大家的注意。
例如,他对湘云、宝钗,光明磊落地为之辩护——违反那相沿的批判她们的 劝人读书、讥为“封建卫道者”的眼光。这一类是容易看明白的。还有另一类,他的言辞就十分委婉含蓄了——我试为之归结起来,大略有以下几点,他的观点是鲜明不讳的,但他的文辞确实是有意地不露圭角锋棱了。这几点是:(1)他看出雪芹著书,其性质与一般小说不同,有其很大的特殊性;虽不与“历史”等同,却须用对“历史”的考研方法研治它。他强调事物的特殊性,不能一般化。(2)雪芹著书宗旨是写“诸芳”,为她们作书,写那一批不可使之一并泯灭的众多女子'汝昌按:亦即“千红一哭(窟),万艳同悲(杯)”之总义'。而程高伪续“却只写了一个黛玉”'汝昌按:还作了最严重的歪曲';他风趣幽默地讥评高续说:“(别的女子)却果然都‘一并泯灭’了!”'汝昌按:而至今仍有奉伪续为至宝者,愿他们能读读此书,或有教益。'(3)他不认为雪芹著书是“色空观念”出世思想,宝玉虽曾“悬崖撒手”,终于不顾世论之反对诽谤而与湘云重为聚合。(4)他指出雪芹之书包涵了他自己的身世与思想'汝昌按:其实这也就是婉言“自传说”并不荒谬。'王先生文辞婉约,义理鲜明。(5)雪芹之作书,并不是要写一部“悲剧”或“喜剧”,只是要写一部《红楼梦》。这就是说,要想真正理解他的书,不超脱了一般“悲剧”“喜剧”这种模式概念,是永远跳不出常套认识的,一经将它纳入一个通常的文学概念框子中,就会迷失了它的真面与本文。(6)他强调指明,假设是学术离不开的思维方法,自然科学领域中,先立假设、后经证实的例子是多得很的。'汝昌按:假设貌似“猜想”,其实研究者能达到一个你能够提出的假设,实际上已是他积累了很多研究之后的“初步结论”——只是还需多求佐证印证就是了,不能一味轻视它讥讽它。'
以上这些,著者在执笔的当时,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勇敢表达的真实意见。我对此书,十分赞佩,整体肯定——必欲吹求,则白璧微瑕,是在首篇论湘 云的文章最后引了涉及伪造雪芹资料的两首绝句,虽其意旨是为了说明雪芹的为人与精神境界,但无形中也给伪资料扩大了影响。建议异日重版,将此几行字删去为佳,无使留有微憾。其余一二琐屑,不必详说。
我在开头说“万感中来,悲喜交集”,此为何义?盖我与王湘浩先生生于同世,却悭于一面之缘'注';此刻得读他的文集,他已作古人。从他令爱的来信得知,他到北京来参加全国人大代表会,知我也在全国政协开会,特意带来资料、文稿欲与我共同商讨探佚大事,而因电话未通,竟尔失去了这一极为重要的机会! 王先生此书仅仅是偶存的遗著之一部分,他原有一个宏伟的探佚(复原)的重大计划;他既未属稿,我未能面聆其高见,相互切磋,这真是平生中最大的一桩不幸和恨事!我的万感与悲喜,又怎能在此短评中尽情申述呢?
王湘浩先生已经逝世,这个损失太大了,实在太大了!
甲戌五月中浣写记于燕京东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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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王先生曾寄与我已然发表的论湘云—文,后又将解宝琴十首诗谜文稿寄来,嘱代点定一处字句,由我代投期刊发表。以后遂联系中断。如今是由其令爱 王坤健女士寄书,方得拜读。王先生也引及了拙文,但我后来的不少篇有关论文,他似乎未及见到,这也影响了我们两人对许多问题的深入讨论。
致刘心武先生
心武作家学友:
谢谢你11月22日的信札,《太原日报》发表后寄与了我。循诵惠笺,也还是欣慨交加。我们为什么要写文写信?不是个人私交琐务,是为了中华文化上的一件大事。我们的这种简札,形似闲情漫话,实际上是涉及着许多文化文艺的根本课题。若认真讨究起来,那是“著书”的事业,而绝非一两封信所能胜任包容了。此刻在你来信的鼓舞下,姑且再简叙几句。
第一是你提出了对高续后40回“极端”不极端的问题。这里面,根本原则是坚决打假,不能折衷主义,我们两人已有了“共同语言”。我十分高兴,端由于你的这一卓识与明断。在真假大总题下,还有三种性质不同的内涵搅在一起,这就是:一、伪续的动机、目的、背景一题;二、思想本质一题;三、文笔品格一题。
一、高鹗、程伟元何许人?他们炮制出“全本”,竟能由宫内武英殿修书处(为印造《四库全书》而大加改进扩充的皇家“出版社”)以木活字印行?这事实已由乾隆时俄国第10届来华教团团长(汉学家)卡缅斯基的记录昭示确凿。伪续“全本”是政治事件,是处心积虑地破坏原著,官方授意并予出版,还不清楚吗?为这样的一大假冒,一大骗局,我们是痛打,还是为之辩护加喝彩?
二、程高伪续的思想本质是不折不扣地为封建统治利益服务,硬把雪芹的《石头记》变成“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惩劝”书:让宝玉学八股、中举,娶妻生子,光宗耀祖续香烟,完成一切做“忠臣孝子”的基本任务后,随二位“大仙”去成佛作祖了——也就是为了“一子得道,九族升天”。
众女儿呢?千红莫哭,万艳休悲,黛玉“彻悟”了,“断”了“痴情”,临断气还骂宝玉负义缺德!鸳鸯成了贾门的贞烈忠孝“殉主”榜样。骂袭人是个愿“嫁二夫”的坏女人,没有品节(实际在雪芹原书她是为了保护宝玉、被迫去做奴做“贱”,自我牺牲的不幸者)……
高鹗向200年来读者灌输的究竟是什么思想?目下有些专家教授还不太明白,而且说高鹗才是真正“伟大”的。
你看,咱们文化界的事奇乎不奇乎?
三、文笔的高下美丑,这问题在我看来更麻烦,因为这不是靠考证、说理、辨析……等手段可以“摆”清的。我们中华文事,历来最重的就是这个“手笔”高下的大分际。这得靠深厚的文化教养、文学修养而培育成自己的审辨能力——其实也还有个天资敏钝的因素在起着重要作用。我的“红友”中,不止一位明白表示:他从学术上肯定主张表示,后40回是假无疑,不能赞颂,但他们承认,对后40回的文笔之不行,是“不敏感”的!
我听了,暗叹“这可罢了!”有办法让他“敏感”起来吗?我可真难住了。事实上,更多的人是向我说:一打开第81回,立时就觉得“那味儿全不对了!”更甚者是说:“我简直受不了。读这种文字是折磨人!”
所以,在这第三方面(或层次),这个“仁智”之分,要想“民主表决”,那得“多数票”的是谁,曹耶高耶?正是个“不可知”(或许该说“可知”吧)之数了。
你提出也许后40回内,可能偶存原著的一鳞半爪,片言只字,可资研寻。这倒是值得讨论的一个好课题。但拙意终以为,纵使有之,也不会是“原封不动”地“纳入”,而是要经过一番“反炮制”。比如,“抄家”一节,伪续也“包容” 了,可是这“抄”已与原书之“抄”大大相反,不但备受“关照”维持,而且根本未伤毫毛,赐还了一切,还又“沐”了更大的“皇恩”!
所以我说,若欲寻其“偶存”,也必须从反面着眼着手,不然也会上他的大当。
你为少年经营一部“浓缩”“快餐”本,太好了。年纪小,文化浅,人生阅历太少,看雪芹的书是很难“得味”的,但一步一步适当地引导、指路,还是一种功德。你把“曹雪芹、高鹗著”这个大怪署名式坚决打得它不再现形,不禁称快,浮一大白!多年来,就那么“题”呢,活象“乾隆老佛爷”找雪芹、高鹗, 组了一个“写作班子”,他两位大作家“亲密合作”,产生了“伟大”的文学“奇迹”。
感谢你的“正名”的措施,这也是一种正义的行动。
我现时也正写一部小书,暂名为《红楼梦的真故事》,专门讲述80回后原著的重要人物情节。这也是一种探佚学的形式,不是“仿作”“续书”的小说,但写着写着,不由己地夹入了一点滴“文学性”,也很有趣。
拙文《探佚与打假》中有一处提到最早我是与胡适争版本才引起决意治红学的,他虽得了《甲戌本》,但还是心喜《程乙本》,就争起来了。文内那处缺了一个“与”字,以致文义不明了。
再谈,祝你笔健文荣!
周汝昌 甲戌大雪节日
历史的“逆证”——鄂昌、胡中藻文字狱与《红楼梦》传说的关系
中华文化既是气象万千,又是奇姿妙趣。例如,我们有时可以用“逆证”法而探知历史上久经迷失、极难考究的重要课题的真相大致若何。因此,对于雪芹撰著小说的若干历史情状,也可以运用此法来窥测一二。
什么叫做“逆证”法?我指的是:一个晚出的、明知其不确的、但流传甚久的说法,却可以“掉转来”证明早先的真正的历史实际。此法既“逆”又“反”,所起来未必受人尊重,却实在是一条不容轻忽的道理。
我举的例子是一桩“早著盛名”的文字狱与雪芹其人其书的一种微妙的关系,能给人以很新的思索线路与很多的文化营卫。
这桩文字狱发生在乾隆二十年(1756年)。可是我们却须溯源于雍正阴谋夺位这件丑闻上去。用兵力帮助雍正“成功”的是年羹尧与隆科多,但雍正把他们都铲除了,单单感谢一人:张廷玉。张廷玉最了不起的“功劳”是亲手修纂康熙《圣祖实录》时将雍正如何阴谋夺位的一切破 痕迹都消灭了,把史实作了最大的歪曲篡改。(这种歪曲篡改的“传统”一直延续到《四库全书》和《红楼梦》的“对策”上去)雍正因此格外青眼,要把张廷玉日后“配享太庙”——唯一的汉人进入满人祖庙的特大荣宠。
雍正安排妥善,特以“四子”弘历嗣位,而以张廷玉与鄂尔泰为“扶保幼主”的两个主要辅政大臣。
鄂尔泰,满洲人,姓西林觉罗氏。原系内务府籍(奴籍),后因位居极品,官书正史讳言内务府出身:又因身后遭谴,贬旗降入镶蓝旗(八旗之最末旗)'注一'。鄂尔泰为人正直,在内务府时不肯去迎合雍正(那时还是皇子),反而受到雍正的佩服与信任。他在雍正手下也并无丧品败德的恶迹,倒是很受人尊敬。
两位辅政大臣,人品性格